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個小時前,為尋絲芠而從店裏飛奔而出的魯特想著現在的教會——也就是米莉亞的家是不是怒喝聲一片,急忙趕了過去。


    絲芠一發怒就會失去自我,這說不定會給瑪蕾寧造成困擾。


    試著想像了一下她在大鬧教會的場景,臉色不禁鐵青起來。


    於是急忙想要驅車前去,然而轉動鑰匙無果,卡車傳來罷工的抗議聲,啟動不能。


    最以撲哧一聲收尾,之後便再無反應。


    十萬火急的時候!真想破口大罵。


    沒辦法,隻好從卡車裏出來。


    乘車頂多十分鍾的路,用走得花半個小時。


    魯特在一條如今不再使用的後街上奔跑,雖然路上昏暗無光,但和曾經待在軍隊的時候的夜間行軍比,隻是散步罷了。


    但,他卻途中停了下來。


    沒什麽理由,不,要說的話還是有的。


    那是如同頭發被揪住了的感覺。


    膽怯、恐懼與敵意交織,感知到了不知是何人的警覺。


    那從軍時鍛煉出的直覺,告訴了已經退伍兩年的魯特。


    下蹲、屏息凝神掩蓋著自己的氣息,同時那感覺也變得劇烈起來。


    有人!有幾個帶著武器的男人……數量是三……五個!


    位置雖然幾乎沒有變,而身體的震顫仍舊持續著。


    (是監視嗎……? 他們在監視什麽呢?)


    考究到他們的部署,對象也就明瞭起來。


    腦海中浮現出附近一帶的地圖,那裏概隻能是瑪蕾寧的教會。


    (為什麽要包圍教會呢?)


    那些人的行動可以說是「輕車熟路的外行人」——簡言之,就是一群武裝了的小混混而已。


    是沒有受過正規訓練的人的行動。


    是盜賊嗎? 不,不會是吧。那淨是些老狐狸。如果做過事先調查就會知道,那裏根本就什麽也沒有啊。


    但是心裏卻隱隱不安。魯特是知道的,正因為這個預見能力能感受到將要發生的事情,才每每能夠保全自己的性命。


    小心翼翼,生怕打草驚蛇,慎重到甚至怕驚動了空氣,然後敏捷的驅身向前,終於抵達了教會。


    盡管周圍誰也沒有,但還是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在月亮沒入雲端的瞬間飛身從窗戶潛入。


    「………………」


    來到再熟悉不過的禮拜大廳。即便沒有光亮卻能察覺並無可疑之處。


    在這破爛不堪,居住在這的瑪蕾寧僅僅隻是站著都會咯吱咯吱響的地板上、也能像貓一樣無聲緩行。


    「紅茶?……」


    禮拜大廳的一長椅上放著一隻已經冷卻的喝了一半的紅茶的杯子。


    有來客嗎?取過杯子,手指一不留神滑了進去。雖反手接過,但杯中紅茶卻灑落於地,茶色的水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總之,可以看出這裏沒有一絲爭鬥的跡象。首先要找到瑪蕾寧,然後把教堂被包圍一事告訴她會不會比較好呢。在這之前,得就擅自潛入和灑落紅茶到地板上一事好好道歉才行。


    這時,不能再更圓的滿月再次從雲間探出,從窗戶滲透進來的月光灑滿禮拜堂,將其染成了青白色。


    宛若置身深海之底,不經意間看向灑落在地的紅茶。


    「!?」


    被灑落的紅茶向著祭壇流去。到此已經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雖說比不上魯特店裏卡車的程度,但這間教會也是左一個窟窿有一個窟窿的,說門都是歪的也一點都不奇怪。


    但是,這之後便是問題所在了。


    流至祭壇的紅茶並未匯聚,仿佛被吸入一搬消失了。


    伸出手試著輕輕地按在祭壇和地板之間,算是發現了這之間留有空隙。


    不願去想,放棄了思考。


    但是,一種可能性從有著七八年軍齡的魯特腦海中突然一閃而過。


    魯特用肩膀抵著推動祭壇。


    果然祭壇移開後,下麵出現了可以放入一口棺材大小的空間。


    那是,放置著一支小型槍械。


    「這是……ak21型衝鋒槍!為什麽這種東西會在這裏?」


    歐岡斯特聯邦的軍配槍械,十年前的老古董。


    雖說是舊式武器,殺人還是綽綽有餘。


    為什麽,如此自言自語道,然而答案顯然隻有一個。


    從古至今,教會等宗教設施作為掩藏機密的場所再適合不過。


    大概能推測出這個教會是某個非正式武裝組織的據點。


    「魯特先生?」


    應聲轉過來,發現瑪蕾寧站在那裏。


    魯特退役已有兩年,這期間他極力隱瞞著自己的過去,開著麵包屋謀生。但是,在非常之際,深入進他骨髓的習性,喚起了他那從軍時期的種種。


    即便如此,搶先他身體一步行動的,是近乎於「願望」的想法還是製止了他。


    不,她不是敵人。


    在這種情形下,明明是不可能的。


    魯特還是解除了戒備,甚至還打了個招唿「晚上好」。


    在魯特笑著時候,瑪蕾寧用手槍對著他那毫無防備的腹部來了一發。


    這還真是個能笑出聲來的可悲、卻又可笑的悲劇。


    等魯特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處於一個昏暗的小屋,坐在一把椅子上。


    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不太能迴想起來了。


    隻知道自己在一個沒有光亮的房間裏,被綁在一把起了毛邊的破爛椅子上,還有,腹部中了一彈而已。


    「啊……唔……」


    稍稍一動,血就流了出來。雖然出血量不大,也不是能掉以輕心放置不管的程度。


    嘎吱一聲,鎖著的門被打開了。


    一瞬間的光亮,便再入黑暗之中。


    有誰在自己麵前走過。隨後點著了身後的煤油燈。


    雖然神樣子擋著了,但還是能感受到房間稍微亮堂了一些。


    「嗯哼哼哼,真是可悲呢,『 白銀之狼 』啊?」


    是同平常一樣的笑聲。


    正因為如此,比起違和感,給魯特的感覺更像是化作異形的怪物。


    微笑著的,正是經營者街道外小小教會的修女,瑪蕾寧。


    「不怎麽吃驚我倒是有點意外呢」


    站在被綁在椅子上的魯特身後,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


    若是一般人的話,會嗬斥「你騙了我好久啊」或者「你背叛了啊」之類的,要不就是「我明明一直那麽信任你」這樣煽情,而自始至終魯特都是擺著不符合常人的「和平常一樣」的表情。


    「隻是沒有表現在臉上而已啊」


    作為軍人此時已經想好了最糟糕的結局,「這種事情也是會發生的」似是如此想著。


    腦內的配置是4分悲觀加6分的現實。樂觀這種東西當成「佐料」就行。


    「你就是佩魯菲武裝組織的一員吧?」


    失望,失落,這樣的感情並沒有寫在臉上,而是用著同學之間課餘閑聊般的語氣問道。


    「佩魯菲解放同盟哦」


    得到的是瑪蕾寧那冷冰冰的刻意壓低的迴應之聲,魯特感到脖子抵著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這觸覺是槍口沒錯。


    「……從什麽時候?」


    「一開始就是。和可憐的孩子們一起過著艱苦生活的可憐的修女……簡單易懂,還挺能讓人信服的吧?」


    「孩子們……是幌子……不對,是道具嗎?」


    「當然了。不這樣的話,我為什麽要照顧那個瓦魯提亞叛徒的小孩啊。」


    那個叛徒的小孩,是指被送去瓦魯提亞的民兵的女兒,米莉亞吧。


    「這樣啊」


    這個聲音裏不帶一絲感情。


    不是演技,而是淡淡道出的話語。純粹隻是為了確認事實的語氣。


    「你們瓦魯提亞的殖民地政策給我們帶來了什麽,你們清楚嗎!?」


    瑪蕾寧一定是把自己當成了和她背道而馳的「異教徒」了,因為沒有得到期待的反應而開始焦躁起來,歇斯底裏道。


    「本應該不是殖民化,而是合並」


    就像是為了糾正錯誤的認識一般,魯特如此說道。


    這兩種說法不是一迴事,在國際法上也是不同的東西。


    「哈?還要假裝一副寬容的統治者的嘴臉?」


    但是,這貌似曾是她「中意的」迴複。


    把那些高深理論告訴無知者,這一點上聖戰者和革命家如出一轍。


    對察覺不到自己的罪惡的「傲慢又愚昧的瓦魯提亞人」,瑪蕾寧為了讓他們知曉自己的罪孽如此說道。


    「我們,已經失去了所謂的榮耀了……」


    瓦魯提亞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佩魯菲政府調派了許多佩魯菲人穩居上層,這作為讓被統治者毫無反抗之力的統治之法的確是高明的不能再高明。


    雖然這隻是害怕民眾私下結成有組織的武裝措施的手段,結果卻適得其反。


    佩魯菲人們認為「隻要討好瓦魯提亞,就能嚐到甜頭」。


    賄賂橫行,甚至還出現了


    賣妻賣女之人。


    瓦魯提亞雖表麵上命令禁止,再三發布告示。嚴懲受賄者,但也隻是變成了地底下的勾當。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佩魯菲人都是這樣。但隻要一千人裏有一個,考慮到佩魯菲的三百萬人口,也足夠造就「沒有自尊的敗犬民族」的印象了。


    結果是,兩極分化成了對佩魯菲抱有偏見的瓦魯提亞人和知曉其對自己偏見的,以及反感瓦魯提亞人是「自以為是的征服者」的佩魯菲人。


    這正是魯特被街上的人們疏遠的理由,也正是孕育瑪蕾寧這樣的恐怖分子的原因。


    「你們,隻是放長了我們脖子上的鎖鏈,美其名曰‘給予你們自由!’而已啊!」


    最後,不管用盡什麽方法,一個民族要想活在真正的自由中,或許隻有擁有自己的國度著一個方法而已。


    「所以才說,靠近歐岡斯特很危險?」


    「他們還算是聽了我們的話?」


    瑪蕾寧轉過去,把一直頂著魯特的槍給他看。


    「……這個,知道是什麽嗎?叫做fp-45,很好笑對吧,這也能算槍」


    鐵槍管和鐵板再加上鐵線圈,作為槍來說應該算是最下級。動動腦子,這樣的裝置應該可能連小孩子都能做。


    與其說是槍,不如說是彈藥起爆裝置來的貼切。


    「我們和瓦魯提亞敵對的聯合諸國接觸過了,他們說如果能拿到武器的話會就去殺了那些瓦魯提亞人呢?這些迴答等於白說,你們這個大國的人總是這樣!」


    裝備著高性能武器的士兵生存率也會隨之提高,不管哪個國家自己的軍隊都會很珍惜,性能好的武器則是自國士兵最優先的配備。


    與此相對的,也就是說,為遊擊隊做的,這些就足夠了。


    「確實,雖然歐岡斯特可能聽了那些話,但並不是一個能夠做到一諾千金的國家……」


    那個國家的做法魯特是知道的。


    「說什麽啊!給我們很多武器告訴我們使用方法!」


    「……可能不是那個意思就是了」


    如果武器泛濫的話,就會成為武器介入的藉口了。就算僥幸獨立了,也隻會淪為歐岡斯特的傀儡罷了。


    於是,在此之上再掀起獨立運動的話,等待他們的將是沒有容赦的肅清吧。


    不論怎麽說,在「思想統治」的名下,那個國家甚至連自己國民都會數以百萬計的屠殺。


    事到如今,瑪蕾寧她們在做什麽自己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在做什麽,但卻又束手無策。


    把那些包圍他們的所有不幸和遭遇都推向所謂國家的虛無,保護著自己。


    站在怪物的角度,模仿神的決判,而僅僅隻是在自我逃避。


    魯特覺得事已至此,說什麽也沒用了。


    所以,他決定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說,做點禱告啥的吧」


    「哈?你打算懺悔嗎?我可不是真正的修女。沒辦法作為神職者向神明傳達心意」


    「我知道」


    一開始就沒打算被魯特原諒。


    瑪蕾寧持槍不動,隻是讓他「隨便說點什麽」。


    「我就是所謂的第三種士兵」


    「第三……什麽意思?」


    第一種是誌願兵,第二種指的是徵兵。


    「總之就是收留戰爭中無處可去的孤兒,為了讓他們以後派上用場然後撫養長大這樣的一類士兵而已。」


    話雖如此魯特家也曾經是資本家,但是因為債務問題破產,父親自殺後母親也跟著去了,隻剩下自己一個。


    「啊……啊,這樣啊,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嘛……我雙親也去世了,這種事——」


    「啊啊,在那個時代哪裏發生那樣的事都是理所應當啊」


    魯特淡然,比平時更加麵無表情。


    「所以呢,吃的食物,用的器具,穿的製服,遮風擋雨的容身之所,這些都必須靠軍隊取得,為此我也做了各種各樣的事情。」


    從孩童時期就受到徹底的訓練。


    經曆了百裏餘一的殘酷磨練,到十三歲的時候,已經到了可以空手殺死好幾個成年人的程度了。


    接下來,便是無盡的骯髒的、看起來絕不可能成功的任務。


    「那是……大概六年前的事情了,你知道一個叫拉布丘尼卡的城鎮嗎?」


    地圖上沒有的城鎮,不,是瓦魯提亞派魯特抹去了的城鎮。


    ——那是魯特駕駛戰鬥機兵機之前的事情。


    拉布丘尼卡是與瓦魯提亞接壤的一個叫哈烏根的國家的一個小鎮。


    在那裏存在著反瓦魯提亞勢力的武裝組織。


    但不管是市民還是政府,都把他們當做救國的鬥士,所以盡可能庇護、協助他們,甚至到了阻礙瓦魯提亞軍事活動的程度。


    為了打開這個地方,負責西部戰鬥的司令部官員格尼茨中校,采取了讓友軍都厭惡的作戰方式。


    采用了大型列車炮以及新開發的榴彈炮,甚至導入了生化武器的徹底屠殺。


    也就是說,屠城。這裏的居民被趕盡殺絕。數以千萬計的民眾慘遭殘殺。


    不管男女老少,神父也好孕婦、教師也罷,書店、水果店、販魚店、雜貨屋以及麵包屋——


    魯特作為特種兵為搜查其組織而潛入拉布丘尼卡。


    這個外表看起來像是一個少年的老兵,扮演一個勤勞的少年。以麵包屋的工作為幌子潛入了街道。


    那曾是一個由年老的店主和他的孫女一起經營的小麵包屋。


    魯特在這裏學會了基礎的烤麵包方法。


    「魯特學的真快啊,很有才能嘛。特別是黑麥麵包,實在是好吃,好像比爺爺做的還棒。」


    「我店的招牌麵包竟然做的比我還好吃,怎麽樣魯特?娶了這個家夥,繼承這個店怎麽樣?」


    潛入工作很完美,他們想都沒有想過魯特是個間諜,悠閑的和他閑聊著,魯特用完美的假笑迴應著他們。


    那時並沒有過罪惡感一物。


    「那家夥真是個笨蛋,連我的真麵目都不知道」如此想著。


    然而到了作戰當日,魯特迴過神的時候,漫步在處於作戰區域的麵包屋內。


    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因為最開始中了列車炮彈的緣故,這一片就如粉塵般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叫著,哭喊著。將胃裏的東西盡數吐出,抓撓著身體。


    但是腦袋卻是清醒的,這是虛假的、偽物。


    但是心裏卻把他們當成家人。


    自以為是欺騙,卻對他們萌生出了親情。


    自己已經遺失的,卻又再次一手建立的暖心歸處,親手破壞掉了。


    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那小小的、並不能說是很興旺的,但卻又正直、樸素、拚命奮鬥那溫暖的小麵包屋,「托卡布洛特」,已經不複存在了。


    「對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聽著魯特的往事,瑪蕾寧像是無言以對了般,僅僅是念叨著怨言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氣般。


    「沒什麽、隻是……」


    現在的歐岡貝魯可能在重蹈覆轍,所以想瞭解那些情況。


    所謂國家的這隻巨大的怪物,不僅僅是隻要有意隨手就能抹掉一個城鎮,而且還能果斷以「沒辦法的事啊」為藉口輕易割舍。


    如果在歐岡貝魯點燃戰爭的火種,瓦魯提亞或是歐加斯特,這個小鎮肯定不能夠幸免,在那兒住著的人理所當然的也會從地圖上消失。


    隻是,魯特想對瑪蕾寧所說的,並不隻有這些。


    「隻是,我是一個曾做過那樣事情的怪物罷了。所以……殺了我吧」


    不是在陳述自己是一個罪人。並不是那樣有著人性的存在。


    因為自己是邪惡的怪物,則應被人類所「退治」。


    從未想過被寬恕,也不可以被赦免。


    「如我所說,我就是披著人皮的怪物。被殺就算是神明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所以,就那樣結束吧」


    「什麽啊……你以為犧牲自己,我就不會對其他的瓦魯提亞人出手嗎? 哈!還真是了不起的愛國情懷啊!」


    「我可沒有你那麽的愛國吶……也不能算是討厭吧」


    也不打算說一些挖苦的話。僅僅隻是為了生存需要國家的助力,所以獻出自己的身體和性命,從而得到糧食,僅僅是這樣的關係罷了。


    並不是想奉獻出自己的生命,若是獻出的話,還是想以一種自己覺得能夠說得過去的方式。


    「所以啊,那個……如果結束了的話,就算是為了孩子們,做迴原先的修女吧」


    那些話觸及了瑪蕾寧內心最敏感的地方。


    「區區瓦魯提亞人,別講的那麽有人情味!」


    用槍把毆打著魯特的臉,但魯特卻麵不改色地承受著。


    「說著那樣的話……是覺得我不會殺你吧!?」


    「那槍還有幾發子彈?,就朝腳射吧,大腿就行,嵌入肌肉中疼痛感就會倍增。之後就是腳尖,人的身


    體對這地方的疼痛感更敏銳。」


    瑪蕾寧死死地盯著,但是魯特卻一直平淡的說著。


    「心髒的另一邊,肺的下方也行。肺中充滿血的話,唿吸就會變得困難,臉色也會變得難看。對了,對著我老二來一槍也是個不錯的決定」


    魯特並不擅長交流。但是為什麽可以滔滔不絕的一直說著。


    或許是知道了些什麽。


    自己啊,不想以正常的方式死去,充滿苦難的如同拋屍荒野般的死法才與自己相稱。


    所以,一種種與自己相稱的死法,依次從自己的口中蹦出。


    「不用你說,我會……我會做的……」


    從瑪蕾寧顫抖的手來看,魯特確信了。


    她從未殺過人。


    要說是從哪裏怎麽看出來的話,應該是沒有像自己一樣‘做盡壞事的味道’這樣講會比較容易理解。


    所以,這樣剛剛好,魯特這樣想著。


    殺了自己這個怪物,滿足了複仇心。然後迴歸到了之前的世界就行了。


    她還留有所謂的退路。所以要買魯特·蘭迦特這個男人的命的話,那也不貴,就跟購物一樣。


    瑪蕾寧仍舊保持著舉槍的姿勢,似是悔恨顫抖著。


    指尖就在扳機之上,如同被蛇發現的老鼠般一動不動的。


    有粗重的唿吸聲傳來。


    「現在才……已經晚了……迴不去了……我是恐怖分子了哦?在原來的世界已經活不下去了……」


    「沒關係的」


    魯特用溫柔的聲音鼓勵般的繼續說著。


    「殺了人,要如何麵對那些孩子們呢……我啊,可是欺騙了那些孩子啊?」


    魯特是知道的。


    孤兒院的孩子們是瑪蕾寧的道具。


    但她把他們看得比誰都重要。


    每次米莉伊喋喋不休的說自己的壞話時,都沉默的低著頭,即使這樣,她也會紅著臉爭辯著說「那些孩子其實並不壞」。


    「我欺騙了他們……了啊」


    魯特覺得瑪蕾寧和自己一樣。


    剛開始時沒有覺悟,等到失去所有時,才開始注意到。


    殘忍冷酷的自己,還有隱藏著本性而來到這地方,更重要的是那些都曾是自己所願。


    「沒關係的,孩子們都很敏銳的。不管我怎麽接近她,米莉伊都能會察覺我是個怪物吧?但是沒有發現你。這樣的話就沒關係了。騙小孩什麽的可比欺騙神明還要難」


    可能是在高處往下看的原因吧,也可能是忽視了眼底之物吧,還是說連眼睛都沒有看向這邊吧,總之無論何時都可能降於己身的裁決落雷到現在還是沒有動靜。


    「如果欺騙了一次,那麽欺騙那些孩子一生就行了。那些孩子可是,跟溫柔又美麗的。但是個壓根太會泡紅茶的這個名為瑪蕾甯修女一起生活了這麽久啊」


    「不會泡?誒、騙人的吧……」


    「真的啊。泡紅茶是用燒滾燙的沸水,蒸到茶葉全泡開為止。其實你是個性情急躁的人啊,最喜歡喝紅茶的格雷汀人喝了你泡的紅茶估計會立馬打過來吧」


    正好是個機會,想要說出來。


    瑪蕾寧的臉瞬間變紅了,貌似還未發覺。


    「……但是,那種事艾利克是不會允許的……」


    艾利克,是個男人的名字。魯特也不知道對她來說是個怎樣的存在。


    戀人?家人?大概是那個時候「正好遇見」的悲劇人物之一吧。也正是讓她下了向瓦魯提亞複仇的決心。


    「雖然不能去相同的地方,但還帶給死神帶個‘能不生氣嗎’之類的話」


    拙劣的玩笑話。雖然自己說出來有點那啥,品位問題,沒辦法的。


    瑪蕾寧托著槍,瞄準魯特的眉心。


    無法躲開的距離,能夠射殺的位置。


    於是,她扣動了扳機。


    房中,槍聲響徹。


    「啊啊啊啊啊啊!」


    瑪蕾寧扔掉了槍,像孩子一樣的哭泣著。


    哭聲中混雜著悔恨,憤怒,悲傷等各種感情。


    子彈沒有打中,而在在其身後的牆上開了個洞。


    「瑪蕾寧,你果然還是‘人’啊」


    魯特靜靜地說著。


    那並不讓人生厭。


    她以自己的意誌,拒絕成為殺人犯——怪物。


    不是在顯擺大義名分,而是全憑自己的意誌去拒絕跨越那道底線。


    相比自己,她是多麽的強大啊。魯特打心底如此想到。


    「吵死了!吵死了混蛋!為什麽總是能擺著那張臉啊!每次邀請喝茶都拒絕原來是因為難喝啊!說話啊、混蛋!像你這樣的……就算不是瓦魯提亞人我也討厭你!」


    說這些的時候好像小孩。


    但魯特卻微笑著。


    明明被討厭了,但為什麽就覺著高興呢。


    總覺得好像聽到了招唿聲,門卻先一步被打開了,然後又立馬關上了門。


    「做什麽,瑪蕾寧?」


    三個男人,後麵的兩個人躲在禮拜堂那托著一樣的槍。


    恐怕是瑪蕾寧的同伴「佩魯菲解放同盟」的成員吧。


    但是,於僅一步之遙的前方的男人,所散發的氣息有所不同。


    和以前的魯特一樣,渾身散發著以殺人來獲取糧食的味道。


    「多,多爾切夫……」


    瑪蕾寧用顫抖的聲音,唿喚著男人的名字。


    「初次見麵『白銀之狼』,您的大名在我國都被叫的很響亮哦。很榮幸能見到在瓦魯提亞僅隻十名獵兵機駕駛者」


    和說的話相反,魯特在想如果剝下這家夥臉上裏麵會不會是鋼板。這個被稱作是多爾切夫的人板著一張沒感情的臉。


    「你就是教那群菜鳥調皮搗蛋的肇事者嗎?」


    「我隻是教會被壓製的人們如何獲得自由」


    「還真能說啊……」


    恐怕,這個男人是歐加斯特得潛入工作人員。而且是向「佩魯菲解放同盟」提供武器,並教會他們作戰方法的男人。向草食動物植入獠牙的罪魁禍首。


    「瑪蕾寧,你說想親手了結才交給你的……終究還是連一個管武器的抵不過嗎」


    打算一直沮喪下去?一副聳肩縮背的樣子。


    就算是有名演員,也不會夾雜如此多的即興表演吧,


    所以說這個男人一開始就沒對她有所期待。準確地來說,是根本沒有信任瑪蕾寧他們「佩魯菲解放同盟」。


    「不是的、多爾切夫!不如留著活口方便利用會比較……」


    瑪蕾寧辯解著,但是在她說完之前多爾切夫就幾個耳光甩了過去。


    「我需要最後再調整下t-3ii,你們就將這隻狼給『驅除』了吧」


    如此命令了身後的那群漢子,多爾切夫就這樣出了房間。


    癱倒在地的瑪蕾寧臉頰都腫了,從被劃開的傷口中,鮮血滴落。


    「喂,讓老子殺吧!之後少不了你好處!」


    「笨蛋,你他娘的倒是想的美,我的愛槍可是饑渴難耐啊!」


    之前多爾切夫在的時候就還是老老實實的,但是現在的男人們就像玩彈珠時爭順序的孩子一樣,開始爭著說誰來殺魯特。


    「喂,蠢狼!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吧?像纏木頭和稻草那樣死死地被綁著呢,來來來,對著我們嗷嗷的叫兩句吧?或許老子心情好大發慈悲給你個痛快喲」


    人類都會害怕死亡。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想要掌控生死。


    即使是他人的性命,若是能夠自由地掌控,就能得到成為神明一般的愉悅。


    真是骯髒的現實啊。人類啊,就是一種己所不欲卻施與人,並且能從中獲得快感的動物。


    然而,魯特沒能迴應他們的期待。


    隻是一直沉默,什麽都不迴答,等待著時機。


    「喂,好歹給老子放個屁啊,混帳」


    一個男人用槍托毆打魯特的臉。


    「……就是你把我綁在椅子上的嗎?」


    「啊啊、那又怎麽樣? 真抱歉吶~? 手很痛吧?」


    言罷和同伴們一起大笑了起來。


    「給你個忠告,綁的時候不要從手腕開始,得從大拇指啊」


    魯特解開了束縛舉起了雙手,繩子從手上滑下。


    「『啥!?』」


    這兩個男人發出了異口同聲的驚訝聲。


    確實,他們都把魯特要綁到血液流不通的程度了。


    這樣的話,是不可能解開這個捆木頭的束縛的。


    但是,用那樣的方法是無法束縛住人的。和木頭稻草不一樣,人知道「解開繩子」。


    一個人慌張了掏出了槍朝向這邊,但在那之前魯特就將他那準備扣著扳機的手給反向撇去。


    跟本人的意識無關,根據生物的構造的反應,手自然就鬆開了。


    迅捷地將掉下的槍奪過,雖說不是以牙還牙,但還是用槍把朝他臉上糊去將其打暈。


    接著重新拿好槍,向另一個人逼近,抵著他身子,扣動了扳機。


    俗稱人體消音器


    將槍口緊挨著人體發彈時,肉變成了防


    音壁,將槍聲堵住了。聲音不會傳到室外,還廢了這個混球。


    「——啊」


    眼看叫聲就要傳出去了,男人的前胸被手肘擊中,就那樣昏去。


    「啊啊……!?」


    從頭看到尾都看在眼裏的瑪蕾寧才反應過來發出驚訝聲的時候,已經全部結束了。熟練的技巧宛若神風。


    在被賦予獵兵機的駕駛「白銀之狼」這樣別稱的昔日,像這樣的早已輕車熟路。


    不管是所謂的恐怖分子或者遊擊隊,終究不過是門外漢罷了。


    魯特沒有立馬動手,是因為在等待著有兩把刷子的多爾切夫離開至不會察覺到室內動靜的距離。


    「魯特……你一開始就自己鬆綁了嗎?」


    「沒有……多虧你吸引那個男的……叫多爾切夫嗎?的注意力,我才有機可趁」


    隻是幾秒的功夫,騙過恐怖分子這樣的外行倒還好說,想瞞過專業人士是非常困難的。


    「所以……那個……你是認真的嗎?那個……你說『殺了我』?」


    「我是認真的啊……逼真到都可以去演戲了」


    以前,在執行潛入任務的時候,精通了騙術,但在拉布丘尼卡那一任務完場後就再沒能成功過。


    那個時候追擊特務部隊的時候,或者是乘坐正規軍的戰機時,被當時的長官勒令退迴,不管是哪個任務我都沒能好好完成,被蓋上了“廢物”的印章。可能跟那件事都有很大的聯係吧。


    「如果連那些都做到了的話,說不定現在連笑迎客人的本事也學會了呢」


    他輕輕地咧嘴一笑,作出了一個好像在自嘲的表情。


    「笨蛋啊你……如果死了的話,現在就不能經營麵包店了喲?」


    「對啊……隻不過,如果當時立馬將你按倒,化身惡鬼,然後沒有一絲悔改……我想我也再也不能再在麵包屋呆下去了吧」


    魯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有活下去的理由。


    隻是,如果她和自己墜入同一個世界痛苦掙紮的話,死其實也沒什麽關係了。


    「至少,米莉伊絕對不會說會想吃我做的麵包。這個……稍微讓人頭疼」


    魯特並不是看輕自己的生命。他隻是想,一旦嚐過了那種痛苦,如果是別人的話,他也不想讓他們有同樣的遭遇。


    「你真是……」


    麵對眼前這個因為這樣的理由把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的男人,瑪蕾寧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是快要哭出來一般。


    「……你知道蘋果麵包嗎」


    此刻的她好像終於找到要說的話題了,就問了這樣一句話。


    「蘋果麵包?」


    魯特雖然覺莫名其妙,但還是很認真的思考著。


    「是不是蘋果的酥皮果子餅呢……用著薄而有彈性的麵包裹著提煉出來的果醬,這樣的嗎……」


    「大概就是那個吧……那個孩子,米莉伊說過自己很喜歡吃的。什麽時候說的我忘記了,反正我聽她說過一次」


    「那個是真的嗎?」


    魯特不由自主地高興說道。


    雖然米莉伊經常對自己板著個臉,但是在喜歡吃的麵包麵前,說不定會摒棄偏見,來吃我的麵包。


    「蘋果也就是說,像蘋果派那樣,甜甜的烹調物吧……思考一下製作方法,與其做很甜的口味,不如做出點酸酸的口味更好吃吧……總之先到處問問去」


    帶著興奮的心情,在練習著做蘋果的酥皮果子餅。


    從他那側顏望去,既不像戰鬥機的駕駛員,也不像專門從事骯髒勾當的特務兵,剛好相反,正像一個鄉下的麵包師。


    「點來試試吧,香氣能勾起食欲。來點利久酒試試吧,嗯不錯」


    有整理好想法了嗎,魯特點頭,看向瑪蕾寧。


    「呐,瑪蕾寧,佩魯菲解放同盟那個叫多魯契夫的家夥,在預謀些什麽」


    「好像是要襲擊貝倫礦山,但是,不是現在正在開采的第一礦山,而是在試驗開采中的第二礦山……雖然還不知道現場的水準,但是據說在那發現了雷讚石的礦脈」


    雷讚石是,會發出類似於血色的光芒,不受任何東西侵犯,永不被侵蝕的不滅之金屬。有一種說法是,據說它可能是古代存留的龍族心髒的礦化物。


    「原來如此,那裏被破壞的話,確實是對瓦魯提亞的巨大打擊……」


    以前是隻用於裝飾品,到了最近幾年,被冠名為“魔導師”的學者,發現了它的預想外的用途,就是用於獵兵器心髒部——核反應發動裝置的主要材料。


    戰爭終結,但是為準備下一次戰爭,下下次戰爭。不斷地開發新兵器,思考新戰術。獵兵器是擁有開發與進化餘地的新兵器,它的核心——雷讚石,是多少都不夠用的。


    「如果他們的計畫實施的話,弄不好礦山就毀滅了……」


    歐岡貝魯是礦山的城市。


    如果沒有作為其主要產業的礦山的話,人們之間的交易往來,物資流通就會停滯,作為城市的機能也會減退,甚至連城市都會滅亡。


    「如果那樣的話就麻煩了……麵包店也會倒閉的吧……」


    教會的孩子們成為恐怖主義的幫兇也不是不可能的吧,或者是,有人隔三差五的退出福利站,陷入成為惡霸的流浪兒的境地。


    好不容易有機會可能讓米莉伊吃我做的麵包,可是一切都泡湯了。


    「瑪蕾寧……抱歉啊,我要阻止他們的計畫」


    「那麽,果然你還是作為軍人為了國家吧……?」


    對於魯特的話,瑪蕾寧望向遠方。


    「不是啊……我已經不是軍人了,隻是一個麵包師了。我隻是作為麵包師,為了阻止妨礙我經營的一切有害因素而已」


    為了正義什麽的,完全不是瞎說的。


    「啊……這樣啊……」


    這個迴答似乎“正合”她的心意。


    瑪蕾寧很開心的樣子,笑著握住魯特的手說。


    「那樣的話,我也想作為修女守護這個城市,守護這群孩子們……!」


    依舊是腫著的的臉蛋,還有那銜著淚花的眼,瑪蕾寧卻笑了起來。


    至今從未見過的,並且是至今為止,見過的最美麗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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