「……報告已送達。看來沒有錯,前加倫姆激進派占領了首都諾蘭多特東部第六區。」 書記官帶來決定性的壞消息。聳立於首都中央的議會議事堂委員會辦公室彌漫著沉重緊繃的氣氛,聚集於此的大多數議員都嚴厲地盤問屋內唯一背對他們站在窗邊的深藍色西裝男子。


    「──情況變得非同小可啊,執政官。」


    說話者的聲調散發出明顯的敵意,同時又難掩喜色。另一個帶著同樣意味的問話聲緊接著跟上。


    「即使隻算大規模的,這也是在你任期內發生的第五起內部糾紛……針對帝國的軍事行動因此長期停擺。這次可無法替你說話了。」


    「正是。不顧周遭反對大刀闊斧地整頓導致如此結果,你究竟打算怎麽處理?」


    「兩年前帝國軍因軍事政變分裂之際,如果我國準備萬全,應能越過國境大舉入侵,但未能實現──隻因國內隱含的爭端導火線多到難以實行。」


    「一場接一場內亂破壞了我等的戰略構想。即使有帝國方麵暗中煽動,也無法當作藉口。你不認為應當有人承擔責任嗎?」


    盡管麵對接二連三的逼問,他們瞪視的背影依舊文風不動。隻有金屬管交互摩擦的卡嚓聲,從背影的另一頭斷斷續續地傳來。


    「請給我們可以接受的答複!即使打定主意保持緘默也躲不掉的!」


    一名議員對男子的毫無反應煩躁起來,一下子拉高嗓門指責對方的沉默。彷佛終於察覺他們正要求自己答複,金屬摩擦聲戛然而止。


    「──就算指責我在保持緘默,各位的憂慮對我而言難以理解。」


    男子迴答的語氣平靜得可恨。麵對那佇立在房間最深處不為所動的中等身材背背影,期望擊潰這座大本營的議員們不服輸地竭盡全力聲討。


    「逞強也該有個限度!還是你其實沒理解狀況?前加倫姆的激進派勢力占據了部分諾蘭多特市區死守不出!任誰都看得出此事會波及大量民眾!不管激進派有什麽目的,他們肯定會利用民眾當人質……!」


    「若這起事件造成許多犧牲者,你的政權支持率將難逃暴跌,但接受激進派的要求曝露出己身懦弱的醜態結果也是一樣。你終於無路可走了,執政官。越過這扇窗俯瞰的街景,也不知還能再看幾天──」


    聽完一連串露骨地盼望預測成真的發言,男子深藍色的背部緩緩地聳動,顯示他正不由得發笑。


    「真是光榮。沒想到比起被抓市民的安危,各位更擔心我的前程。」


    以淡淡的諷刺給予議員們一擊,在他們還沒更加破口大罵前,深藍色的背影高聲宣言。 「不過請放心,各位的憂慮大體上是杞人憂天。」


    被男子氣勢壓倒的議員們一瞬間啞口無言。金屬管的摩擦聲再度在寬敞的室內響起。 「由於已采取必要的措施,我僅僅在這裏等待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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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張設於封鎖道路中央的帳篷內。麵對眼前的長桌,勇敢的少女卡夏的時間停止了。雖然正確地說,是注視著放在桌上切成方塊的麵包、水果拚盤與倒在銅杯裏的牛奶才對。 「怎麽了?吃啊。你肚子餓了吧?」


    在少女對麵,桌子另一頭的約翰麵帶笑容地要她開動。他自己也啃著蘋果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必擔心你弟弟,他現在正吃著相同的食物。在這裏三餐都能供應生菜和水果,是在城市內戰鬥的優點之一。」


    「……不去收拾那些家夥嗎?」


    當少女握緊湯匙問道,約翰忽然露出嚴肅的表情地反問。


    「卡夏小姐。收拾王國複興派的人,是你的目的嗎?」


    感到意外的卡夏沉默一會兒後噘嘴搖搖頭。


    「……不是。我一開始說過,我要找迴爸爸和媽媽。」


    「太好了,那你的目的幾乎和我一樣。」


    白發將領鬆了口氣似的笑逐顏開,指尖咚咚地敲著桌子。


    「光是要收拾掉敵人不難。隻要派我帶來的部隊全力進攻,不用一小時即可解決──但這樣做必然將發生激戰。如此一來,你的父母或許會受傷。明白了嗎?」


    唔唔唔~卡夏皺起眉頭。停頓足夠的時間後,約翰繼續往下說。


    「目的是救出被抓走的人,戰鬥隻是達成目的的方法。不可以弄錯這一點喔,卡夏小姐。」 「……那麽,約翰你打算怎麽救出我爸爸和媽媽?」 沒有立刻迴答這個問題,白發將領的目光投向帳篷入口。很快地,副官米雅拉掀起布簾探頭進來。


    「約翰,潛入被占據區域的部隊派迴的傳令兵剛剛抵達。」


    「yah。報告吧。」


    「是──首先,敵方總數看來為一個營約六百人。其中大多數是未經正規訓練的民兵,但有三分之一左右由退伍軍人及現役士兵組成。」


    「正如我所料。被他們抓走的市民情況如何?」


    「幾乎所有人都被監禁在位於此處東邊三百餘公尺外的地點──東部第六區中央的文化館,現階段的待遇好像不算差。他們為在初期行動中負傷的傷患包紮,並給予所有人飲水。除了部分情況之外,目前市民們僅僅是在精神方麵驚慌失措而已。」


    「部分情況是指?」


    沒有錯過這一句話的約翰追問。米雅拉使勁咬住嘴唇迴答:


    「……有部分民兵對出生背景為加倫姆以外國家的市民動粗。雖然目前還停留在腳踢民眾背部、咒罵等輕微程度……若監禁長期化,令人憂心這些行動將逐步惡化。」


    「──愚蠢。」


    語氣激動地拋出一句評語,約翰深深歎息。


    「敵方勢力的規模及人質的現狀我都清楚了,必須盡速解決事件的理由也是──再來,告訴我對方詳細的戰力配置。」


    「是──敵方的戰力分配分別集中在占領區域第六區的中央及外圍部分。駐紮在中央──文化館周遭的兵力約百餘人,大半是訓練程度低的民兵。主力近五百人則負責防禦外圍,派往占據區域西側──我們目前所在地這一帶的部隊特別多。」


    「將隻需監視人質的工作交給外行人,主力過來牽製我們嗎?也算適當的安排。」


    看出敵方用兵的態度,白發將領關注這一點。


    「但這對我們來說正好方便。既然敵陣內全是外行人,潛入內部的他們應該也易於行動。」 「看來正是如此,潛入中的拉凱少尉還報告『大多數的民兵和稻草人沒兩樣』。」


    「hah!這俏皮話真有他的風格。想到『上一次的工作』,這種程度的任務不足為懼啊。」


    欣喜於部下靠得住,約翰繼續歸納應該采取的戰術。


    「狀況我大致了解了。在外頭的我們貫徹聲東擊西的任務,基本上讓他們由內側擊潰敵營比較好。盡管相對的他們的負荷也會加重──米雅拉,你可有異議?」


    「沒有。我等這次應該也能夠大展身手。」


    米雅拉一臉自信地承諾。她和約翰接著花了幾分鍾討論作戰計畫細節,在即將談完的時候,又有傳令兵抵達。


    「──你說什麽?」


    接獲報告,米雅拉微微皺眉。


    「──很抱歉,約翰。還有另一件事需要向你報告。」


    「是不太好的消息?」


    「沒錯。在可能成為人質的重要人物名單上多了一個新名字。」


    米雅拉露出半是緊張、半是疑惑的神情,說出那個名字。


    「阿納萊.卡恩。數年前從帝國逃亡至此,自稱是『科學家』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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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麵,說到他本人──這次也和可憐的助手一起置身於彌漫著嗆鼻發酵氣味的黑暗中。


    「唔。真傷腦筋。」


    在調低光量的遠光燈朦朧映照出的空間中,老賢者仰望低矮的天花板。他的眼前是和文化館職員借來的光精靈,已經死心認命的助手巴靖則和他的搭檔火精靈拉喀一起躺在另一頭。


    「怎麽了,巴靖?你格外地冷靜啊。這次不連我的份一起驚慌嗎?」


    「再怎麽說也習慣了……直到逃離帝國為止,也不知體驗過多少次類似的經曆。」


    因為生悶氣躺著不動也躺膩了,巴靖在黑暗中緩緩地坐起來。他像老人一樣仰望天花板喃喃地說。


    「不過,這場叛亂發生的規模如何?希望奈茲納他們沒被波及。」


    「唔。似乎是王國複興派掀起內


    部糾紛,但齊歐卡沒天真到輕易容許他們奪走首都吧。剛才過來巡邏的家夥看來也是不習慣動武的民兵,我判斷他們鎮壓的地區並不大。」


    「那麽,就此等待軍方救援較為妥當吧。就算演變成持久戰,存糧也多得像座小山。」


    巴靖說著望向背後的櫥櫃。成為濃鬱發酵氣味源頭的櫃子裏,塞滿了顏色大小不一的各種麵包,周遭還堆著大量的麵粉。


    「……受國家委托開發,可長期保存的耐饑口糧麵包。雖然是還在追蹤檢查中的試作品,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派上用場。」


    「要確實從製作日期較早的開始吃。是否腐壞或發黴自不用說,口感的幹燥程度及味道好壞也別忘了紀錄下來。那可是重點。」


    「是是是。博士對味道真講究,委托明明沒要求到這個部分。」


    「『如果連三餐都難吃,戰爭就毫無救贖可言』──巴達說過這句話。」


    阿納萊懷念地說,從吃到一半的麵包上撕下一口份量。


    「我也很清楚,高品質食物對士兵帶來的影響絕對無法忽視。再加上像這種保存食品用途未必僅限於軍事運用,在未來遲早將發生的饑荒中,或許能充作喂飽民眾的糧食。」


    「博士說得好聽,不過我可是知道喔。比起這種『對社會有益的開發工作』,你現在明明很想分心去研究長在麵包表麵的黴。」


    說完之後,巴靖不由得發笑的哼了一聲。阿納萊不高興地把手伸進擺放實驗作的櫥櫃,拿起一個發黴的麵包湊到助手麵前。


    「那你不好奇嗎?這些紅色、藍色、黃色的五彩繽紛玩意是從哪來的!明明身為科學家,卻不盼望一窺我們肉眼難以觀測的微小世界嗎!」


    「哇,好難吃!博士,放了醋的麵包無論再怎麽調整還是很難吃。」


    「正因為如此,現在需要製造更精密顯微鏡的預算……喂,聽我說話!」


    就在阿納萊當真發火大喊的瞬間,天花板上傳來嘎吱嘎吱的震動聲響。兩人同時仰望頭頂。


    「……他們發現了?」


    「噓……!……都是博士大聲嚷嚷……」


    「誰叫你不聽我說!」


    兩人依然學不乖地繼續小聲爭辯,這時聲音自頭頂傳來。


    「──躲在那邊的,是阿納萊.卡恩博士嗎?」


    被點名的老人麵露狐疑之色。巴靖拿起櫥櫃裏的麵包刀,準備麵對最糟的狀況。也許是察覺兩人提高戒備的氣息,自天花板傳來的說話聲換了語氣。


    「請不必緊張,我是齊歐卡軍的人,是前來救你的。剛剛有聽見交談聲,你的助手也在下麵嗎?」


    阿納萊和巴靖麵麵相覷。如果事情是真的自然求之不得,但是否可以相信這個人?


    「現在出來還有危險。我也有事想告訴兩位,能不能讓我進去叨擾一會?」


    考慮幾秒之後,由於外麵聽不出複數唿吸聲,阿納萊打開了通往研究室地下室的暗門門鎖。若是王國複興派想騙他們上鉤,就算不肯開門敵人也會強行闖入──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幹脆地如此判斷。


    「這裏……看來像是麵包店的地下倉庫。盡管上麵也差不多。」


    一名蒙麵遮住半張臉的瘦削男子走進黑暗。他的衣著乍看之下和複興派民兵相相同,但阿納萊在最初數秒便看出對方所言不假。他的一舉一動都十分洗練,水準是用來湊數的民兵難以達到的。


    感覺到情況好轉讓老人哼了一聲,拿起放在附近的麵包給對方。


    「要不要吃一個?我正在開發的軍用保存食品,聽聽軍人的意見。」


    「我剛才聽到有人喊難吃,而且又正在執行任務……比起這個,說到軍隊糧食,我個人希望博士能考慮引進米。」


    「米的供應量不穩定,很難判斷啊。帝國有一片產米的糧倉,米卻依然幾近被當成奢侈品看待。雖然我認為別拘泥於小麥,開辟更多水田也不錯,但小麥也有它難以放棄的優點──」


    由於對方有所迴應,阿納萊也得意忘形地談論起來。巴靖頭疼地插入對話。


    「這種事情晚點再談,總之先來確認狀況吧……那麽,嗯──」


    「我是齊歐卡陸軍少尉莫恩.拉凱。請叫我拉凱。」


    自我介紹後,自稱拉凱的男子很快地開始說明情勢。王國複興派武裝占領諾蘭多特市東部第六區,帶著許多人質一起死守在這棟文化館內。包含他在內的齊歐卡軍部隊以盡早解決事件為目標分頭散開。


    「──原來如此。嗯,大致上如我所料。」


    「政府方麵希望在進入談判僵局前迅速鎮壓反叛軍,奉體察政府意向的指揮官之令,我等接下來將掃蕩敵軍。盡管我等準備極力節製戰鬥,但發生一些衝突在所難免。到時說不定會有流彈亂飛,請兩位在這裏躲藏到一切結束為止應該是最好的方法。」


    「我們可以躲著,但其他人質怎麽辦?你說有超過兩百人被關在這棟建築物內吧?」


    「我軍將在掃蕩民兵的同時放人質逃往麵向幹道的南邊。外頭的部隊也會聯合行動,想來大多數人皆可平安逃離。盡管無法斷言不會出現犧牲者……」


    雖然繼續流暢地說明,但拉凱默認,考慮到要救援的市民人數,不得不接受一定程度的不確定因素。


    「你不想把犧牲人數降低到接近於零嗎?」


    看出他果斷的想法,老賢者大膽地提案。拉凱狐疑地揚起眉毛。


    「……博士有什麽主意嗎?你足智多謀的事績,我也多少聽說過。」


    「隻是大談我有多古怪時順便一提的吧。唉,這無關緊要。我很清楚潛入內部的你們人數比和部屬在此的敵軍來得少,因此必須盡可能有效率地除掉以數量取勝的敵兵。而你們多半打算利用這棟文化館的結構來戰鬥。關鍵字是聲東擊西與分割──自敵軍空門大露的背後奪走人質。怎麽樣,我可有說錯?」


    這迴拉凱驚訝得瞪大雙眼。眼見他的反應,阿納萊加深笑意往下說:


    「我想你們早就知道,這棟文化館的構造有點變形。」老人扯破附近的麵粉袋將麵粉灑到地上,用手指畫起地圖。


    「房子內部像這樣劃分為北館和南館,兩者之間隻有一條狹窄的走廊作連結。因為原本隻有南館,北館相較之下是近期增建的。這代表在北館的人要和南館的人聯絡,需要依靠唯一一條連結走廊。」


    拉凱頷首。阿納萊的指尖指向那唯一的走廊。


    「隻要盡可能吸引大量敵人前往北館再截斷這條線,就能分割他們。這部分交給你們處理,人質集中在南館──這間地下室所在的區域,所以剩下的問題全在於如何清除這一側的敵兵。好了,我有一個提議──」


    接下來,老賢者的說明聲占據了三人的對話。


    「……這種事真的可行?」


    「我以科學家之名保證。不過,關於你擔心是否真能辦到的部分,即使失敗損失也不大。通往這裏的走廊是條稱不上寬敞的單行道。光是誘使對方派兵力過來這裏就就算有意義──隻要占領出口,這裏是阻擋大批人馬的絕佳地形吧?」


    拉凱分析對方的說法後謹慎地點頭同意。他從老人的提議中看出保持作戰大方向不變,又能獲得更有利結果的可能性。


    「由於是奇襲,在最開始行動的幾分鍾是你們占優勢。在這段期間內將大半敵兵引到文化館北側,清除留下來監視的民兵釋放人質。這部分的狀況得看你們的身手而定,但是──要是那個機關順利運作,我保證工作會輕鬆許多。」


    說到此處,阿納萊重新轉向助手拍拍肩膀。周遭依舊一片黑暗,但巴靖不需用眼去看也很確定,博士正露出像頑童般的笑容。


    「就讓我們給他們上一課吧,巴靖。麵包的原料也可以變成可怕的武器。」


    ******************************************************************************


    不知道現場正發生這樣的化學反應,此刻白發將領終於要將他擬定的作戰計畫從準備付諸執行。


    「──時間到了。米雅拉,你也率領部隊行動吧。」


    「包在我身上。約翰你也要小心。」


    接獲命令的米雅拉挺直背脊敬禮,颯爽地上馬疾馳而去。卡夏板著臉目送她的背影離開,小聲地詢問身旁的青年。


    「……這一次要打了?」


    約翰立刻轉向她攤開地圖,蹲下來配合少女的視線高度。


    「卡夏小姐,我來特別專為你說明我正要進行的作戰計畫。」


    卡夏的身子無意識地往前傾。聽到「特別專為你而做」,幾乎沒有小孩會不開心的。


    「首先──現階段王國複興派的人集中在兩個地


    點。那就是我們眼前的──位於那些家夥鎮壓地區正中央的文化館。」


    「我沒有看過文化館。」


    「想成一棟比你家大很多的房屋就行了。你的爸爸媽媽都被關在那裏,房屋內及周邊大約躲藏著六十名我派去潛伏的同伴。」


    這件事要保密喔,約翰豎起食指抵著嘴唇──既然地點在不缺潛伏地點的市區,以少數人占領廣大區域的王國複興派,等於毫無辦法防止亡靈部隊侵入。


    「我們假裝從這裏發動攻擊,使眼前的家夥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迎擊上,讓屋內的同伴趁機行動救出被抓的人。你爸媽他們重獲自由後將離開屋子,往前筆直地逃跑。」


    即使是十分簡化過後的說明,卡夏這樣年紀的小孩理解起來也頗為費力。少女全力運轉小小的腦袋掌握他所說的內容,一臉不安地迴望著約翰。


    「……媽媽她跑不快啊。」


    「不必擔心。我們也會從這邊過去接人。」


    約翰如此承諾,將地圖收進懷中颯爽地轉身。


    「……如果那些家夥不顧顏麵地拿人質當肉盾就麻煩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內部潛入班的迅速行動是關鍵所在。」


    這句話已是獨白而非對少女的說明。和所說之事相反,白發將領臉上沒流露一絲不安之色,無畏地揚起嘴角。


    「既然誇口敵軍和稻草人沒兩樣,這種程度的人數差距就靠你們翻轉了,可靠的亡靈們。」


    駐守在文化館內的王國複興派大半是民兵,但他們也具備基本的指揮係統,以身身經百戰的退伍軍人為首的幹部們在相當於司令室的房間內坐成一排。


    將部下們提出的狀況報告全部考慮過一番後,擔任司令官的男子重重歎息。


    「……沒想到沒成功封鎖索涅波路。隻要堵住那裏,就能大幅減少敵人的侵入路線啊。」


    「非常抱歉。根據報告,他們因為同伴的馬車在搭建路障時失控而分神,被敵軍打個措手不及……」


    「不必找借口。無論如何,都得晚點再追究責任了。」


    打斷部下的發言,擔任司令官的男子以嚴厲的目光環顧坐成一排的眾人。


    「我等甚至還沒站上起跑線,先牢記這個事實吧。為了將這個占領區域建立成加倫姆民族的占有居住區,我等必須以『請求提供協助的』市民為材料和國家談判。想要逼那個執政官坐上談判桌,這個死守據點必須在軍事上是牢固的。牢固到足以讓他判斷『用武力攻陷風險過高』的程度。」


    當司令官說到一個段落,一名幹部舉手發表意見。


    「既然重視印象,那不是殺掉一個異民族的人質示眾就行了嗎?」


    拚命按捺想抱住腦袋的衝動,司令官搖搖頭。


    「……我沒有說要性急壞事。聽好了,我等是秉持大義發起行動。在名義上,並非叛亂而是示威──僅僅是對齊歐卡政府的抗議活動。這棟屋子裏的市民不是人質,而是『請求提供協助的』抗議活動的人。這就是禁止無意義地攻擊市民的理由,你們要理解。」


    「退伍軍人拿風槍抵著市民,用這套說詞解釋實在說不過去啊。幹脆豁出去坦承是叛亂還好一些。」


    「斷然說出這種話想必很痛快。但這麽做,我們還有未來嗎?」


    這句反擊令幹部詞窮。司令官狠狠地瞪著他往下說:


    「我再強調一次,這場變革隻靠武力無法達成,需要政治的支援。有許多潛在的勢力反對現任執政官推動的同化政策──特別是解散占有居住區這一點。這場示威必須刺激到那些人的自尊。


    『找迴加倫姆人得以作為加倫姆人生活的地方』──別忘了這是我等的口號。」


    這次他們能聽進去多少?司令官一邊說服,內心一邊不由得失望地想。如今在他們的陣營裏,沒認清自己隻不過是少數過激勢力,一切都想用暴力解決的家夥太多了。


    「隻要占有長期化構成既成事實,議會內的情況必然有利於我方,對執政官強硬手腕的不滿應該會一口氣爆發出來。如此一來,使親加倫姆的議員就任執政官的目標也將大幅躍進。這代表重建王國的路線也能夠上軌道。作為達成目標的第一步,我等非得盡可能穩當又頑強地堅守住這個區域。」 司


    令官很有耐性地指出他們接下來要走向的多個步驟。然而,大多數幹部對於這種迂迴的做法並不滿意,反應不怎麽好。


    「占領區域的狀況不穩定,甚至連這樣的思想都無法展現給社會大眾……你們要先做好工作。善待市民,有什麽怨言我晚點再聽。」


    顧及事到如今再長篇大論地說教隻是帶來反效果,司令官匆匆結束話題。幹部們一臉不滿地起身走了出去。


    關上的門板彼端傳來他們咂嘴的聲音,司令官心頭火起,這次一拳砸在桌麵上。


    「都如此仔細說明了還擺出那種態度!真受不了……盡管缺乏人才無可奈何,民兵的急性子真是不可救藥!」


    由於周遭隻剩從現役時代至今的知己,他終於吐露真心話。靠少數退伍軍人指揮大多數民兵──是他們現今的處境。盡管主要任務為監視人質而非直接戰鬥,血氣方剛的民兵管理起來頗為麻煩。


    體察司令官的辛苦,周遭的部下們剛要開口鼓勵長官時,有同伴臉色大變地衝進屋內。「──報告!文化館北麵發現敵蹤!躲在暗處看不清正確人數,但推測規模超過一個排!」


    司令官臉上浮現緊張。現在不是感歎同伴不明理的時候。


    「已經潛入防衛線內了嗎?但這種程度還在預測之內。叫士兵往北麵集中以射擊做牽製!這邊有人質──不對,提供協助的市民在,反正那些家夥沒辦法殺進來!」 為了使部下放心,他斬釘截鐵地下達指示。得令的傳令兵正要跑迴去,又有另一名民兵慌張地出現。 「報──報告!部分士兵在這裏的地下室與敵兵接觸!」


    「接、接觸?敵軍規模呢?」


    「不清楚。巡邏士兵發現疑似敵人的蹤跡,迅速掉頭折返……」


    這次司令官沒有立刻迴答。僵硬數秒鍾後,他激動地搖頭。


    「──不可能!雖說以民兵為主體,好歹監視者也有百人之多!竟然容許敵人潛入屋內,你們眼睛瞎了嗎?」


    「我、我讚同您的看法……目擊敵兵的士兵懷疑有密道存在。既然是從地下室出現,那裏可能有通往屋外的路徑……」


    聽到部下提出意料之外的可能性,司令官神情苦澀地沉思。


    「……的確,倒不是沒有可能。文化館是不時有重要人物來訪之處,無法斷言這裏沒有為他們準備的緊急逃生口。我們事前應該仔細檢查過……可是……」


    不管再怎麽考慮周詳,也無法完全避免漏掉的可能性。司令官花費十幾秒接受這個事實,終於發出指示。


    「……無論如何,最好排除這種可能性。好,派人前往那間地下室!為防遇敵,派二十人過去!」


    自傳令兵口中接獲命令的民兵們,行動與小心謹慎相去甚遠。


    「──上頭命令我們確認狀況!手邊有空的人集合,二十個人一起過去!」


    「好。剛剛說看見敵兵的人是你,負責帶路去那個地方!」


    「喔,包在我身上!」


    身材瘦削的民兵──不,是扮成民兵的拉凱活力十足地迴答。他一開始就跟真正的民兵交換身分,碰到點名也不會被拆穿。


    順利上鉤了。他在心中暗自發笑,按照事前的安排帶著大批民兵走下樓梯。文化館地下有條通往多個房間的走廊,走廊盡頭是分配給阿納萊他們的臨時研究室。


    「這個房間嗎……上次進去的時候,不知為何四處散落著麵包。」


    「我先進去了!」


    不給人繼續思考的時間,拉凱衝進室內。雖然對這個不瞻前顧後的魯莽家夥感到傻眼,既然他主動迎向危險,民兵們也沒有抱怨。他們在確認沒有敵人迎擊後踏入房房間。


    「喂──你們看這個!」


    拉凱立刻指向一樣東西。走過去的民兵一起納悶地歪歪腦袋。


    「這是啥?麵粉袋?」「堆了好多。」「上次查看時可沒有啊。」


    房間一角堆滿了大量的麵粉袋覆蓋整個角落。在難以理解這一幕代表什麽的民兵麵前,拉凱搶先說出自己的解釋。


    「挪開這些麵粉袋,另一頭肯定有密道沒錯!──喂,大家也來幫忙!」


    那毫不猶豫的口氣,讓民兵們也認同說不定真是如此。他們一抬起麵粉袋,袋子立刻破裂撒出麵粉。民兵們在飛舞的粉塵中驚叫,隻有拉凱一個人繼續拚命作業。


    「哇──喂,冷靜點!有幹勁很好,但到處是麵粉誰受得了!」


    「說那什麽悠哉的話,不現在馬上堵住暗道,說不定會有敵軍出現!這點粉末


    就忍一忍!吸進多少麵粉也不至於死人!」


    因為拉凱太激動地搬動袋子,室內空氣變得一片白茫茫。從這片景象看出時機已到,他鑽過嗆得咳嗽的民兵之間,若無其事地迴到房間入口。


    「下腳處越來越少了,得將麵粉袋搬到後麵才行。喂~還在走廊上的人!別偷懶,進來幫忙!」


    將留在走廊上的民兵推進房間內,就完成了最後一步。拉凱幾乎是獨自一人走出房間,直接輕輕關上門。


    「──?喂,為什麽關門?」「等等,別擠!」「就算你這麽說,到處是粉前麵也看不清──」


    在最前麵作業的民兵忽然在彌漫粉塵的另一頭發現一個小身影。


    「──嗯?你是誰的搭檔?」


    一個火精靈孤零零地待在那裏,在捧著麵粉袋的民兵注視下舉起雙手自「火孔」點火。  「────咦?」


    剎那間,同個空間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被灼熱的閃光淹沒。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皮膚和眼睛被火灼燒的民兵們口中迸出慘叫。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狹窄的地下室一瞬間化為淒慘的地獄。


    「啊、嘎……!」「好燙!好燙啊啊啊!」「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怎麽、究竟是怎麽迴事!」「可惡,開門!放我出去!」


    全身皮膚燒傷的十九人推擠著湧向出口。然而門從外麵被牢牢堵住,一動也不動。強烈的暈眩感在他們設法轉開門把時來襲,腳步也搖晃起來。


    「嗚,頭好痛……」「喘不……過氣……」「水……誰給我、一些水……」「…………」


    敲打門扉的力道漸漸減弱,不久後連抓門聲都戛然而止,室內完全陷入沉默。從門板另一頭感受到寂靜的氣息,提出這個計策的老人哼了一聲。


    「看來很順利。」


    耳朵貼著門板的拉凱點點頭轉過身。


    「連慘叫聲都聽不見了……你是魔術師嗎?」


    「別亂開玩笑,這是堂堂正正的科學技術。」


    對不當的讚賞表達憤慨,阿納萊不等人問便開始說明技術內容。


    「這一招我命名為小麥炸彈。是指像麵粉一樣的細微粒子大量散布在空氣中,這時點火燃燒效率將大增的現象。依條件而定,威力足以殺傷人命。」


    「為了找出條件,做實驗時麵臨性命危險的次數也不止一兩次。」


    巴靖從後麵小聲地吐槽。老賢者大聲清清喉嚨做掩飾,繼續往下說。


    「再加上缺氧。不僅急驟的燃燒耗盡密閉空間內的氧氣,又有大批傷患持續猛喘著氣。裏頭的家夥應該全部昏迷了。」


    拉凱聳聳肩。他的眼神已極度驚愕到露出認命的神色來。


    「……就算聽完說明,我還是隻覺得這是種魔術。從沒聽說過小麥可以打倒人的。」


    「你明明不算特別笨,既有的成見還真棘手。這樣如何,要不要到我手下來學習科學?我來把你頑固的腦袋變得靈活一點。」


    「好可怕的邀約。等這件工作結束後,我會考慮。」


    任誰都聽得出他說的是客套話。不顧遺憾地撇撇嘴的阿納萊,拉凱望向走廊另一頭。


    「我要迴上頭去,兩位請留在地下直到逃脫準備完成。真的沒有發生火災的風險吧?」


    「沒有。沒剩多少氧氣怎麽可能燃燒。」


    老人像闡述自明之理般說道。對他的態度再度心生敬畏,影子的成員直視前方切換心境。


    「無論如何都很感謝,托兩位的福,讓工作變得輕鬆了──那麽,請稍待片刻。」


    ***


    「……去地下的家夥還沒傳迴報告嗎?」


    等待好幾分鍾都沒收到後續報告,司令官十分焦慮。連做個確認都讓人這麽焦急,幹脆自己過去親眼看看──當司令官在衝動驅使下正要站起來,傳令民兵勉強趕到。


    「來自地下的報告。那裏正如先前所憂慮的發現了密道,前往確認的二十人正展開封鎖作業。」


    這份報告讓司令官瞪大雙眼開口。


    「真的有密道嗎……能夠在發生致命問題前堵住,是不幸中的大幸。」


    原本以為十之八九是部下看錯,報告內容雖然使他吃了一驚,但想到已先采取對策因應,他鬆了口氣。在場沒有任何人發現,事態已在水麵下惡化到無法挽迴的地步。


    「來自館內北側的聯絡。那邊正持續進行牽製射擊,但敵人毫無撤退跡象。希望不要減少人手,讓他們繼續戒備。」


    「可以。不過,派往地下的二十人沒迴來,館內兵力有些薄弱……」


    不自覺地抖了一陣子的腿,輸給不安的司令官終於從椅子上起身。


    「總覺得心裏忐忑不安。我也到市民聚集的大房間去,萬一他們趁著混亂打起歪主意那就頭疼了。」


    他像對自己找借口似的喃喃地說,帶著兩名部下離開指揮所。前來傳令的民兵──喬裝的拉凱也若無其事地跟在後頭。包含他在內的四人下到一樓在走廊上前進,抵達監禁市民的大房間。一打開門踏進去,許多充滿害怕與不安的目光迎向他們。麵對這種狀況也毫不退縮,司令官堂堂地開口。


    「我是抗議團代表布凱歐斯。很抱歉使各位必須忍受不便,不過請明白,我們毫無粗暴對待各位的意思。相對的,如果有什麽不方便之處請盡管說出來,想照顧孩子的婦女,隔壁也有哺乳室。」


    正如要部下鄭重對待市民的指示,他的態度遠比民兵紳士得多。拉凱在心中歎息──既然如此分得清輕重,那就從複興故國的幻夢中醒來啊。


    「司令官閣下。我也可以提出一個請求嗎?」


    拉凱看準時機緩緩地走過去攀談。被人從意料之外的角度搭話,司令官不快地皺起眉頭。


    「喂,別開玩笑了。我正在向市民們──!」話聲到半途中斷。被拉凱一掌重拍在下巴上,司令官的意識倏地飛向虛空。


    「就這麽入睡吧……我想你應該聽不見了。」


    拉凱不帶感情地訴說,從指揮所跟來的兩名部下臉色大變地拿起風槍。


    「你、你!」「到底想幹什麽──?」


    槍口抵上兩人背部。動手的是從背後偷偷靠近的民兵──和拉凱一樣喬裝潛入的「亡靈部隊」成員。


    同一時間,大房間內的複興派勢力全體被解除武裝。在短短幾秒內奪走主導權,拉凱麵對錯愕的市民們淡淡地開口。


    「各位市民,請保持肅靜──我等是齊歐卡軍救援部隊,前來救出各位。正如你們所見,反叛勢力頭目已喪失反抗能力,接下來我等將送各位前往安全地點。為了讓家人看到各位平安的樣子,請依照我的指示行動。」


    在他眼神示意之下,影子們立刻奔向市民,用小刀抵住以三人為一組綁在一起的腰繩。


    「接下來我等將依序割斷各位的腰繩,鬆綁的人到那邊排隊,直到我下令前不可以動。如果亂動的話,我無法保障性命安全。我明白各位焦急的心情,但請保持冷靜。在這種案例中,因逃跑時的混亂造成犧牲者並不稀奇。」


    拉凱在冷靜的口吻中加入危險的詞句,震懾眼前的市民。


    擊退當前的敵兵後,現在最該防備的情況轉移到市民失控自取滅亡上。處理沒受過統一訓練的民眾集團,比戰鬥更加消耗精神。


    「……真是的。」


    如果至少在初等教育階段讓所有民眾學習集體行動的基礎知識,影子們也不必那麽辛苦。迴想起現任執政官將這些知識也囊括進課程內的教育政策,拉凱蒙麵下的臉龐浮現苦笑──在這樣的場麵發現了希望現今政權持續下去的理由,這個事實讓他感到可笑至極。


    「冷靜下來後按順序等候。別擔心,時間還很充裕。」


    ******************


    「──指揮所傳來指示,要我們以原班人馬繼續戒備。」


    當靠文化館南邊的大房間狀況產生變化,在反方向的北邊持續射擊戰的民兵們,收到偽造的司令官命令,要他們繼續迎擊。


    「不必見到異民族的家夥真是幫了個大忙。看見他們我就想一腳踹過去。」


    「我有同感。再繼續多待在一個屋簷下幾天,我可沒信心息事寧人。」


    占駐紮文化館兵力過半數的民兵裏,包含許多僅僅想利用大義名分肆意施暴的家夥。這些隻要朝敵人開火就滿足的家夥,對於發生在看不見之處的事情不怎麽在意。


    這次的作戰關鍵就在於這一點。影子們放出的假消息,配上民兵素質低落及館內南北兩邊除了一條走廊,外在物理上隔絕的事實,使在場所有人被分割開來。


    「你們真蠢,到礙事的人盯不到的地方折磨那些家夥就行了。比方說去廁


    所的時候,異民族離開大房間的機會多得是吧?」


    「好主意。我今晚就來試試。」


    卑劣的提議引起一陣笑聲。直到一切都太遲的時候,他們才發覺再也沒有機會折磨抓到的市民,此刻尚且一無所知。


    **********


    「後方似乎吵吵嚷嚷的……是文化館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在與耍得團團轉的民兵們相隔一段距離的占據區域外圍,反叛勢力主力駐守的一角,忽然感到不對勁的士兵望向背後。 與防守文化館的粗劣民兵不同,這裏配屬的是受過正規訓練的士兵們,沒有遲鈍到對後方異變毫無所覺的地步。


    「如果需要援軍,後方應該會派傳令兵過來,好了,專注在眼前的──」


    但在與眼前敵兵互相射擊的狀況下,難以深入思考不對勁的感受所為何來。一名士兵重要的發現被戰場的緊張感衝走,幾秒鍾後就被當成沒發生過一樣。


    「敵方部隊自正麵接近!全員舉起武器!」


    指揮官開口下令。敵軍越過路障傳來的氣息更增壓力,目睹那樣武器跨越漫長坡道接近,一名視力優異的士兵以變調的聲音通知。


    「隊長,是爆炮!」


    「別慌張,隻有一門!這裏是諾蘭多特市內,國軍無法進行很可能破壞首都街道的抱擊戰!那些家夥的目的是局部破壞路障!」


    這個可能在事先預測範圍之內,他們的指揮官並未動搖。比起在沒有居民的地點展開野戰,現在這種城市戰在戰術上受到的限製更大。相較於國軍屬於少數勢力的他們,要利用這些限製找出勝算。


    「炮口正對準這邊!他、他們打算這麽近距離開火……?」


    「別退縮!全員往左右散開!」


    指揮官謹慎地判斷炮身動向,命令部下們閃避。若是好幾門大炮並排堵住馬路那便無計可施,但隻有一門的炮擊不構成威脅。


    炮門在士兵們左右散開後不久噴火,射出的炮彈擊中路障正中央。作為障礙物的木材有四分之一粉碎迸散,但沒有人員傷亡。司令官激勵恐懼炮擊聲的部下,命令他們反擊。


    「別害怕,趁現在衝鋒!壓製爆炮!別讓敵人發射第二發炮彈!」


    裝填第二發炮彈需要很長一段時間,趁隙壓製、奪取爆炮是他們的反擊計畫。體察長官意圖的士兵們越過路障發動襲擊──疾馳出現的馬匹,擋在勢頭正猛的他們眼眼前。


    「什──!」「嗚哇啊啊?」


    少了路障保護的步兵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全力奔上坡道的騎兵衝散。一名女子在馬背上宣告,為這宛如惡夢般的景象做總結。


    「──投降吧。隻要投降就饒你們一命。」


    判斷對手戰力已被削弱到不可能繼續交戰,米雅拉.銀少校催促他們投降。複興派指揮官無法接受狀況,臉頰抽搐不已。


    「……怎麽可能。一點也沒看到這種規模騎兵隊調動的跡象──」 「如果隻顧著監視地圖上有標示的道路,大概會這樣以為。」


    米雅拉半是自豪、半是疲倦地迴答……從民宅庭院到民宅的私人道路、從無人知曉的小路到人人都避開不敢走的小路。多少次低頭向私人用地被騎兵經過滿腔怨言的市民道歉,她終於避開敵兵耳目率領騎兵排穿越至此地。與華麗的結果相反,這也是種需要毅力的戰鬥。 「凡是馬匹能走的路應該全部檢查過了!你們究竟──」


    「這隻是馬術的熟練度,以及更重要的,麵對戰爭的態度有根本上的差異而已──不準再說廢話。」


    米雅拉打斷對話,從馬背上向對手舉起弩弓。這一來複興派指揮官也承認戰敗,將手中的風槍放在腳邊。確認之後,米雅拉點點頭揚聲喊道。


    「鎮壓完畢──好了,快解除他們的武裝。完成之後,就去迎接市民們。」


    「沒、沒關係嗎?像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在馬路中央。」


    「不知道……不過,那個人叫我們這麽做。」


    排成時不時亂掉的四列縱隊沿馬路南下的市民之間傳出這樣的竊竊私語。帶頭引導他們的拉凱在此時停下腳步說道。


    「看來有人來接我們了。」


    跟在拉凱後麵的阿納萊和巴靖注視著馬路前方。不久之後,便能看見一個騎兵排正迅速接近。雙方的距離轉眼間縮短,抵達市民們眼前的騎兵隊形整齊不亂地停住。


    「各位久等了。齊歐卡陸軍少校米雅拉.銀以下共四十人,從現在起接手市民護衛工作。」 出現在隊伍最前頭的米雅拉從馬背上敬禮。拉凱以帶著親近的目光仰望她的臉龐,也微微頷首迴應。


    「那就放心地交給你們了。而我要掉頭──迴到一直在聲東擊西的同伴們身旁。」


    雙方就此結束對話,拉凱如宣言般轉身準備迴文化館。與他擦肩而過之際,阿納萊拍了一下手掌。


    「──我想起來了。你以前是『那邊』海軍的青年軍官吧?」


    拉凱猛然停下腳步。對著因突如其來的指證而僵硬的他,老人繼續列舉迴想起的情報。


    「記得是叫剛隆少校?我就覺得好像在哪裏看過你,原來是訪問港口基地時曾見過幾麵。在亮處看見你的臉我才總算確定,沒想到你是諜報方麵的人。居然跨國重逢,真是奇緣──」


    「──博士。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還請到此為止。」 終於無法忍受的拉凱直截了當地製止對方說下去。那對他來說是重重的屈辱──作為亡靈的自尊心嘎吱作響,他對眼前老人的敬畏無止境地增漲。


    「最後我想請教一個問題──你果然真的是魔法師吧?」


    「我明明說過我是科學家!」


    阿納萊憤慨地更正。那麽,科學家就是比魔法師更可怕的東西──從前自稱鄧米耶.剛隆的青年清楚地記住,總算繼續邁開步伐。


    ************


    「好──看來暫時告一段落。」


    傳令兵送來市民們平安脫困的報告,讓白發將領在相隔許久後放鬆肩膀的力道。


    「這裏的封鎖工作交給第二連,第三到第五連迴歸各自崗位,維持對被占領區域的包圍網。不可以給他們機會補給。」


    做好理所當然的安排,約翰再次轉向身旁的少女。他柔和笑容的含意隱約傳達過去,使卡夏眼中也漸漸浮現喜色。


    「你很有耐心。我們去接你的爸媽吧,卡夏小姐。」


    ********


    「……現場傳來報告。國軍派遣的救援部隊作戰成功,奪迴所有被當成人質的市民。」 書記官的報告令議事堂的一室鴉雀無聲。原本準備的譴責台詞幾乎全部派不上用場,對現任政權沒有好感的議員們困惑地站起來。


    「傷──傷亡情況呢?既然用武力強行奪迴,想必造成了許多犧牲吧。」


    「根據報告,在作戰中死亡的人全部出自叛亂勢力,市民與救援部隊隻有少數人受到輕傷。國軍的計畫是繼續包圍被占領區域,催促叛亂勢力投降。」


    沒有任何情報可以用來反擊的事實,使得議員們隻能一臉錯愕。以背影接下這份沉默,站在窗邊穿深藍色西裝的男子也靜靜地開口。


    「各位憂慮之事都已解決,真是太好了──看來我現在得以欣賞一下從這扇窗望出去的景色。」


    喀鏘──隨著這句發言,男子手邊傳來金屬管解開的聲響。與他敵對的議員們赫然迴神,同時叫嚷起來。 「


    沒錯!關於這個事件,我要連帶嚴厲批判你強硬的政權營運手法!隻要還繼續滿不在乎地大刀闊斧整頓,未必不會再發生相同的狀況!」


    這番話已沒有具體的批判對象,接連說出的台詞也相當於沒有意義的噪音。在迷失罷手時機的他們身旁,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議員們開口。


    「……瑪吉亞議員。剛剛的發言可以視為恫嚇嗎?」


    「──什麽?」


    被點到名的其中一人臉頰抽搐。另一名議員接著追擊。


    「正是。在叫嚷執政官閣下有錯之前,你應該先擔心自己的將來。最近這陣子你似乎頻頻與加倫姆派閥聯係啊。」


    被指出這一點的議員臉上漸漸失去血色,直到剛才還一起出言奚落的家夥也沒袒護自掘墳墓的同伴。反正愚笨到連攻守交替都沒發現的人,沒辦法在齊歐卡的政治環境生存下來。 「請隨意批判。任何意見我都會真誠地接納。」


    至今一直麵向窗外的男子緩緩轉向議員們。中等身材的他穿著不帶一絲皺褶的深藍色西裝外套與長褲,兩手拿著已解開的益智環。偏大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稱不上英俊,卻不知為何在見者腦海中留下難以忘懷的印象。


    「不過,我在這裏。隻要民意還想要我,這個事實就牢不可破。」


    齊歐卡共和國主席執政官阿力歐.卡克雷。齊歐卡國民最熟悉


    的那張臉,擺出與內心想法完全分隔的政治家笑容。


    一時的風暴無力地遠去,再也無人能撼動這名男子的笑容


    ****************


    「──街上的緊張氣氛減弱了。看來約翰那家夥處理得很好。」


    側眼看著路上行人鬆了口氣的表情,率領手邊一個排的壯漢塔茲尼亞特.哈朗喃喃地說。 盡管隨著約翰的發跡晉升至陸軍少校,他能夠帶進首都的兵力卻頂多隻有四十人,更隻有在碰到特殊情況需要增加警備人手時才獲準在議事堂周遭走動。而他們正得到這種罕見的機會。


    「那是當然的。我們的老大不可能在這種地方犯錯!」


    身材嬌小的副官米塔.肯席士官長全力挺起小巧的身體斬釘截鐵地說。哈朗幾乎是反射性地一手摸摸她遠比自己矮的頭。


    「是啊。因為清楚這一點,我們從一開始心情就很輕鬆。」


    「所以說!別隨便摸淑女的頭~!」


    米塔士官長抓住放在頭上的手掙紮。兩人一邊打鬧一邊前進,不久後前方出現同規模的排,他們停下腳步。


    「哈朗少校?警備任務的交班時間到了,你們是特地來接我的?」


    「就是這麽迴事,桑迪斯少校。」


    哈朗親昵地攀談。對方是軍中同袍率領的部隊,名喚桑迪斯少校的同世代軍官也迴應道:


    「剛剛聽到一點消息,據說約翰.亞爾奇涅庫斯又立下了功勞。在市民被當成人質的棘手情況下依然立功,簡直把『能幹』穿在身上走在大街上似的。」


    「加倫姆激進派也做了蠢事啊。約翰明明不可能輸給參雜民兵的烏合之眾。」


    哈朗哼了一聲。桑迪斯少校也苦笑著點點頭。


    「就是說啊──閑聊就到此為止,差不多該交班了,哈朗少校。」


    「如果辦得到就好了──」


    哈朗搔搔頭,原先親昵的氣氛一掃而空,他迎麵瞪著對方的臉龐。


    「──但這個挪不開啊,因為看樣子你接下來也正要做蠢事。」


    部下從他兩側走上前舉起風槍。抬起一隻手製止背後正要應戰的部下們,桑迪斯少校神情不變地揚聲問道:


    「……這是什麽意思,哈朗少校?你明白槍口對準友軍的意義嗎?」


    「我的心情也很沉重。我們彼此並不陌生,可以的話,我想和你並肩作戰到最後。」


    「那麽我問你,你懷疑我哪一點?」


    「什麽懷不懷疑,我們首領早就看穿,街上發生的叛亂本身正是為了鎮壓官署設計的大規模聲東擊西伎倆。」


    看見對方嘴角微微一撇,哈朗仍舊往下說:


    「當同個市內發生那樣的事件,官署的警備程度必然會加以強化。平常不許進入市區的部隊,也能像這樣光明正大地進入諾蘭多特內……我認為這個著眼點不差,就以少數人壓製中樞的作戰計畫來說很合理。」


    「猜疑也該有個限度。我為何要做出這種勾當?我的祖先是馬姆蘭騎馬民族,和加倫姆毫無關聯,也不記得顯露過對體製的不滿。前陣子選舉時,我才剛投過現任執政官一票。」


    他寸步不讓地強調自己的清白,哈朗一臉嚴肅地搖搖頭。


    「對現任政權有所不滿的不隻加倫姆激進派而已……你無法忍受的,是擴及前馬姆蘭領土的農業推進政策吧?」


    當他指出這一點,桑迪斯少校周身的氣息明顯為之一變。感覺到敵意和殺氣刺痛肌膚,哈朗平靜地繼續道:


    「配合人口增加,目前處於發展期的齊歐卡需要確保足夠的農耕地。特別受重視的是當作主食的作物──即小麥,但擴展麥田需要更多的人力。不是在平原上與愛馬一起生活的騎馬民族,而是耕耘田地、和土地一起生活的農民。」


    「…………」


    「所以現在政府正推廣前馬姆蘭地區的遊牧民轉行務農,當然,有國家補助。拋棄馬匹拿起鋤頭──在你看來就成了這麽迴事吧。」


    桑迪斯少校咬得牙齒喀喀作響。示意部下們準備好隨時展開攻擊,哈朗說出結結論:


    「部分地區已有誌願者定居並著手開墾。你故鄉那一帶似乎也預計要全麵變更成農地……這讓你無法接受吧,桑迪斯少校,平原之民的後裔。」


    沉默即是迴答,再也沒有比這更強烈的肯定。


    「姑且告訴你一聲,想隨便蒙混過去也沒有意義。我們是為了引出合作者才放你自由行動到今天,關於你罪證確鑿的證據已備齊。比起企圖在這裏說服我,不如老實等待軍事審判再辯解。」


    暗示現在反抗也沒有意義可言,哈朗催促同袍投降。被逼到絕境的桑迪斯少校不久後擠出一句話:


    「……放過我,哈朗。」


    「…………」


    「如果我沒記錯,你的祖先應該也來自馬姆蘭。那你應該明白我的想法──我無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我等祖先昔日馳騁的大地被喪失民族自尊的家夥貶為農地。」


    哈朗沉默著沒有迴應。分不清是肯定還是否定的沉默,令桑迪斯少校煩躁起來。


    「不過──我更加無法原諒的,是出自馬姆蘭的大部分同胞甚至不對現狀感到憂慮!」 飽含憎恨的聲調震蕩空氣,桑迪斯少校吊起眼角,麵對麵告訴比他高一個頭的同胞。


    「我也清楚,多民族共存共榮是齊歐卡共和國的理念。可是哈朗,你敢斬釘截鐵地說這理念裏沒有欺瞞嗎?在為了增強人口及國力逐步最佳化的社會背麵,我等過往的文化日漸磨損消失。記錄祖先英勇傳說的口耳相傳歌謠被改寫成一行行名叫曆史的枯燥無味文字,孩子們專心學習算數而非馬術,從前斟滿馬奶酒的酒甕早已用來存放黑色的葡萄酒。


    更加便利、更加普及、更加合理的形式──隻靠這些標語建構的國家,在我眼中看來無比令人發寒。哪怕未來有富裕繁榮的保障也是一樣。」


    聽桑迪斯少校坦率地吐露心聲,哈朗歎了口氣。真悲傷──他心中並未如對方預期的產生共鳴感。


    「……我理解你的心情。別讓我太難做,桑迪斯少校。作為齊歐卡人的國民性,若不奠定在超越昔日六國傳承的高度就沒有意義可言。如果像王國複興派的家夥一樣期望重建已經消失的故國根本沒法談。這件事你也明白吧?」


    「…………!」


    「我們必須建立的,是世上任何地方都還沒存在過的國家,這個目標位在拘泥於過往原地踏步終究無法企及的領域。像你這種人無論說了什麽,我都不會懷疑約翰想實現的理想。」


    見他表明堅定不移的立場,桑迪斯少校麵露失望之色。


    「……我還以為你在最根本的部分也是我的同伴。」


    「不好意思,沒符合你的期待。」


    哈朗半是真心,半是諷刺地向同袍道歉。馬姆蘭各族聯邦,馳騁平原的騎馬民族──在不在乎祖先傳承的差異,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鴻溝。


    「由於體格關係,打從以前起隻要我一上馬,馬匹就不樂意,因此我沒法喜歡上馬術。從軍之後,我也一直避開騎兵相關職務──要不是兜了這個圈子,我也不會遇見約翰、米雅拉和人在這裏的米塔士官長。」


    「…………」


    「我的傳承不在出身背景,而在於此。希望從今以後,像我這樣的家夥愈來愈多。抱持這種想法的我,對你來說果然是敵人吧。」


    哈朗迎麵注視著對方宣言,他身旁的米塔士官長舉起風槍,要動手就動手──有段高低差的兩雙眼眸表明自身的覺悟。


    「……無法阻擋時代的潮流嗎?」鬆開緊握的拳頭,桑迪斯少校不甘心地喃喃低語。他沒有喪失理智到在會波及市民的市區進行毫無意義戰鬥的地步。


    他帶領的排聽從勸告當場投降。那一天,諾蘭多特市內不再有更多傷患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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