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的我已經能理解“離婚”一詞的意義,所以當我被問到想要和爸爸媽媽中的哪個人一起生活的時候,能夠不慌不亂地給出答案。


    爸爸在他所屬的行業中是一位有名的學者,媽媽的老家是資產家。無論我選擇哪邊都不會有金錢上的不自由。因此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憑感情來下決定,最終我選擇跟媽媽一起生活。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比起爸爸更喜歡媽媽,我隻是認為和爸爸一起生活的話會妨礙他研究而已。


    父母離婚的原因,是兩人的對話中總有偏差。爸爸常常外宿在研究所,偶爾迴一次家,那是他便會和媽媽談論研究的內容,然而媽媽卻無法全部理解這些內容。由於爸爸是以「自己理解的東西理所當然會被對方理解」這種前提進行對話的人,所以在日常對話中總是沒法和媽媽合上拍子,我也時常能看見獨自一人苦惱不已的媽媽的背影。


    正因為是這樣的爸爸,所以對他來說我也不在身邊會更好吧,我如此判斷。不對,再怎麽說當時都不至於能清楚地考慮到那一步就是了。


    有趣的是,父母的關係在離婚之後堪稱良好。畢竟結過一次婚還生下了孩子所以彼此之間確實培育出了愛情的樣子,在我小時候,他們兩人還保持著至少一個月一次的、時而帶著我時而不帶著我的親密交往。對那兩人來說,這種程度的距離感肯定是最好的。總而言之,我為雙親的和睦感到開心,並為自己並非不該出生的孩子而安心。


    小時的記憶中,我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發生在雙親離婚後我在媽媽的老家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了幾個月之後,那時爸爸給我買了一把空氣槍。


    某個休息日,我和媽媽一起前往公園,與爸爸見麵。明明以前時每天都在一起的,現在隻能一個月見一次麵,非常令人寂寞,不過仔細一想,爸爸的上班時間和休息日都不會固定,本來就沒那麽多機會能碰麵。不如說,像現在這樣我們一家人能一個月一起出一趟門,可能反過來增加了互相接觸的機會。


    「曆」


    時隔一個月,我又被爸爸叫到了名字。一起生活的時候叫我名字的頻率是多少來著?已經記不太清了。一想到這一點,隻是叫到名字就會感到非常高興的這種關係,好像也不壞。


    「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就在前些日子,我迎來了八歲的生日。爸爸問的就是我想要的禮物吧。因為離婚前給我買東西的都是媽媽,所以單是爸爸要給我買東西的這一事實就讓我有些高興起來。


    再加上那時候的我,正好有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空氣槍!」


    「空氣槍?」


    「嗯。現在學校裏很流行」


    「唔。哪有賣的呢」


    我知道在某個百貨商店的玩具賣場能買到。這都是因為拿著空氣槍的同學非常自大地說他是在那裏買的。


    於是我順便帶雙親去了一趟玩具賣場,然後在賣場的一角處發現了堆成一小堆的空氣槍。我完全不知道槍的種類,不過大家都有的東西我也想要。於是我沒有任何躊躇地拿出一個遞給爸爸。


    「這個就好!」


    「意外地很便宜啊,連兩千日元都沒到嘛。好,那麽、」


    說到這裏,爸爸停頓了一下。


    我好奇地看向爸爸的臉,發現他的視線緊緊盯在箱子上。


    「對象年齡、十歲以上麽」


    糟糕。我突然感到不妙。


    當時的我才剛剛八歲。當然那些自大地拿著空氣槍的同學也是八歲或者七歲,不過如果是不在意細節的家長就會答應的吧。可是我並不知道爸爸是不是那種家長。順帶一提,媽媽是那種非常介意的類型。然而由於這次是爸爸要買給我禮物,和媽媽應該沒關係——雖然並沒有那迴事,不過我會那麽認為就是因為我是小孩子吧。


    如果爸爸以對象年齡為理由對我說「不行」的話,我就打算用“同學們都有空氣槍”、“八歲也好十歲也好都沒差太多”、“我發誓絕對不用危險”……這些各種各樣的說辭來說服爸爸。


    不過,我完全是杞人憂天。


    「嘛,八歲也好十歲也好都沒差太多呢」


    我在心中擺出勝利手勢。爸爸好像是不會在意細節的人。


    聽到爸爸的話,媽媽果然稍稍皺起了眉頭,不過恐怕是因為離婚一事而對我有些內疚吧。到頭來媽媽並沒有針對對象年齡方麵多說什麽,我機智地入手了麵向稍微年長的人士的空氣槍。


    我們重新返迴公園,並立即玩起了空氣槍。玩了一會後,肚子餓了的我和家人一起吃了一頓飯,並在做出了一個月後再見的約定了後和爸爸告別,與媽媽一起走上了迴家之路。


    迴到家後,高大的金毛巡迴獵犬便跑過來同我嬉戲。


    「我迴來了,尤諾」


    我輕撫搖著尾巴的尤諾的耳朵後方。尤諾好像很喜歡被這麽撫摸的樣子。


    尤諾是是外公在我出生時開始養的狗,以前偶爾來外公家的時候就經常和尤諾一起玩。現在則更是每天都待在一起。在媽媽的老家生活的樂事之一便是這個。


    「看這個,有人買給我了哦。很棒吧——」


    我給尤諾看了眼空氣槍。結果尤諾歪頭表示不解。不知道尤諾能不能做到電視上那樣的,我大喊一聲“崩”就躺在地上裝死的雜技呢?


    「不能拿它對準尤諾哦」


    是察覺到我的想法了嗎,身後傳來了媽媽的略顯嚴厲的聲音。“明——白”,我隻好老實地迴答道。在迴家的路上都被叮囑過“絕對不能對準人哦”好幾次了。很囉嗦誒我都懂啦。


    我撫摸一陣尤諾之後,洗了下手進入家中,並充滿精神地和坐在起居室裏的外公打了聲招唿。


    「我迴來了,外公!」


    「哦哦,曆,歡迎迴來。玩的開心嗎?」


    外公用柔和的笑容迎接我。雖然話不多,但是溫柔的外公總會給我甜甜的飴糖吃。


    「嗯。外公,我要飴糖」


    「今天已經吃過了吧。一天隻能吃一塊哦」


    隻不過,一天絕對隻給一塊的話實在是太吝嗇了。明明我最喜歡吃那種飴糖了,可是外公卻為了不讓我能隨意拿到而把糖放在了我的手夠不到的簞笥最上麵的抽屜裏。


    飴糖吃多了不太好所以一天隻給一塊。沒有注意到外公的嚴厲之處的我,沒加多想就開始向外公炫耀起買來的空氣槍。


    「嘛算了。比起那個, 外公,快看看這個!」


    「哦哦,空氣槍嗎。果然男人就會想要這個呢。外公我在小孩子時也、」


    溫和地微笑著的外公的眼睛,忽然變得銳利。


    「曆。把那個拿過來」


    「誒?嗯……」


    外公那非同尋常的氣勢,讓我老實地把裝著空氣槍的盒子都交了過去。


    拿到盒子的外公,指著盒子上一部分,厲聲說道。


    「對象年齡要求十歲以上對吧。對你來說還早了點」


    說完外公站起身離開了房間。然後就那樣沒再把空氣槍還給我。我想應該是扔掉了吧。


    我大聲哭了出來,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最討厭外公了。而且我深信外公也最討厭我了。於是我對外公的喜歡,轉移到了那時安慰我的外婆身上,之後也沒太和外公說過話


    等我注意到外公還是以外公的方式喜歡著我的時候,已經是兩年之後了,那時的外公已經去世。


    外公他給我留下了一個謎團,然後離開了這個世界。


    ○


    ○


    「曆」


    從拉門的對麵,傳來了外公叫我名字的聲音。


    自從空氣槍被扔掉後,即使過了兩年,我仍然討厭外公。沒再為了要飴糖而前往過外公的房間。所以我打算裝作沒聽到剛才的聲音,就這樣直接出去玩,可是我在被叫到名字時停下了腳步。外公肯定發現我聽到了吧。


    於是我死心了,拉開外公房間的拉門。如果我明明聽到了卻還是選擇無視出去玩這件事暴露的話肯定會被罵的。


    「外公,有什麽事嗎」


    我裝成很平靜的樣子進入房間,隻見外公正躺在床上。在我剛來這個家裏時明明還是會在榻榻米上鋪被子睡覺,可是在入院幾次後,外公就像這樣睡在了用開關移動的床上。


    「到這邊來」


    孱弱的聲音唿喚著我。好像已經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大聲說話了。


    媽媽告訴我,外公生病了。外公什麽的明明快點死了才好。我一邊考慮著這種事一邊走向床邊。


    「要吃、飴糖嗎?」


    「……不了。不需要」


    我已經很久沒吃飴糖了。盡管如此,我至今能輕鬆迴憶起飴糖的甜味。實際上我真的想要,卻不知為什麽沒把真正的想法說出來。


    「是嗎」


    我不太明白小聲嘀咕的外公在想些什麽。


    有關飴糖的話題,外公沒再多說,而是拿起了放在床鋪旁邊的桌子上的箱子,並遞給了我。


    「曆。這個,給你」


    「這個箱子,是什麽?」


    這是一個和學校裏使用的筆記本差不多大小的


    箱子。不是很重、搖一搖也不發出聲音,所以有可能是空的。但是外表看起來好像一個寶箱所以我不禁有些歡欣雀躍。


    但是,當我想打開箱子的時候卻無法打開它。


    「外公,這個箱子打不開啊」


    「啊啊。因為這個箱子,上鎖了」


    「鑰匙呢?」


    「鑰匙藏在隻有外公知道的地方了」


    「為什麽要藏起來呢?鑰匙給我呀」


    「會在外公死之前給你的哦」


    我聽到外公這麽一說,心髒猛跳了一下。


    我討厭外公。


    從空氣槍被扔掉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有過好幾次「外公什麽的明明快點死了才好」這種念頭。


    難道說,外公他注意到了……!?


    「還有……」


    外公似乎還打算說什麽,但是我變得非常害怕,於是拿著箱子跑著逃出了外公的房間。


    ○


    之後又過了數個月。


    某個休息日,我為了和同學們出去玩,吃完午飯便立刻進行外出的準備。


    「曆,你要去哪?」


    媽媽向在玄關穿鞋的我詢問道。真奇怪啊,我昨天晚上應該好好說過我要去玩啊。


    「嗯。和朋友出去玩」


    「……今天外公的身體有些不好,別出去玩了,還是待在家裏吧」


    媽媽非常認真地說道。但是我。


    「……我才不管外公呢。我出門了」


    我如此迴應,然後穿好鞋子打開玄關的大門。


    「至少、要早點迴來!」


    我沒理媽媽大聲的告誡,直接跑了出去。平常都很老實的尤諾,隻在那一天朝我的背影吼了一聲。


    但是我還是像往常一樣出去玩、像往常一樣玩到傍晚。


    然後,我姑且在太陽下山之前迴了家。


    卻已經、晚了。


    「我迴來了——」


    「曆,都什麽時候了還玩!說了要早點迴來吧!」


    迎接我的,是媽媽真正生氣時的表情和聲音。


    「對、對不起……但是,怎麽了?」


    不僅僅是我被發火。媽媽她,在哭。


    「外公他……外公他……」


    ──去世了,這個單詞的意義,我姑且也是明白的。


    然而,對此該思考些什麽、該說些什麽,我卻完全不明白。


    「外公他、一直在問“曆在哪裏”,問了好幾次、問了好幾次……明明那麽想和你見一麵……」


    媽媽馬上就不再發火,而是又哭了起來。外婆也在哭泣。


    我並沒有流淚。外公討厭我,所以不可能想要見我,我隻有這種程度的想法。


    不過,我還是有一個比較在意的事情。


    「那個,媽媽」


    「……什麽事」


    「那個……外公、有沒有對我說什麽?比如要給我、什麽東西之類的」


    「和外公、有什麽約定嗎?」


    「嗯。說了要給我鑰匙」


    「鑰匙?什麽的鑰匙?」


    有關我從外公那裏得到的箱子的話題我還沒和任何人說。雖然我討厭外公,不過悄悄藏起寶箱也讓人有些七上八下。


    要把箱子的事情和媽媽說嗎。我為此煩惱著。


    「外公的身體狀況是突然惡化的,期間叫了曆好幾次。或許,是打算交給你那把鑰匙。不過,外公就那樣……」


    說完,媽媽又哭了出來。


    對我而言,和外公去世相比,寶箱可能無法再被打開這件事更讓我掛心。既然會這樣,不出去玩一直待在家裏就好了。這樣一來,明明就有可能從外公手中得到鑰匙了。


    鑰匙在哪裏?箱子裏有什麽?難道,我永遠無法得知真相了嗎?


    我非常後悔。我真的、再也得不到鑰匙了嗎。


    然後我認真地許願。我想要再一次和外公見麵。


    是幽靈也罷、是其他什麽也罷。我要再和外公見麵,將鑰匙——


    ○


    ──下個瞬間,我便身處在一個一點都不熟悉的箱子裏。


    「…………誒?」


    我似乎正橫臥在箱子裏的床鋪似的東西上。眼前是一塊淡淡映照著我的麵孔的波利。看起來是這個箱子的蓋子。我試著用手推了推,不過好像沒法從裏麵打開,我陷入了恐慌之中,難道說我會就這樣再也出不去了嗎。


    怎麽迴事?我應該在家裏的才對。外公死了,媽媽和外婆都在哭泣……然而這裏是哪裏?為什麽我突然跑到了這種地方?


    我搞不清楚狀況。甚至想要大喊“打開、放我出去”。


    這時,我隔著玻璃蓋子,看到了對麵的人影。


    站在那裏的,是一名和我同齡卻不曾見過的女孩子。


    我不由得敲了一下玻璃。敲擊的聲音嚇了女孩子一跳、讓她的身體縮成一團。糟糕,要是嚇到她讓她跑掉就麻煩了。於是我盡可能用溫和的聲音向她搭話。


    「那個,能聽見嗎?希望你能幫我打開這個蓋子。從裏麵打不開呢」


    所幸我的聲音看起來能傳達到。女孩子開始在箱子周圍一頓亂碰,費了一片心思之後終於打開了箱子。


    從箱子裏出來的我,首先觀察四周。


    這是一個既白又寬廣的房間。有許多機器在,還有很多條電纜接在了我剛才待的箱子上。雖然我把那個稱作箱子,不過並不是那種四四方方的箱子,我總覺得它的形狀和機器人動畫裏看到的駕駛艙很像。


    然後,我的眼前則是把箱子打開的女孩子。


    我和女孩子一言不發地相互對視。她身穿白色連衣裙,擁有一頭又長又直的美麗黑發的,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但是我果然對她沒有任何印象。


    不管怎麽說,既然她在這裏就代表她應該知道些什麽。於是我大膽地出聲向她搭話。


    「那個……你、是誰?我、為什麽會……話說這裏、到底是哪裏」


    「……!」


    我剛一開口,那個孩子就轉身跑開了。


    「啊!等一下!」


    我立刻跟在她後麵追了過去。女孩子似乎在這亂七八糟的建築物當中也能毫不猶豫地行動。她靈巧的逃跑方式證明了她對這個建築物非常熟悉。結果我們之間的距離被漸漸拉開,最終那孩子從類似後門的地方飛奔到了外部。


    晚了幾秒鍾的我也從那裏跑了出去,可是小巷子裏早已沒有女孩子的身影。


    現在是黃昏。我卻對這染上赤色的街道沒什麽印象,無計可施的我隻得為了前往稍微寬闊一點的地方而繞到那個建築物的反對側。


    隨後,我在類似於正門的入口旁,找到了寫著建築物名字的看板。


    虛質科學研究所


    虛質,這個單詞我並不理解,不過科學或者研究的話倒是明白。總而言之,這裏是我爸爸那種學者工作的地方吧。


    看板的下方,貼著一塊寫有町名和門牌號的金屬板。寫在那裏的町名我姑且知道。如果這裏是那個地方的話,和我所住的町之間確實隔著需要步行一個小時左右的距離。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媽媽呢?外婆呢?心中的不安以及不明不白的一切讓我想哭。


    這時,我看到了一個看起來人很好的阿姨從道路的另一側走過。於是我跑到她身旁,阿姨露出了嚇了一跳的表情並停下腳步。


    「不好意思!請問這裏是哪裏?」


    「誒? 什麽哪裏?」


    「唔,什麽縣、什麽市、什麽町?」


    「大分縣大分市,○○町」


    阿姨的迴答讓我稍微安心了。果然這裏是我所知的○○町。那麽隻要知道該怎麽走就能走迴去了。


    「那個,請問知道xx嗎?」


    「嗯,當然知道哦」


    「那麽從這裏該怎麽走呢?」


    「怎麽走……難道你想要走過去嗎?要走一個小時哦?不打算讓爸爸媽媽來接你嗎?」


    「我沒有手機」


    「阿姨的可以借給你。請不用客氣隨便用吧」


    說完,阿姨就把自己的手機借給了我。能遇上親切的人真是太好了。家裏的電話號碼我還是能記住的。我收下阿姨的好意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你好,這裏是高崎』


    「啊,媽媽?」


    『啊啦,曆?怎麽了?』


    ……總感覺,和預料的反應有些不同。媽媽似乎有些驚訝。


    『曆,你買手機了?』


    「沒有,是路過的阿姨借給我的」


    『誒?』


    「那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能來接我嗎?」


    『接你?可以是可以,爸爸呢?』


    「爸爸?爸爸不在啊」


    『啊啦。怎麽,和爸爸吵架了?』


    「誒?」


    ……我總覺得,我和媽媽的對話有些微妙地沒有對上。


    『算啦。我要去哪裏接你呢?』


    「我正在○○町的虛質科學研究所」


    『啊啊,果然和爸爸在一起嘛。媽媽馬上就去,經過就在車裏講吧』


    「誒?嗯……」


    盡管我很疑惑,但還是掛斷


    電話。把手機還給阿姨之後,我便迴到了研究所前等待媽媽來接我。


    媽媽為什麽要“爸爸”“爸爸”地說個不停呢?明明今天沒和爸爸見麵。再說了,媽媽剛才還哭得那麽厲害。


    而且,我突然來到這裏,不就代表我市從媽媽的麵前突然消失的嗎?不對,這種事不可能吧。不然媽媽應該會更擔心才對。


    那麽,我就是好好跟媽媽說過我要出門,再用自己的腳走到這裏了嗎?我把這些事情全忘了?我覺得這種事也不可能發生,不過這比瞬間移動的說法更可靠吧……?


    我一邊考慮著這些問題一邊等待媽媽,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不少時間的樣子,然後沒什麽行人的道路附近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隻不過,那並不是媽媽的車。我姑且站起身,為了不擋路而走向道路的角落處。


    可是,不知為何車子一邊降低速度一邊向我靠近,最後愛我眼前停止。


    「誒?」


    坐在駕駛席上的,是媽媽。


    好奇怪。媽媽應該開的是剛買不久的小型汽車才對。然而媽媽現在開的卻是很久的轎車。


    不過仔細一看,我似乎在哪裏見過這輛車。


    「……啊!」


    想起來了。這輛車,是外公開的車。


    明明這幾年一直都放在車庫裏的。是因為外公去世了嗎。還是說汽油方麵有什麽問題。


    我打開車門坐在助手席上,隨後媽媽笑著迎接我。


    「啊啦,爸爸呢?」


    「都說不在了」


    「嗯……那麽要怎麽辦?直接迴我家可以嗎?」


    並沒有什麽想要買的東西。我現在隻想先迴到熟悉的家裏冷靜一下。於是我就讓媽媽直接載我迴去。


    開車的時候,媽媽向我問道。


    「那麽,今天怎麽了?和爸爸發生什麽了嗎?」


    又是爸爸的話題。這是怎麽迴事?


    「什麽都沒有哦。說起來,今天根本就沒和爸爸見麵」


    「那麽為什麽還會在那裏呢」


    「研究所麽?和爸爸有什麽關係嗎?」


    「說什麽有沒有,那不就是爸爸的工作之處嘛」


    我被嚇到了。我的確知道爸爸是個學者,也認為爸爸在類似的地方工作,不過完全沒想到真是那裏。


    「這樣啊……」


    「忘記了?最近沒去過嗎?」


    「哪談得上最近,根本一次都沒去過哦」


    「啊啦?爸爸他說過帶你去過哦」


    「和爸爸一起?有去過嗎……」


    「曆小時候也去過好幾次。或許你不記得了」


    原來是這樣啊。完全沒有記憶。想必是非常小的時候吧。


    但是……怎麽迴事。從剛才開始就有一種,該怎麽說呢……違和感。


    有什麽東西、有什麽地方、讓人感覺不對勁。


    在我和媽媽進行著有些地方微妙地咬合不上的對話時,車開迴了我家。院子中並沒有往常都在的小型汽車。這是怎麽迴事?


    我在大門處下了車,媽媽則把汽車開向了位於房子背側的車庫。


    我本打算通過撫摸尤諾來冷靜一下,不過卻沒在院子裏看到尤諾的身影。或許是已經進到小房子裏睡著了吧。如果是這樣,那麽再叫醒它就顯得有點對不住尤諾了。


    晚飯的香味搔弄著我的鼻子。說起來肚子好餓。於是我打開玄關進入屋內。


    「我迴來了——」


    「啊啦,哎呀哎呀曆來啦!」


    站在廚房的外婆麵帶笑容叫著我的名字。為什麽心情這麽好?明明外公才剛剛死啊。


    「可算來了啊。快點坐下來吧。肚子很餓吧?馬上就開飯」


    ……難不成,外婆因為外公的死而受到了打擊導致變得有些奇怪了嗎?之前的淚流滿麵就像假的一樣,外婆的心情非常愉快,我在感到不安的同時、在外婆的催促下拉開了起居室的拉門。


    這個行為,讓我的思考徹底停止了。


    因為,有一個人正盤腿坐在四四方方的矮桌前。


    「哦哦,曆啊。好久不見了呐。來,坐這。坐在外公的旁邊」


    因為本該在不久前死去的外公,正在向我招手。


    ○


    我想到了幾種可能性。


    首先是夢。如果是那樣的話該有多好。可是即使是擰自己臉頰扇自己耳光都沒有要醒的跡象。


    接下來是幽靈。我之前,曾想過再和外公見一麵,哪怕那是幽靈。但是在我鼓起勇氣試著碰了一下之後,發現我能好好地碰到外公也能感受到其體溫。


    姑且也考慮了我的腦袋變得奇怪的可能性。不過我個人希望這是不可能的。


    到頭來我還是沒搞明白原有,盡管如此我還是盡可能保持冷靜,一點一點地向媽媽外公外婆打聽。


    最終,我不得不下定一個結論。


    這裏,不是我之前所在的世界。


    這個世界裏,我在父母三年前離婚時,沒有選擇媽媽而是選擇跟隨爸爸。在我看過的動畫裏,這似乎是叫作“平行世界”。


    這個世界的我,沒住在這個家裏,而是和爸爸住在一起。因此媽媽才一直在問「爸爸呢?」,外婆也才會那麽高興。


    這個時候,我為什麽能如此輕易地接受這個事實呢。完全沒去擔心自己能否迴到原來的世界。因為與其思考那些事情,得出這個結論的我之後的想法,隻可能有一個。


    這個世界,是外公還活著的世界。


    換句話說,我不就可以從外公那裏、得到寶箱的鑰匙了嗎?


    ○


    向外公搭話是需要勇氣的。因為在原來的世界,我已經有很久沒怎麽和外公說話了。


    不過,我更加在意寶箱,所以不得已下定決心前往外公的房間。已經有兩年沒主動這麽做過了。


    「那個、外公」


    「哦哦,是曆嗎?」


    「能和我,稍微聊一會嗎?」


    「當然可以。進來進來」


    外公溫柔得令人大吃一驚。由於我的世界的外公應該很討厭我,所以這麽一反過來很令人害怕。


    但是我同時記了起來。除了扔掉我的空氣槍之外,我的世界的外公本來也很溫柔。


    而我卻在那之後躲了外公兩年,到頭來不曾好好說過話,外公就那麽死去了。雖說事已至此,但我也開始認為如果我能跟外公多說說話就好了。那樣的話,我們很可能意外簡單地重歸於好,還能一並入手鑰匙。


    想到這裏,我越發地在一起寶箱的事情。如果外公和這個世界的外公同樣溫柔的話,那麽他到底會給我什麽呢?


    「外公啊,你有寶箱嗎?」


    「寶箱?我沒有呢」


    看起來事情不會那麽順利呢。


    這個世界的外公,似乎沒有打算送給我的寶箱。假使那個箱子是為了我而買的話,那麽由於這個世界的我和外公分開居住,所以得不到也是沒有辦法的。


    「箱子倒是有哦?如果是裝有點心的罐子和箱子的話要多少有多少哦」


    是因為看到我那明顯感到失望的表情而著急了嗎,外公說出了這句話。但是我想要的不是那種東西。


    「啊啊,說道點心,要吃飴糖嗎?」


    說完,外公站了起來,並從簞笥的最上方的抽屜裏拿出我最喜歡的甜飴糖。


    真令人懷念。這是外公經常給我的飴糖。這個世界的外公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嗎。兩年前夠不到的抽屜,在我長高之後似乎可以夠到了。


    我把外公給我的飴糖扔進自己嘴裏,然後當最喜歡的甜味在嘴裏擴散的時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雖然這個平行世界有很多和我的世界不同的地方,不過相同的地方也有很多。外公放置飴糖的地方也是如此。


    那麽,外公考慮的事情,是不是大致相同呢?


    「聽我說,外公」


    「嗯?」


    「那個,寶箱呢,是我爸爸給我的。但是,隻有鑰匙被藏起來了哦。然後,爸爸對我說讓我去找找看。如果外公要藏鑰匙會藏在哪裏呢?」


    這個世界的我正和爸爸一起生活。所以我編了這麽一個故事。如果無論哪個世界的外公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話,那麽我或許可以以這個世界的外公的迴答作為線索,在原本的世界裏找到鑰匙。


    「哎呀,你爸爸也做了件有意思的事情啊」


    外公笑了一笑,然後開始認真地思考。


    「藏東西無外乎兩種情況。一種是絕對不想讓別人找到、一種是真心希望別人能發現。根據情況的不同藏東西的方式也會改變。尋寶大多數是以讓別人找到為目的,不過你爸爸會是哪邊呢?」


    「那自然是、希望我能找到的吧。不希望的話,就不會給我寶箱了吧?」


    「嗯,的確如此。曆很聰明。這樣一來,如果外公我把寶箱給曆的話,並為了能讓曆找到而藏起鑰匙的話」


    外公稍作沉思。然後告訴我了一個答案。


    「多半會將它藏在雖然曆現在不會發現,但總有一天會發現的地方。我認為這種藏法剛剛好」


    「那是哪裏?」


    「哎呀,外公不知道爸爸的家所以不明白呐」


    「這個家裏!會藏在這個家的哪裏!?」


    「這個家裏嗎?嗯——,會藏在哪裏呢」


    到頭來,外公沒有想出那最關鍵的答案。雖說寬廣的家裏有很多能藏東西的地方就是了。


    「……說到藏東西,尤諾過去也經常把鞋子還是什麽的藏起來呢」


    外公的聲調,忽然變得沉重。


    聽到這件事的我有些驚訝。因為在我的認知中,尤諾完全沒做過那種惡作劇。


    然後我注意到了。啊啊對啊,這裏是平行世界啊。這個世界的尤諾,和我所知道的尤諾不一樣。


    這個世界的我沒住在這個家裏。換句話說我和尤諾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了。總之,我或許暫時裝作好久沒見到尤諾的樣子比較好。


    「尤諾、還精神嗎?」


    外公眯起眼睛,迴答了我的問題。


    「是啊……它在天國一定很精神吧」


    我不禁想要大叫起來。


    在天國很精神。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尤諾、死了。


    「尤諾呢,是曆誕生的時候開始養的哦」


    至今為止,這句話我聽過了好幾遍。甚至讓我記住了“孩子誕生之後就去養一條狗吧”這首詩。


    「孩子誕生之後就去養一條狗吧。


    孩子尚且是嬰兒時,想必它會成為孩子的優秀的守護者吧。


    孩子到了幼年期時,想必它會成為孩子的優秀的玩耍對象吧。


    孩子到了少年期時,想必它會成為孩子的優秀的理解者吧。


    然後,當孩子長成青年之時,它會用自己的死來教導孩子生命的寶貴。


    ……曆,你要變得堅強、變得溫柔。連同尤諾的分一起」


    外公為了偶爾才過來玩一次的我,特意開始飼養尤諾。我的世界的外公也是如此。


    「……尤諾過去會藏起鞋子,這件事是真的嗎?」


    「啊啊。小時候它很愛惡作劇」


    「但是,沒有再藏東西了吧?」


    「因為有好好訓斥管教它呐。如果曆被咬了,兩邊都會很可憐」


    聽到這句話,我總算明白了。


    做了不好的事情後被訓斥。這並不是因為對方討厭自己。


    八歲的我,手裏拿著對象年齡十歲以上的空氣槍。因為這是不好的事情所以空氣槍被沒收了。為了不傷到別人。同時也為了不傷害到我。


    如果我買了空氣槍,這個世界的外公肯定也會扔掉它。然而我卻把外公當成惡鬼,以為被對方討厭了,也單方麵地討厭起對方。


    外公果然很溫柔。


    「……我想見尤諾啊」


    想迴到原來的世界。我思考著。


    這個世界的外公還活著。不過,尤諾不在了。


    我的世界的尤諾還活著。不過,外公不在了。


    「曆一時半會還見不到,不過外公估計馬上就能見到了呐」


    外公像是開玩笑般地說道。可是這句話的意義,我也是能理解的。


    這裏是我的世界大致相同的平行世界。十有八九,這個世界的外公也和我的世界的外公一樣生了病,然後很快就要辭世了。


    而當我迴到原來的世界之後,尤諾恐怕也會馬上死掉吧。


    外公和尤諾都在兩側的世界中死去,哪裏都不會再有他們的身影。


    如今,我開始為外公的死感到悲傷。不同於沒有得到鑰匙的感情,另一種後悔感首次在我的心中出現。


    「唔,外公」


    「嗯?」


    「幾天奶奶,一起睡好嗎?」


    「……可以啊,當然可以」


    那時,外公笑眯眯的表情看起真的非常開心,可是我卻不知為何越發覺得悲傷。


    不過,我強迫自己忍下了悲傷之情。


    「還有,再給我一塊飴糖吧」


    「不行。飴糖一天隻能吃一塊」


    我略帶安心地笑了。啊啊,果然外公就是外公。


    然後,那一天晚上,我睡在了外公身旁。


    在意識逐漸模糊、將要進入睡眠之時,我忽然覺得我明白了鑰匙的所在之處。


    ○


    第二天早上。


    睜開眼睛的我,不知為何正和媽媽睡在一起。


    「嗚哇!?」


    「嗯……曆,醒了……?」


    揉著眼睛的媽媽向我問道。媽媽似乎並不對我和她一起睡覺一事感到不可思議。明明從兩年前開始,就不曾再睡在一起了。


    理所當然,本該和我一起睡的外公不在身邊。


    這個,難道說。


    「外……外公呢?」


    我提心吊膽地詢問,媽媽聽完之後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不過隨即又將眼睛眯了起來,並撫摸我的頭。


    「已經讓喪事人員裝點得很漂亮了,現在正躺在供奉佛祖的房間裏」


    果然如此。我好像迴到了原來的世界。然後這個世界的我,在昨天晚上不知由於什麽原因和媽媽一起睡了一覺。


    ……明明我去了那邊的世界,怎麽這邊的世界也有一個我?


    「那個,媽媽。昨天晚上……」


    「怎麽了,睡醒後感到害羞了嗎?昨晚的曆真是個愛撒嬌的孩子呢」


    啊啊,是這迴事嗎。


    我昨天,去了和爸爸一起生活的世界,作為代替,和媽媽分開的那個世界的我在昨天來到了這個世界。


    那個世界的我,向媽媽撒嬌了吧。想到這裏,我有些後悔,如果我能和那邊世界的爸爸見上一麵就好了。那邊世界的我和爸爸一起生活,所以和爸爸的關係肯定比我這邊親密很多。


    那個世界的我,在這個世界得知了外公已死的事實之後,考慮了些什麽吧。


    「媽媽呢,以為曆很討厭外公。不過,看起來並不是這樣」


    媽媽的這句話,讓我感覺多少明白了一點答案。


    ○


    時隔許久,我又一次來到了外公的房間。


    兩年前我每天都來這裏向外公要飴糖,但是自從我討厭外公的那一天開始就幾乎沒再來過這個房間。


    和那邊的世界的外公的房間,幾乎沒有什麽差別。儲存著飴糖的簞笥的位置、大笑、形狀,全都一樣。


    即使我不再來這裏,外公他也會準備飴糖嗎?


    我覺得現在的我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飴糖一定在的。


    畢竟,我在得到寶箱的那一天,外公說過了。“要吃飴糖嗎”。我那時迴答了「不需要」,但現在我後悔了。如果當時能坦率點就好了。因為那一定是我和外公和好的最大機會。


    我走近最大的簞笥。兩年前我即使伸手也夠不到的最上方的抽屜,在我長高了的現在已經可以一個人打開了。畢竟我馬上就要十歲了。


    我拉開外公經常會從中拿出飴糖的那個抽屜。


    然後果然,那裏滿是我最喜歡吃的飴糖。


    「請允許我我拿走一個,外公」


    我一口吃下飴糖。最喜歡的甜味在嘴裏擴散開來。不過,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並不是這個。我把手伸進裝飴糖的袋子並在其中探索。


    這裏一定有——


    「……啊」


    指尖,好像碰到了什麽硬硬的東西。


    我夾住它,取出來一看,發現那是一把鑰匙。


    「……果然在啊」


    我迴憶起另一個世界的外公說過的話。


    『多半會將它藏在雖然曆現在不會發現,但總有一天會發現的地方』


    得到寶箱時的我還討厭著外公,所以沒有接近外公的房間。盡管如此,外公仍然一直在堅信我總有一天會過來要飴糖的。


    即使到了那時自己已經死去,但那時的我肯定已經長高了,足以憑自己的力量拉開抽屜。


    所以外公把寶箱的鑰匙藏在了那裏。


    我拿出藏在自己房間的寶箱,再帶著鑰匙一起前往供奉佛祖的放假,同時那裏也是外公的沉眠之處。


    外公正躺在被子之中。在我的想象中外公的臉龐應該如同幽靈般蒼白,不過實際上看起來還留有一定程度的黃色。


    原本就很瘦的臉龐、如今顯得更為消瘦。


    記憶中的外公貌似總在生氣。現在總覺得看起來像是別人。


    外公已經死了。


    已經不會再對我生氣、不會再給我飴糖了。


    我突然變得很害怕。


    從外公那裏得到寶箱之後,我就沒正經和外公說過話。


    「外公?」


    我唿喚著正在沉眠的外公,然後突然變得想要落淚。


    「外公。寶箱、我要打開了」


    在眼淚留下來之前,我把鑰匙插進寶箱裏。


    哢嚓一聲,鎖被簡單地解掉了。


    然後,我打開寶箱的蓋子。


    「啊……」


    放在裏麵的東西,是在箱子上寫著『對象年齡十歲以上』的、空氣槍。


    「這是……那個時候的……」


    八歲時,我求爸爸給我買的,卻被外公以“對你來說還早了點”而


    沒收走的,那把空氣槍。也是我討厭外公的契機。


    我以為它被扔掉了。可是外公卻一直沒有丟掉,而是小心保存了起來。


    箱子上,放著一張對折後的紙條。於是我攤開紙條看了一眼。


    上麵寫著一行字。字跡東倒西歪、仿佛在顫抖、比我寫的還差。


    曆,你十歲了,祝賀你長大。不可以用它指著人哦。


    家外,尤諾“汪”地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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