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畜小屋傳來的雞叫聲讓梅萊傑的意識從睡眠的深淵中浮起。


    「唔……早上了嗎……好!」


    他一邊因為從窗簾縫隙照入室內的早晨陽光而連連眨眼,同時用雙手拍打臉頰好提振精神。並排睡在地麵草席上的孩子們也因此一個接一個起身。


    「唿啊……爸爸,早安……」「唔嗯……我去提水……」


    睜著惺忪睡眼站起的長女單手提起水量已經減少的水桶,前往玄關。梅萊傑差點就這樣目送她離開,卻在房門開啟時注意到錯誤。


    「等一下,查姬莉。現在要走那邊,水井在後麵。」


    「咦……?……啊,對,是那樣。現在已經可以不必走到河邊了。」


    理解父親發言的長女慌忙轉身。在父女對話期間,抱著年幼三男入睡的梅萊傑妻子也醒了。


    「早,老公……我現在就去準備早餐。」


    「噢,沒關係沒關係,你再睡一會。我隨便吃點麵包就好。」


    「不,不行。漢娜太太有說過,不確實攝取蔬菜的話身體會容易疲勞。很快就好,你和孩子們一起坐著等吧──古寶,可以幫忙在灶裏點火嗎?」


    妻子一邊拜托搭檔的火精靈幫忙,同時急忙前往廚房。梅萊傑望著她的背影露出苦笑。


    吃完雖然簡樸但也有變化的早餐後,梅萊傑和長男一起離開家門,準備下田工作。在前往田地的途中,搭檔水精靈艾庫從背上對他搭話。


    「梅萊傑,你最近似乎變得比較有肉一點了。」


    「嗯?噢,因為吃飯時開始出現肉或是蔬菜之類的各種配菜。還有中午時太太組的那些人也會送來豐富的午餐。」


    梅萊傑邊迴應對話,同時抬頭望向天空。眼前並不是被雲霧籠罩的大阿拉法特拉的山頂,隻有蔚藍的天空唯我獨尊地往外延伸。即使把視線放低也是一樣,往東往西往南往北,隻有看不到明顯起伏的平坦大地無限往前延伸。


    「……真是諷刺,雖然被趕出山中,但在這裏的生活卻遠比以前更輕鬆。」


    他帶著複雜的感慨情緒如此低語。此處猶納庫拉州是位於帝國領土偏東地區的土地,不過隨著齊歐卡侵略東域,許多居民已經逃往西方。這原委造成整個州都發生了急速的人口減少現象。


    缺乏人手照料的農地也在荒廢狀況下遭到棄置,但按照軍方安排移居到此的席納克族難民們重新耕作起土地。成了廢屋的房子也住進新的家族,居民全麵刷新的猶納庫拉州正逐漸重生為席納克族的新天地。


    「諾兄,今天要犁田。現在的田地很大,你可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爸爸才是,別像上次那樣太有幹勁結果傷到腰。」


    「你這家夥。」聽到長子講出這種不客氣的發言,梅萊傑笑著戳了戳他的額頭。


    父子倆流著汗水整理田地,直到日正當中時,一群手上抱著布包的婦女來到兩人這邊。


    「哎呀~梅萊傑和諾克克!你們兩個真努力啊!」


    走在集團最前麵的人,是個把大行李──大到馬匹似乎也會投降──輕鬆背在身上的女中豪傑,那正是漢娜·泰德基利奇。跟在她後麵的人則是在漢娜主導下營運的互助團體「太太組」成員們,其中也包括梅萊傑的妻子。


    「今天也做好飯送來了!你們應該餓了吧?兩個人都要多吃點!」


    她這樣說著並把布包放到地上,裏麵居然疊著三個裝有鐵板飯和燉煮料理等的大鍋。其他女性也各自從懷中布包裏拿出蔬菜和水果等擺在地上。因為重活而饑腸轆轆的諾克克發出歡唿聲。


    「謝謝你,漢娜太太。內人總是麻煩你照顧。」


    停止耕作的梅萊傑站了起來,對著漢娜低下頭──漢娜經營的太太組是以由於生病或體弱等因素而無法下田工作的女性們為中心構成的互助團體。除了會像這樣下廚做飯,另外還會接下縫補或製作衣物的工作,也會在農忙期幫忙照顧嬰幼兒。梅萊傑的妻子在胸部方麵有痼疾,因此當初剛移住到這裏時就加入了太太組。


    「你在說什麽啊!鄰居互相幫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好啦,你也快點吃吧!要是還繼續客套,我可要打人啦!」


    漢娜邊說,邊在盤子裏添上堆積如山的鐵板飯。席納克的人們私底下都很期待太太組約以十天一次的頻率提供的稻米料理,當然梅萊傑也不例外。他接過盤子,用湯匙舀起泛出誘人油光的米飯,開心地塞進嘴裏。


    「嗯,真好吃……工作後吃的飯真棒啊,是吧,諾克克?」


    「媽,再來一盤!」


    解決第一盤的少年用力遞出清空的盤子。在他母親盛著第二盤時,漢娜把手伸向少年的臉,幫忙拿下黏在臉上的飯粒,然後直接丟進自己嘴裏。


    「對,就是要這樣。要多吃一點才能長大!」


    女中豪傑的大手摸著諾克克的頭。旁觀這一連串動作的梅萊傑感到一陣溫暖在胸中擴散,臉上浮現微笑。這樣很好……他心想。雖然部族內部還殘留著對帝國人的反感,但梅萊傑已經不希望這種感情引發下一次戰爭。


    「如果能夠在不和任何人爭執衝突的情況下過日……一定是最好的狀況。」


    他低聲自語。同時取得高山和平地,恢複過去的生活方式──賭下部族命運的這個深切願望,已在戰火中落敗消散。逝去的同伴性命數也數不清,正因如此,讓人不想要再失去任何東西。


    如果不隻自己如此希望那就太好了。梅萊傑望著妻子和兒子的笑容,打從心底如此期望。


    *


    塞得滿滿的布袋被放到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負責指揮這工作的炎發少女一邊繼續從拉來這裏的馬車上卸貨,同時對著農夫們大喊:


    「堆肥和腐殖質都放在這裏!請按照指示使用!」


    「噢……好!」「知道了!」「好……好的!」


    席納克的人們也一邊耕田一邊迴應。雖然語調還有點僵硬,但和剛移住來這裏時相比已經改善很多。種種過去先放一邊不管,這些人毫無疑問是對現今生活有所幫助的存在──他們大概是以這種角度來接納帝國軍人吧。


    「隻要再過一星期,這裏也會恢複成出色的田地。席納克族那些人真的做得很好。」


    站在雅特麗身邊的馬修提出這種感想,她也帶著微笑點頭。


    「畢竟是開墾過大阿拉法特拉山上荒地的部族,隻是被棄置過數年的荒廢農地對他們來說應該不算什麽難題吧?加上要種植的作物是他們熟悉的玉蜀黍,想必更加容易。」


    「嗯,是啊……我原本認為第一次收割前會是最關鍵的難關,但多虧有豐沛的準備資金,在衣食住方麵免於讓席納克族受到困擾。當然這包括軍方給予的資金,但另外也得感謝好心讚助的哈馬特耶子爵。」


    馬修因為自己的發言而抿嘴笑了起來,雅特麗則是無言地聳了聳肩。


    「對我們來說,幫忙農務也是個新鮮的經驗呢。什麽時候可以第一次收成?」


    「這裏大概還要三個月以上,不過如果是早期耕作的田地,快的話下個月就能收成第一批作物……大概吧。我也是第一次栽種玉蜀黍,所以無法那麽確定。」


    「真期待,聽說剛采收的新鮮作物更好吃?」


    「好像是,我老爸那邊似乎也在企劃配合時期的收獲祭。」


    兩人邊聊,嘴角也自然綻放出笑容。若以「在新天地展開生活」這層麵來看,他們和席納克族可說是一樣;不過由米爾特古上校率領的新部隊卻提供了至今以來最舒服的環境。


    透過每天幫忙農務作業,還有由漢娜經營的太太組活動,帝國軍人和席納克族之間的情感摩擦也日漸緩和。甚至可以宣稱,現在已經證明當初並沒有選錯人擔任團指揮官。


    「……雅特麗小姐!小馬!我們這邊結束囉!」


    「太太組的各位也一起來了!我們也來吃午飯吧!」


    托爾威和哈洛拉著清空的馬車,從西側的田埂前來。聽到這喊聲的雅特麗和馬修也立刻迴頭麵向部下,講出眾人期待已久的發言。


    「把這些搬完就可以吃中飯!今天是吃米飯的日子!」


    如此追加說明後,連在旁聽到的農夫們都發出了歡唿聲。


    「中尉!您到底在哪裏,伊庫塔中尉!」


    蘇雅士官長唿喚長官的聲音空虛地迴響著……她率領的排從一大早就外出把堆肥和腐殖質送給農夫們,並在正午前迴到基地。然而,即使想要報告任務結果,卻遍尋不著關鍵人物伊庫塔的身影。


    「啊啊真是的!請您乖乖死心出來吧!午後也得進行同樣任務,今天我可不會讓您偷懶!您在哪裏,伊庫塔中尉!」


    「……伊庫塔,下麵有人在找你耶,伊庫塔。」


    「我什麽都沒聽~到。」


    少年用單手輕輕塞住抱在自己胸前的搭檔嘴巴。


    枝葉遮擋了強烈的日照,舒爽的微風撫過躺在吊床上的身體。少年現在正在享受短暫的天國。


    「抱歉,蘇雅。不過我已經決定,無論哪個人說什麽,我今天都要在這裏睡到傍晚……」


    在自言自語的


    期間,眼皮也逐漸往下掉……從設立新的團級部隊後,伊庫塔不斷翹掉任務渾水摸魚,就像是要把在北域活躍的份都賺迴來。每次隻要他認真逃走,能逮住他尾巴的人並不多。


    「──哼,還真巧,我今天也想在這裏睡。」


    但不知何時,那少數的例外之一卻爬上了他的聖域。伊庫塔撐開眼皮把視線轉向旁邊,隻見席納克族的少女穩穩地站在從樹幹延伸出去的粗壯樹枝上。


    「……原來是娜娜,真虧你能找到我。」


    「因為我們和生活在平地上的你們不同,總是把視線放在高處。不過……」


    講到此處,娜娜克暫時把視線從伊庫塔身上移開,俯視下方風景。她眺望著往下距離遠達二十公尺,可以看到軍人們來來去去的基地情況,同時歎了口氣。


    「……腦袋正常的人不會想在這種地方睡覺。」


    「嗯,這不是可以推薦給入門者的方式。」


    「是啊──不過,隻有現在,我的腦袋也不正常。」


    娜娜克先講了這句話,接著居然踢向腳下的樹枝,跳起來整個人撲向躺在半空中的伊庫塔身上。這動作讓少年也不由得感到驚慌,他張開雙臂拚命抱住對方。用繩索固定住的吊床承載著兩人,在樹枝間不斷搖晃。


    「危……好危險……!剛剛真的有生命危險啊,娜娜!」


    「不,我有信心,我知道你一定會好好接住我。」


    娜娜克把庫斯推向腳邊,順勢緊抱住伊庫塔的身體。麵對彷佛有磁力的肌膚感觸和芬芳甜香,好一陣子沒碰女性的少年不由得產生想要樂在其中的衝動。


    「嘻嘻,這樣正好。隻要你不打算把我推下去,就完全無法抵抗。不管是要殺要剮都隻能隨我便。」


    「等、等一下,不能無視安全上的問題。就連我也沒有在這種高度辦事的經驗。」


    「我也是一樣。所以啊,你知道……不貼緊一點會很危險喔?」


    娜娜克的雙手纏上伊庫塔的脖子和腰際,讓兩人更加貼近。纖細指尖撫過皮膚帶來的肉體感受讓伊庫塔帶著困擾表情「唔」了一聲。


    「你不覺得懷念嗎?伊庫塔。這個樣子會讓我想起謝靈祭那個晚上。」


    「如果你想聽古老故事,我現在的存貨倒是比那時增加很多。」


    「雖然那也不錯,但還是下次再聽吧。現在連我也知道,所謂夜襲其實是要做什麽。」


    娜娜克解開伊庫塔的襯衫扣子,開始輕輕舔起露出的胸口。她一邊舔著,同時把眼神往上凝視著對手的臉孔。


    「要一個勁地忍耐,還是要老實迴應呢──你隻有這兩種選擇。」


    這真是奢侈的兩個選項啊──在伊庫塔還悠哉地如此思考時,探入衣服裏的娜娜克雙手愈來愈侵入深處。但,在她的雙手即將到達不能算是在鬧著玩的領域前,突然有刺耳的聲音和震動傳向正在纏綿的兩人。


    「……?怎麽覺得剛剛那是──」


    在娜娜克感到疑惑的期間,第二次的震動也伴隨著震耳的「匡」聲傳了過來。這時伊庫塔已經理解狀況,他的臉色瞬間大變,用雙手抓住娜娜克的肩膀。


    「……不妙,快從我身上下去,娜娜克。這是斧頭正在砍樹的聲音!」


    「再砍一次!」


    接到指示的士兵雖然有點困惑,還是掄起斧頭砍向大樹。身旁帶著蘇雅士官長,以嚴峻表情觀看這一幕的金發少女──夏米優殿下也在現場。在兩人的視線前方,第三次斬擊深深切入樹幹。


    「再砍一次!你的氣勢不夠!乾脆以真的要把樹砍倒的心態來做!」


    「啊……噢……」


    「不不,等一下!先別執行這命令!」


    當公主正打算命令士兵繼續揮動斧頭時,樹上傳來近似慘叫的喊聲。她先吩咐士兵暫時停手,並仰頭觀察上方,不消多久就有個熟悉的少年爬了下來。


    「什麽啊,原來你在上麵嗎?那麽一開始就該老實報告,剛剛真的很危險。」


    「你是明明知道還動手吧……要不然為什麽會突然必須砍掉基地正中央的樹?」


    「因為米特卡利夫士官長提出要求,希望能撤除違規者用來偷懶的地方。」


    「就是這麽一迴事!好了,去執行午後的任務吧,伊庫塔中尉!」


    副官抓起伊庫塔的手把他往前拉。幸福時間被打斷的伊庫塔露出厭煩表情開始跟著移動,然而在他即將就這樣被帶走時,另一個人物從樹上出現。


    「喂,你們幾個……為什麽要妨礙我們幽會?」


    「……娜娜克·韃爾?為什麽你……」


    公主一時愣住,但,根據狀況想像原委後,她再度以嚴峻表情看向少年。


    「……索羅克!你和娜娜克·韃爾在樹上做了什麽!」


    「呃,因為我們是老相識,當然有很多話可以聊……」「你要知道還太早了。」


    伊庫塔試圖朦混過去,但當事者之一的娜娜克卻講出毀了一切的發言。公主因為害羞和怒氣而麵紅耳赤,一臉不高興的蘇雅則從她身旁往前一步。


    「等一下,娜娜克……請你不要對我們的長官出手。」


    「蘇雅,就算是你的請托我也不能聽。我會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現在不行就換晚上,晚上不行就換明天,明天不行就換後天。」


    「不可以做那種事!軍隊有所謂的紀律!」


    「沒……沒錯!不是有句話說入境隨俗嗎?你要滿腦子小花是你的個人自由,但不可以牽連到其他人!」


    獲得援軍的夏米優殿下高聲大喊。然而,娜娜克卻不屑地嘲笑她們兩人的這番主張。


    「你們嘰嘰喳喳吵死了。基本上,要是不希望男人被我搶走,你們也隻要隨意動手不就得了?」


    「什麽……!」「誰……誰在說那種事情!」


    娜娜克這種擺明硬幹的態度成了起火點,三人間開始上演喧囂的口頭爭執。周圍的士兵們聽到騷動後也好奇地聚集過來,但當事者們卻毫不在意。


    「……夠了!有夠蠢!基本上,這全都是因為索羅克你那種輕浮態度──」


    公主無法繼續忍耐無窮無盡的爭論,打算改變攻擊出標,然而她的聲音卻半途中斷。這是由於她為了逮住罪魁禍首而轉過身,卻沒有看到任何人。慢了一秒,蘇雅和娜娜克也察覺這個車實。


    「那……那家夥居然逃了!」「什麽時候消失了……!」「伊庫塔,你跑哪裏去了──!」


    初秋的清澄空氣也形成助力,她們三人的叫聲就這樣越過甚至讓人佩服的距離,傅向遠方。


    *


    「──以上就是讓席納克族難民移住到猶納庫拉州這措施的結果。關於玉蜀黍的收獲量還必須等待收成,但暫以可以評估至今為止算是很好的成效吧。」


    聳立於帝都邦哈塔爾中央的宮殿。在宮殿用地的一角,使用磨碎的翡翠來鑲滿整片牆壁的綠色聖域──深綠堂中,擁有同色眼眸的高級將領的聲音正清楚地響遍整個大廳。


    「在米爾特古上校掌管的團級部隊監視下,席納克族應該會繼續以佃農身分工作吧。若把促進席納克族和帝國人民和睦相處訂為長期性目標,在此想懇請今後也能從行政麵上獲得支援。」


    「…………」


    雷米翁上將和伊格塞姆元帥並肩屈膝跪著,稟告移住計畫的中途經過。在其正前方,可以看到皇帝正坐在王座上。


    然而,卻無法確定皇帝是否有聽見重點的內容。他的雙眼依舊望向不確定位置的半空中某處,而宛如枯木上殘留細枝的手指,也隻是毫無意義地一直搔抓王座的扶手。


    「陛下……」


    無法繼續承受這種無反應狀態的上將正打算抬頭,這時卻有個尖銳聲音介入。


    「真是非常好的消息!沒錯,當然我從一開始就很有信心!」


    站在王座旁邊的宰相托裏斯奈·伊桑馬沒有請示皇帝的意見,而是以旁若無人的態度直接插嘴。雷米翁上將狠狠咬牙,帶著滿腔恨意看向宰相的臉孔。


    「宰相,我現在是對著眼前的陛下報告,沒有你出場的份。」


    「是啊!是啊!其實我本來也想謹守本分在旁待機,但看起來陛下今天的健康狀況似乎特別欠安。既然如此,我當然有責任代為傳達陛下的意見。」


    以比平常更強硬的方法取代皇帝後,自認是代言者的宰相換上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口氣。


    「──經過先前的北域方麵戰役,已拉攏阿爾德拉本部國的齊歐卡帶來愈來愈多的威脅!如果隻是像烏龜一樣貫徹防守並努力經營內政,能夠克服現今的局麵嗎!答案是否定的!現實並非如此簡單!對東夷不可等閑視之!因為在我等這樣做的期間,敵國肯定也正在討論下次侵犯我國的策略!」


    雷米翁上將的表情逐漸繃緊,因為他對這種帶動話題的手法還有印象。當托裏斯奈以皇帝的名義召喚帝國軍首腦二人前來,並開始談論戰局時──接下來的發言總是隻會對軍人們指示出不入流的未來。


    「那麽我等也不能處於被動!如果麵對前方的困難,隻有從現在就持續提出對策才是通往必勝


    的道路!那麽在不久後的將來,最令人擔憂的威脅到底是什麽呢?我想兩位想必非常清楚!」


    上將的太陽穴浮現出血管──沒錯,他的確非常清楚。然而即使如此卻仍舊不肯傾聽軍方意見的人,正是固守教義的阿爾德拉教神官們,以及眼前這奸臣本人。


    「沒錯,那就是爆炮!我等不能繼續容許齊歐卡製造那個恐怖的兵器!因此皇帝陛下有令──伊格塞姆元帥以及雷米翁上將!基於適當的戰略,斷絕製造爆炮的根源!」


    忍耐著聽完這刺激精神的聲音後,雷米翁上將衡量發言的內容,並以低沉的聲音進行確認。


    「……講到製造爆炮的必要條件,最優先的是高品質的鐵。如果要斷絕鐵的供給,意思是必須破壞,乃至奪走齊歐卡保有的礦山……」


    「正是如此!」


    「以現實上的限製來說,除非想要在目前接受全麵戰爭,否則無法對齊歐卡領土深處的礦山動手。那麽現今在戰略上有可能奪取……奪迴的礦山,可以篩選出唯一的答案。」


    雷米翁上將一邊擔心自己會不會忍不住以怒火代替言語,一邊繼續說道:


    「奪迴舊東域的希歐雷德礦山──我等認定剛才是收到這樣的敕命,沒問題嗎?」


    「正、是、如、此!」


    托裏斯奈點頭迴應,咧嘴露出反光的虎牙,讓臉上出現最燦爛的笑容。雷米翁上將感到一股寒意從背脊竄過──正是這種特異性質,讓托裏斯奈,伊桑馬成為讓人無法理解的怪物,而非單純隻是個奸臣。


    托裏斯奈正在享受。享受軍人收到不合理命令後產生的痛苦,悲痛,憤怒,還有矛盾的慟哭──他把這些視為勝過任何美酒的娛樂,甚至還勝過保全自身。


    「……為什麽……是現在……!」


    然而,無論對方是什麽樣的怪物,雷米翁上將都不能感到畏懼。他明知反抗敕命是多麽嚴重的不敬行為,也依然高聲怒吼。


    「如果要主張希歐雷德礦山是必要地區,為什麽兩年前不肯下令!在東域還是帝國領土的期間,在哈薩夫·利坎還抱著必死之念死守國境的時候!為什麽無法送出援軍去救援他們!那樣一來甚至沒有必要奪迴來!我等隻要對那個名將下達『守住礦山』這一句命令就能解決!隻要那樣做,我等應該就不會失去國土也不會失去他吧……!」


    皇帝的肩膀猛然一震,或許是因為很久都沒有人對他講出激動至此的發言。缺乏生氣的雙眼帶著畏懼感情,看向臣子的臉孔。


    「哎呀!這怎麽行呢,雷米翁上將!我剛剛說過了吧,我現在是代替陛下──」


    「閉嘴!你這奸狐!不要繼續靠近王座!那裏不是你這等人可以碰觸的地方!」


    全力的怒吼駁斥了詭辯,那不顧自身的魄力讓狐狸不禁狼狽。


    「陛下!在下是在向陛下您報告!請您傾聽我等的話語!不要透過任何人,而是以您本身的雙眼看向我等!長久以來,這國家的每一個人都沒能親耳聽見陛下真實無偽的聲音,在此請讓在下聆聽……!」


    雷米翁上將苦苦懇求,他的翠眼裏甚至含著淚水。這是他舍命的賭注,祈願化為傀儡的君主能恢複心智。因為他還想相信──聲音依然能傳進對方耳裏。


    「……啊……啊……」


    「……陛下……!」


    皇帝舉起雙手,用力抓住自己腦袋。褪色成黃土色的頭發硬是被根根拔下,在這種安靜的狂亂行徑中,從他口中發出的是……


    「……啊啊啊啊……讓……讓那個……閉嘴……托裏斯奈……!」


    聽起來宛如幼兒,唿喚著宰相名字的聲音。雷米翁上將屈膝跪倒在地,托裏斯奈臉上則浮現出相反的耀武揚威笑容,大搖大擺走向皇帝身邊。


    「啊啊,陛下……真可憐……請安心,我會立刻吩咐人把您送往寢室。」


    宰相一邊安撫處於恐慌狀態的皇帝,接著換上嚴峻表情重新麵向兩名高級將領。


    「你這樣不行啊,雷米翁上將。如果你要繼續做出會讓陛下傷心的言行舉止,我也不得不認定你不僅是行為不敬,而是有意反叛喔?」


    「……讓陛下傷心的我,和讓陛下喪心的你這混帳……哪邊的罪比較重……」


    上將撐在地上的一隻手因為失望和憤怒而顫抖。在他的情感第二次發生爆炸前,至此都堅守沉默的另一名高級將領張開那寡言的嘴。


    「在此鄭重承接奪迴希歐雷德礦山的敕命。」


    雷米翁上將以絕望的表情凝視如此報告的炎發將領麵孔。另一方麵,托裏斯奈的表情卻整個放鬆。


    「伊格塞姆元帥,我一直深信你一定會這樣說!──噢,對了,我要提出唯一一項要求。畢竟北域才剛發生過一陣騷動,現在是國內稍微飄散著厭戰風氣的時期。所以為了吹散這種空氣,希望這次的出征能鍍上夠水準的金箔。講得具體一點,舉例來說──在下次戰爭中成為英雄的年輕人們,以及那位公主。如果是他們,應該很適合拿來當作吹捧的神轎吧?」


    宰相講完這番話之後就再也沒有開口,彷佛該講的話已經全部吩咐完畢。伊格塞姆元帥行了一禮後起身,對著身旁還跪在地上的上將搭話。


    「站起來,雷米翁上將。如果是軍人,隻能接受每一次的命令。」


    「…………索爾……」


    最後再度狠狠咬牙後,總算從失意中恢複的雷米翁上將也站了起來。


    他跟在元帥背後離開深綠堂,並往後瞥了一眼。隻見侍從們正從兩邊扶著腳步踉蹌的皇帝,讓他往前走去。而旁觀這一幕的托裏斯奈卻是一派從容的表情,讓翠眼的將領隻能詛咒自身無法勒緊對方脖子的這種立場。


    「……沒錯,無論什麽都隻能聽命接受……索爾,如果是像你這樣,無論何時都要身為一個正當的軍人,就無法……」


    離開之際,他在嘴裏喃喃自語的言論並沒有被本人以外的任何人聽見。


    在這件事的兩星期後,受到皇帝敕命支持的希歐雷德礦山奪迴案在軍事會議中正式決定,被拔擢為實行部隊的成員們也陸續收到召集命令。在東域陷落後,初次對該地域發動的進攻行動成了由陸海軍雙方攜手合作的大型作戰,在總人數超過三萬的動員兵力中,也包括許多當初由已故利坎中將指揮的前東域鎮台的士兵們。


    北域方麵戰役終結後過了五個月又多一點,短暫的和平隻維持這點時問,就簡簡單單地落幕。千辛萬苦撐過生死關頭才總算生還的士兵們,甚至還來不及讓戰火的記憶慢慢淡去。


    而猶納庫拉州的田地中,由席納克族培育的玉蜀黍正準備迎接第一次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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