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沒有價值的。


    但並不是沒有意義。


    想必有人會有異議、有人會想反駁——但那是無法否認的事實,不管是任何人、甚至是神都無法否定。


    這是因為,雖然價值是由他人來認定,但意義卻要靠自己去認同。


    所以人都是為了尋找自身誕生的意義而活著。


    大家或多或少都是這樣。


    想必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真正的『幸福』。


    ——就算沒錢、就算父母雙亡、就算住家沉沒、就算長相和頭腦都很抱歉。


    如果能夠知曉自己誕生的意義、認同這個意義、並為了這個意義而活,那一定就是人類所能得到的無上『幸福』了。


    見浦直人如此確信。


    因為他找到了那個意義。


    所以——


    「我想老師一定能夠理解——找到該做的事時,人應該做什麽才對。」


    見浦直人握緊拳頭這麽說了。


    他站穩雙腳,比一般人瘦小的身體毅然決然地挺起胸膛。


    ——對,他知道。


    自己誕生的意義。死去的理由。在人生重要局麵必須賭上性命的重要目標,他已經擁有了。


    「是人……不對,是男人就應當如此!」


    直人的灰色眼眸點燃了炙熱火焰——


    「聽到有超級可愛的自動人偶女孩,哪怕是在北極、在※mar de ajo、不對,就算是在宇宙另一端!生為男兒者總是要全速趕過去,這是義務——不對,是宿命!」(譯注:位於阿根廷首都南方的度假勝地。)


    直人揚起拳頭,大聲呐喊。


    仿佛被直人的霸氣震懾般,站在直人麵前、看似有點年紀的男子——班導師略微低頭地輕輕點頭。


    老師問道:


    「——所以?」


    「是!所以,本倫(人)基於個人因素,不得不突擊東京了,在此宣告近期將頻繁地出遠門!」


    ——見浦直人笑容滿麵地遞出休學申請書。


    班導師則是宛如照鏡子般加深了笑意——


    「我看你是那個吧,見浦直人同學。」


    ——他將別張紙塞到直人眼前。


    那是用紅筆寫著『0分』的白紙。


    ……是答案卷。


    「你根本是個笨蛋吧。嗯?」


    「——」


    直人帶著笑容僵住了,班導師爽朗地繼續說:


    「好了,你就乖乖上課後輔導。如果補考再不及格,不要說休學申請書了,我直接要你寫退學申請書。再附贈腦科權威醫師的介紹信喔。嗯?」


    就這樣。


    見浦直人賭上性命的壯大決心與心理準備,在沒有選擇的餘地下遭到破滅。


    ●


    對,直人根本沒有選擇餘地。


    東京發生異變。


    同時也確認了琉紫的妹妹——亦即initial-代號y係列就在那裏。


    得知這項消息的瞬間,直人毫不猶豫地決心啟程前往東京,但是——


    在重要性相當於他整個人生的女孩子,眼眶濕潤地凝視之下——


    『要是直人閣下您的社會地位再這樣一落千丈下去,就算您的絕對性不會因此動搖,但在世人的相對評價上將會烙上比阿米巴原蟲還不如的烙印。您是我的主人,恕我直言,請您不要變得比現在更加可悲、淪落到教人不忍直視的地步。』


    她的笑容,看得出連一絲惡意也沒有。


    她的心聲,聽得出單純為直人感到憂心。


    她的說教內容純真無垢,隻是因為毒舌迴路的關係變得毫不留情。


    麵對自動人偶這番好意——直人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追本溯源說起來……


    「——於是,人類戰爭史在一千年前告終。」


    在人少的教室裏,隻有曆史老師淡淡講述的說話聲。


    「因為人類沒有那麽愚昧,不至於在這座運用極高度技術加以機械化的地球上——也就是超超精密時鍾上互相炮轟。根據國際協定,各國保有的軍事力限製在都市防衛所需程度。另外,嚴重威脅人類生存的舊世代技術——尤其是『電磁技術』類的科技幾乎全麵禁止公然使用——」


    老師不時在黑板寫上要點,仿佛直接朗讀教科書內容般繼續授課。


    直人百無聊賴地托腮,詢問坐在隔壁的銀發少女。


    「我問你,琉紫,電磁技術是什麽?」


    「很久以前,諸位人類先賢憑著他們稚拙的頭腦與理論試圖衡量未知,最後留下這項殘骸。」


    受到詢問的少女——琉紫加深了嫵媚微笑,這麽迴答直人。


    她的聲音如音樂盒般清亮,在教室裏聽得一清二楚。


    「這可以說是白費勞力所累積的成果,連猴子都會發出嘲笑。在現代是毫無價值的古董,以直人閣下的腦袋程度,學了也是浪費記憶容量。」


    「啊——意思是不知道也完全沒問題嗎?」


    「那不是直人閣下這種精英,需要在假日特地學習的事情。」


    琉紫露出連花朵都會自歎不如的笑容這麽迴答。


    但另一方麵,那雙金色眼眸卻沾染了宛如要刺殺獵物的毒氣。


    老師承受著琉紫的刺人視線,發出顫抖的聲音繼續上課:


    「這、這是初等教育的必修知識!那麽,因為電磁力會影響齒輪運作——除了『行星調速器』為了保護地表免於太陽放射線直射,從南北極點展開的磁場等等以外——一律禁止使用與研究……」


    「您聽到了嗎?直人閣下?如果隻會囫圃吞棗地背教科書,就會得到一字不差的詳盡報告喔。」


    琉紫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番話,惹得老師抖了一下。


    直人感到不可思議地歪頭問: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既然禁止使用與研究,就表示老師不可能實際學過。重點是從剛才聽到現在,老師說的話全部都和教科書內容一字不差,原來現代教學就是教科書朗讀會嗎?既然這樣,不如在家裏讀教科書還比較有效率,我不得不說上課本身就是浪費時間。」


    「這個嘛……話雖然這麽說,但如果不上課,我也不會自習。」


    直人歎著氣低聲這麽說。


    然而琉紫緩緩地交握雙手說道:「對,追本溯源說起來——」


    「追本溯源說起來,涉及不遜至極的行為,叫『我的直人閣下』在假日上學的是哪邊的哪位呢?是那邊那位腹部飽滿、即將屠宰出貨,搭載朗讀教科書機能的先生嗎?」


    琉紫的舌鋒,惹得老師的臉猛烈繃緊。


    直人見狀,一邊苦澀地吐氣一邊打圓場。


    「……不是的,琉紫,我來上課後輔導,是因為我快要留級了。」


    隻見琉紫造作地——她的舉動充滿人味,連直人都忘記她其實是自動人偶——誇張地點頭表示理解,然後保持不變的笑容繼續說:


    「那麽,蓋章判定我的直人閣下留級,自稱全知全能的無能至極之徒是哪位呢?總不會是那邊那位腦髓和頭發都不幸殘缺,裏外雙重腦殘的先生吧?」


    老師渾身顫抖起來,直人朝老師送上一瞥,搖搖頭說:


    「……不是,琉紫。會留級是因為我期末考不及格。」


    「原來如此。那麽,出了冒瀆的試題,使『我的直人閣下』不及格的是哪位猴子曝?難道是在那邊的講台怪裏怪氣地顫抖,昨晚也才和鄰居太太相好,說用下半身思考實在貼切的那位猴子嗎?」


    「噗!——你你你、你為什麽會知——不對,才不是那樣!」


    明顯驚慌失措的老師淚眼汪汪地大叫了。


    「我、我隻是盡我的職責而已!我、我還不是為了直人同學一個人,專程在假日上班!你就不能想想我浪費了多少勞力嗎?琉紫同學!」


    然而琉紫聽到老師的悲痛叫喊,依然麵帶微笑:


    「是,請跳蚤講解根本就是白費時間,因此我才像這樣含蓄委婉、誠心誠意地『懇求』老師能夠盡速離開,讓直人閣下返家……果然不講跳蚤語就無法溝通嗎?」


    ——對,追本溯源說起來……


    對於把直人當成不及格學生的『課後輔導』,琉紫根本不可能服氣。


    就這樣——課後輔導開始才兩天。


    她一再地出言不遜,用暴雨般的語言削弱老師的意誌。


    琉紫說話時並沒有自覺,不過是她配備的毒舌迴路恰如其分地發揮機能罷了。


    所以那些話並不是謊言,琉紫本人自認那是『誠心誠意、彬彬有禮的懇求』。


    但那種事,隻有聽得見毒舌迴路啟動聲的直人有可能理解。


    在課後輔導期間,琉紫毫不留情地持續著近乎藝術的惡言罵語。


    至今不斷承受辱罵,老師的精神也已經瀕臨崩潰。


    ※我可以迎接終點了吧——就在老師的心和雙腳終於即將屈服的時候——(譯注:電玩遊戲『air』的名台詞。)


    當——當——當——當——……


    下課鈴響了。


    「我、我熬過了——我熬過去啦!見浦直人同學!明天是星期天,下次課後輔導是星期一,星期一就換別科老師了,記得喔!校長——我要申請津貼,與職災給付心理治療費用啊啊啊——!」


    老師這麽大喊著跑出教室;直人目送老師,仰望著天花板。


    另一方麵——對自己的毒舌沒有自覺的琉紫,隻是略顯疑惑地歪著頭。


    「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低能,下定決心就醫了嗎?就算智能不如跳蚤,隻要產生自覺,克己複禮,光是懂得自省這點就足以讓人產生好感呢。」


    「……嗯,該怎麽說呢。我看還是事先跟老師聲明這個慘況,免得老師到時候把憤怒矛頭指向我。」


    看來必須在星期一出現新的受害者以前采取對策才行。


    直人就這麽抱頭苦惱著,和琉紫一起迴家了。


    ●


    瑪莉·蓓爾·布列格沒有上學的經驗。


    ——這麽說有點語病。因為她可是跨越國境,畢業於多所大學。那些大學不僅全是公認超一流的學校,而且她更是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


    盡管如此,就瑪莉的感覺而言——


    就讀這裏——京都區立劄之森高中是她第一次『上學』。


    身為支配世界經濟的五大企業之一的布列格公司董事長千金,瑪莉從出生時就得到匹配她耀眼才能的最佳教育環境。


    豐富的人才。充裕的資金。最好的設備。


    這樣的瑪莉,哪有必要去學校『上學』呢?


    就連世界頂尖學府都比不上布列格的教育環境。盡管如此,瑪莉還是進了大學,但這並不是為了求學、也不是為了研究。


    甚至不是為了良家千金所要經營的社交、人脈。


    而是為了『證明』。


    ——使稚齡少女瑪莉·蓓爾·布列格所擁有的才能與能力變得一目了然。


    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理由,所以,在瑪莉看來,那果然還是不算『上學』。她隻是接受了取得執照所必須的小小考試而已。不過就是那種程度的事情。


    和填滿申請表證照欄位的求職學生沒有多大差別。


    另一方麵,說到這所軋之森高中。


    教育環境就不用說了——教師與學生的水準跟瑪莉畢業的大學比起來,和哄小孩沒兩樣。之前在第一線從事一級鍾表技師工作的瑪莉當然也不缺社會曆練,事到如今根本沒有任何必須在這裏學習的事情——


    ——不過——


    瑪莉倒是在這所高中第一次知道了某件事。


    那就是——


    「原來不及格是真的存在呢……」


    聽到瑪莉從含著抹茶丸子的嘴裏唐突地發出這種感歎,哈爾達露出難以形容的眼神俯視她。


    閃耀的金發配上剔透的雪白肌膚。雖是宛如陶瓷人偶的美少女,從略微低垂的眼簾透出的翠綠眼眸卻蘊藏著強韌意誌的光輝。


    雖然身上穿的是普通水手服配橘色連帽外套……但是那名少女身上充滿了堪稱王者的品格——熱情,連那身裝扮也無法將之掩藏。


    哈爾達以狐疑的口氣問瑪莉:


    「……我姑且問一下,你之前都不知道嗎?」


    「我知道它的存在。但我以為那是有名無實,沒想到居然會實際發揮機能。」


    「那還用說嗎?既然有考試,就要打分數,自然會有人不及格啊。」


    「所以問題就在這裏。」


    「嗯?」


    看哈爾達歪頭不解,瑪莉提出問題加以確認:


    「在學校要上課對吧?然後上課內容在考試會考對吧?所謂的期末考,就是確認學生是否理解上課內容的活動對吧?」


    「這個嘛,是那樣沒錯。」


    哈爾達點點頭,不懂她為什麽要問這麽理所當然的事情。


    隻見瑪莉露出了打從心底無法理解的神情說道:


    「那——為什麽還會不及格呢?」


    「你問我為什麽……」


    「因為,明明就上過課了,卻迴答不出上課內容喔?這不是邏輯矛盾嗎——實在耐人尋味,這究竟是怎樣的現象呢……」


    「大小姐……就在這一刻,你與全世界的學生為敵了喔。」


    哈爾達吐氣,沉沉地垂下肩膀。


    因為像熊一樣的魁梧身軀改變姿勢的關係,他所坐的紅布長椅發出軋軋聲響。


    兩人並排坐下的地點,是一間位於日本國京都區觀光地的小茶屋。特地蓋在竹林之中的木造店鋪配上紅紙傘——完全是觀光客取向的一家店。


    這家店似乎還算受歡迎,店內除了瑪莉他們以外還有不少外國人。


    京都區是日本屈指可數的觀光都市。


    一千年前——地球改造成齒輪星球時,世界各國的文化遺產幾乎都盡可能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


    其中京都更是以保存數量眾多聞名。


    瑪莉啃著第二串丸子,歪頭納悶。


    「如果答不出來是因為考了不知道的範圍還有話說,考了課堂學過的範圍………………為什麽會答不出來呢?簡直莫名其妙。」


    「我也覺得你莫名其妙啊,大小姐。」


    哈爾達深深歎氣了。身為一介凡人,和常人一樣經曆挫折的哈爾達,麵對這個天才少女的單純疑問實在傷透腦筋。


    兩人結過帳之後,離開茶屋走到竹林中。


    那是在露出的土壤上頭鋪有白色石板的散步道。陽光在竹葉的掩映之下顯得十分柔和,空氣帶著一股清涼之意。清風徐徐吹來,植物的氣味刺激著鼻腔。


    這便是並非人工而是天然、並非偽造而是真品的——『大自然』。


    使用了超精密技術的時鍾機關之星(clockwork)。


    這座中空星球因為過於複雜,就連過了一千年後的現在,要維持結構都還是極其困難。還要在這些齒輪上保育自然——直芣知道需要耗費多少成本與技術。


    「……日本人真的有很奇怪的堅持呢。有必要做到這麽徹底嗎?」


    據說完全重現一千年前樣貌的林道,甚至可以感受到鍾表技師以外的——百工師傅的妄執,連瑪莉都不由得感歎佩服。


    「因為京都是世界屈指可數的觀光地吧?就是因為這一千年來——包含行星死亡前的話就是幾千年來,盡管經曆多次氣象變動與災厄,依然能夠保存『這片景觀』,客人才開心吧。」


    「對於這份努力,我的確是想發自內心表達敬意——」


    瑪莉苦笑以後繼續說:


    「不過一想到『政府』曾經想要輕易抹消京都,真不知道把民意當成什麽了。」


    「每個人都有無法退讓的事情,大小姐。這片景觀是百工師傅無法退讓的堅持吧。」


    哈爾達把玩著一片落葉,別有深意地苦笑了。


    穿過古色古香的散步道,盡頭是大寺院的庭院。


    那是五重塔——代表京都的觀光景點之一。


    「……哦——該說的確有看頭嗎?不愧是那家夥『推薦』的地方。」


    攤開手繪觀光地圖的瑪莉苦笑。


    那張地圖角落用蹩腳字跡署名「見浦直人」。


    當瑪莉質問直人,在課輔期間,她該做什麽才好的時候——


    『不然你就發揮留學生精神,去觀光一下啦。』


    直接這麽迴答的直人,畫好交給瑪莉的就是這張地圖。


    上麵標示的是代表京都的十二個觀光景點。


    ——但那是表麵上的名目,其實那些統統都是『鍾樓』。


    那不是指單純的報時裝置。負責輔助中心支柱,一同維持這座京都區環境的十二座支柱——那就是『鍾樓』。


    這座五重塔也是其中之一。


    高約二十公尺的木造佛塔。


    因為『鍾樓』是嚴重攸關都市機能的設施,本來所在地點是『軍方』的機密事項。像這裏也是外觀保持符合觀光地的寺院建築,隻有內部偷偷地換成時鍾機關。


    瑪莉望著這個想必沒有直人提醒就不會發覺的完美偽裝,繞到沒人看見的地方以後,從側背包取出小型器材。


    那是鍾表技師使用的觀測機。


    振動頻率測定機——這是在不拆解的情況下直接調查齒輪機械的工具。


    瑪莉打開器材開關,看著器材一邊發出宛如打字機的聲響一邊顯示的數字。


    她麵無表情半晌,最後發出短促嘖聲並說道:


    「憑這種玩具果然測不出什麽來。」


    「你居然把從『技師團』擅自帶出來的器材稱為玩具……」


    「我知道這是市麵上找不到的最尖端器材。可是,就算是攜帶型簡易機也還是該有一定水準吧。都來到這麽近的距離了,精確度還隻有這樣,根本不能用。」


    ——三星期前。


    瑪莉在這座京都涉入了預謀性的抹消未遂事件。


    這起前所未聞的大事件,出自於『政府』、『軍方』、『無國界技師團』意圖聯合破壞一座都市,屠殺兩千萬市民。為了防止慘劇發生,瑪莉與直人合作,一度暫時控製了構成這座京都的『所有齒輪』。


    為了調查當時幹涉氣候——強行操作重力等等所造成的異常現象對這座都市的影響,瑪莉來到這座鍾樓。


    但現在瑪莉失去一級鍾表技師的身分,以一般人身分居留,不用說『軍方』管轄的『中心支柱』了,連進入『鍾樓』的權限都沒有。


    因此,瑪莉不得已選擇使用攜帶用觀測機從外部調查,但……


    「——這下就不能怪我了。」


    瑪莉浮現心懷不軌的表情,哈爾達立刻警告她:


    「大小姐,你可不要當成是買東西吃一樣,隨便非法入侵喔?你現在可是一般人。」


    這句話惹得瑪莉噘嘴。


    「我知道啦。你以為我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動不動鬧事嗎?」


    ——我打從心底這麽認為。


    哈爾達很清楚少女的『前科』,但並沒有把這個想法化為言語。


    瑪莉無從得知哈爾達的內心,繼續說:


    「我想到的是那個笨~~~~蛋啦。」


    瑪莉發出奇妙腔調強調「笨蛋」兩個字,懊惱呻吟。


    然後她宛如臨時起意般忽然放慢唿吸,雙手環胸,閉上眼睛。


    「——……」


    她試著豎起耳朵傾聽。


    ——迴想之前——


    見浦直人這個現在正在上課後輔導的吊車尾學生,展現過的特異功能。


    在那場令人作嘔的陰謀劇之中所目睹的一項奇跡。


    他——見浦直人,那時候在那個地方,隻是豎起耳朵傾聽,就觀測了多達以『京』為單位的齒輪運動。


    說到那奇跡般的能力,她大可以用『異常聽覺』——用『才能』的說法簡單加以了結,放棄深入思考。


    但那並不是那種東西……瑪莉透過本能這麽理解。


    即使將現行的高性能觀測機運用到極限,和他的『才能』比起來,還是無法望其項背。根本不可能。


    就算像這樣豎起耳朵傾聽、集中意識,卻連模仿都模仿不來。


    聽得到的頂多就是風聲與鳥鳴、觀光客的喧鬧、從地下傳來的不明顯振動——就隻有這種程度。


    ——說起來,所謂的『聲音』自然是『振動波』。


    如果波與波碰撞,同樣自然會改變形狀。


    如果是無數的波碰撞就更不用說了,根本無法判別最初的波形,這是『常識』。


    數億數兆數京——既然他『理解』了多到近乎※無量大數的齒輪聲音,那麽究竟——是聽到了什麽呢?(譯注:源於佛教的數字單位,現今一般指十的六十八次方。)


    那種無論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重現、宛如奇跡的才能,現在被絆住了。


    而且竟然還是因為區區高中考試不及格這種荒謬理由——


    「……啊啊,真是的!擁有那種沒有道理可言的才能,卻無敵低能到連高中基礎教育都讀不好,這人究竟是亂七八糟到什麽地步啊!是在耍我嗎!」


    看著瑪莉一邊怒吼一邊粗魯地收拾機器,哈爾達說:


    「那樣是比完美超人討喜啦。不過還是一點都不搭調就是了。」


    那個『才能』不可理喻到了極點。就算成績爛到有點不合理,那又怎樣?哈爾達在心裏這麽嘀咕。


    「真是的……假使按照預定,現在應該已經在東京了!」


    「我啊,倒是希望你能夠暫時安分一陣子……事件之後過了三星期,還稱不上鋒頭過去了喔?」


    京都事件解決後,瑪莉匿名散播種種機密情報引發的大騷動,不是一、兩個月就有辦法平息的。雖然表麵上社會漸漸恢複平靜,但這次的舉發行動也沒有那麽不痛不癢,不會就此憑空消失。


    聽到哈爾達歎著氣這麽說,瑪莉不高興地嘟嘴。


    「……哼。重點是東京。後來東京那邊沒有聯絡嗎?」


    追根究柢說起來,瑪莉會這麽焦躁,是因為明明接到東京發生異變的情報,卻被無聊小事絆住的關係。


    聽瑪莉問到後續消息,哈爾達迴答:


    「『謝天謝地』的是並沒有。重點是所謂的異變——說穿了就是initial-代號y係列運到東京,附帶『軍方』似乎出現奇妙動向而已吧?你就不能稍微沉住氣嗎?大小姐。」


    「initial-代號y係列——叫作昂克兒是吧?光是為了確認她就值得深入虎穴了。你既然也看過琉紫的『那個』,想必懂我的意思吧?」


    「……是沒錯啦。」


    哈爾達由下往上摸摸光頭,稍微聳聳肩。


    三星期前目睹的奇跡……不對,目睹的不合理事跡不光是直人的異常聽覺而已。


    initial-代號y係列——設計這座時鍾機關之星的『y』所留下的傳說自動人偶。


    其中的壹號機琉紫也同樣離譜,粉碎了瑪莉的常識。


    進入虛數時間,在無限靜止的世界中,一瞬間殲滅一支軍用自動人偶(m·a)大隊;以這項機動『為首』她的性能就算保守估計依然是威脅。


    然而根據琉紫本人的說法,琉紫還隻是『最弱』的一員。


    其他機體落在某人手中,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構成危險。


    但是,在沒有後續情報的現狀下闖入東京並沒有意義,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難得來就讀日本的學校,你就悠哉地享受庶民生活如何?」


    「那種東西,享受兩星期就夠了。」


    瑪莉目露兇光,噘嘴說:


    「留學生瑪艾莉貝兒·哈爾達隻是障眼法。是暗中拯救世界的恐怖份子為了便於行事所使用的表麵身分,明白嗎?——『哥哥』?」


    瑪莉補充似地這麽稱唿站在身旁的全身義體化壯漢。


    那是『對外宣稱』已經死亡的瑪莉·蓓爾·布列格,為了與哈爾達一同進入日本高中而暫時使用的身分設定——


    「我到現在還是受不了這個設定……」


    哈爾達嫌惡地擺臭臉,渾身發抖。


    瑪莉見狀,浮現了虐待狂的微笑。


    「哎呀,叫『哥~』比較好嗎?還是『老哥』呢?」


    「夠了,別鬧了,大小姐,我快吐了。」


    「哎呀~你怎麽對這麽可愛的女孩子說這種話呢。你就這麽討厭兄妹設定嗎?不然……對了。」


    瑪莉將嘴唇湊近哈爾達耳邊。


    「——要不要我叫你『爹地-』呢?」


    「——」


    一聽到這句話,哈爾達就往後一仰摔倒了。


    這名彪形大漢因為全身上下發癢發寒而痛苦地扭動;瑪莉從鼻子發出冷笑俯視著保鏢兼秘書,同時低聲說:


    「算了。繼續待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總之先迴家吧。」


    「——好。能夠若無其事地包下高級飯店的套房還稱之為『家』,就已經不是庶民生活了。」


    哈爾達一邊低聲嘀咕一邊站起來,瑪莉皺眉迴答:


    「又沒辦法。鍾表技師需要工作室和器材。要能夠塞得下最低限度所需器材、還要有萬全的保全係統,這種住處沒辦法馬上——」


    「——大小姐,等一下。」


    突然間——


    哈爾達打斷瑪莉的抱怨,舉起手遮住額頭。


    「——?怎樣?」


    瑪莉疑惑地問道,哈爾達蹙眉摸摸下巴。


    「…………啊——大小姐,我收到了奇妙的『通訊』。」


    「關於東京的續報?」


    「不是,那類情報一律傳到飯店的終端機。啊——……怎麽辦,這玩意兒該說嗎?」


    看哈爾達頗煩惱的樣子,瑪莉說:


    「……?好了,你快講啦,是什麽?」


    聽到這句話,哈爾達歎氣放棄掙紮,然後說道:


    「這……命令我會照辦,大小姐。不過麻煩你千萬記住,這些話可不是我講的喔?」


    哈爾達把醜話說在前頭,清了清喉嚨。


    然後,他緩緩地開口,將剛才聽到的話——


    念出來了。


    ◆


    同時刻——


    「……嗯?」


    在漫畫咖啡店的直人仰望頭上。


    身旁——坐在情人座上緊緊依偎著直人,打開教科書的琉紫半瞪眼嘀咕:


    「——直人閣下。既然您覺得我的個人教學這麽無聊,能不能請您直說?」


    「咦!啊,不是的,我完全沒有那個——」


    琉紫的聲音優美依舊,充滿一絲不紊的氣質。


    但直人清楚地聽出細微變化。


    些微的扭曲與摩擦聲、微乎其微的高音——也就是『內心受創了』。


    得知這項事實,直人驚慌失措到了極點,慌張地搖頭。


    琉紫逼近直人淡淡地說:


    「……既然這樣,請給我合理解釋,為什麽您不看我,卻偏偏注視著天花板的斑點。像直人閣下這等高人,想必是出於偉大的理由——您終於達成與外星人通評的偉業了嗎?」


    ——嫉妒天花板斑點的絕世美少女。


    琉紫那雖然平靜、卻因為音色太美而清澈了亮的聲音傳遍整間漫畫咖啡店,被這句話引爆的多重咂舌聲直搗直人的耳朵。


    甚至聽得到老主顧小聲唾罵「又是那對臭閃光情侶」的聲音。


    ……對,已經化為指定席的漫畫咖啡廳情人座。


    那裏是直人他們現在的『住家』。


    也就是所謂的漫畫咖啡廳難民。


    話雖如此,他們並沒有被貧困壓得喘不過氣。


    隻要有琉紫『投資』賺來的錢,就算買全新的房子——甚至要買下一整棟大樓都還有找,


    但直人的心髒並沒有那麽強,根本不敢放心接受那筆錢。


    最重要的是——


    「還是……您之前說『這樣才能夠和琉紫膩在一起』……是騙人的嗎?」


    ——咚!


    全店小隔間傳來了整齊劃一的捶牆聲。


    就算沒有直人的異常聽覺也聽得出來,捶牆聲帶著無人感受不到的『詛咒你們爆炸吧』的意圖,撼動了整間漫畫咖啡廳。


    對於這股危險氣氛,直人一邊感到坐立難安,一邊看著琉紫的臉。


    那是乍看之下一如往常,凜然而如花般的容貌。


    充滿光澤的純銀發絲、為光滑玉肌增添色彩的桃色嘴唇與玫瑰色臉頰。璀璨如皇冠的金眸。堪稱活生生的寶石,不屬於人間的美貌。


    ——那張美貌如今卻因為些微不安而動搖。


    直人想要先改變話題再說,於是刻意迴應琉紫的諷刺。


    「啊、啊哈哈,呃、我想想、呃,外星人真的存在嗎?」


    「……非常抱歉,剛剛嚐試了不習慣的諷刺方式,我還是換個說法吧。我的意思是,直人閣下身為人類實在過於優秀的高貴腦袋,是否超越人類極限,甚至超越我的理解範圍,跨越了最後『那條線』,終於壞掉了?」


    麵對琉紫更加冰冷的視線,直人慌張地搖頭迴答:


    「不對、不是那樣!我聽到了跟想像中的外星人很像的聲音喔。」


    「……直人閣下。直人閣下現在是這座星球最優秀的人類,這點確實毋庸置疑的。但是要開始聽到不存在的聲音,一般稱為(嗶)——」


    「叨擾了!」


    碰————


    仿佛要打斷琉紫的話一樣,漫畫咖啡廳的門遭猛烈踹破。


    尖銳的說話聲猛烈逼近,宛如要刮走整棟建築物的暴風雨一般。


    「見浦直人!各方麵都很變態的見浦直人!限你在一秒以內迴應!」


    聽到這個聲音,直人慌忙從情人座站起來。


    他在小隔間之間的狹窄通道發現搶眼的金發少女,於是大叫:


    「有!倒是叨擾是客套用語,才不是『宣言』啊,法國人!」


    但對方不理會他的話。


    少女——瑪莉瞪著采出頭來的直人,猛然撲向他。


    「找到你了,變態!現在就是超變態地發揮你的超變態性的時候了!快,現在馬上告訴我吧,你這個變態!」


    「喂、你、我不能唿吸了!」


    瑪莉越過區隔包廂的隔板,抓住直人的胸口。


    「不、不好意思,客人?店內請保持安靜——不沒事請盡管自便。」


    勇於出麵提醒的勇敢店員,才被瑪莉瞪一眼就潰不成軍,宛如脫兔般逃走。


    換琉紫迅速站起來。


    她俯視著仿佛快怒氣爆發的瑪莉,尖銳地開口:


    「哦呀,瑪莉小姐,所謂男兒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不過今天你好像還是一樣幼稚、有精神……真是遺憾。」


    「我不是男兒,還有抱歉我就是有精神啦!」


    「不,我是從精神年齡——還有從體型判斷,就算不刻意區分性別也無所謂。」


    「我今天一定要把你解體!」


    瑪莉充滿敵意地瞪視,琉紫露出劍拔弩張的眼神迎擊:


    「——恕我直言。如果瑪莉小姐堅持不肯放開鬥膽掐住直人閣下的那雙手,將需要請那雙手從瑪莉小姐身上離開。最後被解體的究竟是——」


    琉紫不祥地甩動裙擺——


    「好了,冷靜下來,這群小鬼!」


    哈爾達伴隨這句話揮下的拳頭,落在瑪莉的頭頂。


    「~~~~~~!」


    雖然哈爾達已經拿捏力道,不過他畢竟是全身義體化;瑪莉抱著挨了哈爾達一拳的頭,無法吭聲地蹲下了。


    瑪莉眼角泛淚,瞪著背後的壯漢。


    「可……惡——」


    「有意見嗎?」


    「……唔,為什麽,隻揍我啦……」


    「這次問題顯然出在失控的瑪莉與反應過度的小姐(琉紫)身上。然後,我沒辦法從物理層麵揍小姐,也不想被反擊肢解。」


    哈爾達直言不諱地說完,麵向琉紫:


    「抱歉我們家的野丫頭動粗了。還有——感謝你沒有動手。」


    看到哈爾達誠懇低頭道歉,琉紫保持笑容小口唿氣。


    「……你每每讓我吃驚呢,破銅爛鐵先生。非常不甘心的是,如果扣掉直人閣下,最聰明的人用消去法判斷似乎就是你了。」


    「這還真是光榮。直人,你沒事吧?」


    從瑪莉的手上掙脫,上氣不捿下氣的直人說道:


    「啊——……嗯,勉強要說的話,我想要合理的說明,解釋為什麽我會突然遭遇這種對待。」


    「我想也是……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不過有件事想問你……來,大小姐,腦袋已經冷靜了吧。」


    在哈爾達催促下,瑪莉緩緩地站起來。


    瑪莉似乎還很痛,眼角含淚地摸摸頭問道:


    「……希望你幫忙反向追蹤某則通訊。」


    「反向追蹤?那種事不要問我,去找中繼站啦。」


    就直人所知,所有通訊要不就是運用導線齒輪的有線通訊,要不就是長距離共振連動的無線通訊。兩者的原理說到底都跟紙杯傳聲筒沒兩樣。


    既然相連,隻要循線溯源,自然找得到另一頭的通訊對象。


    直人不懂為什麽來問他這種事——


    「不,那是不經中繼的通訊——講白點就是使用『電波』的短波通信。」


    哈爾達不諱言地迴答,直人半瞪眼看他:


    「……很巧的是,我剛剛才在課後輔導學到那是『違法』的耶?」


    「別這麽說嘛,在意小事會禿頭的喔?」


    哈爾達拍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頭,笑著這麽說。


    琉紫露出充滿慈愛的眼神看著這幕,輕聲呢喃了:


    「直人閣下,所謂過來人最知道。想必他至今都過著在意小事的人生吧。真是太有說服力了。我想我們必須好好洗耳恭聽才是。」


    哈爾達點頭,接著稍微翕動嘴唇。


    『——況且守法卻輸了也沒意義吧。』


    常人聽不見這個略顯諷刺的聲音,但直人聽得一清二楚。


    『世上存在著不把法律當一迴事的「特殊工作」。就算再怎麽嚴格禁止,隻要「敵人」可能使用,就必須加以「應對」才行。就算是電波通訊這種現今派不上什麽用場的東西也一樣。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就算哈爾達這麽說……不過是平民百姓、與打打殺殺無緣的直人繃緊了臉。


    「……可是,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被逮捕——」


    『順便補充一下,琉紫的性能呢,早就輕輕鬆鬆打破平民容許的持有限製,百分之百是違法的。』


    「法律算什麽對吧!我就聽聽你怎麽說吧,哈爾達先生!」


    直人輕易地見風轉舵,與哈爾達堅定握手。


    ——對,琉紫不是也說過嗎?被發覺之後犯罪才能成立。


    「那麽——」瑪莉插嘴問道:


    「事不宜遲——直人,你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聲音?瑪莉的怒吼聲倒是毫不間斷喔?」


    「誰跟你說這個!……與其說是聲音,應該說是頻率相當高的波吧。如果勉強形容成聲音,我想會是『異常高的聲音』……」


    「『異常高的聲音』嗎……」


    直人皺眉,雙手環胸陷入沉思。


    哈爾達長籲短歎,低聲說:


    「看來果然是強人所難……」


    這時,琉紫仿佛靈光一閃般輕輕點頭了。


    「——原來如此,直人閣下先前仰望天花板與宇宙通訊,原來就是這麽迴事嗎?」


    「那、那就是『電波』嗎?難怪我覺得那個聲音很陌生。」


    「——嗄?」


    聽到直人的爽快迴答,哈爾達瞠圓眼睛。


    「……喂喂,直人,開玩笑也太離譜了吧?」


    哈爾達收到的短波通訊使用的是三十mhz的電磁波。


    那是人類聽覺範圍一千五百倍以上的高頻波,直人居然不靠任何儀器,而且還是隔著百分之百隔音的耳機聽見那個聲音——


    ——這家夥到底『聽』到什麽?


    哈爾達的背脊不自覺竄過寒意。


    但身旁的瑪莉反而露出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點頭。


    「跟聽聲音辨別中心支柱所有齒輪比起來,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驚訝的?——倒是直人。」


    瑪莉拋下哈爾達,繼續說:


    「那個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你聽得出來嗎?」


    「我想想,從正上方……不對,大約八十八度,從那邊傳來的?——等一下,你做什麽啦,喂!」


    不等直人迴答,瑪莉就強行擠進直人和琉紫兩人相親相愛坐得好端端的情人座,搶走桌上攤開的筆記本與文具。


    然後瑪莉踩著直人的大腿,默默地拿鉛筆疾書;琉紫說:


    「……恕我冒昧請教一下,瑪莉小姐,你究竟是取得誰的取可,踩在我的直人閣下身上的呢——」


    「啊,琉紫,你現在的表情非常棒!不過就是我的大腿,隨時——」


    「那邊那對閃光情侶很吵喔!」


    瑪莉厲聲提高音量,語氣宛如教書般繼續說:


    「使用的是短波通訊。短波使用時經過反射,反射物就是位於南北極點的『行星調速器』為了保護地表免於太陽光直射所產生的磁場。隻要知道方向和角度,就能夠運用三角學確定發訊源。既然電波幾乎來自正上方,表示發訊源就在附近——再從經過時間計算齒輪移動……」


    答案似乎出來了,隻見瑪莉奮力圈起了算出的座標說道:


    「地點是——三重。是隔壁都市。就相對座標而言是在聯合企業工業區一帶……現在就出發吧。」


    「不是吧,我問你……」


    直人搔搔頭表示一頭霧水。


    這個金發地雷女為什麽會這麽生氣,他到現在還是毫無頭緒。


    直人看向在腿上發脾氣的瑪莉,歪頭問她:


    「結果那則通訊到底說了什麽?」


    聽到這句話,瑪莉心裏一驚停下動作。


    「那、那是那個……咿呀?你這家夥!」


    瑪莉一支吾其詞——


    從琉紫裙下快狠準地伸出的鐮刀就靈巧地勾住瑪莉的領子,直接把她吊起來扔到情人座外。


    「所以——」


    琉紫浮現了連蟲子都殺不了的和善微笑,問道:


    「你當然願意告訴我們,究竟是收到了怎樣的緊急通訊,才膽敢這樣接連冒犯直人閣下吧?」


    隻有這麽發問的眼神,在花般微笑之中充滿了絕對零度的殺氣。


    「啊——這個嘛,該怎麽說呢……」


    哈爾達對沉默的瑪莉使眼色以後,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開口了。


    他幹咳一聲。


    「『——嘿,娘子。』」


    瑪莉抖了一下,頓時停止不動了。


    然後她再度渾身顫抖起來;哈爾達側眼瞥了瑪莉一眼,盡可能不帶感情,語氣淡淡地說:


    「『小丫頭幽靈還滿囂張的嘛。沒人理你,小穴是不是很寂寞啊?』」


    「——」


    沉默。


    瑪莉握緊的雙拳顫抖捶地。


    哈爾達移開目光不看她這副德性,繼續說出最後的段落。


    「『那些等著用little big cock fuck你的家夥可是等不及了喔?你就搖著可愛屁屁央求吧,小母狗』——總之收到了上述訊息,了解嗎?」


    「……那是傳給瑪莉的嗎?」


    「不是喔?因為是短波通訊。我隻是偶然收到了傳送到『這附近一帶』的通訊而已……」


    直人歪頭質疑,指著在地下發抖的瑪莉。


    「那麽,為什麽瑪莉會發飄,認定這是衝著自己來的?」


    「直人閣下……雖然遲鈍是主角的特權,但您說出這種話,對方就太可憐了。人一向都是對事實感到憤怒。瑪莉小姐,既然小穴寂寞難耐,這附近販售那類用品的店家——」


    「絕對不是那樣!」


    瑪莉跳起來,漲紅臉大叫:


    「小·丫·頭·幽·靈!就是這句!這句話擺明了是指我吧!」


    「倒是琉紫為什麽會知道那種店呢?」


    「這當然是因為,縱使直人閣下的欲望扭曲不堪,化成無法判別的形狀,滿足主人的欲望始終是侍從的工作,因此為了能夠在直人閣下如此要求時迅速——」


    「聽我說話啦!」


    瑪莉怒吼,然後疲憊似地抱頭說:


    「啊啊,我受夠了,和你們講話就會打亂步調……!總而言之,你們也一起來,我們現在就出發。」


    「……咦?去買玩具嗎?」


    「小心我宰了你喔!當然是去把傳送這則通訊的笨蛋五花大綁吊起來!還是你希望我拿你事前演練嗎!?」


    「那種高難度玩法,就請你放過我吧……」


    直人半瞪眼叫苦,一旁的琉紫點頭說:


    「我也不明白一起去的意義何在。雖然實在情非得已,但直人閣下還有課後輔導:為了擺脫被諸位無能者鄙視的現狀,也還有我的個人教學,因此——我想你盡管一個人去就行了吧。」


    琉紫不留情麵。


    這時,換哈爾達心平氣和地插嘴,代替語塞的瑪莉說:


    「……我說直人啊。明天是星期天,應該沒有課後輔導吧。」


    「嗯?對啊,是沒有。」


    「如果我們家大小姐說的座標無誤,就是在聯合企業工業區附近。如果我沒記錯,那裏有現今在日本很少見的海水浴場。」


    直人出現反應。


    海水浴場——聽到這句話,直人靜止不動。


    哈爾達看到直人的反應,繼續裝蒜地照本宣科說:


    「哦,現在是二月。已經是絕佳的海水浴季節了嗎?泳裝格外賞心悅目的季節——」


    「啊,店員先生,我要離開了。請幫我結帳!」


    直人的聲音從背後——應該說從收銀台傳來,就連哈爾達都驚愕地迴頭。


    「反正隻要在星期一以前迴來就行了吧。來,我們走,各位!別拖拖拉拉了,時間是不會等人的!」


    「真不愧是直人閣下,精力限定發揮在追求時鍾機關人偶的扭曲低俗願望上,就不能把那股精力活用在其他地方嗎?例如補考滿分的話,我就答應直人閣下任何一項要求——」


    「好——!等迴來以後,看我一天就把教科書全部背下來,包在我身上吧!」


    直人大聲喧嘩著衝出漫畫咖啡店;瑪莉凝視著直人與琉紫的背影,不屑地歎氣說:


    「……你還真擅長應付那兩個人。」


    「請求對方協助時,要向對方提示利益。這可是交涉的原則喔,大小姐。」


    哈爾達由下往上撫摸光頭,這麽說了。


    「來,我們也走吧,大小姐。看那個樣子,我們可能會被拋下。」


    哈爾達催促瑪莉的同時,卻忽然產生莫名心神不寧的感覺。


    他懷疑:那封訊息真的是普通的挑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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