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


    在蒙上濃霧的思考中,少女這麽想。


    無法一一確實掌握自己在哪裏、在做什麽。這個情況已經持續了好久好久,久得想到就暈,尤其最近特別嚴重。


    就像萬物結凍的冬天一樣,心逐漸發冷消沉。


    猜謎、撲克牌、畫畫,都不像以前那麽有趣。況且這裏根本沒有那種道具。至於單純的收拾歸位當然也不可能會有趣。


    ……啊啊,少女心想。


    對了,所以自己才會在這裏沉睡。


    沒有該做的事。不曉得想做什麽事。所以,除了像這樣睡覺、作夢以外,別無他法。


    ——想迴去。


    少女突然茫然地這麽想。


    一迴想記憶,霧茫茫的頭腦就稍微變清晰了。


    被和煦陽光曬得暖洋洋,充滿玩具的房間。


    文字或記號的猜謎。上發條的熊。折疊式西洋棋組。扭曲成奇妙模樣的鏡子。倒著發出聲響的手搖風琴。發條動力的飛天蝙蝠——


    要是把玩具亂丟,在那張豪華沙發上睡著,想必會被姐姐罵,但是感覺一定非常痛快才對。


    可是……想到這裏,思考再度籠罩在霧中。再也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那個懷念的家,究竟在哪裏……?


    ●


    太陽西斜,即將落下。


    外殼海另一端的天空漸漸染上朱色,照得鋼鐵武裝的星球為之泛紅。


    ——時鍾機關之星。


    在這個運用齒輪重現一切的世界,人類居住的都市建立在直徑從幾公裏到幾十公裏不等的巨大齒輪上。這些齒輪緩緩地花費時間旋轉、齧合都市與都市,使赤道發條產生的龐大能量能夠循環至星球每個角落。


    數量超過數百萬的都市齒輪其中之一。


    其中的京都區現在正要與隔壁的都市齒輪——三重區齧合。


    巨大無比的齒輪的一齒。


    上麵布滿無數小洞。一個一個的直徑約十公尺,宛如蜂窩般整齊排列。


    即將齧合的另一個齒輪,果然也有同樣的洞。


    巨大都市齒輪緩緩地齧合,兩邊的洞對齊——瞬間。


    雙方的鋸齒發出巨響。


    仿佛數千門大炮發射般,尖銳刺耳的爆炸聲重疊。


    這陣巨響仿佛要粉碎齒輪般持續了一段時間,最後隨著齒輪旋轉而不再齧合時,就頓時安靜下來了。


    ——這是『圓筒鐵路』,是都市間交通方式的『接駁』風景。


    當都市齒輪齧合,『連結站』會射出大量載著乘客或貨物的巨大圓筒,一舉交換。


    然後巨大圓筒將停在『月台』,分別轉往都市各運輸機關……


    雖然都市內部看得到發條列車或巴士、無人計程車在路上行駛,但是因為都市會不停旋轉,都市之間並沒有全天候連結的道路。


    因此需要這種特殊交通方式,但是——


    「……等一下,直人,我看你好像快死了,不要緊吧?」


    從旅客用圓筒下車來到『月台』的瑪莉叫住了樣子宛如活屍的直人,她的口氣聽起來似乎十分驚訝。


    「吵死了……我才想問你為什麽好好的……我的腦漿好像還在搖晃一樣。」


    直人一邊迴答,一邊難受地按住耳機發出呻吟。


    雖然旅客用圓筒鐵路采用隔音構造,直人的耳機也具有百分之百隔音的性能,不過『接駁』的巨響似乎還是造成不適了。


    「……連電波都聽得見的變態究竟聽到了什麽,我這個一般人實在無法想像。不過那雙耳朵要過日常生活還真辛苦呢。」


    琉紫照顧搖搖晃晃的直人的同時,雖然氣質依舊,但聲音透出危險氣息地開口:


    「真是粗暴粗魯的移動方式呢。運送低階層生物或貨物想必是沒問題,但是連精英用座位都不懂得準備,就強迫直人閣下承受這種折騰——莫非連無障礙空間這個詞都不曉得嗎?」


    「怎麽可能會有世界唯一超級變態用的座位呀。」


    瑪莉低聲冷言冷語,哈爾達接口道歉:


    「抱歉,事前沒設想到這點。當初是覺得去一趟隔壁都市就搭空運也太誇張了,沒想到會這樣。」


    直人一邊咒罵,一邊搖搖頭說:


    「……啊——不會啦,因為我也忘了。剛才的衝擊讓我想起來了。小時候我搭過這玩意兒一次,那時候也是被這個聲音嚇翻了。似乎是因為心靈創傷太嚴重,將這件事從記憶裏消除了……可惡。」


    「那還真是抱歉了。迴程就安排走空路吧。」


    琉紫扶著腳步蹣跚的直人,四人邁步前進。


    因為這項交通工具在一天之內運行數次,而且是一瞬間完成大量輸送,因此總站擠滿人山人海。四人鑽過人群,來到地上通過驗票閘門。


    前方就是三重區了。


    從地上的『連結站』可以轉乘掌握都市交通命脈的環狀鐵路,還有無人計程車排隊等候乘客。


    四人暫時避開接駁人潮來到大廳角落的休息區,隻見瑪莉悠然地交握雙手,撐著下巴。


    「總而言之——等不及挨我耳光的混帳被虐狂就在這座都市,對吧。」


    瑪莉發出「嗬、嗬、嗬」的兇惡笑聲;哈爾達半瞪眼看了主人一眼後說:


    「啊——雖然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不過大小姐,目前隻知道約略地點,還沒確定對方的具體位置喔。」


    「你把我當笨蛋嗎?哈爾達!之後從發訊預想時間的氣象資料與都市齒輪的迴轉數目反複概算,已經把範圍縮小到半徑五百公尺了。因為原始資料不明確,不可能再縮小範圍了,但再來隻要比對當地情報,總有辦法的吧。樂趣就在眼前了喔,嗬嗬嗬……」


    看到瑪莉笑得自信滿滿的兇相,坐在對麵的直人受不了地說:


    「……就為了區區一則惡作劇通訊,這家夥到底要多拚命啊。」


    「無法將惡言惡語或中傷毀謗當成愚者的妄言聽過就算,是因為不夠從容——更進一步說就是缺乏自信。直人閣下還另當別論,像瑪莉小姐這種程度,會在意別人的話反而才稱得上是有自知之明的正常反應吧。古人不是常這麽說嗎——爭執隻會發生在相同水準的人之間。」


    琉紫麵帶笑容冷言冷語,但瑪莉嗤之以鼻。


    她嘲諷地閉上眼睛,保持雙手交握,搖搖食指說:


    「我看你好像誤會了,琉紫。平民百姓的羨慕、嫉妒、辱罵,我早就習慣了。」


    「……那麽,你在發飆什麽?」


    直人似乎好多了,坐正姿勢半瞪眼問道。


    「發飆?我嗎?哈哈,開玩笑。要惹我生氣還不簡單喔?嗯,真的。我沒發飆、我沒發飆。」


    瑪莉眼神定定地盯著直人,嘴彎成弧形。


    「『如果淑女遭到汙辱,一律麵帶笑容追究到底,優雅地追殺到世界盡頭,賞耳光賞到對方哭出來為止。』我隻是遵循姐姐這句話而已。」


    「……我一輩子都不想見到那個姐姐。」


    直人半瞪眼吐了一口氣。他打從心底不屑地呢喃了。


    ●


    ——三重區。


    雖然就在直人出生長大的都市隔壁,但直人還是第一次造訪。


    本來在都市之間移動就不是樂事,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曾離開出生的都市。


    但先不管這件事——直人吐露了對三重區最初的感想。


    「……好熱……怎麽這麽熱啊。」


    這個時間,太陽已經逐漸隱沒,即將入夜。


    可是卻非常悶熱,光是站在日陰處都會流汗。


    「那是因為很久以前隔壁的滋賀區被抹消的關係吧。」


    瑪莉簡短迴答,邁步走去。目的地是總站邊緣,繞行都市一圈的發條列車——環狀鐵路的車站。


    直人跟在瑪莉背後,問她:


    「難道就跟前陣子的京都一樣……?」


    「…………你在學校到底都學了些什麽?難怪你會不及格。」


    瑪莉深深歎氣然後搖頭。


    「放棄都市……就長遠眼光看來,的確會帶給這座星球致命傷害。盡管如此,一旦都市發生無法挽迴的故障,要是放置不管將會影響整座星球。事先阻止被害擴大的『取舍行為』——就是抹消。本來需要經過審慎試算與評估,按照正規手續實行。失去居住地的人也會得到妥善支援——」


    瑪莉一口氣長篇大論以後,似乎終於受不了地用右手漏風了。


    「……真的很熱呢。明明太陽部下山了,居然還冒出熱氣……」


    「不過還是比西伯利亞好啦。」


    義體化的哈爾達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嘀咕。


    聽到這句話,意外的是琉紫竟然微微歪頭著開口了:


    「奇怪——就我的記憶所知,西伯利亞應該是凍原才對。」


    「在你停止機能的期間——四十二年前的六月八日,涅留恩格裏區被抹消了。」


    瑪莉簡單扼要地迴答。哈爾達為走在後麵的一行人接著補充說明:


    「然後西伯利亞南方的區塊發生機能不全。因為原本是無人區塊,沒有及時抹消,結果周邊幾乎化為灼熱地帶。凍原融化,貝加爾湖泛濫,周圍淹水……影響甚至擴及東北亞——不過現在已經變成世界屈指可數的度假勝地,生意興隆就是了。」


    人類還真是頑強——哈爾達這麽諷刺地笑了。


    瑪莉擦掉額頭的汗水,接口說:


    「這個淺顯的例子說明了不當機立斷加以抹消的後果。所以,抹消同時是不得已的處置。前提是將之純粹作為『最後手段』……」


    不過——瑪莉心想。


    時鍾機關之星—— 『y』打造的這座荒唐無稽的造型物,真正恐怖的構造就在於這點。


    本來——根本不存在容許零件缺損的機械。


    既然是精密的時鍾機關,就算隻是一個齒輪、圓筒、螺絲、發條、導線——不管失去的零件再小,照樣瞬間全盤瓦解。


    但這座星球粉碎了這個常識。


    仿佛從一開始就預想到這個情況般,就算都市規模的齒輪整個缺損,其他都市還是會像生物一樣彌補不足,持續運作。


    其連結性、連動性簡直複雜離奇。一次抹消,有時甚至會影響到遠在四千公裏以外的都市。


    因此,『抹消』當然需要政府核準,還需要國際機構、周邊國家的同意。


    因為那是可能危及全世界、不折不扣的『最終手段』。


    當然——想到這裏,瑪莉握緊拳頭,抿緊雙唇。


    「防止這件事發生就是我們鍾表技師的使命——咦,奇怪?」


    瑪莉發出疑惑的聲音,歪頭納悶了起來。


    兩人不知不覺間不見了。轉頭也隻看到哈爾達不自在地搔著頭。


    瑪莉蹙眉問哈爾達:


    「……那兩個人呢?」


    「啊——該怎麽說呢……」


    哈爾達伸手一指,瑪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裏——


    「咕嗚!適合琉紫的泳裝嗎——唔!真難選!」


    笨蛋盯著車站前櫥窗裏的假人模特兒,發出苦惱呻吟。


    「這件……不對,這件——因為琉紫的素質太好了,反而不管穿哪件,都顯得泳裝的設計太遜了!?」


    「我想也是——泳裝這種東西的設計,原本就是考量到那些體型抱歉的人、用來修飾那些教人遺憾的體型;像我這樣完美無缺的存在,要找到配得上我的東西反而極其困難吧。」


    「一點也沒錯!果然還是要去自動人偶專用服飾店嗎?不對,到了琉紫這種水準,果然還是要訂作吧——!」


    「你以為有那種閑工夫嗎?笨蛋。」


    瑪莉抓著直人的領子一路拖行,講話聲調降到零度以下。


    「明天才是星期天。辦完我的事情以後,到時候要和自動人偶手牽手上山下海都請自便,現在快走吧。」


    「啊啊啊啊……琉紫!我要在車上思考,記得拿傳單!」


    「遵命,直人閣下。」


    ●


    伴隨著鋼鐵摩擦的輕快聲響,環狀鐵路疾馳過沒入夜色的都市外緣。


    在第一節車廂看著窗外,直人低聲說:


    「不過話說迴來,這座都市還真是煞風景……」


    藉著齒輪齧合行駛的環狀鐵路。


    速度就行星座標而言僅時遠八十公裏。


    但是因為逆著都市旋轉方向行駛,相對速度達一百四十公裏。


    窗外流逝的景色是齒輪外露的大樓、大樓、還有大樓。頂多偶爾看到小公園而已,淹沒在燈火齒輪光芒中的灰色街景一路綿延。


    「沒辦法,和京都比起來當然遜色。」


    瑪莉似乎不怎麽感慨地迴答:


    「京都是大量保存舊時代文化遺產的世界少數觀光都市。至於三重基本上是工業都市。景觀差不多就這樣吧。」


    直人眨眨眼睛,看著瑪莉。


    「瑪莉啊,你好像比我這個日本人還要熟悉日本?」


    「你是不是忘記我是前,一級鍾表技師了?世界地理是基本知識喔,我才要拜托你好歹認識一下隔壁都市啦……」


    瑪莉受不了地說完後,換腳翹起了二郎腿。


    她側眼看著窗外,小聲呢喃:


    「據說以前保留了比較多的自然。甚至還有『四季』。」


    「ㄙ` ㄐ1`?」


    「春夏秋冬——這個國家以前夏天熱、冬天下雪。」


    哈爾達迴答。


    直人愣住,歪頭表示疑惑。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


    「那是什麽,一千年前的事情嗎?」


    「——不是,直人閣下。在我陷入故障的兩百餘年前,季節變化還沒有完全消失。以前時鍾機關之星(clockwork)為了『完全重現』原本的地球,會調節氣候……現在看來似乎變了一個樣。」


    這麽迴答的琉紫,話中很難得地不帶諷刺。


    她的目光對著窗外,卻好像看著別的東西一樣。


    「……是啊。差不多接近極限了。就各方麵而言。」


    瑪莉懶洋洋地閉上眼睛點頭。


    沉默降臨。


    直人不明白這意謂著什麽。但又猶豫該不該開口發問,結果默默地看著泳裝傳單。


    ——然後眾人隨著電車一路顛簸了約數十分鍾。


    最後抵達的車站,與最初下車的『連結站』隔著中心支柱相對。


    在目的地下車的一行人頭上隻有星光與明月,以及橫斷夜空的赤道發條的剪影而已。


    「…………」


    在仰望天空的直人旁邊,瑪莉流露兇惡的淺笑。


    「那麽——從座標看來,我的沙包應該就在這一帶才對。」


    「大小姐啊,你的招式從耳光漸漸升級了喔。」


    哈爾達目瞪口呆地吐槽,但瑪莉沒有理會他。


    「來,會走路的觀測機,請你幫忙查出具體位置——咦?」


    但直人無視於這段對話。


    他依然不發一語地凝視虛空,就這麽走向站台出口。


    琉紫也不發一語地跟在直人身後。


    「等、等一下啊,直人!沒有你在就沒辦法查出衝撞實驗用假人的所在地啊!」


    「終於超過徒手施暴的層級了嗎……」


    被留下的瑪莉與哈爾達慌忙追上去。


    穿過車站驗票閘門,再過去就是位於聯合企業工業區前方的商業區。


    先出站的直人杵在原地,看樣子好像是在凝視天空。


    瑪莉從背後叫住他。


    「欸,直人,到底是怎麽迴事?」


    「你安靜。」


    「你啊——」


    直人的冷淡迴答惹得瑪莉不加思索地正要開口——


    「瑪莉小姐,能不能請你稍微安靜一下呢?」


    聽到跟在旁邊的琉紫這句話,瑪莉輕輕點頭迴應。


    她看向直人。


    直人依然背對著這邊,就隻是茫然瞪著空中。


    瑪莉認得這個背影。


    這個背影當時在京都的中心支柱看穿了近乎無限多的齒輪,此刻奇跡重現。


    瞪著天空的那雙眼睛,是能夠看穿瑪莉看不見的『某種東西』的灰色眼眸。


    ——直人正豎起耳朵傾聽。


    瑪莉不曉得理由。


    本來瑪莉就無法理解直人所感受到的世界。


    但既然直人刻意這麽做,就表示那裏存在著自己沒發覺的某種事物。


    ……額頭滲出汗水。


    可能是因為這一帶是鬧區,齒輪雜音不像先前坐車時聽到的那麽吵。街道相當幹淨,彌漫著濕熱空氣的味道。


    這就是瑪莉感受到的一切——


    想必能夠聽到更多的直人,過了半晌以後終於開口了。


    他說:


    「——什麽也聽不見。」


    ……………………


    「你、你啊,幹嘛故弄玄虛——」


    不料雷聲大雨點小,瑪莉差點跌倒。


    但直人依然望著鬧區深處,那片勉強看得到的聯合企業工業區。


    哈爾違突然提高嗓門說:


    「——我問你們,現在幾點?」


    「咦?」


    包含瑪莉在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哈爾達身上。


    「我在問時間。現在幾點。我想差不多七點左右……」


    「日本關西標準時間為十八點五十八分二十三秒——原來如此,確實奇妙。」


    聽到琉紫這麽迴答,瑪莉正要問琉紫「哪裏奇妙」就住嘴了。


    然後她發覺到異常之處。


    瑪莉慌忙環視四周,在說出她所理解到的事之前,哈爾達說了。


    「——會不會太安靜了?」


    晚上七點——車站前。


    太陽完全隱沒,燈火齒輪的燈光照亮周圍。


    寬廣的道路沒有風。潮濕的空氣沉重凝滯,隻有路麵放出的白天熱氣,拂過杵著不動的四人肌膚。


    明明這麽悶熱,瑪莉卻打寒顫了。


    路上看不到往來行人。營業中的店家也死氣沉沉。


    林立的店鋪雖然都略顯陳舊,店麵倒是設計得相當新潮。雖然每家店都拉起卷門營業,卻不見客人身影。大馬路十字路口有疑似派出所的建築物,卻連那裏都沒有人影。


    冷清的鬧區——之前怎麽會沒發覺這個矛盾呢?


    沒有比這更異常的地方。


    這樣,簡直就像是——


    「鬼城……」


    茫然的瑪莉,宛如呻吟般呢喃了。


    ●


    三重區的外緣重工業地帶——有座高台能夠一覽那片全景。


    那是設置於小山丘散步道途中的瞭望區。


    太陽下山、人潮散盡的那座廣場有四個人影。


    其中一人——直人從扶手探出上半身,眯起眼睛集中意識。


    下方是掩映在無敷燈火齒翰之中的工廠夜景。


    這座複雜交纏的鋼鐵之森,讓人聯想到機械構成的內髒。蘊含詭異、充滿躍動感的威容,美得教人歎息。


    然而……


    「果然還是聽不見。」


    直人這麽說了,聲音雖小,卻非常肯定。


    「什麽也聽不見。這裏的鍾樓停擺了——應該說,裏麵是空的。」


    空氣凝滯了。


    雖然很多話哽在喉嚨裏,瑪莉還是開口確認: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她的聲音幹澀、發抖。


    鍾樓停擺。


    雖然化為言語隻有短短幾個字,但天知道那究竟是多麽嚴重的異常事態。


    那不是單純機能下降、增加其他鍾樓負擔而已。如果中心支柱是都市的腦,那麽鍾樓毫無疑問正是都市的內髒。不管哪一個都是無可取代的都市機能生命線。


    比方說,就像人體不管缺了哪個內髒都無法正常發揮機能那樣。身為前·一級鍾表技師,參與過多次都市修複工作,瑪莉能夠清楚想像那個嚴重後果。


    不過轉頭看瑪莉的直人,他的臉卻透露出遠超過瑪莉想像的恐懼,仿佛失去血色般蒼白。


    「所以,不隻是異常而已——這座城市,已經——」


    直人頓了一口氣之後——


    「死亡了。早就死了。」


    「————」


    汗水從直人的臉頰滴落。那不是因為悶熱的關係。微微發抖的手腳也與意誌無關。


    在所有人啞口無言時,隻有琉紫敏銳地眯起眼睛說:


    「原來如此——這就是這座城市『沒有風』的理由。」


    聽到這句低語,瑪莉與哈爾達瞠大眼睛。


    ——對,沒有風。


    眼前的工業地帶的另一端在這個時間——應該是『海』才對。


    不可能沒有風。然而這座高台上卻連半點風都沒有。


    「……這件事非同小可啊。」


    哈爾達宛如呻吟般說出想法。


    心神不寧的感覺爬上背脊,他不禁歎氣。


    出發前感覺到的小小疑慮,如今即將化為惡劣的現實。


    哈爾達看向身旁陷入沉默的瑪莉說道:


    「大小姐。那則通訊,我看是不是再徹底調查一次比較好?」


    「咦?」


    「如果大小姐要找樂子解悶,我本來無意幹預。但既然事情變得不對勁,情況可能會改變。」


    「……這話什麽意思?」


    哈爾達點頭,然後搗著額頭吐氣了。


    「首先……先說前提。短波通訊這種東西沒辦法廣範圍傳送。」


    「這點小事我當然知道。也就是說,對方是知道我——」


    她的話隻說到一半。


    看到瑪莉臉上逐漸流露理解之意,哈爾達輕輕地點頭了。


    迴想那則挑釁的訊息。


    這個時代還特地使用電波這種化石技術傳來的惡作劇。


    但冷靜下來想想,其中存在幾個令人費解的疑點。


    瑪莉吐出一口氣,舔舔嘴唇說:


    「如果那則通訊真的是傳給我的,那麽有辦法傳送那則通訊的人——需要符合幾個條件。」


    「就是這麽迴事。一是可想而知,知道大小姐還活著待在京都。再來是……」


    「對方知道能夠接收那則通訊的人——也就是哈爾達就在我身邊。」


    接著哈爾達的話,瑪莉點點頭。


    聽了這段對話,直人靈光一閃,提高嗓門說道:


    「啊,對了。大叔剛才說過,從事『特殊工作』的人現在也會使用無線通訊?」


    「並不是標準配備就是了。」


    哈爾達夾雜著苦笑點頭。


    「如果是從事特殊——非法活動的義體,有這種機能一點也不稀奇。不僅我有,某些潛入部隊或諜報員也會搭載吧。」


    況且——哈爾達心想。


    如果對方能夠使用那種義體,當然應該已經掌握了瑪莉他們的情報才對。


    ——瑪莉·蓓爾·布列格已經死亡,情報泄漏恐怖攻擊的兇手依然不明。


    但這不過是表麵上的說法罷了。


    如果是對正規諜報組織——例如五大企業的情報部而言,瑪莉與哈爾達的所在地或現在的身分根本和公開的秘密沒兩樣。


    「然後,當然——」哈爾達說:


    「真的是惡作劇的可能性也不是零。或許是分數次全方位傳送,又或許收件人根本就不是瑪莉。話雖然這麽說,既然這裏是這種慘狀,還是先忘記這些可能性,從前提開始重新思考吧。」


    「也就是說——為什麽發訊者要使用電波這種手段,對吧?」


    瑪莉點頭,然後思考。


    在前提條件上,先刪除哈爾達偶然接收到通訊的可能性。


    說起來,未經許可使用電波是重罪。


    為了連收不收得到都不確定的惡作劇,冒的風險也太高了。


    瑪莉挪動胸前交抱的手,扶著小小的下巴。


    既然這樣,首先想得到的是——


    「……『陷阱』?」


    「如果是陷阱也太不周延了。」


    哈爾達立刻否定,看向直人。


    「正因為這樣,我才判斷那是惡作劇的可能性比較高,但就算我們上鉤,沒有直人在也不可能反向追蹤。」


    「……意思是就算想要引誘我們出來,情報卻不足吧。」


    「不過先不說別的,會因為一封這種訊息就發飆追究的也隻有大小姐而已——失敬,你繼續。」


    哈爾達喃喃自語,但是瑪莉的刺人視線迫使他閉嘴。


    「這麽一來……是『警告』嗎?或者是——」


    「『密告』嗎?不過這樣不構成特地使用短波通訊的理由。」


    哈爾達聳聳肩。


    不管哪種訊息,都要對方收得到才有意義。


    這樣無法解釋對方特地冒著不必要的風險使用電波的理由。


    既然這樣——瑪莉抬起臉說:


    「使用電波這件事本身就是某種訊息的可能性呢?」


    「會不會太拐彎抹角了?對方大可以直接明寫。或是暗號化也行吧。」


    「那麽……有沒有可能是逼不得已?」


    「這年頭要陷入什麽狀況,才會不能使用齒輪通訊卻能使用電波啊……」


    哈爾達夾雜著歎氣,苦惱呻吟。


    這時,始終沉默的直人突然舉手了。


    他浮現笑容,一口氣說:


    「原來如此——謎底全部解開了!」


    「…………」


    直人的話,換來瑪莉與哈爾達的狐疑視線。


    看到兩人的眼神,直人恢複正經表情低聲說:


    「你們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冷淡?」


    「沒有啦,因為,你知道的……」


    困惑的哈爾達遊移視線,瑪莉則是夾雜歎氣催促著直人:


    「你就姑且講出來吧。我聽你怎麽說。」


    她的語氣聽起來不帶一絲信任。


    直人點頭,然後充滿自信地發言了。


    「也就是說——initial-代號y係列或許就在這裏吧!?」


    ………………


    瑪莉閉上眼睛,首先思考直人的話。她仔細咀嚼這句話——


    「——嗯,我跟你說。」


    「喔!」


    直人挺起胸膛;隻見瑪莉宛如看著幼稚園小朋友般和藹地微笑說道:


    「你的說法根本前後不通。打從我遇見你時就這麽想了,你的腦袋螺絲終於蹦掉了嗎?不要緊,隻要吃藥一定就會好轉的……大概吧,稍微。」


    「不是吧,你要好好聽我說啊。這種事照常理想就知道吧。」


    直人半瞪眼地哀聲抗議。瑪莉歎氣:


    「從哪來的?是從哪裏冒出那個名字來的?我完全想不通。」


    「——我懂了,原來是這麽迴事嗎?」


    琉紫唐突地說了。


    「這名發訊者的目的是傳送情報,卻碰到了無法傳送情報的狀況。說到引發這種狀況的原因——是有可能。」


    瑪莉懷疑地皺眉。


    她心想,連這家夥都胡說八道嗎?直人會天外飛來一筆並不是現在才開始的事情。但至少琉紫扣掉毒舌迴路及離譜的機體性能以外,腦袋應該是正常的才對。


    仿佛要代替瑪莉表達內心想法般,哈爾達說了:


    「……抱歉,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我笨,我實在不懂你想說什麽……」


    「對,一點也沒錯,正是如此,但不需要沮喪。隻要有自覺,您就是比路邊跳蚤要強一點的破銅爛鐵先生。」


    琉紫不帶微笑、一臉嚴肅地說完,眯起了眼睛。


    「我看這名發訊者是遇上了我的妹妹吧。」


    ——咦?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琉紫身上。


    「剛剛你自己不是才說過嗎?『如果是從事非法活動的義體,有那種機能一點也不稀奇』。然後發訊者不得已刻意使用了短波通訊。假設發訊者陷入那種情況,可以推測那不是在平時——而是在執行任務中。」


    琉紫淡淡地論述。


    「恐怕是發訊者雖然得到某種情報,卻發生意外狀況,導致無法逃脫,於是使出最後手段傳送暗號給瑪莉小姐吧?然後這就表示,當時存在著使發訊者陷入那種狀況的東西。」


    「喔喔,真不愧是琉紫!對對對,我就是想表達這個意思!」


    直人興奮地點頭。


    但哈爾達狐疑地摸摸下巴說:


    「也就是說……某種東西就是lnitial-代號y係列嗎?」


    「哦呀,你有異議嗎?」


    「除了異議沒有別的。無法逃脫的任務情況要多少有多少——先不說別的,執行任務中的諜報員哪有理由提供情報給我們家大小姐?我敢打賭,那個發訊者不是布列格的人。」


    「雖然我不知道那麽多,不過我認為那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不是吧,那是最重要的謎題吧……?」


    在哀聲抗議的哈爾達身旁,瑪莉卻微微點頭說:


    「不過,執行任務中的諜報員就是發訊者——這個條件,的確就能夠說明不使用共振齒輪而是選擇短波通訊的理由。」


    「喂,大小姐。」


    「雖然這個推論有點跳躍,不過到目前為止都有可能。先不管為什麽收訊人是我,剩下的疑問就隻有一個——就是那則訊息的真正用意。」


    那則訊息。那則通訊就是瑪莉來到這裏的根本原因。


    內容是——


    「『——嘿,婊子。小丫頭幽靈還滿囂張的嘛。沒人理你,小穴是不是很寂寞啊?那些等著用little big cock fuck你的家夥可是等不及了喔?你就搖著可愛屁屁央求吧,小母狗』——」


    如上。


    琉紫宛如重播錄音般流利複述。


    太陽穴爆出青筋的同時,瑪莉兇狠地笑了。


    「就算那真的是有益的情報,我還是要把那家夥給吊起來。」


    瑪莉發出低沉聲音這麽宣告;琉紫不理會瑪莉,依然一臉嚴肅地繼續說:


    「但是恕我直言,直人閣下。這裏麵真的有暗號嗎?對方固然品行惡劣,其實慧眼獨具吧?不管我怎麽看都覺得這裏麵隻包含真實。」


    「你想被打爆嗎!我是處女!」


    「……哦——」


    「唔……」


    在野外大聲發表處女宣言。


    瑪莉因為憤怒與羞恥而漲紅了臉,別過臉去。握緊的拳頭不停顫抖。


    哈爾達按住這名幾乎快爆發的少女肩膀,迴到正題:


    「……總之,假設這個推論正確,我們就來想一想吧。首先是那個——我想想,little big cock fuck的部分?這段乍看很奇怪的敘述。」


    直人雙手環胸,開口說:


    「照一般思考——嗯,是指什麽呢。既小(little)又大(big)的那個?」


    「cock姑且也有『鳥』或『栓』的意思。」


    哈爾達苦笑,繼續說:


    「除此之外還有『戲言』或『風向標』——還可以引申為『隨興』的意思。另外,雖然我不是很願意這麽思考,不過以前待在陸軍的時候……」


    這時哈爾達打住了。似乎還很激動的瑪莉從斜下方瞪著哈爾達,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怎樣啦?」


    哈爾達吸了一口氣。


    「……我們是這麽稱唿『擊鎚』的。」


    沉默降臨。


    瑪莉敏銳地眯起眼睛,低下頭,右手按住胸口。


    「……也就是說,意思是,有小巧(little)卻火力強大(big)的槍械?」


    「對,隻是話先說在前頭,這年頭需要扳擊鎚的槍——」


    「我知道。扳擊鎚(cocking)——骨董(antique)?小(little)卻大(big),骨董武器。兵器……」


    瑪莉這麽押韻呢喃的同時,忽然看向站在身旁的琉紫。


    「……?怎麽了嗎?」


    不迴應歪頭疑惑的琉紫,瑪莉舔舔嘴唇。


    ——initial-代號y係列壹號機。


    能夠輕易破壞現代兵器的骨董自動人偶。


    瑪莉心想,難道這段文字真的是暗示……


    「小巧(little)強力(big)的兵器(cock)……?」


    聽到瑪莉這句呢喃的瞬間,琉紫欣然浮現笑容。


    然後她提起裙子——從裙擺傳出不祥的齒輪聲。


    「瑪莉小姐,你居然用男性生殖器官稱唿我——我竟然沒發覺你這麽厭倦人生,真的非常抱歉。我現在馬上為你實現願望。」


    伴隨話語彈出的是,連重裝型自動人偶都能夠輕鬆斬斷的黑色鐮刀。


    瑪莉舉起雙手,夾雜慘叫地大喊:


    「哇!住手——!我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然後——一個猜測閃過腦海。


    瑪莉看向直人。在那裏的是——表情滿不在乎,看起來像裝傻,不過換個角度又像是傲慢不遜的少年。


    這家夥憑直覺就做出了剛才的推論……?


    瑪莉眯起單眼。


    推論有漏洞。不管怎樣都有辦法反駁,理論也有點跳躍思考。盡管如此,還是無法否定他的想法。就隻是可能性很低,荒唐無稽而已。


    既然如此,他想法正確的可能性就不是零。


    況且重點是,一瞬間就得到了這麽準確的結論,這種近乎不自然的思考。瑪莉以前也看過類似的案例。


    那就是瑪莉的姐姐——或者是以前共事過的幾個一級鍾表技師,他們就是屬於這種類型。憑直覺判斷。不是堆砌理論與查證得到解答,而是跳過過程直接選擇正確答案,擁有過人感覺的人……


    他們的主張通常總是異想天開。


    盡管如此,隻要確實驗證,就會得到幾乎等於正解的近似值。


    假使見浦直人,這個擁有到達異能領域的感覺的人屬於那種類型,那麽他的直覺也許無限接近真實……?


    瑪莉不出聲地呻吟著。然後緩緩地開口承認:


    「——聽起來雖然蠢,不過或許這裏真的有initial-代號y係列。」


    「喂,真的假的,大小姐。」


    哈爾達提高嗓門。


    瑪莉迎視他摻雜著驚愕的視線,搖搖手說:


    「我並沒有掌握所有initial-代號y係列的所在地。無法否定這裏有其中之一的可能性。」


    「不是吧,又還不確定這是指initial-代號y係列,而且我想還有其他解釋……是不是有點太異想天開了?」


    「這點我再清楚不過。我隻是無法完全否定而已。實際上——」


    瑪莉看向下方的街道。


    如果照直人所說,這是一座已死的城市。齒輪被取走的道具都市。


    「……隻能潛入那裏,親眼確認了吧。」


    「喔喔!也就是要去找initial-代號y係列對吧!瑪莉,揍沙包這件事,我也要參加喔。要是你遇到琉紫的妹妹卻沒我的份,那怎麽行,我會羨慕死的!我們走,琉紫!」


    「你真是死性不改呢……」


    看到直人展現欲望大發豪語,瑪莉搖搖肩膀。


    佇立在她旁邊的哈爾達稍微駝背說:


    「……我實在不建議你在情報還不確定的時候就采取行動。」


    對於他的規勸,瑪莉點頭迴應,卻又搖頭說:


    「……不管怎樣,事實都不會改變,知道我們的人,確實從這個出現異常的地方傳送了本來不可能反向追蹤的通訊過來。」


    「雖然的確是這樣沒錯……」


    「或許不是intial-代號y係列。但這是陷阱或警告的可能性不高。既然如此,這或許真的是陷入絕境的某人『提供情報』。」


    「……沒想到你還滿冷靜的喔?」


    聽到哈爾達這麽問,瑪莉靈活地吊起單眼眼角說:


    「難道你以為本小姐真的會因為那點挑釁就發楓嗎?」


    「我實際上就是這麽認為,原來不是嗎?」


    「那還用說——當然我還是會宰了那個寄件人。」


    哈爾達的白眼伴隨沉默刺向瑪莉。


    瑪莉從鼻子發出冷笑,抬起下巴說:


    「我這麽說並不是被情緒牽著走。實際上,有你的經驗與我的技術,直人的感覺與琉紫的戰力,以這個組合要侵入工廠設施很簡單吧?要是稍微刺探以後一無所獲,到時候趕快撤退就好了。」


    「……唔嗯。」哈爾達點頭,雙手交抱胸前摸摸下巴。


    這部分瑪莉說得沒錯。又不是要潛入軍事基地。隻要活用在場所有人的能力,要潛入工廠應該是易如反掌。


    隻要得到情報,就有辦法采取進一步行動,假使撲空也沒有任何損失。


    而且確實也不能放著這裏的異常不管……


    「…………」


    可是——哈爾達心想。


    雖然無法反駁——但也無法同意。


    不是因為荒唐無稽,那不是問題。不管哈爾達本身怎麽想,隻要瑪莉覺得有可能,他甚至確信那一定就是對的。


    盡管如此,雖然具體說不上來,但脖子後麵就是刺得受不了。


    ——他有不好的預感。


    那不是直人所展現的直覺,也不是瑪莉所采用的理論分析。


    勉強要說的話,就是累積的經驗。隻有穿過槍林彈雨的人、熬過生命不值錢的生死關頭的凡人——隻有膽小鬼才擁有的隱約危機感。


    反過來說,就隻有這樣而已。


    實際上瑪莉的戰力評估沒有錯。


    瑪莉是前,一級鍾表技師,而且是天才。搏擊術就不用說了,拔出機械槍劍就能夠順利應付一般自動人偶。至於哈爾達,他的身軀是運用了布列格最尖端技術的全身義體。大部分問題光靠這兩個人都有辦法解決,然後再加上——


    直人連瓦詩隆的最新銳隱形兵器『歌利亞』都有辦法看穿的偵測能力。


    以及琉紫——initial-代號y係列擁有的壓倒性固有機能,不管任何兵器對上他們都毫無招架之力吧。


    瑪莉說得沒錯,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不管再確認幾次,哈爾達都還是無法消除不安。


    ●


    那是靠近外緣重工業地帶中央的巨大工廠。


    在幾乎停止機能的聯合企業工業區之中,隻有那間工廠依然稍微有在運作。那究竟是什麽工廠,瑪莉從外觀看不出來。


    靠直人的感覺鎖定這個地方的四人,從稍遠處的鐵塔遠遠觀察。


    在工廠周圍,穿著『軍方』製服的警備兵不斷巡邏。


    瑪莉放低姿勢偷偷觀察情況,同時開口說:


    「看來……並不是連這裏都沒有人呢。」


    「畢竟總不能把警備全部丟給自動人偶吧。」


    哈爾達一邊迴答,一邊轉頭看後麵。


    在他眼前的是直人閉著眼睛低頭的身影。現在他頭上沒戴著正字標記的耳機。


    超越號稱百分之百隔音的抗噪功能還能夠交談的異常聽覺——現在掌握了下方的整座設施。


    直人依然閉著眼睛,開口說:


    「……設施全貌相當龐大。外側很普通,但裏麵的牆壁特別厚,作業區也很寬敞。而且從地下可以通往四處的樣子。再來是最下層有大得很不自然的空間,還有…………這是什麽?雖然沒有正常運作,但有『某種東西』在。」


    瑪莉蹙眉,轉頭看直人。


    「某種東西是什麽東西?」


    「因為沒有運作,這我就不曉得了……不過那真的很大喔。幾乎相當於一整個市區大小的——建築物嗎?」


    「……原來如此,很可疑呢。那麽找得到侵入路線嗎?」


    「告訴你構造、監視裝置和警衛位置可以嗎?」


    「這樣就夠了,麻煩你了。」


    瑪莉輕輕點頭,在腦中攤開空白地圖。


    瑪莉聽取直人的報告,在腦中的白紙畫上侵入路線。


    聽完潛入需要的資訊,瑪莉緩緩地站起來了。站在旁邊的哈爾達單手抱起她的嬌小身軀。瑪莉不以為意,依然看著手上的手表表麵——唿吸一口氣。


    「就是現在。」


    哈爾達跳躍了。


    從這個屋頂到目標工廠的直線距離約一百公尺。


    哈爾達一跳就越過了這個距離。


    在混凝土製的屋頂上,哈爾達發出小小的低沉聲響降落。


    隔了一拍,抱著直人的琉紫也悄然無聲地追上來了。


    在鋼筋水泥築成的工廠中。


    通道設計得很寬,便於搬入器材。等間隔設置的燈火齒輪,將整條通道照得明亮發白。


    走過這條通道的,是身穿白實驗衣、疑似研究員的年輕男子,與那名男子帶著的一具小小的四腳型自動人偶。


    男子邊走邊看著手上疑似文件的紙卷,怱然停下腳步。男子腳邊的自動人偶也發出嘰的一聲跟著停止。


    男子轉頭。


    「……?」


    空無一物。


    男子歪頭吐氣。心想,剛才好像感覺到奇妙的視線,是錯覺嗎?


    他苦笑著轉迴視線——


    「——bonsoir(晚安)。」


    眼前是一個說著流暢法語微笑的金發美少女。


    男子頓時瞠目結舌。其中隻有死板對應情況的單純自動人偶,取出內藏的槍發出冷硬的警告。


    『發現入侵者——』


    下一秒,男子被人從背後敲了後頸而昏厥。同時,他腳邊的自動人偶也被無聲地切成數截化為鐵屑。


    「bonne nuit(祝你有個好夢)。」


    瑪莉看著癱在地上的一人與一機,輕聲呢喃。


    從背後打昏男子的哈爾達摸摸頭說:


    「——也太容易闖進來了吧,喂。」


    侵入以後已經過了十分鍾——也可以說才過了十分鍾——四人就輕易抵達了通往工廠最深處的升降機。


    並不是這一路上的警備鬆懈。以普通工廠而言,甚至太森嚴了,但瑪莉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聳聳肩。


    「畢竟直人不僅查出從警備到監視裝置的位置,連建築物的構造都揭穿了。警備形同不存在……你的耳朵真的很方便呢。這種能力要是公諸於世,我看你會被解剖研究吧?」


    瑪莉帶著「不如說我就想這麽做」的言外之意,看向切斷自動人偶的琉紫背上的直人。


    直人沒有迴應。因為隻有直人的體能在常人以下,考慮到移動時的疲勞與突發的危險,於是由琉紫背著他,讓他集中精神在聽覺上,但是……


    「…………」


    看到他越過琉紫肩膀直盯著近處看的色眯眯表情,他究竟專注在什麽事情上簡直顯而易見。


    瑪莉盡可能擠出笑容,出聲叫他:


    「直·人·同,學——?」


    「——嘿?啊,沒有,我沒有胡思亂想喔。我完全沒有『要是這時候摸咪咪會不會挨罵啊』的念頭喔,真的,我沒騙你!」


    直人謊話連篇地辯解,琉紫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說:


    「——如果直人閣下想宣泄近乎禽獸的色欲,因為我沒有說不的權利,請自由揉到您滿意為止。」


    「咦,真的嗎!可是總覺得被你這麽一說就退縮的複雜少男心——」


    「那種事不重要,可以之後再做嗎?」


    瑪莉露出宛如凍結般的不屑眼神低聲說完,指著通道前方的雙開門。


    隻見門緊閉,旁邊的牆壁設置了按鍵控製板。


    這是必須輸入正確密碼才能使用的特殊升降機。


    「能破解嗎?」


    「——構造和樓上一樣。隻要拆掉內側第四層右邊數來第三十六個的鉤就會打開。」


    「了解。」


    瑪莉簡短說完,手一閃。


    隨後,門旁邊的控製板瞬間麵板脫落,螺絲仿佛忘記重力般飄浮在空中。牆壁內側是多重式齒輪鎖。


    本來就連熟練的鍾表技師都要花幾個小時慎重解開這道鎖,瑪莉卻隨意撫摸,同時宛如變戲法般將第四層右邊數來第三十六個鉤——小得像小指指甲的零件拆掉,然後宛如時間倒轉般蓋上麵板。


    門發出噗咻的聲音,應聲打開了。


    「來,我們走了。在這下麵對吧?」


    「對。」


    看直人毫不猶豫地點頭,瑪莉意氣風發地步入升降饑。


    看著她的背影,殿後的哈爾達不自覺歎氣了。


    ——比任何高性能聲納都要完美地揭穿設施警備的探測機:直人。


    ——進一步導出資訊,發揮神乎其技速度癱瘓係統的技師:瑪莉。


    ——就算是重裝型自動人偶,一律不容許任何反擊地加以破壞:琉紫。


    隻要這些人到齊,不管任何警備或警戒都毫無意義。甚至教人懷疑,就算這裏是五大企業的總公司,是不是都照樣能夠輕而易舉地侵入。


    再厲害的保全係統,碰上直人與瑪莉連十秒都撐不住。


    沒有解除暗號的物理障壁,遇上琉紫的鐮刀不到一秒鍾就會被砍破。


    最新的陷阱也好、監視裝置也罷,都毫無意義。


    當場發現、解體、破壞。巡邏警衛、研究員,甚至自動人偶也一樣,在發現以前避開,或是加以製伏。


    明明是潛入布下天羅地網的設施內部,這三人的態度卻像是來校外教學一樣。


    ……這不叫犯規還能叫什麽?


    哈爾達心想,要是在從軍時代看到這個,早就毫不猶豫地退伍了。


    ……不過,還沒消失。


    在後頸縈繞不去、宛如刺痛的不安,反而愈來愈強烈。


    在深入地下、通往最深處的升降機中,瑪莉看著哈爾達說:


    「你是怎麽了,哈爾達,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沒有,沒事。」


    哈爾達搖頭迴應瑪莉的話,皺起眉頭。


    潛入確實進行得很順利。不如說太順利了,甚至教人不禁為之鬆懈。


    可是這股不明的感覺,究竟是什麽呢——不對。


    哈爾達靜靜地深深吐氣了。


    他其實心知肚明。他記得這個感覺。


    這是——對了。


    我軍武裝齊備,敵軍也沒有激烈抵抗,於是安心前進時的既視感。


    ——這種時候愈會發生預想外的事情。比方說,那正是……我軍不知不覺間已經跳進敵人獵殺區了,就像這樣。


    就是那種非比尋常的事態在前方等待的預感——訂正,這是確信。


    「啊,等一下……我聽到某個聲音。」


    直人突然開口,把手放在耳邊。


    瑪莉問他:


    「是什麽?」


    「聲音相當小,就連要聽清楚都很難,不過數量是『消失的零件』的總量——不對,遠超過那個總量……」


    「從哪來的啦?」


    「從下方大約——七萬四千八百五十公尺處吧。」


    「地下約七十五公裏處……?不可能。」


    瑪莉立刻否定,惹得直人噘嘴。


    「你憑什麽這麽說?」


    「因為那裏什麽也沒有啊。那裏比中心支柱的底部還要下麵喔。製作時鍾機關之星(clockwork)的時候,那些數量龐大的齒輪就是切割這座星球完全冷卻的地殼與地函做出來的喔?所以這座星球是中空的,如果在這下麵有什麽東西,頂多就是完全冷卻的行星核——」


    瑪莉說到這裏,好像忽然想到什麽,低聲說:


    「不然就是後來才在都市下方另外建造的空間,就隻有這個可能……」


    經過約一小時半,升降機抵達工廠最深處了。


    門打開,一行人走到外麵。一旁的牆壁掛著『第二十五層』的牌子。就瑪莉所知,那是三重區的最底層。


    一出升降機就馬上進入的樓層,規劃成挑高的寬敞大廳。牆壁與天花板露出的齒輪規律運作。嵌在牆壁的燈火齒輪的光輝,將周圍照得像白天一樣明亮。


    直人緩緩地邁步前進,走到大廳中央。然後他轉過頭來,輕輕踢了地板。


    「就在這下麵。果然是空洞……有『某種東西』在。」


    瑪莉不發一語地看向地板。地板鋪著金屬麵板。下方有防護壁、有外殼、再下去是大深度地下層——也就是都市的外麵才對。


    直人說,那裏有某種東西。


    「……就來確認吧。這下麵確實還有一層樓沒錯吧?」


    「對,沒錯。雖然不曉得出入口在哪裏。」


    看直人點頭,瑪莉眯起單眼。


    「我想那層樓大概要從中心支柱過去吧。這裏終究隻是都市底部,從一開始就沒有出入口。」


    「那,現在怎麽辦?」


    「砍破地板下去吧。」


    瑪莉若無其事地說了。


    「這點厚度,就算是機械槍劍也有辦法打穿。你退後。」


    「不是吧,等一下,這下麵的空間……高度——高達三百二十七點三公尺喔?」


    「空間也太大了吧。假設直人由琉紫抱著……哈爾達的腳真的會不保呢。就使用錨鉤繩吧。」


    「……了解。」


    哈爾達簡短迴答,卻眯起眼睛。


    他的表情緊繃,仿佛準備隨時應戰般持續警戒。


    「別鬆懈喔,大小姐。我從剛才就一直聞到不妙的氣息。」


    「我知道。畢竟這不管怎麽想都不尋常。」


    瑪莉點頭,然後迅如閃光地揮動機械槍劍。


    四人跳進砍破的洞中。


    從三百公尺以上的高度自由落下——但琉紫絲毫不當一迴事,抱著直人優雅地在空中調整姿勢,無聲地著地。


    慢了幾秒以後,吊著繩索的哈爾達帶著瑪莉降落。


    瑪莉從哈爾達懷裏跳下來,眨了兩三下眼睛。


    「……真暗呢。」


    那是沒有任何照明的黑暗。別說是站在身旁的哈爾達的臉,就連自己的手腳都看不清楚。仰望先前所在的天花板,隻見一片漆黑之中,多了宛如滿月的發光洞穴。


    直人似乎很害怕地開口。


    「——聽我說,瑪莉,這東西是……」


    「等一下,我不是你這種變態,沒辦法光聽聲音就什麽都知道。先讓我點亮照明再說。」


    瑪莉才這麽悄聲說完,就立刻揮動機械槍劍使之變形。


    她將槍口朝上,發射閃光彈。


    廣大的空間,因為射出的閃光彈——閃光齒輪的猛烈旋轉,一瞬間充滿宛如白晝的光芒。


    然後,那樣東西,從黑暗之中現形了。


    「——這是在開玩笑嗎?」


    麵對那幅光景,哈爾達發出呻吟。


    他心想,所謂不好的預感,為什麽總是不肯落空?


    「……這是……什麽啊……」


    瑪莉睜圓眼睛為之語塞,哈爾達撇下瑪莉徑自咂舌。


    「那還用說嗎?」


    哈爾達唿吸一口氣。


    「——當然是鬼東西啊,王八蛋!」


    在深色太陽眼鏡下,哈爾達浮現尖銳眼神。


    ——在那裏的是鋼鐵山脈。


    除此之外無法形容。因為那非常巨大、過於巨大、實在太巨大了,不管是誰看到,都隻能這樣理解。


    就連全貌都無法掌握,縱使盡全力仰望也一樣。


    盡管如此,瑪莉還是勉強抓到遠近感努力觀察——發現那看起來像蜘蛛。


    驚人巨大的多腳型——恐怕是自動人偶。


    這個居然會動——這是非常難以置信的事情,教人懷疑是誰瘋了才會說這種話,但就瑪莉這個前·一級鍾表技師所見,至少外觀構造就是那樣。


    盡管如此——這個大小實在太脫離常軌。


    折疊起來的腳,光是一節就有摩天大樓那麽大。那些腳全部都覆蓋著宛如魚鱗的黑色裝甲板,配備了多到要計算都嫌蠢的炮門。


    至於那個軀幹,大到就連豪華客船或正規空母都顯得像小船一樣。軀幹表麵也像刺蝟一樣裝備無數炮門。


    不必依靠直人的聽覺也知道。


    這是——非同小可的兵器,連懷疑的餘地也沒有。


    瑪莉開口擠出話來:


    「——哈爾達,國際區塊管理機構所製定的軍事力限製協定——你還記得第一條是什麽嗎?」


    「造成都市結構——乃至行星結構致命損傷、嚴重威脅人類生存圈之大量破壞兵器,一律永久禁止研究、製造、持有,對吧。」


    「……那麽,除非是我出現咖啡醉的症狀了,不然現在眼前這個像開玩笑一樣的東西,怎麽看起來像是超弩級破壞兵器……」


    是我的錯覺嗎?——這麽裝傻的瑪莉,聲調幹澀嘶啞。


    「是啊,除非那是紙糊的,不然的確就是那樣啊。」


    哈爾達的迴答聲也一點都不從容。


    從杵著不動的兩人身後,直人朝巨大兵器扔了某種東西。隻見掌心大小的鐵片之類的東西旋轉打中兵器的裝甲板,發出鏗的一聲迴響。


    等微弱的迴聲完全消失以後,直人說:


    「……有件事或許不該告訴貴為專家的瑪莉小姐與哈爾達先生,但我可以說嗎?」


    「……怎樣?」


    「現在的狀況非常糟糕喔。」


    「嗯,我知道。」


    瑪莉茫然地仰望天花板,繼續說:


    「那麽,貴為特殊能力者的直人同學,能不能請教您的具體見解呢——是怎麽個糟糕法?」


    「……首先,我可以斷言。這個就是中空的鍾樓的零件的去向。」


    聽到這句話,瑪莉倒抽一口氣。


    ——意思是將一整座鍾樓轉用於兵器之上嗎?


    「原來如此……這就是城市的『死因』吧。」


    「日本人喜歡巨大機器人不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嗎……?」


    哈爾達摸摸光頭哀聲說道。


    但直人搖搖頭,繼續說:


    「但是,那樣還不夠。因為這個還沒完全啟動,我沒辦法肯定,不過——最少使用了『變得聽不見的聲音』六倍以上的零件。」


    瑪莉不發一語地舉起一隻手。她眯起眼睛,用手擋住閃光彈的光芒,瞪著過於巨大的兵器估計寬度。


    「直人,這個太大了,我看不出全貌,你知道大小嗎?」


    「我問你,你到底把我當成感應器——」


    「你迴答就是了!」


    「因為現在沒運作,所以不曉得,不過從最前麵正在轉動的齒輪和最後麵傳來的聲音推測高三百二十公尺、寬九百三十二公尺,大小姐您滿意了嗎?可惡!再補充一點就是感覺啟動準備已經完全就緒呢!還有——」


    直人指著自己的左斜前方說:


    「往這邊接近的腳步聲共四十二人,再來是多腳型的,怎麽聽都滿是殺氣、沉重得很不自然的聲音約十八具逐漸接近了,fuck!」


    ——侵入行動曝光了嗎?這麽判斷的瑪莉咬牙切齒。


    但先不管這個兵器是什麽東西,不能就這麽放著不管。


    「琉紫。」


    「是,你叫得這麽親熱有什麽事嗎?」


    「——你的鐮刀能夠破壞這個的外裝嗎?」


    接到這個問題,琉紫沉默地歪頭,看向巨大兵器的裝甲板。


    裙子翩然搖曳,以肉眼無法確認的速度伸出鐮刀。


    ——然後爆出清脆聲響,迸出火花。


    「——!?」


    琉紫的眼眸很難得地因為驚訝而瞠圓。她來迴打量自己的黑鐮刀與稍微刮傷的裝甲板,歪扭嘴唇。


    「……這還真是驚人。看來就算是人類的蚊子腦,隻要集中強化『非常硬』這種一招半式的特點,也能意外做出一番創舉——這是新發現。」


    瑪莉半瞪眼問道:


    「——所以是能破壞?還是不能破壞?」


    「原來瑪莉小姐的智能已經迴天乏術到會問能否用菜刀切斷鎢合金這種問題——」


    「直接告訴我結論!」


    瑪莉打斷琉紫的話,拔腿展開行動。


    「快搜集這個的資料也好、證據也罷,不管什麽都行,趕快拿一拿就逃走了!」


    「咦,天啊,這樣好嗎!」


    直人的聲音從背後叫住瑪莉,瑪莉頭也不迴地怒吼迴應:


    「那邊那個超科技廢五金都無法※『劈』敵的東西,你是要我怎麽辦啦!」(編注:此處是指無法「匹」敵的諧音。)


    「可是這個不是非常危險嗎!」


    「我是鍾表技師,可不是傭兵啊!」


    瑪莉認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沒錯,一點都不是開玩笑。


    那種怪物,到底誰有辦法對付呢?


    在現代都市戰的最強兵器是重裝型自動人偶。如果是現行主要機種,攻擊力就不用說了,防禦性能也不在話下,目前並沒有配置能超越重裝型自動人偶的兵器。


    而琉紫的鐮刀連重裝型自動人偶的裝甲都能夠輕易切開。這本來是離譜到不行的事實,但是……


    她的一擊卻完全無法奏效?


    那也就是說,「現有兵器幾乎無法對那個的裝甲產生作用」的意思。


    ——不對,就算這個結論稍嫌粗糙,至少就預設在『都市內戰鬥』的兵器是無法破壞那層裝甲的。


    但,如果是預設在『都市外戰鬥』——預設在無人領域作戰的兵器,便另當別論了。


    國際區塊管理機構所製定的軍事力上限——例如共振破碎炮或能夠發射超高頻率彈的重火器,或者是單純大威力的限定質量兵器,就算再強的裝甲都能夠破壞吧。


    但——問題在於這個『尺寸』。


    一旦運用了多到足以破壞這個龐然大物的都市外戰鬥用大型兵器……


    「那麽做,都市是不可能平安無事的啊……!」


    瑪莉握緊拳頭,這麽唾罵。


    不過她又想。


    ——迴歸根本問題,製造那個是為了什麽目的?


    那是兵器。想來用途當然就是軍事目的吧。


    但,就算同樣是兵器,卻有不同的性格。所謂的兵器是花費了多得令人咋舌的金錢與心血的工具,因此存在著明確的『設計目的』。例如侵略目的、防衛目的、或是期待藉著備而不用來達到抑止力等等。


    ……那個超巨大兵器似乎不屬於上遊任何一項。


    那種尺寸的自動人偶要是真的啟動,結果顯而易見。


    不管是要侵略還是防衛,那種東西一動起來,都市將會殘破不堪。就算是作為抑止力之用,那種大小也太不尋常了。


    這麽一來——


    瑪莉總覺得眼前發黑,她懊惱地呻吟。


    那個一旦動起來,都市就會遭到破壞。


    有辦法能在變成那樣以前毀掉那個。


    隻不過,那必定要拖著都市一起陪葬。


    ——既然如此,那就表示,那個就是那種兵器。


    「太扯了……!」


    破壞都市的兵器?


    那也就是毀滅世界的兵器。


    到底是哪來的笨蛋,為了什麽目的建造了那種東西!


    ……為了查明這點,需要收集情報。


    敵人的身分、目的、兵器構造及詳細性能、構造弱點——必須調查的事情多得像山一樣。得設法找出設計資料或通訊記錄——隨後——


    「嗯……?」


    「——停下來,大小姐。」


    發覺那個動靜的,隻有兩個人。


    聽到哈爾達機警製止的聲音,瑪莉轉頭了。


    ●


    在那裏的是一名年幼少女。


    反應慢一拍的瑪莉呢喃:


    「——小、孩子?」


    不對。


    那是自動人偶。


    比嬌小的瑪莉更瘦小纖弱的少女人偶。


    身上穿著染成紅與白的禮服,左手左腳披掛銀色甲胄。


    胸口戴著方塊墜子的項鏈,頭上頂著宛如天使光環般轉動的齒輪圓環。


    少女有著稚嫩純潔的外表,臉上卻戴著粗獷的黑色麵具。


    ——隻有那副黑色麵具顯得突兀、不吉利。


    汗水沿著瑪莉的額頭滑落,讓她背脊發寒而打冷顫。哈爾達上前一步,雙手擺出架式掩護她。


    ……在旁人眼中,或許會覺得這是一幅異樣的光景。


    全身義體化的壯漢,竟然對年幼少女自動人偶采取最大級警戒態勢。


    但瑪莉既不覺得異常也不覺得不自然。


    畢竟她本人……從剛才就一直覺得,眼前這名怎麽看都隻是可愛女孩的自動人偶恐怖得不得了,讓人害怕到連唿吸都跟著停止——


    浮現微笑的琉紫上前一步說了:


    「哦呀——果然是昂克兒嗎?好久不見了。」


    「咦……?昂克兒?這個女生嗎?」


    直人瞠大眼睛,歪頭問道:


    「我記得昂克兒不是在東京嗎?根據瑪莉的說法。」


    「我聽到的也是這樣。不過我現在覺得,畢竟是瑪莉小姐這種貨色提供的情報,當初照單全收地采信是一個錯誤……不過昂克兒。那副麵具是怎麽迴事?我不得不說品味實在差了點。」


    琉紫這麽問道,但昂克兒不說話。


    她沒有任何反應,就隻是從麵具下投以無機質的視線。


    直人似乎起疑心地歪頭。


    ……就是這個嗎?


    initial-代號y係列肆號機——『毀滅者』昂克兒。


    既然是琉紫這麽作證,可見這名少女的確就是昂克兒沒錯吧。琉紫不可能會認錯與她自己同型的機體。


    但直人還是心存疑慮。


    ——有哪裏不對勁。


    眼前的少女無聲地佇立在那裏。


    就連直人摘下耳機的耳朵,都無法確定少女是否正在運作,無限接近『無聲』的靜音性能。


    ——其中沒有摩擦。沒有矛盾。沒有多餘。既沒有任何雜音、也沒有任何扭曲,就像水滴滴落那樣渾然天成。


    直人不曾聽過這麽靜謐的驅動聲。這是和琉紫一樣脫離常軌的超絕技術自動人偶,這點沒有絲毫懷疑的餘地。


    但直人還是心存疑慮。


    絕對有哪裏不對勁。


    他倒退一步。咬緊臼齒,瞪著眼前的少女。那不是疑慮。他懷著確信如此斷定。


    眼前的少女很安靜。甚至太安靜了。


    但那副麵具——從那副麵具響起的聲音,卻扭曲地糟蹋了一切。


    打個比方,就像是將隻用一根弦演奏的優美詠歎調——強行扭曲成仿佛要砸壞會場的激烈暴力嘶吼那樣。


    猛烈的『異音』籠罩著少女。


    琉紫再三唿喚少女的名字。


    「昂克兒?」


    「敵威脅度,種別【貳】——申請變動『萬華香匣(power resernoir)』……核準。」


    少女唐突地開口了。


    那不是迴應。從她口中流露的,是更加恐怖危險的某種東西。


    「——差分擺輪,開始切換至第三號。」


    少女的模樣逐漸改變。


    頭發變長、手腳變大,紅變更為朱色、白變更為黑色。


    在頭上旋轉的圓環折疊起來,胸口的方塊扭轉變形為立方齒輪。


    純潔如天使的少女模樣,切換為純粹如惡魔的少女模樣。


    「驅動——永久運動裝置(perpetual gear)開始架空輸出,顯現。」


    直人的耳朵捕捉到的異音大幅扭曲、淒厲地起伏。


    ——那簡直就像悲歎一樣。


    少女說出終句。


    「——『絕對機動』(bloody murder)————」


    下一瞬間。


    「「——快躲開!」」


    哈爾達是出於預感,直人是出於直覺,兩人同時嘶喊同一句話。


    琉紫連問都沒問這句話的意思,就自動迴應這個『命令』。她帶著直人,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遠遠地跳向後方。抱著瑪莉的哈爾達晚琉紫一步蹬地跳開。


    在他們眼前,少女舉起手,她頭上飄浮的立方齒輪改變形狀。


    緊接著——


    ——空間爆炸了。


    除此之外無法形容,那是壓倒性的『某種作用』。不可能損壞的東西損壞了,不可能四分五裂的東西四分五裂了。那種聲音刺痛直人的鼓膜。


    然後直人看到了。


    他和琉紫一瞬間前站過的地方『消滅』了。


    在一般情況連受損都不可能的複合合金地板,消失得一幹二淨。


    「——這……」


    心想怎麽可能的瑪莉說不出話來。


    另一方麵,琉紫凝視著被挖成隕石坑狀的地板,眯起眼睛。


    黃玉眼眸幽暗陰沉。


    「昂克兒?」


    琉紫再度唿喚她的名字。


    但其中包含的意誌與眼神,和先前截然不同,不再是對待關係親近的人。


    「——我給你一次機會。請你慎重解釋。視你冒犯直人閣下的意圖而定,就算你是我可愛的妹妹——」


    聲音之中的感情凍結。琉紫全身失去溫暖的人性,愈來愈接近自動人偶隻知達成目的的機械的一麵。


    冷硬的話語宣告著。


    「——我照樣徹底摧毀。直到無法修複為止。」


    這麽宣告的琉紫,眼眸染成紅色。


    那是她發動專屬固有機能時的前兆。


    但直人大叫,打斷琉紫。


    「等一下,琉紫!那個女生——機能停擺了!」


    琉紫不移開目光,直接迴答:


    「但剛剛才遭受過攻擊。」


    「不是的,雖然機體在運作,機能卻停擺了!她壞掉了——這麽說也不對,總之她現在不正常啊!」


    ——現在也依然發出聲音。


    齒輪歪斜、扭曲、擠壓摩擦的聲音。直人知道這個聲音。那是死命想要違抗壓倒性力量的,齒輪『悲鳴』的聲音。


    這樣簡直就像……直人看向昂克兒。


    「——唔。」


    隔著麵具四目相接。


    直人認為,這不是錯覺。他這麽感覺。他這麽確信。麵具下的那雙眼睛,確實訴說著。


    ——我討厭、這樣——


    那是絕望於無法傳達、悲歎於無人聽見,盡管如此還是不斷發出不成聲的聲音嘶喊的沙啞叫聲。


    ——姐姐,請摧毀昂克兒——


    「可惡。」


    直人聽到她竟然說這種話,於是咬緊臼齒,握緊拳頭。


    「——小姐,我問一下,你打得贏那個嗎?」


    哈爾達悄聲問道。


    他發問的同時,視線一瞬都不曾從眼前的少女身上移開過。因為他理解,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直接連結到死亡。


    琉紫也同樣不轉頭地迴答:


    「……在『相對機動』下——勝算約兩成吧。」


    這個解答導致沉默降臨。


    操縱虛數時間,過去曾經在刹那間,單槍匹馬將包含最新銳重裝型在內的自動人偶一支大隊殲滅的琉紫——十分肯定地暗示「幾乎沒有勝算」。


    得知這個事實,所有人臉上失去血色。


    過去琉紫說過的話掠過所有人腦海。


    ——initial-代號y係列肆號機……『毀滅者』昂克兒。


    她擁有所有自動人偶中最強的戰鬥能力——


    但琉紫上前一步表示:


    「沒問題。就算演變成最糟的情況,至少替直人閣下爭取逃走的時間——」


    「我反對!哈爾達往右!」


    直人大叫著打斷琉紫的話。


    同時,昂克兒頭上飄浮的方塊再度扭轉。


    處於應戰狀態的哈爾達迴應直人的聲音,切換為倍速運動,抱著瑪莉往右跳。


    瞬間,某種東西剜掉了哈爾達先前所在的空間。


    方塊繼續扭轉。


    「琉紫往後!哈爾達往左!」


    哈爾達仰賴直人的指示,迴避接連來襲的無聲無形攻擊,同時在內心呻吟。


    (居然識破攻擊——?究竟要『聽』什麽才能辦到這種事!)


    無法理解。但這是現在唯一的活命依靠。必須把性命托付給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這實在恐怖不堪,哈爾達就這麽承受著苦澀煎熬。


    ——經過數次攻擊,昂克兒似乎判斷那樣沒意義。


    這次換方塊本身猛烈旋轉,然後停止。


    瞬間——昂克兒手中出現『巨大的劍』,瑪莉見狀發出慘叫。


    「開玩笑的吧!居然操縱空間——!」


    與小小身軀毫不相稱、過於巨大的大劍。並不是運用齒輪技術收納。而是從虛空中出現,然後拿在昂克兒手中。


    那是目前的齒輪技術無法重現的超科技。


    ——這就是昂克兒的『固有機能』?


    瑪莉瞠大眼睛。


    先前凍結的思考解凍、加速。


    ——琉紫無法使用『相對機動』。


    對手不可能給琉紫啟動相對機動的機會。不對,倘若啟動了,即使琉紫現在能夠打倒昂克兒,她卻會耗盡發條動力。


    到時候將陷入絕境。


    再加上直人之前察覺的敵人——那群敵人逼近的聲音,連瑪莉的耳朵都聽得見了。


    四十二名步兵與十八具軍用自動人偶。假使在琉紫動不了的情況下正麵對上,再怎麽掙紮都不可能打得贏。


    那麽——那麽該怎麽辦!?


    「琉紫!哈爾達!地板!」


    「哈爾達!把我扔出去!」


    昂克兒握住從虛空出現的劍——下一拍隨即如陀螺般旋轉,迅如炮彈地逼近琉紫。


    琉紫千鈞一發地避開這一擊。同時黑色鐮刀拂過地板。


    另一方麵,由哈爾達扔上空中的瑪莉將機械槍劍一揮——


    發射榴彈。


    那枚榴彈不偏不倚地直接命中了已經揮劍的昂克兒。


    轟聲與爆炸火焰、衝擊。


    可是——瑪莉心想。瑪莉確信昂克兒毫發無傷。


    而且這擊的用意本來就不是期待造成損傷。


    在火焰與煙霧包圍下,看不見昂克兒的身影。同時昂克兒也看不見四周。


    「——!」


    哈爾達展開突擊。


    從腳踝到膝蓋、腰、軀幹、肩膀、手腕——全身的倍速齒輪同時運轉,瞬間加速。


    義體輸出最大功率,使出超越音速的腕力毆擊——但是——


    啪。


    伴隨著過於輕微的聲響,昂克兒單手接下他的拳頭。


    哈爾達抽動嘴角,驚愕呻吟。


    「……喂喂喂,你的緩衝結構也太誇張了吧,小小姐。」


    傷了我的自尊心啊——哈爾達淺笑。他張開胸前的拳頭,把掌心緊握的炸藥丟向昂克兒腳下。


    對象是昂克兒——錯了。是地板。


    炸藥引爆。


    琉紫的鐮刀、瑪莉的炮擊、再加上金屬噴流的定向爆炸——


    承受不住上述接連損傷,厚度超過二十公尺的複合合金地板冒出巨大龜裂,昂克兒當場站不穩。


    爆炸導致外殼掀起,碎裂的合金傾斜崩塌——


    確認這幕景象後,瑪莉握緊槍柄。


    吊在射進天花板的錨鉤繩下方,瑪莉不出聲地發問。


    (就是這麽迴事吧,直人——!)


    這裏是都市最底層——更下麵加蓋的機棚。


    既然如此,隻要使這裏崩坍,再下去就是中空的行星內部。隻有完全冷卻的地核在那裏等待,是實際上的宇宙空間。


    琉紫能夠帶著直人逃脫。哈爾達也能夠用錨鉤繩逃脫,迴收吊著的瑪莉。


    剩下的昂克兒將一個人連同崩坍的地板墜入萬丈深淵!


    ——但是——


    在地板崩塌的同時,昂克兒重新站穩了。


    麵具下的視線追逐著卷起繩索逼近瑪莉的哈爾達。


    方塊再度旋轉,巨大的劍從昂克昂手中消失了。


    然後接替出現的是尖端擰成螺旋狀的歪扭柱子。


    三重螺旋鑽頭猛烈旋轉——聽到那個聲音,直人急得喘氣。


    「嗚哇——超不妙的聲音。」


    他不曾聽過這個聲音。隻知道那裏產生的運動是什麽。印象中在教科書上看過的這個運動是——直人朝頭上大叫:


    「瑪莉!三重共振連結運動引發的現象是什麽!?」


    直人的話讓瑪莉倒抽一口氣。


    「——共振破碎炮!?是那種大小嗎!?」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瑪莉急得喘不過氣。


    照理說那本來是在重裝直升機、或是驅逐艦上配備的大型破壞兵器。無論是威力還是使用的能量,都不是能夠單兵攜帶的東西。


    重點是那個的威力甚至能夠一炮擊垮高樓大廈——


    現在那個炮身對準了哈爾達與瑪莉。


    沒有餘力迴避。


    隻要昂克兒扣下扳機,兩人就會蒸發得一幹二淨。


    無法迴避的死亡預感,引起一陣仿佛胃髒絞痛的強烈惡寒。


    ——有沒有什麽辦法、得想辦法才行。


    思考空轉。無法厘清思緒。找不到答案。知性背叛自己。在麵臨極限時,自覺無能。


    來不及。


    啊啊,不過,能夠至少讓琉紫和直人趁機逃走嗎?


    瑪莉在腦海一角這麽考量。


    就在這時候——


    「——琉紫!『阻止』那個——————————!」


    直人大叫了。


    「「——什麽!?」」


    聽到他的叫喊,瑪莉與哈爾達懷疑是自己耳朵聽錯了。


    但琉紫忠實地聽從直人的話,揮出黑鐮刀。


    迅捷疾馳的鐮刀刺中昂克兒高舉的炮身。炮身隨即發出尖銳反彈聲爆炸。刺進炮身的鐮刀被波及炸碎。


    趁這段時間,哈爾達成功抱住瑪莉。


    昂克兒丟掉損壞的炮身,視線轉向琉紫與直人。


    方塊再度扭轉。


    但是琉紫搶在那之前,在空中轉一圈揮出剩下的鐮刀。鐮刀仿佛要毆打昂克兒般猛烈伸長,從停下來的昂克兒的死角勾住她的腳——使她站不穩。


    但發動追擊的琉紫也同樣在空中失去平衡。


    「直人!?琉紫!?」


    瑪莉的叫喊穿過瓦礫之間。


    琉紫抱著直人,設法要調整姿勢——但是——


    昂克兒再度瞄準這個破綻。


    她保持站不穩的姿勢,就這麽攀附瓦礫——從虛空拖出新的兵器,將炮口對準兩人。


    ……危險!


    瑪莉正要發出夾雜慘叫的警告,但直人搶先一步大叫了。


    「琉紫——『下麵』!」


    琉紫迴應那句話,放棄重整態勢。


    她揮舞鐮刀,敲打瓦礫。


    兩人因為反作用力而加速落下,昂克兒的炮擊擦過兩人。兩人避開直接命中的攻擊。


    但無法完全減緩衝擊,琉紫失速旋轉,連同瓦礫一並墜落。


    在那前方是——


    「哈爾達!朝兩人發射錨鉤!」


    「沒用的,大小姐,已經構不到了!」


    瑪莉頓時大叫,換來哈爾達的否定迴應。


    琉紫抱著直人,墜向大深度地下層。


    兩人的身影很快地就混在瓦礫之中看不見了。


    在那前方是——一旦掉下去就再也迴不來的星球底部。


    就算是琉紫也無計可施了。


    即使是操縱虛數時間、經過一千年的時光依然不容現代技術追隨的傳說自動人偶——也沒有飛行機能。


    昂克兒勉強構住崩塌的洞穴邊緣,留在原地。


    視線目送著兩人往下墜落到萬丈深淵底下的身影。


    那張臉被麵具隱藏,看不出任何表情。


    隻有在頭上扭轉的方塊……


    ……其旋轉動作,稍微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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