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視野微幅搖晃，每次經過道路的接縫就會傳來震動，呻吟似的低頻噪音大概是來自驅動車輪的電動馬達聲。
「這裏是……？」
察覺到自己在車廂裏的古城緩緩睜開眼。
迷蒙視野裏映著車窗狹縫外一閃即逝的景色。
被厚實鋼板包覆的車體內部；坐起來感覺不舒服的平坦座椅；電擊棒之類的危險裝備。看來這裏是特區警備隊編製下的裝甲車內。
古城猛一抬頭，就和不安地望著他的金發吸血鬼對上眼。明明已經見過好幾個相同容貌的少女，唯有她一眼就能辨別出來。是奧蘿菈。
「唷，你沒事吧……？」
「我……我無大礙。」
古城用沙啞的聲音問了，金發少女便慌慌張張地迴答。安心地微笑的她一身衣服破破爛爛，還沾著幹掉的血跡。基本上古城自己也一樣。
看來他們是受「原初的奧蘿菈」發動的攻擊波及，彼此都受了重傷，大難過後傷勢又痊愈了。假如古城是普通人，肯定早就喪命。
不對——縱使傷勢能痊愈，照當時的情況，他們不可能全身而退。就算沒有被崩落的瓦礫活埋，也會遭到感染者襲擊，說不定連意識都沒恢複就被生吞活剝了。恐怕有人救出了負傷的古城和奧蘿菈，還將他們帶離舊東南地區。
「你醒了嗎？」
有人察覺到古城恢複意識，就出聲向他搭話。是遠山美和的聲音。
遠山缺乏人味的事務性口吻一如往常，聽起來卻有換不過氣的感覺。
「……遠山小姐，這是為什麽？是你救我們的嗎？」
起身的古城將視線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結果他吞了一口氣。
那是因為遠山遍體鱗傷。
嚴重燒傷和無數創傷，傷口多得要找沒有包繃帶的部位還比較困難。而且繃帶到處都被滲出的血染成了紅色。
「遠山小姐……你的傷，該不會是為了救我們才……」
「我包紮過了，沒有問題。」
遠山打斷聲音顫抖的古城迴話。在她眼裏有著信念堅定的光芒。
她並不是基於像劄哈力亞斯那樣的欲望，或者個人得失而行動。古城可以篤定，她難以理解的行動背後有某種理由。
「你到底……是什麽人！」
古城望著全身是傷的遠山質問。他已經明白，遠山不是單純的醫生或研究者。不具戰鬥技能的普通人類，不可能帶著失去意識的古城和奧蘿菈，從擠滿吸血鬼感染者的舊東南地區生還。
「我本身，是獅子王機關的攻魔師。」
或許遠山判斷沒有必要再隱瞞，就幹脆地表明自己的身分。
陌生的組織名稱讓古城和奧蘿菈麵麵相覷。
「獅子王……機關？」
「那是設立於國家公安委員會的特務機關。請將我當成防止大規模魔導恐怖攻擊或魔導災害的探員。」
「探員……嗎？」
對古城而言，遠山的說明很好理解。臥底探員這樣的頭銜感覺和遠山的氣質十分相稱，而且她能張羅到特區警備隊裝甲車的原因也厘清了。
「mar那邊……我母親也從一開始就知道嗎？」
「是的，我們之間有契約關係。獅子王機關認同mar對封印的第十二號具占有權，相對的也要求他們接受監視人員監督和提供情報——因為關於這次事件，曉深森和我們的利害關係幾乎是一致的。」
遠山淡然迴答。她提到的監視人員，應該就是自己。
「既然利害關係一致，你為什麽要協助像劄哈力亞斯那樣的家夥？」
古城加強語氣追問。隻要遠山沒有硬是將凪沙帶到「宴席」上，凪沙應該就不會覺醒成第四真祖。
「那樣做的目的當然是要讓第四真祖覺醒。」
遠山不改麵色地繼續說明。
「所以我才要問，為什麽？」
「我說過，我們的目的在於防止魔導災害。」
「這不算答案吧！你們自己搞出災害是要幹嘛！」
遠山間隔一瞬的沉默才帶著歎息搖頭，表情看起來也像在慨歎自己這群人的無力。
「我們這次的任務，類似地震防製對策。」
「地震防製對策？」
「靠人類的科學技術並無法阻止地震發生。既然如此，就隻能將災害抑製到最小，是這樣的意思。」
「你敢說那叫抑製到最小！」
古城想起「原初的奧蘿菈」所引發的破壞，不禁吼了出來。而且透過劄哈力亞斯的儀式魔法，還造成了數十萬人的大規模感染。即使如此，獅子王機關依然要堅稱災害規模已經抑製到最小嗎——？
「我們最優先的目標，是阻止覺醒的第四真祖從日本出境。」
遠山用了冷峻的語氣迴答眼裏浮現責難之色的古城。
「正如劄哈力亞斯所說，第四真祖是兵器。任何國家得到手，都會讓世界的軍事實力失衡。若要勉強妥協，就得由標榜專守防禦的我國——讓『魔族特區』得到她。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遠山堅定不移的目光讓古城差點折服。
古城隻有一瞬窺見「原初」的力量，但第四真祖的恐怖已經讓他體會得不想再體會了。光是解放壓抑住的魔力，其壓倒性暴威就足以令巨大的石英之門半毀。隻取迴原本的一半力量，破壞力已如此驚人。
哪怕由頂尖攻魔師合力挑戰，她八成也不屑一顧。那不是人類奈何得了的存在，而是匹敵戰略兵器或一國軍隊的怪物。
第四真祖的存在肯定會成為爭端。連尼勒普西那樣的新興勢力，光是招攬到第四真祖就能獲得新興夜之帝國的地位。事情若變成那樣，就算將「戰王領域」及「破滅王朝」卷入而引發世界大戰也不奇怪。
由任何國家或勢力得手，第四真祖都肯定會讓世界陷入不幸。
而弦神島則是例外的安全地帶。
基於聖域條約，明文規定可接納所有魔族且禁止政治利用的「魔族特區」，就能將第四真祖安全地「隔離」開來。
而且也不用擔心第四真祖會親自支配弦神島，然後對他國發動戰爭。因為弦神島是蓋在太平洋上的人工島，一旦食物及生活物資斷了供給，立刻就會彈盡糧絕。那樣一來——至少從表麵上而言，要拿來說服采信於其他畏懼第四真祖的國家，應該已經足夠。這種程度的事，古城也能夠理解。
話雖如此，為了實現那幅遠景，並不是所有手段都可以被正當化。
「舊東南地區的人，就是因為那種理由才犧牲的嗎？」
古城靜靜的一句反駁讓遠山稍稍別開視線。
「已經決定廢棄的舊東南地區，白天人口為兩萬八千人，占弦神島全人口百分之五以下。和尼勒普西自治區的災情相比，損害應該堪稱微乎其微。」
「那種事情……怎麽可以用數字去比較。」
對於遠山費盡心思的遁辭，古城一口否定了。遠山煎熬似的垂下視線，即使如此，她仍虛弱地繼續解釋：
「變成假性吸血鬼的人並不是一定會死，感染症恐怕在幾天內就會停緩。因為『原初的奧蘿菈』所求的並非那些人的命，而是記憶。」
「……記憶？」
遠山提到的意外字眼，讓古城有些疑惑。
第四真祖複活需要祭品，這能理解。但聽到她求的是記憶而非性命，就不太能明白了。
「在魔法的世界中，東西光是經過長久的歲月就會具備強大力量——這項論調你是否耳聞過？」
「……沒有。是這樣嗎？」
「是的。吸血鬼真祖們能以強大力量為豪，是因為他們屬於最古老的吸血鬼。不老不死的他們蓄積了龐大的固有堆積時間，做為力量的泉源。不過……」
「這樣啊……第四真祖並沒有那種優勢……」
「沒錯。第四真祖身為人造真祖，並沒有累積的迴憶……也就是過去的曆練。所以她是借著吞噬他人記憶，來籌措覺醒所需的魔力。」
古城無意識地望向奧蘿菈的臉龐。「原初」和奧蘿菈一起被封印了幾百年——或者幾千年。如同奧蘿菈沒有過去的記憶，「原初」也缺乏做為魔力泉源的固有堆積時間。
對於被造為世界最強吸血鬼的第四真祖來說，這是致命性弱點。
正因如此，「原初」才想要祭品。借著取得他人的記憶，來代替自己所需的記憶。
「那就是『焰光之宴』的真相嗎……那麽，變成祭品的那些人……」
「他們應該會喪失記憶，而且是對本人來說意義重大的許多記憶。我們也不例外。」
「咦……？」
「即使沒有變
成假性吸血鬼，和『原初』接觸過的人，其迴憶會成為開端，使記憶被剝奪。意思就是，關於第四真祖的記憶幾乎都會喪失。第四真祖能一直保有夢幻吸血鬼之名，原因正是出在這種榨取記憶的能力。」
「所以說……大家都會忘記凪沙嗎？跟奧蘿菈有關的記憶也會消失……？」
古城恐懼得背脊發冷。
和第四真祖接觸過的人將會忘記第四真祖——
既然如此，變成第四真祖的凪沙，還有身為「焰光夜伯」的奧蘿菈，應該就是最先被遺忘的對象。而古城一直以來和她們共度的時光實在太久了，難道那些迴憶全都會喪失？
「是的。依照預測，從此刻起的兩三天以內就會出現變化。」
遠山的迴答毫不留情地將古城打垮。
「令尊和令堂——曉牙城博士和深森主任都慎重地避免和凪沙小姐接觸，不知道這一點你有沒有發現？他們兩位想拯救凪沙小姐，就絕對不能失去和凪沙小姐之間的迴憶。正因如此，他們才會選擇住在其他地方。」
「……別開玩笑了……你那是……什麽鬼話……！」
父親一年有大半時間旅居海外，母親常住在職場而鮮少迴家。古城和凪沙對這些已經習慣，也認命地接受了這對令人傷腦筋的父母。可是，實情並非如此。
關於凪沙的記憶有可能被奪走一事，他們從最初就知情。
唯獨古城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請不要責怪令尊及令堂。他們是認為就算你的記憶被奪走，那樣也比較不會讓你痛苦。那是為了讓一直以來自責無法保護好妹妹的你，不用再繼續背負重荷。」
「那種說詞，我哪有可能接受！」
古城粗暴地朝裝甲車內壁掄拳。奧蘿菈被巨響嚇到，「唔」的一聲受驚似的縮起身子。遠山望著古城盛怒而令人心痛的模樣，靜靜地歎了氣。
「……深森主任在這三年間用盡了所有手段，想阻遏凪沙小姐身體狀況繼續衰退。直到最近，她發現讓『原初』的魂魄移轉到第十二號的肉體，凪沙小姐就能得救。但那項嚐試並未成功。」
那是當然了，事到如今連古城都明白。
因為第十二號是「原初」的監視者。為了阻止「原初」複活，才會造出第十二號這具用於封印的基體。透過和凪沙接觸，「原初」才總算擺脫封印，自然不會希望再次入眠。
「替沉睡於『妖精之棺』的第十二號解開封印，是最後一場賭注。凪沙小姐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認為第十二號在覺醒後，說不定就能接納『原初』的魂魄。不過那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所以，你們才讓凪沙變成第四真祖……？」
是的——遠山點頭。
「隻要覺醒成完美的第四真祖，她肯定就能得救。哪怕變得不再是人類，又從眾人的記憶裏消失……況且，由凪沙小姐的靈魂將『原初』驅離身體的可能性也並非為零。」
「……『同族相噬』……靠覆寫的方式嗎？」
「沒錯。存在遭到吞噬的吸血鬼也可以反過來剝奪吞噬者的存在。原本這是隻會出現在吸血鬼之間的現象，但她們共用同一具身體，或許也可能發生……盡管機率幾近於絕望。」
遠山冷冷地據實以告。
要凪沙不被「原初」支配，並反過來奪取其能力，進而保有自己的意識成為第四真祖。到了現在，這大概是古城等人所能希求的最佳結果。
然而，除非發生奇跡，否則那樣的未來絕不會實現。就算凪沙身為巫女再優秀，隻憑一己之力不可能勝過第四真祖的「受詛魂魄」。
「……奧蘿菈之後會怎麽樣？」
古城忽然抬起頭，將視線轉向自己身旁的金發少女。
奧蘿菈抓起衣服下擺，咬著嘴唇，仿佛自己受了斥責。也許她是對自己沒盡到監視「原初」的責任而感到自責苦惱。
「第四真祖納入體內的『焰光夜伯』是劄哈力亞斯擁有的第一號、第二號、第七號、第八號、第九號及第十一號共六具。完全掌握支配權以後，她應該會立刻過來迴收第七具基體——也就是第十二號。」
「所以奧蘿菈也會被她納入體內嗎？像第九號她們那樣……」
遠山的推斷讓古城釋疑，並不悅地咂嘴。
既然自己已經變成血之隨從，是不是就不會忘掉凪沙的事——古城心裏原本抱持著淡淡的期待，不過看來他想得太簡單了。
就像「原初」輕易處分掉身為第一號隨從的劄哈力亞斯那樣，她恐怕也會將古城視為不需要的存在。無論如何，一旦奧蘿菈被「原初」納入體內，古城就會失去血之隨從的資格。
「你也可以這樣想，第十二號本來就是第四真祖的一部分。不過以我們的立場，是希望將她當成交易的籌碼。」
「……交易？」
古城稍微起了戒心，並瞪向遠山。獅子王機關到了這個節骨眼還想利用奧蘿菈嗎——他心裏湧上不信任及焦躁感。
可是另一方麵，古城也能夠理解。如今「原初」已經取迴力量，會讓她感興趣的談判籌碼，大概隻剩屬於她分身的「焰光夜伯」而已。
「——我們打算和第四真祖締結和平條約。來自『戰王領域』和『混沌境域』的使者已經抵達弦神島，他們擁有的剩下五具『焰光夜伯』也一並到了。」
「和平條約……嗎……」
這算是理所當然吧——古城心想。
從遠山在政府特務機關工作的立場來想，確保日本這個國家的安全是最優先事項。假如犧牲奧蘿菈一人就能如願，他們八成會毫不猶豫地將她交出去。可是——
「假如談判決裂呢？」
「我們會誅滅第四真祖。」
遠山毫不遲疑地斷言。她那滿是傷痕的臉變得扭曲，自信地笑了。
「獅子王機關備有能誅滅吸血鬼真祖的王牌。正因如此，我們才會被選為定奪者。」
2
抵達弦神島本島前，遠山就失去意識了。盡管她靠著驚人的精神力展現出毅然風範，肉體仍然到了極限。特區警備隊隊員在忙亂間將遠山送往醫院，古城和奧蘿菈則趁機溜下車，然後直接前往古城的家。
關於奧蘿菈的身分，特區警備隊大概什麽也沒有聽說。否則他們絕不會連監視的人手都忘記安排，還放古城他們逃走。
由於感染症風波，大多數的弦神市民都避免外出，這對古城他們來說，同樣是一件幸運的事。
衣服上都是血的古城和奧蘿菈設法躲過所有盤問的眼光，平安到達曉家公寓。於是——
「……此地就是你的住處啊！」
被帶到客廳的奧蘿菈好奇得眼睛發亮，不停環顧屋內。那令人懷念的模樣讓古城想起剛與她認識的時候。
「對喔。我第一次帶你到家裏來。」
古城擔心會和凪沙或深森碰個正著，所以之前都沒有邀奧蘿菈來這棟公寓。事到如今他有點後悔。既然這點事能讓奧蘿菈開心，早知道就多帶她來幾次了。
「能……能感受到你的氣味。」
「那當然吧。」
古城望向把臉埋在床上的奧蘿菈，苦笑想著「這家夥真像狗」。看她並不排斥，聞到的大概不是讓她反感的味道。
「彼端的是？」
「啊，那邊是凪沙的房間。你別擅自跑進去，會惹她生氣。」
古城迴答了指著旁邊房間的奧蘿菈，然後輕輕咬住嘴唇。或許凪沙再也不會迴到這裏了——他想到了這一點。
奧蘿菈望著古城那張臉龐，露出了一抹短暫的微笑。
「你們曾經共度長久的歲月。」
「哎，畢竟我們是兄妹啊。」
「古城。」
坐在床上的奧蘿菈用力挺直背脊，看著古城。
「……我……我問你。我……我是什麽人？」
「嗯？」
古城沒能理解問題的意思，便默默地迴看奧蘿菈一眼。
奧蘿菈帶著缺乏自信的表情，膽顫心驚地說：
「我並非真祖，亦非眷獸，不具記憶，亦無靈魂，是被稱作人偶的須臾容器。」
「……你是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才對吧。你自己不就這麽說過嗎？」
古城答得輕鬆，讓奧蘿菈愣住了。仿佛隨時會哭出來的她擺了張笑臉並別開視線。
於是古城將自己的手疊在她的手背上，緊緊握住她那冰涼的手。奧蘿菈像是嚇了一跳，睜大碧藍的雙眸和古城對上眼。
缺乏現實感的美麗麵容仍宛如妖精。不過——
「你看，你不是好好地待在這裏嗎？和我一樣，沒什麽不同。基本上，現在包括人工生命體都被認同擁有準魔族的權
利。不管是人工吸血鬼也好，眷獸也罷，隻要光明正大地過活就行啦。」
「古城……」
奧蘿菈似乎感動得哽住喉嚨，小小聲打了嗝。
我不配講這種大道理啦——古城難為情地皺著臉，搔了搔頭以後又轉向衣櫥那邊。他拿出之前隨手塞在裏麵的紙袋，然後拋到奧蘿菈胸前。
「差點忘了。這個給你。」
「……我的……衣裳？」
奧蘿菈伸出手在紙袋裏摸索，將東西掏了出來。那是用塑膠袋包好的全新水手服——彩海學園的女生製服。
和古城初次跟奧蘿菈見麵時交給她的那套製服一樣。與當時不同在於，這套並不是借來的，是貨真價實專為奧蘿菈準備的製服。
「我請淺蔥幫忙訂的。你實在不太可能和我們讀相同學年，所以那件是國中部的。之後你要是正式編入我們學校，就穿那套製服吧。」
古城脫掉沾滿血的製服，在t恤外麵罩上一件連帽衣。接下來他必須渡海，加件外套會比較好。
「在我迴來以前，你就在這個房間等。老爸那邊我會聯絡，不過相對的，我要借一下你住的那艘船。」
「……你要前往……凪沙的身邊？」
「我總不能呆呆等著把那家夥的事忘掉。再說，要把你交給『原初』也讓人很不爽。哎，我會盡可能試著反抗啦。」
古城說著就輕輕將手放在奧蘿菈頭上。
遠山說過，古城會忘掉凪沙的事。或者在那之前，「原初」就會來迴收奧蘿菈。不管怎樣，古城都將失去重要的血親或朋友。要是他就這麽坐以待斃，肯定會麵臨那樣的命運。
所以在變成那樣之前，應該主動出擊。
古城參加過籃球社，快速反攻是他最拿手的。他現在就要立刻迴舊東南地區一趟，而且這一次肯定要將凪沙帶迴來。
問題在於，他想不到任何可致勝的攻擊手段。畢竟對手就算不完美，也還是世界最強吸血鬼，硬碰硬不可能有勝算。然而——
「……奧蘿菈？」
古城看到奧蘿菈突然拆起製服的塑膠包裝，心裏有些納悶。難道製服這麽讓她開心嗎——古城冒出了呆呆的感想。
「欸，你做什麽！」
奧蘿菈的下一個舉動讓古城有點嚇傻了。因為她不顧眼前的古城，忽然就脫起衣服。
無視於驚慌的古城，奧蘿菈將手穿過全新製服的袖子，然後因為扣不好前麵的扣子，
「唔唔」地冒出無助的聲音。接著她莫名挺起胸——
「……我……我準你替我穿過規戒之扣！」
奧蘿菈怯生生地叫了古城。古城則愣著迴望她。
「你該不會……是想跟我一起去吧？」
他的話裏，困惑的成分比驚訝更多。古城要去見「原初」。對奧蘿菈來說，「原初」相當於捕食者，想取迴沉睡在奧蘿菈體內的眷獸。下次和「原初」對峙時，奧蘿菈大有可能會和第九號她們一樣遭到吞噬。可是——
「我……我要為你實現……拯救凪沙的願望……！」
「這樣嗎……奧蘿菈……」
從她的話裏，古城也察覺了。
他們有攻擊的方法。隻有一個——僅剩下一個方法，可以拯救凪沙，也不會讓奧蘿菈消滅的方法。
那會讓奧蘿菈麵臨危險，成功的可能性不高。可是，比起毫無作為地祈求奇跡要像樣一些，有值得一試的價值。
「走吧。」
「唔……嗯！」
兩人同時牽起彼此的手，古城拉著奧蘿菈起身，幫她整理儀容，然後直接帶她迴到玄關。
古城隨即停下腳步。不知不覺間，玄關前被人擺了一個破舊的紙箱。古城他們到家時，應該還沒有那種東西。
盡管覺得詭異，古城還是朝箱子伸出手。詭異紙箱上貼著大量國際郵件的單據，因此他認為裏麵總不可能裝著炸彈，就粗手粗腳地拆開封口看內容。
「……這是什麽玩意？」
結果古城更摸不著頭緒了。
箱子裏有一根表麵刻著奇特符文的銀色細樁——
以及附有三片安定翼的金屬箭管。
3
支撐吊橋的橋墩上站著一群奇怪的人。
其中一個是翡翠色眼睛的綠發少女，另一個則是穿著白色大衣的高挑青年，還有三個身穿鎧甲的少女——她們全都留著一頭火焰翻騰般的金發。
「劄哈力亞斯命絕，而第四真祖覺醒——」
翡翠色眼睛的少女不悅地咕噥。第三真祖，嘉妲·庫寇坎——以「混沌皇女」別號為人所知的夜之帝國盟主。
她望著弦神島的舊東南地區。透過魔法儀式「焰光之宴」，近兩萬人變成假性吸血鬼，區內仍陷於恐慌及狂亂狀態。
另一方麵，人工島中央的鍾塔周遭卻安靜得令人難以理解。
仿佛布了莊嚴的結界，無人靠近那裏。
連狂暴化而失去理智的假性吸血鬼都靠本能察覺了。
他們的「王」降臨在那裏——
「真令人不耐呢。一切都在定奪者的掌握之中。」
和充滿威嚴的口氣恰好相反，嘉妲那張臉就好比被人搶走心愛玩具的孩童，有副鬧脾氣的可愛表情。
「原初的奧蘿菈」覺醒、眾眷獸被她納入體內，還有劄哈力亞斯會死在她手下，全都是事前就能料到的。大規模感染的犧牲者數目則在預估的最糟狀況一半以下。就弦神市內來說，算是不滿總人口一成的些微數字。
嘉妲並非對此不滿。但是，乏味的感覺抹滅不去。對於被下了不老不死詛咒的真祖而言，第四真祖覺醒好比花了數千年釀成的極品美酒。那該是於遙遠過去滅亡的古代超人類——「天部」留給他們的最佳娛樂。
劄哈力亞斯攻打「破滅王朝」時，嘉妲原本期待事情多少會有趣一些，不過等結果揭曉後，局麵卻穩當得讓她不太過癮。
嘉妲為此感到失望。
不過，高挑的青年貴族像是要安撫她似的，忽然笑了。
「好像還不用那麽悲觀——」
「什麽意思，瓦特拉？」
嘉妲不快地蹙眉瞪向青年貴族。迪米特列·瓦特拉做作地聳肩，迴避問題般對她微笑。
「獅子王機關算漏的不確定要素，似乎有動作了。」
「唿嗯……第十二號的血之隨從嗎……」
嘉妲望著停泊在港口的小遊艇，也露出了像是感興趣的笑容。
若是冷靜思考，光憑一具眷獸的容器和其隨從，無論做什麽都不可能打倒第四真祖。他們應該也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
不過，如果他們仍執意要挑戰不可能打倒的「原初的奧蘿菈」，就值得見證那樣的選擇到最後一刻。
因為那愚蠢的行為，正是第四真祖的本質。
第四真祖是弑神兵器，為了弑殺絕對殺不死的「神」才被創造出來的特異者。假如有人能打倒那世界最強的吸血鬼，非得也是超脫世理的特異分子。
「先不提那些，你們幾個打算去哪裏呢……？」
瓦特拉站在心情轉好而竊笑的嘉妲身邊，轉頭看了後麵。
那裏有三個身穿鎧甲的少女。打算朝舊東南地區動身的她們，在瓦特拉質疑下留步了。
「第三號、第四號、第五號——你們就是『戰王領域』放養在弦神島這裏的『焰光夜伯』嗎……」
嗬——嘉妲愉快似的唿氣。瓦特拉瞪著金發少女們，露出猙獰笑容。他散發出的強烈殺氣讓三個少女全身僵住。
「你們是用來和第四真祖談判的籌碼。要同情曉凪沙可以，不過也該節製一下出外夜遊的習慣了吧。」
「……唔！」
三個少女搖頭違抗瓦特拉，打算召喚各自的眷獸。
但在那之前，從虛空中出現的蛇群纏住了她們全身。
少女們愕然迴首，看見的是布滿夜空的漆黑漩渦。
直徑達十幾公尺的那道漩渦，是數千條蛇交繞而成的聚合體。蛇群攀纏，打算將少女們吞入漩渦。
「很遺憾，現在的你們贏不了我。」
瓦特拉同情似的告訴少女們。
魔力遭蛇吞噬，少女們無法召喚眷獸。靠她們綿薄的力氣，也掙脫不了蛇群。
危急之際，她們仍沒有失去鬥誌。別妨礙我們——少女們好似如此透露著，各自殺氣騰騰地瞪向瓦特拉。
「哈哈哈哈……好氣勢。不枉之前讓你們自由過活。」
瓦特拉承受著她們的目光，麵露喜色。他打從心底歡迎用敵意直指自己的存在。
「假如老爺爺沒有吩咐，搶在第四真祖之前先吞掉
你們似乎也很有趣。不過早知會贏的戰鬥太無趣了。」
瓦特拉解除召喚的眷獸。少女們由蛇群的束縛獲得解放，從空中摔落。她們三個來不及保護自己的身體，掉在地上痛苦得呻吟。
「隨你們高興吧。接下來等你們取迴原本的力量再繼續。」
瓦特拉不甩人，說完就轉身背對她們。
嘉妲興趣濃厚地看著他那樣的行動。
「嗬……有意思的男人，迪米特列·瓦特拉……幸虧有你，這次的『宴席』似乎還能樂上一陣子。我會記得你。」
一頭綠發的少女身影宛如被虛空吞沒似的淡化消失了。
瓦特拉愉悅地目送對方，並且優雅行禮。
「那是我的榮幸，嘉妲陛下——後會有期。」
他的身影也幻化成金色霧氣消失了。
旁觀者們融入黑暗，「宴席」開始朝終結發展。
4
古城拉開折疊的弓身（limb），搭上弓弦（string）。酷似步槍的槍身挖了引導槽，裝在箭管的安定翼恰好能放進去。
「果然是用在這玩意上麵。」
古城舉起金屬製十字弓嘀咕。
那是葳兒蒂亞娜在mar醫療大樓交給他的十字弓。古城之前全忘了，但是送到曉家的銀樁似乎就是供這把十字弓用的箭。正確來說，或許十字弓才是為了將銀樁發射出去而準備的道具。
「令……令人嫌惡的『棺材』之鑰。」
站得遠遠的奧蘿菈反感似的瞪著銀樁。她眼中浮現了露骨的不安之色。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奧蘿菈？」
「其為弑殺真祖的聖槍。可令魔力失效、斬除萬般結界。」
「……這樣啊……葳兒小姐就是用這個替你解除封印的嗎……好像用得上。」
奧蘿菈的用詞依舊誇張，古城不知道她的話可信到什麽程度。不過，假如擊碎那具「冰棺」、讓醫療大樓半毀的就是這支銀樁，想來肯定有相當的威力。先不論對「原初的奧蘿菈」有沒有效，也許這能派上用場。
古城又將十字弓折疊起來，然後和銀樁一起掛在腰帶上。腰部多了塊硬梆梆的東西，走路是不太方便，但總比帶著大包小包好一點。
「好啦……所以說，這艘船要怎樣才會動？」
古城說著便將視線轉向遊艇的駕駛席。這裏是被奧蘿菈她們當成住所的「莉亞娜號」。聯絡橋既然被封鎖，現在除了開這艘船以外，再無其他方法可以到舊東南地區。
話雖如此，古城當然沒有開船執照，更不具操船經驗。駕駛席四周全是陌生儀器和操縱杆，坦白說，古城根本手足無措。注意標語都是外文，看不懂寫了什麽來著。
「……這……這是我不克理解的鋼鐵文明產物。」
奧蘿菈同樣傷透腦筋。她隻是住在船裏，並沒有看過這艘船實際開動的模樣。擱在船塢超過半年，基本上連引擎能不能正常發動都讓人懷疑。就在這時——
「真是的，看不下去了。憑你這樣，也想將船開到舊東南地區嗎？」
語帶苦笑的聲音忽然傳來，使古城等人嚇得迴頭。
是葳兒蒂亞娜·卡爾雅納站在那裏。褐發女吸血鬼一身血衣，無力地靠著甲板的梁柱。
「……葳兒小姐……！原來你還活著？」
古城愕然望著她問道。
葳兒蒂亞娜受了那樣的傷，還能在那種狀態下從石英之門生還，即使本人就在眼前也讓古城難以置信。
「別小看吸血鬼的生命力。那點把戲才殺不了我。」
葳兒蒂亞娜答得強悍，口氣十分合乎自尊心強的她。不過她顯然極為虛弱，嘴唇不帶血色，沒東西倚靠就連站都站不了，看來要保住意識已費盡心力。
「……葳兒蒂亞娜……你的血液泉源已經……」
「不要緊喔，奧蘿菈。我不要緊。」
奧蘿菈用顫抖的聲音關切，葳兒蒂亞娜溫柔地對她搖搖頭。
「劄哈力亞斯已經不在了，你現在找奧蘿菈還想幹嘛？」
古城總算從驚訝中振作，並低聲詢問葳兒蒂亞娜。葳兒蒂亞娜還活著，古城並非不開心，但他還記著自己差點死在她手下的仇恨。而且他也沒忘記她曾經想強行帶走奧蘿菈。
「……我不會懇求你原諒。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劄哈力亞斯，隻要能宰了他，我覺得失去什麽都無所謂。可是……」
葳兒蒂亞娜直直迴望瞪著自己的古城，虛弱地露出微笑。
「可是，知道劄哈力亞斯和尼勒普西都隻是受到利用以後，我就不懂了。自己以往到底是為了什麽活過來的……所以，請你至少讓我見證這件事結束。」
「……你願意帶我們去舊東南地區？」
古城聽了葳兒蒂亞娜意外的請求，心裏百感交集。
他並不是懷疑對方的話。即使葳兒蒂亞娜在擄走奧蘿菈時曾有想不開而失控的舉動，但她的性子就是無法欺騙別人。
她的提議也實在值得感激，令人感到不安的反倒是她的傷勢。
「最少我還是比你們懂駕駛。」
「可是，你出血成這樣……」
「沒時間了吧？再磨菇下去，會救不了凪沙喔。」
葳兒蒂亞娜的話讓古城沉默了。看來她也明白古城等人打算做什麽。
「……我原諒你。」
奧蘿菈代替猶豫的古城這麽嘀咕。她將握緊在手裏的遊艇鑰匙輕輕交給對方、。
「包在我身上。」
收下鑰匙的葳兒蒂亞娜搖搖晃晃地坐到駕駛席，然後動作生疏地發動引擎，將照明等開關逐次打開。
「係留索呢？」
「我姑且收起來了。」
「ok，那我們走嘍！」
葳兒蒂亞娜說得亂有幹勁，並且粗魯地拉下操縱杆。瞬時間，船開到了意料外的方向，直接撞上停在旁邊的另一艘船。
「喂……葳兒小姐！你真的會開嗎！」
差點從甲板上甩出去的古城大罵。奧蘿菈臉色蒼白地拚命抓著扶手。
「撞一下而已，船沒有沉就好啦！」
葳兒蒂亞娜粗聲粗氣地迴話，硬是將方向盤打到另一邊。船發出讓人發毛的吱嘎聲音，掉頭以後才總算開離船塢。
船上搖晃得比想像中嚴重。與其當成外海浪高的關係，倒不如說單純是葳兒蒂亞娜駕駛技術太爛。不過她似乎在中途抓到訣竅，搖搖擺擺的船體穩定了一點，朝舊東南地區加速開去。閑置的這艘船從來沒有好好維修過，狀況似乎倒不差。
由於禁止渡航，海上沒有其他船舶也算幸運。不然古城等人搭的這艘船，八成一下子就會撞上其他船而變成海上的浮藻。
然而，隨著船開到能看見舊東南地區全景的海域時，這份幸運也宣告結束。漆成黑色的警備艇發覺古城他們擅自靠近，就聚集了過來。
「是特區警備隊，葳兒小姐！」
「我們衝過去！抓緊了！」
葳兒蒂亞娜不顧船體暴衝，將油門催到最底。她那種不怕撞船的胡鬧駕駛方式，讓特區警備隊一團亂。
不過這樣的狀況維持相當短暫，警備艇在重整陣腳以後，指揮有序地掉了頭，從兩旁陣陣逼近古城他們的船。
而且，他們的船上忽然迸出青白色火花。劃破黑夜飛來的槍彈在海麵濺起無數水沫，槍響接連不斷，夾雜著擴音器唿籲停船的勸告聲傳了過來。
「——對方開槍了？真的假的！」
「那……那是開火威嚇吧！」
「不對……被瞄準的大概是引擎！他們想讓船變得動不了再來逮人！」
在古城等人動搖時，警備艇已經拉近距離，機關槍瞄準得更加精確，在「莉亞娜號」的船體上開出彈孔。這樣下去，失去航行能力是遲早的事。
「——拜托你，『ganglot』！」
焦急的葳兒蒂亞娜從座位上起身，驀地召喚出眷獸。三頭魔犬現身海上，朝腳邊的海麵砸下火焰，衝擊使得警備艇的航向大幅偏離。
「啥！」
古城嚇得瞠目大叫。
「你腦袋正常嗎？居然對特區警備隊用眷獸！」
「不這樣的話又逃不掉！」
「這下子完全變成罪犯了嘛……我肯定會被退學。」
古城無意識地嘀咕以後，忽然笑了出來。接下來他要挑戰世界最強的吸血鬼，連能不能活著迴去都是未知數，結果自己卻還牽掛著上學，感覺挺可笑的。
「你看來很愉快呢，古城。」
猛一瞧，葳兒蒂亞娜也笑了。她那張走出陰霾的曠然臉龐，盡管沾了血又顯得痛苦，卻好像比以往都來得幸
福。
「在這裏，真的很愉快。雖然我以前一直不敢承認，不過認識你還有奧蘿菈以後，在弦神島度過的這段時光，讓我非常愉快。假如我能早點接受就好了。」
「葳兒小姐……你該不會……」
古城看著微笑的葳兒蒂亞娜呻唿。
她召喚的眷獸留下微弱光芒後就消失了。由葳兒蒂亞娜供給的魔力中斷，使得魔犬無法保持實體。
握著方向盤的葳兒蒂亞娜的身體，在銀霧籠罩下逐漸瓦解消散。
無法保住實體的，還有她。她的肉體在被劄哈力亞斯開槍打中時就已經受了致命傷，靠魔力強行挽留的餘命正要走向盡頭。
能看見舊東南地區的碼頭了。以直線距離來看，不到幾百公尺。
可是，船在抵達那裏之前就會停下來，因為船上機械被特區警備隊開槍掃中了。
「可惡……都到這一步了……！」
朝船體胡亂掄拳的古城忍不住咕噥。隻差一點就能到舊東南地區，可是這迴要是被特區警備隊逮住，他會徹底失去救出凪沙的機會。
怎麽辦才好——在古城再次握緊拳頭時，有隻冷冷的小手力氣微弱地握住他的手。
「古城，把手給我……」
「奧蘿菈？」
金發吸血鬼少女緊緊握起古城的手，十指交扣。然後，她將手朝著海麵伸出去。
古城的右側肋骨變熱。奧蘿菈的意念和魔力流了過來。
隨後，他們釋放出龐大的寒氣。
以古城他們的船為中心，大海逐漸染成純白色。海麵結凍，連波浪都直接留下了起伏的形狀。任何高階魔法師都不可能以凍結魔法重現的壓倒性寒氣——
那是眷獸之力。奧蘿菈將她做為容器封印在體內的第四真祖第十二號眷獸解放出來了。
奧蘿菈迴望瞠目的古城，帶著快要掉淚的表情對他微笑。
「快點走，古城……！你要解救奧蘿菈……」
癱坐在甲板上的葳兒蒂亞娜抬頭如此告訴古城。
古城默默頷首，然後牽著奧蘿菈的手下了甲板。
海麵已經徹底結凍，冰層應該有數公尺厚。隻要沿著冰上走，舊東南地區就在眼前。
「……謝……謝謝你，葳兒蒂亞娜！」
最後，奧蘿菈迴頭望向葳兒蒂亞娜大叫。
葳兒蒂亞娜溫柔地看著她離開，然後閉上眼睛。
「那是……我要說的台詞喔……奧蘿菈……謝……謝你……」
看似滿足地露出微笑的葳兒蒂亞娜，全身被銀霧籠罩了。
銀霧在柔和月光下散發光芒，不久便融入黑暗中，隨著靜靜吹過的風消散了。
5
奧蘿菈釋放的寒氣遍及舊東南地區的碼頭，將周遭染白。盡管那也不是不能形容成美麗的景色，但古城並沒有餘裕欣賞。
「…………」
碼頭上有眾多人影，幾乎都是變成假性吸血鬼的感染者。光視野所及就超過一千人。
他們之中有八成徘徊在島內，尋找新的祭品。
不過，剩下的兩成則蜷縮在地上一動都不動。那些感染者毫無氣力地睜著眼，眼裏不帶任何感情。古城知道原因為何。那是第四真祖——「原初的奧蘿菈」榨取記憶所致。由於記憶被連根拔起，他們連活下去的氣力都失去了，隻能茫然等待死亡來臨。那就是獻給第四真祖的祭品樣貌，「焰光之宴」的真相。
「……這些家夥全是假性吸血鬼嗎？」
受感染症驅策的眾多假性吸血鬼察覺到古城和奧蘿菈接近，就同時將視線轉了過來。隻算還能動的感染者也有幾百人，而且這些感染者的體能即使和身為血之隨從的古城相比，也毫不遜色。想再和「原初」見麵，好像非得突破他們的重重包圍。
話雖如此，古城也不能使用奧蘿菈的眷獸突圍。因為威力太大了。在這種狀況下召喚眷獸，會讓近千人的感染者全數喪命。
「……不……不成大礙。無須憂懼。」
奧蘿菈牽起裹足不前的古城的手向前走。
感染者看到她的模樣，紛紛鼓噪起來。奧蘿菈每踏出一步，就使他們跟著後退，分開的人海逐漸空出一條路。
獻給第四真祖的祭品們麵對屬於第四真祖分身的奧蘿菈，也不敢發動攻擊。奧蘿菈走在他們的隊伍中間，模樣好似被近衛騎士服侍的公主。根本來說，她那種發著抖又畏畏縮縮的身段，要稱為公主實在不夠威嚴就是了。
「凪沙會在哪裏？」
古城他們穿過假性吸血鬼的包圍，前往石英之門。
果不其然，半毀的玻璃之城四周沒有人影。為「焰光之宴」祭壇布下的結界仍有效用。
「在……在彼端！」
奧蘿菈指著酷似六角水晶的高聳鍾塔。在尖塔頂端，長成凪沙模樣的少女正一臉俯瞰世界似的傲慢表情站在那裏。
「……『原初』！」
古城站在堆滿瓦礫的廣場，仰望著少女喊出聲音。
那似乎成了信號，鍾塔的鍾聲響起，低沉而凝重，有如迎接古城他們的喪鍾。
「汝迴來啦，第十二號。原以為汝會逃得更加狼狽呢。」
「原初」冷冷睥睨著奧蘿菈。古城緊緊握著害怕地發抖的奧蘿菈的手上前。
而且他抬起頭望著黑發少女命令：
「把凪沙的身體還來……『原初的奧蘿菈』。」
「人偶的隨從也敢命令我？」
凪沙模樣的少女有些傻眼地嘀咕，隨後冷豔地笑了。
「不過這倒好。隨從啊，汝的付出，讓第十二號培育得相當出色。」
「……培育？」
古城瞧了瞧奧蘿菈的臉龐。
不老不死的吸血鬼肉體不可能在半年多之內就獲得成長。實際上，奧蘿菈的容貌仍和最初見到古城時一樣。
「記憶如未伴隨強烈感情，就好比摻水的酒，光靠祭品們獻出的記憶可不夠。在可惡的封印迫我陷入長眠的這段期間，『天部』賦予眷獸們人型的軀殼，放她們到世間過活，汝覺得用意為何？」
「……為了得到所謂的固有堆積時間嗎？」
古城立刻迴答「原初」的質疑。長成凪沙模樣的少女大概是感到意外，愉快地點點頭。
「正是。然而，光是度過漫長歲月並無意義，累積的強烈感情和意念會令眷獸增長力量，更遑論膽敢違逆我這宿主的強烈意念。」
「…………」
奧蘿菈勇敢地望著「原初」，並沒有怕得移開視線。
眷獸是來自異界的召喚獸、擁有意誌的魔力聚合體。而被製造為眷獸容器的十二具人偶，也個別被賦予了自我。
被封印的眷獸會與人偶們共享情緒，並將那轉化為自身力量。
正因如此，「原初」才對奧蘿菈的反抗感到欣喜。
她的眷獸得到了敢反抗宿主的強烈感情，力量將更勝以往。而眷獸的力量增強，就代表身為宿主的「原初」也會實力大增。
「但汝的職責已了，隨從。留下第十二號，快快離去吧。」
凪沙模樣的少女用了好似對待煩人螻蟻的眼神看向古城。她的眼裏含有言外之意——會放古城走，不過是她一時興起。
然而古城仰望著她歎道：
「你煩死了。」
「……什麽？」
古城不合道理的反應讓「原初」板起臉孔。
他拿起原本掛在腰際的十字弓，張開折疊的弓身，然後憑著血之隨從的力量單手拉弓，再裝上已經套好箭管的銀樁。
「我應該說過了，把凪沙還來。」
古城用十字弓的槍身指著「原初」，兇暴地咧嘴露出犬齒笑了。
「我會要迴凪沙，更不會讓你吞掉奧蘿菈，還要解放那些變成吸血鬼的人們。管你是世界最強吸血鬼還是弑神兵器！這不是為了奧蘿菈，也不是為了凪沙——接下來，是屬於我的戰爭！」
「這就是汝的願望嗎？區區隨從……！」
古城的挑釁讓「原初」怒吼了。
雖然古城好歹是血之隨從，但是被一個身分低的人類叫囂，應該是「原初」自誕生以來從未想過的事。她會激憤也是理所當然。
凪沙模樣的少女背後長出了極光色之翼，其中一片翅膀幻化形體，具現為巨大眷獸的模樣。美麗女性的上半身搭配巨蛇下肢，流泄的發絲亦為無數條蛇。那是青白色的水之精靈——水妖。
「眷獸嗎！」
光是接觸到水妖灑落的水流，石英之門的殘骸就像沙一般潰散溶解了。異樣的破壞景象讓古城說不出話。遭受水妖攻擊的玻璃化成矽砂、水和碳元素，混凝土變迴土塊
，鋼筋則分解成經人手加工前的模樣——還原成原子。「原初」召喚的眷獸仿佛能讓時光倒流，是一匹將所有文明歸於虛無的怪物。
哪怕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碰到那匹水妖也支撐不了吧。那不是古城一個人能應付的對手。對，古城一個人是應付不了——
「古城！」
奧蘿菈伸出來的右手被古城握住了。他們倆將手伸向前，一同嘶聲大喊：
「迅即到來——『妖姬之蒼冰（alrescha cies）』！」
封印在奧蘿菈體內的眷獸這次現出完整姿態了。
全長不滿十公尺的美麗眷獸。上半身酷似人類女性，下半身卻是魚身，背後長著透明翅膀，指頭如猛禽般長有銳利鉤爪。
冰之人魚，或者妖鳥（sirēn）——統掌龐大寒氣的妖鳥向激流環身的水妖展開突擊。
寒氣讓激流凍結，冰層又被還原成水，兩眷獸的能力平分秋色。隻不過，龐大魔力的餘波令舊東南地區的人工大地激烈搖蕩著。
「憑汝這隨從，也配動用我的眷獸？」
凪沙模樣的少女嘲弄地說。她眼中綻放出炯炯光芒，背後的翅膀更顯輝亮。
「但可悲的是，汝等注定敗北。」
她用了三片極光之翼，另外召喚出三匹新的眷獸。其中一匹是具備金剛石肉體的神羊，一匹是琥珀色的巨大牛頭神（minotaurus），最後一匹則是如蜃景般搖曳著的緋色雙角獸（bicorn）。
身邊環繞著無數寶石的神羊，將寶石像散彈一樣發射出去。
和水妖始終鬥成平手的冰之妖鳥並沒有空閑應付那些。被寶石彈丸擊中的妖鳥大幅搖晃，奧蘿菈也痛苦地吐氣。
「迴到我身邊，第十二號。『宴席』已經告終——」
「原初」接著又命令下一匹眷獸攻擊。琥珀色的牛頭神搖撼大地，舉起巨大戰斧。戰斧帶著驚人的魔力光輝，斧身應該也具有某種特殊能力。
而且牛頭神攻擊的對象並非妖鳥，而是古城和奧蘿菈。被尋常戰斧砍中本來就難保無恙，而牛頭神高達十公尺以上，舉起的戰斧更比自身巨大。就算沒有遭到直擊，光受到衝擊，古城他們也會變成肉片。古城他們已經解放眷獸，沒有方法與之對抗——
「唔！」
不過發出驚唿的卻不是古城，而是「原初」。
一聲轟然巨響穿過古城他們的頭頂。
那是能量匹敵熱壓彈（thermobaric）的驚人衝擊波炮彈，以超音速發射的震動塊命中牛頭神巨軀，直接將它震飛數十公尺。
「為……為何違抗我，第九號……！」
凪沙模樣的少女挑眉怒罵。
她瞪向自己召喚的深緋色眷獸——全身彌漫著驚人震動波的雙角獸。那匹深緋色眷獸放出衝擊波攻擊牛頭神，救了古城他們。
奧蘿菈仰望著巨大雙角獸的威容，吞了一口氣。
「『雙角之深緋（alnas minium）』……」
「那是……第九號？」
著地的深緋色眷獸護著古城他們，直瞪著牛頭神。古城呆愣望向它的身影，搖著頭問：
「你該不會……是要還請吃冰淇淋的人情？隻因為那樣就來幫我們嗎！」
雙角獸迴頭朝驚訝的古城一瞥，貌似快意地笑了——古城這麽覺得。
看了那景象的古城想到，被製造成眷獸容器的「焰光夜伯」有其意誌，而且她們和眷獸共有意念。
在意念驅使下，第九號選擇了古城。她選擇保護古城，而不是原本的宿主「原初」。累積的強烈感情能提升眷獸力量，有時更會孕育出違抗宿主的強烈意念——那是「原初」自己提過的。
「那好，眷獸們。保護汝等的隨從讓我看看！」
「原初的奧蘿菈」站上鍾塔，朝天空高高舉起手。
古城察覺到遙遠天邊的異樣動靜，不禁跟著抬頭。
「什麽東西！」
出現在那裏的是流星，籠罩著灼熱火焰的巨大流星。盡管目前仍在雲層上，用肉眼還是可以清楚看見。
流星的真麵目是一柄巨大武器，名為「三鈷劍」的古代兵械，據說眾神曾用過的降魔利劍。刃長輕輕鬆鬆超過一百公尺的巨劍，從高度數千公尺的上空受重力牽引而落下。
光想像落下的衝擊將帶來何等破壞，就十分令人驚心動魄。
「……『夜摩之黑劍（kiffa ater）』！」
奧蘿菈表情僵凝，叫出了它的名稱。此時三鈷劍仍持續加速拉近和地表的距離。
「不會吧……那也是眷獸嗎……！」
古城絕望得臉皺在一起。他也曉得有稱作「活武器（intelligent weapon）」的眷獸存在，可是那柄黑劍已經超出武器的範疇了，稱其為「神之製裁」反而比較恰當。
一旦墜落，肯定會對半徑數十公裏範圍造成致命性打擊的製裁之劍——特化於破壞方麵的單純能力，但是正因如此才難以防禦。即使有冰之妖鳥及雙角獸的助力，也不確定是否能夠迎擊。
而且它們光是要壓製「原初」的其他眷獸就分不出餘力了。古城等人已經無計可施。
或許製裁之劍也明白古城內心的焦慮，速度又變更快了。大氣詭異地震動著，光芒萬丈的巨劍籠罩頭頂，天空像白晝一樣亮。
光芒即將墜落，宛如天塌下來一般——
接近至此，距離抵達地表隻在刹那之間。
然而，眾人畏懼的破滅瞬間並未降臨弦神島。
「什麽……！」
古城覺得自己清楚聽見了「原初」的驚唿聲。
最先發出的是黃金光輝。
雷光巨獅現身撒下金色閃電，黃金色眷獸朝著持續墜落的黑劍咆吼。拔地而起的驚人雷擊，在舊東南地區上空形成巨大電磁場。
穿入電磁場的劍，在自身移動速度下被強力磁場包覆。
雷光巨獅再次發出雷霆，急遽變化的電磁場震開了製裁之劍。
古城發覺，那是靠著電磁感應的原理來反製受重力牽引而墜落的劍。
賦予劍的新向量為垂直方向。改變墜落動向的製裁之劍劃穿大氣，消失在海平線彼端。
製裁之劍已不會落到地表。
然而，劍身催發的衝擊波並未徹底消滅。
晚一步到達地表的衝擊波直撲舊東南地區而來。
那並不及劍本身落下的威力，可是衝擊波具備的破壞力仍足以粉碎人工島基底。
被樹脂和金屬所覆的地表凹陷，一舉暴露出地下結構的最底層。
人工島的主框架被截斷，島嶼整體逐漸分割成左右兩塊。
建築物玻璃窗碎得一片不留，大樓陸續倒塌。所有事都發生在刹那間。
舊東南地區沒有一口氣沉沒，是因為人工島的基礎設計傑出。即使如此，島內各區塊仍接連開始滲水，島嶼沉入海中大概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在爆發中心點的古城和奧蘿菈毫發無傷。
救了他們的是一片銀霧。在製裁之劍墜落處冒出的濃霧裹住了古城他們的身體，保護他們不受爆炸衝擊。
「汝等是……！」
「原初」站在傾斜的鍾塔上，盯著地上不悅地嘀咕。
閃電環身的雷光巨獅，以及被濃霧裹覆的銀色甲殼獸——
保護了古城他們不受製裁之劍攻擊的兩匹眷獸瞪著「原初」，敵意畢露。
「『獅子之黃金（regulus aurum）』……『甲殼之銀霧（natra cinereus）』……」
奧蘿菈帶著訝異的神情喚了眷獸們的名字。怎麽迴事——古城感到困惑。為什麽連不認識的眷獸都願意站在他們這邊——
古城驚覺般猛一抬頭看向「原初」。他看向凪沙模樣的少女。
「因為凪沙嗎……？這些家夥也想救凪沙？」
既不是奧蘿菈的同伴，和古城也不認識的眷獸會與「原初」敵對，就隻有一種狀況。那就是它們站在凪沙這一邊。
雖然古城不明白理由——或許凪沙本人也沒有自覺，但它們的心恐怕都向著凪沙。而且為了救凪沙，它們都願意為古城等人出力——至少古城這麽相信。現在知道這些就夠了。
「唔……！」
狀況出乎意料，讓「原初」氣歪了嘴。剛覺醒的「原初」還沒有徹底掌控眷獸的支配權，導致第九號和其他眷獸倒戈，將她逼向窘境。古城他們這波快速反攻是有意義的。
而被逼急的「原初」立足處忽然間崩塌了。仿六角水晶設計的鍾塔底部像是被挖去整塊空間一樣，憑空消滅了。
摧毀鍾塔的是兩條交纏的龍。
為水銀鱗片所覆的雙頭龍吞下鍾塔，將「原初」逼到地上。
「『龍蛇之水銀（al meissa mercury）』！」
「——是第三號嗎！」
奧蘿菈和「原初」各自叫出聲來。從塔上墜落的「原初」拔除最後留下的翅膀，喚出第六具眷獸。
那是一頭被灼熱火焰籠罩的怪物，長著鯊魚牙齒、雄獅胴體、蠍子尾巴還有蝙蝠翅膀——以食人異獅（manticore）之名廣為所知的幻獸。
然而，聽命於「原初」的眷獸，數量還是不比站在古城他們這一邊的眷獸多。水銀色雙頭龍纏住食人異獅，將它扯離「原初」身邊。
「——結束了，『原初的奧蘿菈』！」
古城朝著來到地上的黑發少女直奔而去。「原初」解放了所有眷獸，現在毫無防備。體型纖弱的她迴過頭，古城強行將她製服。
「就憑汝！掂清自己身為隨從的斤兩吧！」
凪沙模樣的少女手臂探入古城的側腹。
她大概是想和消滅劄哈力亞斯那時一樣奪走古城的肋骨，但那正是古城算準的舉動。
「沒用！」
古城牢牢擒住「原初」的手臂。先不論魔力，若是單純比力氣，即使是古城也能製服她的行動。而且隻要徹底貼近，「原初」就用不了黑色翅膀，因為黑色翅膀的攻擊太過強勁，會傷到凪沙的身體。
「唔！」
「原初」察覺到行動受製，臉上浮現焦急之色。而金發吸血鬼少女站在這樣的她身後。是奧蘿菈。
「第十二號？汝怎麽會——！」
「原初」迴過頭大叫。奧蘿菈靠到她背後，嘴唇湊向凪沙細細的白皙頸根，銳利的獠牙穿透柔軟肌膚。
「這樣啊……這就是汝等的企圖嗎！同族相噬！」
「原初」愕然睜大眼睛。
鮮血沿著她的頸根滴落。
凪沙的身體失去力氣，貫穿古城的手臂緩緩抽離。
金發少女將黑發少女癱軟的身體抱進懷裏，隨後——
兩人合而為一。
6
鍾聲持續響著。
是倒毀的鍾塔鍾聲。
古城杵在原地，望著如雕像般停下動作的兩名少女。
同族相噬——
或可稱為覆寫。
一般是指吸血鬼吸取同族的血，將對方的「血統」及「能力」納為己用。不過，將對方納入自己體內，會有內在反遭篡奪的風險，本身的存在會被對方覆蓋過去。
遠山說過，覆寫是拯救凪沙的唯一方法。
隻要凪沙能篡奪「原初的奧蘿菈」的存在，就能保住自己的人格並成為第四真祖——遠山是這麽說的。
然而，實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趨近於零。凪沙隻是普通人類，要篡奪第四真祖的存在根本不可能。
那麽，假如進行覆寫的是吸血鬼，而非普通人類呢？
更何況，下手的是被製造來監視第四真祖的封印之器，狀況又會如何——？
那就是古城等人求出的解答。能拯救凪沙和奧蘿菈兩邊的唯一可能性。
奧蘿菈仍將獠牙紮在凪沙的頸根。她將附在凪沙身上的「原初的奧蘿菈」帶進自己的體內了。
仿佛凍結的奧蘿菈絲毫不動。
現在在她的精神內部，兩道靈魂應該正激烈爭奪著能力的支配權。
「…………」
古城將裝在十字弓上的銀樁緩緩對準奧蘿菈的心髒。
她說過，這支銀樁是弑殺真祖的聖槍。若所言屬實，這將是誅滅第四真祖的最後王牌。
隻要奧蘿菈能覆寫「原初」的靈魂就好。可是，萬一她反被「原初」吞噬，到時候古城就會將她射殺。
古城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對奧蘿菈開槍。
可是如果放著「原初」不管，被卷入「焰光之宴」的人們肯定會大量死亡，而且凪沙恐怕也無法得救。所以古城非開槍不可，就算動不了手也要動手。結果——
「奧蘿菈……！」
鍾塔的鍾又一次響起。
隨後，理應失去意識的凪沙笑了。
並非凪沙本人笑的方式。那明顯是嘲笑。
「你贏不了嗎？奧蘿菈……！」
古城將手指伸向十字弓的扳機，然後懷著祈禱的心情等待奧蘿菈迴答。凪沙一直笑著，不過那動人的笑聲隨即變得斷斷續續。
「是你……贏了……」
凪沙滿足似的嘀咕，然後像是入眠一樣閉上眼。
奧蘿菈撐著癱軟的凪沙身體，看向古城。
金發少女的嘴唇上沾著凪沙的血。
「你是『原初』嗎？」
古城瞪著奧蘿菈青白閃耀的眼睛質疑，似乎嚇了一跳的奧蘿菈眨著眼睛搖搖頭。那顯得怯懦的舉動，是屬於古城熟知的那個奧蘿菈。
「來……來完成約定吧……」
奧蘿菈略顯自豪地低喃，讓凪沙的身軀躺在地上。
古城想起她提到的「約定」。
拯救凪沙——奧蘿菈言下之意，是要幫古城實現願望。
而約定確實履行了。奧蘿菈恐怕也明白那會招致什麽結局。
「你和『原初』融合了對吧……奧蘿菈……」
「…………」
奧蘿菈以沉默答覆古城的問題。
這樣嗎——古城放下十字弓，朝她踏出一步。
奧蘿菈默默後退。
在她身旁開始有雪花飛舞。常夏人工島上絕不會有的雪花，純白寒氣包圍她的四周，腳邊結霜片片。
古城走近想要離開的奧蘿菈，牽起她的手。
「古城……」
有話想說的奧蘿菈開了口。古城打斷她說：
「你又打算陷入沉睡對不對？」
「……唔！」
奧蘿菈驚訝得咬唇。她的反應讓古城明白自己料中了。
她確實成功覆寫了「原初」的靈魂，然而那隻是暫時的。她不過是眷獸的容器，贏不了「天部」創造的「受詛魂魄」。「原初」遲早會複活，下次奧蘿菈八成就會徹底被支配。
正因如此，她才打算封印自己。
奧蘿菈要用眷獸的力量將自己封進冰棺之中，就像她過去沉睡於遺跡裏一樣。她大概打算獨自沉睡幾百年，或者幾千年吧。
我不會讓你那樣做——古城心想。他不會再讓奧蘿菈落單。
「讓我陪你。不看著你，我會很不安。」
「……古城？」
「要是我不在，你下次醒來會很傷腦筋吧？扣衣服扣子時要怎麽辦？」
奧蘿菈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抬頭看向打趣地笑出來的古城。
然後，奧蘿菈的視線落在古城的手邊，接著忽然溫柔地笑了。奧蘿菈直直迴望古城，眼裏散發出已有覺悟的人特有的奇特沉著。
「……我……完成了古城的願望……接下來……接下來換你了……」
「咦？」
奧蘿菈這句令人費解的話，突然讓古城感到恐懼。
不解的古城右臂違反意誌緩緩舉了起來。他手裏握著金屬十字弓，上膛的銀樁指向了奧蘿菈的心髒。
「奧蘿菈？」
古城看著她發亮的雙眼，頓時理解發生了什麽狀況。古城是她的——第四真祖的血之隨從，而身為主子的奧蘿菈正在操縱古城的身體。
她命令古城朝她開槍。
「住手……！住手，奧蘿菈！」
古城拚命抵抗，身體卻不聽使喚。他無法違抗血之咒縛。
對。要阻止「原初」複活，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讓奧蘿菈懷著「原初」的靈魂直接消滅。據說吸血鬼真祖被眾神下了不死的詛咒，然而古城那把十字弓裝的，正是用來弑殺真祖的破魔聖槍。
「造為兵器的『受詛魂魄』，將與我一起消失在此……不過……」
奧蘿菈靠向動不了的古城，用獠牙紮進他的頸根。古城感覺到有東西從那裏流入自己體內。那是原原本本的「力量」。為了徹底消滅「受詛魂魄」，奧蘿菈打算將第四真祖的「力量」切割出來交給古城，她自己則會跟「原初」一同消滅。這全是為了拯救弦神島，拯救古城的世界——
「我會將第四真祖的所有力量托付給你。收下吧。」
「住手，奧蘿菈！」
奧蘿菈舔了舔古城的血，露出笑中帶淚的表情。
接著她輕輕閉上眼。古城順著她的意誌引導，將手指伸向扳機。
「古城……」
從她唇
間最後編織出的話語是什麽呢——
銀色聖槍飛射而出，如羽毛般發出輕輕聲響，紮入了少女的胸口。
古城的眼簾染上一片全白的光芒，純白雪花在肆虐的魔力洪流當中飛舞。
於是古城陷入沉眠。
陷入極為深沉的遺忘睡眠。
最後古城看到的，是自己映在玻璃碎片上的眼睛——
淚濕的深紅眼睛。
視野微幅搖晃，每次經過道路的接縫就會傳來震動，呻吟似的低頻噪音大概是來自驅動車輪的電動馬達聲。
「這裏是……？」
察覺到自己在車廂裏的古城緩緩睜開眼。
迷蒙視野裏映著車窗狹縫外一閃即逝的景色。
被厚實鋼板包覆的車體內部；坐起來感覺不舒服的平坦座椅；電擊棒之類的危險裝備。看來這裏是特區警備隊編製下的裝甲車內。
古城猛一抬頭，就和不安地望著他的金發吸血鬼對上眼。明明已經見過好幾個相同容貌的少女，唯有她一眼就能辨別出來。是奧蘿菈。
「唷，你沒事吧……？」
「我……我無大礙。」
古城用沙啞的聲音問了，金發少女便慌慌張張地迴答。安心地微笑的她一身衣服破破爛爛，還沾著幹掉的血跡。基本上古城自己也一樣。
看來他們是受「原初的奧蘿菈」發動的攻擊波及，彼此都受了重傷，大難過後傷勢又痊愈了。假如古城是普通人，肯定早就喪命。
不對——縱使傷勢能痊愈，照當時的情況，他們不可能全身而退。就算沒有被崩落的瓦礫活埋，也會遭到感染者襲擊，說不定連意識都沒恢複就被生吞活剝了。恐怕有人救出了負傷的古城和奧蘿菈，還將他們帶離舊東南地區。
「你醒了嗎？」
有人察覺到古城恢複意識，就出聲向他搭話。是遠山美和的聲音。
遠山缺乏人味的事務性口吻一如往常，聽起來卻有換不過氣的感覺。
「……遠山小姐，這是為什麽？是你救我們的嗎？」
起身的古城將視線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結果他吞了一口氣。
那是因為遠山遍體鱗傷。
嚴重燒傷和無數創傷，傷口多得要找沒有包繃帶的部位還比較困難。而且繃帶到處都被滲出的血染成了紅色。
「遠山小姐……你的傷，該不會是為了救我們才……」
「我包紮過了，沒有問題。」
遠山打斷聲音顫抖的古城迴話。在她眼裏有著信念堅定的光芒。
她並不是基於像劄哈力亞斯那樣的欲望，或者個人得失而行動。古城可以篤定，她難以理解的行動背後有某種理由。
「你到底……是什麽人！」
古城望著全身是傷的遠山質問。他已經明白，遠山不是單純的醫生或研究者。不具戰鬥技能的普通人類，不可能帶著失去意識的古城和奧蘿菈，從擠滿吸血鬼感染者的舊東南地區生還。
「我本身，是獅子王機關的攻魔師。」
或許遠山判斷沒有必要再隱瞞，就幹脆地表明自己的身分。
陌生的組織名稱讓古城和奧蘿菈麵麵相覷。
「獅子王……機關？」
「那是設立於國家公安委員會的特務機關。請將我當成防止大規模魔導恐怖攻擊或魔導災害的探員。」
「探員……嗎？」
對古城而言，遠山的說明很好理解。臥底探員這樣的頭銜感覺和遠山的氣質十分相稱，而且她能張羅到特區警備隊裝甲車的原因也厘清了。
「mar那邊……我母親也從一開始就知道嗎？」
「是的，我們之間有契約關係。獅子王機關認同mar對封印的第十二號具占有權，相對的也要求他們接受監視人員監督和提供情報——因為關於這次事件，曉深森和我們的利害關係幾乎是一致的。」
遠山淡然迴答。她提到的監視人員，應該就是自己。
「既然利害關係一致，你為什麽要協助像劄哈力亞斯那樣的家夥？」
古城加強語氣追問。隻要遠山沒有硬是將凪沙帶到「宴席」上，凪沙應該就不會覺醒成第四真祖。
「那樣做的目的當然是要讓第四真祖覺醒。」
遠山不改麵色地繼續說明。
「所以我才要問，為什麽？」
「我說過，我們的目的在於防止魔導災害。」
「這不算答案吧！你們自己搞出災害是要幹嘛！」
遠山間隔一瞬的沉默才帶著歎息搖頭，表情看起來也像在慨歎自己這群人的無力。
「我們這次的任務，類似地震防製對策。」
「地震防製對策？」
「靠人類的科學技術並無法阻止地震發生。既然如此，就隻能將災害抑製到最小，是這樣的意思。」
「你敢說那叫抑製到最小！」
古城想起「原初的奧蘿菈」所引發的破壞，不禁吼了出來。而且透過劄哈力亞斯的儀式魔法，還造成了數十萬人的大規模感染。即使如此，獅子王機關依然要堅稱災害規模已經抑製到最小嗎——？
「我們最優先的目標，是阻止覺醒的第四真祖從日本出境。」
遠山用了冷峻的語氣迴答眼裏浮現責難之色的古城。
「正如劄哈力亞斯所說，第四真祖是兵器。任何國家得到手，都會讓世界的軍事實力失衡。若要勉強妥協，就得由標榜專守防禦的我國——讓『魔族特區』得到她。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遠山堅定不移的目光讓古城差點折服。
古城隻有一瞬窺見「原初」的力量，但第四真祖的恐怖已經讓他體會得不想再體會了。光是解放壓抑住的魔力，其壓倒性暴威就足以令巨大的石英之門半毀。隻取迴原本的一半力量，破壞力已如此驚人。
哪怕由頂尖攻魔師合力挑戰，她八成也不屑一顧。那不是人類奈何得了的存在，而是匹敵戰略兵器或一國軍隊的怪物。
第四真祖的存在肯定會成為爭端。連尼勒普西那樣的新興勢力，光是招攬到第四真祖就能獲得新興夜之帝國的地位。事情若變成那樣，就算將「戰王領域」及「破滅王朝」卷入而引發世界大戰也不奇怪。
由任何國家或勢力得手，第四真祖都肯定會讓世界陷入不幸。
而弦神島則是例外的安全地帶。
基於聖域條約，明文規定可接納所有魔族且禁止政治利用的「魔族特區」，就能將第四真祖安全地「隔離」開來。
而且也不用擔心第四真祖會親自支配弦神島，然後對他國發動戰爭。因為弦神島是蓋在太平洋上的人工島，一旦食物及生活物資斷了供給，立刻就會彈盡糧絕。那樣一來——至少從表麵上而言，要拿來說服采信於其他畏懼第四真祖的國家，應該已經足夠。這種程度的事，古城也能夠理解。
話雖如此，為了實現那幅遠景，並不是所有手段都可以被正當化。
「舊東南地區的人，就是因為那種理由才犧牲的嗎？」
古城靜靜的一句反駁讓遠山稍稍別開視線。
「已經決定廢棄的舊東南地區，白天人口為兩萬八千人，占弦神島全人口百分之五以下。和尼勒普西自治區的災情相比，損害應該堪稱微乎其微。」
「那種事情……怎麽可以用數字去比較。」
對於遠山費盡心思的遁辭，古城一口否定了。遠山煎熬似的垂下視線，即使如此，她仍虛弱地繼續解釋：
「變成假性吸血鬼的人並不是一定會死，感染症恐怕在幾天內就會停緩。因為『原初的奧蘿菈』所求的並非那些人的命，而是記憶。」
「……記憶？」
遠山提到的意外字眼，讓古城有些疑惑。
第四真祖複活需要祭品，這能理解。但聽到她求的是記憶而非性命，就不太能明白了。
「在魔法的世界中，東西光是經過長久的歲月就會具備強大力量——這項論調你是否耳聞過？」
「……沒有。是這樣嗎？」
「是的。吸血鬼真祖們能以強大力量為豪，是因為他們屬於最古老的吸血鬼。不老不死的他們蓄積了龐大的固有堆積時間，做為力量的泉源。不過……」
「這樣啊……第四真祖並沒有那種優勢……」
「沒錯。第四真祖身為人造真祖，並沒有累積的迴憶……也就是過去的曆練。所以她是借著吞噬他人記憶，來籌措覺醒所需的魔力。」
古城無意識地望向奧蘿菈的臉龐。「原初」和奧蘿菈一起被封印了幾百年——或者幾千年。如同奧蘿菈沒有過去的記憶，「原初」也缺乏做為魔力泉源的固有堆積時間。
對於被造為世界最強吸血鬼的第四真祖來說，這是致命性弱點。
正因如此，「原初」才想要祭品。借著取得他人的記憶，來代替自己所需的記憶。
「那就是『焰光之宴』的真相嗎……那麽，變成祭品的那些人……」
「他們應該會喪失記憶，而且是對本人來說意義重大的許多記憶。我們也不例外。」
「咦……？」
「即使沒有變
成假性吸血鬼，和『原初』接觸過的人，其迴憶會成為開端，使記憶被剝奪。意思就是，關於第四真祖的記憶幾乎都會喪失。第四真祖能一直保有夢幻吸血鬼之名，原因正是出在這種榨取記憶的能力。」
「所以說……大家都會忘記凪沙嗎？跟奧蘿菈有關的記憶也會消失……？」
古城恐懼得背脊發冷。
和第四真祖接觸過的人將會忘記第四真祖——
既然如此，變成第四真祖的凪沙，還有身為「焰光夜伯」的奧蘿菈，應該就是最先被遺忘的對象。而古城一直以來和她們共度的時光實在太久了，難道那些迴憶全都會喪失？
「是的。依照預測，從此刻起的兩三天以內就會出現變化。」
遠山的迴答毫不留情地將古城打垮。
「令尊和令堂——曉牙城博士和深森主任都慎重地避免和凪沙小姐接觸，不知道這一點你有沒有發現？他們兩位想拯救凪沙小姐，就絕對不能失去和凪沙小姐之間的迴憶。正因如此，他們才會選擇住在其他地方。」
「……別開玩笑了……你那是……什麽鬼話……！」
父親一年有大半時間旅居海外，母親常住在職場而鮮少迴家。古城和凪沙對這些已經習慣，也認命地接受了這對令人傷腦筋的父母。可是，實情並非如此。
關於凪沙的記憶有可能被奪走一事，他們從最初就知情。
唯獨古城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請不要責怪令尊及令堂。他們是認為就算你的記憶被奪走，那樣也比較不會讓你痛苦。那是為了讓一直以來自責無法保護好妹妹的你，不用再繼續背負重荷。」
「那種說詞，我哪有可能接受！」
古城粗暴地朝裝甲車內壁掄拳。奧蘿菈被巨響嚇到，「唔」的一聲受驚似的縮起身子。遠山望著古城盛怒而令人心痛的模樣，靜靜地歎了氣。
「……深森主任在這三年間用盡了所有手段，想阻遏凪沙小姐身體狀況繼續衰退。直到最近，她發現讓『原初』的魂魄移轉到第十二號的肉體，凪沙小姐就能得救。但那項嚐試並未成功。」
那是當然了，事到如今連古城都明白。
因為第十二號是「原初」的監視者。為了阻止「原初」複活，才會造出第十二號這具用於封印的基體。透過和凪沙接觸，「原初」才總算擺脫封印，自然不會希望再次入眠。
「替沉睡於『妖精之棺』的第十二號解開封印，是最後一場賭注。凪沙小姐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認為第十二號在覺醒後，說不定就能接納『原初』的魂魄。不過那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所以，你們才讓凪沙變成第四真祖……？」
是的——遠山點頭。
「隻要覺醒成完美的第四真祖，她肯定就能得救。哪怕變得不再是人類，又從眾人的記憶裏消失……況且，由凪沙小姐的靈魂將『原初』驅離身體的可能性也並非為零。」
「……『同族相噬』……靠覆寫的方式嗎？」
「沒錯。存在遭到吞噬的吸血鬼也可以反過來剝奪吞噬者的存在。原本這是隻會出現在吸血鬼之間的現象，但她們共用同一具身體，或許也可能發生……盡管機率幾近於絕望。」
遠山冷冷地據實以告。
要凪沙不被「原初」支配，並反過來奪取其能力，進而保有自己的意識成為第四真祖。到了現在，這大概是古城等人所能希求的最佳結果。
然而，除非發生奇跡，否則那樣的未來絕不會實現。就算凪沙身為巫女再優秀，隻憑一己之力不可能勝過第四真祖的「受詛魂魄」。
「……奧蘿菈之後會怎麽樣？」
古城忽然抬起頭，將視線轉向自己身旁的金發少女。
奧蘿菈抓起衣服下擺，咬著嘴唇，仿佛自己受了斥責。也許她是對自己沒盡到監視「原初」的責任而感到自責苦惱。
「第四真祖納入體內的『焰光夜伯』是劄哈力亞斯擁有的第一號、第二號、第七號、第八號、第九號及第十一號共六具。完全掌握支配權以後，她應該會立刻過來迴收第七具基體——也就是第十二號。」
「所以奧蘿菈也會被她納入體內嗎？像第九號她們那樣……」
遠山的推斷讓古城釋疑，並不悅地咂嘴。
既然自己已經變成血之隨從，是不是就不會忘掉凪沙的事——古城心裏原本抱持著淡淡的期待，不過看來他想得太簡單了。
就像「原初」輕易處分掉身為第一號隨從的劄哈力亞斯那樣，她恐怕也會將古城視為不需要的存在。無論如何，一旦奧蘿菈被「原初」納入體內，古城就會失去血之隨從的資格。
「你也可以這樣想，第十二號本來就是第四真祖的一部分。不過以我們的立場，是希望將她當成交易的籌碼。」
「……交易？」
古城稍微起了戒心，並瞪向遠山。獅子王機關到了這個節骨眼還想利用奧蘿菈嗎——他心裏湧上不信任及焦躁感。
可是另一方麵，古城也能夠理解。如今「原初」已經取迴力量，會讓她感興趣的談判籌碼，大概隻剩屬於她分身的「焰光夜伯」而已。
「——我們打算和第四真祖締結和平條約。來自『戰王領域』和『混沌境域』的使者已經抵達弦神島，他們擁有的剩下五具『焰光夜伯』也一並到了。」
「和平條約……嗎……」
這算是理所當然吧——古城心想。
從遠山在政府特務機關工作的立場來想，確保日本這個國家的安全是最優先事項。假如犧牲奧蘿菈一人就能如願，他們八成會毫不猶豫地將她交出去。可是——
「假如談判決裂呢？」
「我們會誅滅第四真祖。」
遠山毫不遲疑地斷言。她那滿是傷痕的臉變得扭曲，自信地笑了。
「獅子王機關備有能誅滅吸血鬼真祖的王牌。正因如此，我們才會被選為定奪者。」
2
抵達弦神島本島前，遠山就失去意識了。盡管她靠著驚人的精神力展現出毅然風範，肉體仍然到了極限。特區警備隊隊員在忙亂間將遠山送往醫院，古城和奧蘿菈則趁機溜下車，然後直接前往古城的家。
關於奧蘿菈的身分，特區警備隊大概什麽也沒有聽說。否則他們絕不會連監視的人手都忘記安排，還放古城他們逃走。
由於感染症風波，大多數的弦神市民都避免外出，這對古城他們來說，同樣是一件幸運的事。
衣服上都是血的古城和奧蘿菈設法躲過所有盤問的眼光，平安到達曉家公寓。於是——
「……此地就是你的住處啊！」
被帶到客廳的奧蘿菈好奇得眼睛發亮，不停環顧屋內。那令人懷念的模樣讓古城想起剛與她認識的時候。
「對喔。我第一次帶你到家裏來。」
古城擔心會和凪沙或深森碰個正著，所以之前都沒有邀奧蘿菈來這棟公寓。事到如今他有點後悔。既然這點事能讓奧蘿菈開心，早知道就多帶她來幾次了。
「能……能感受到你的氣味。」
「那當然吧。」
古城望向把臉埋在床上的奧蘿菈，苦笑想著「這家夥真像狗」。看她並不排斥，聞到的大概不是讓她反感的味道。
「彼端的是？」
「啊，那邊是凪沙的房間。你別擅自跑進去，會惹她生氣。」
古城迴答了指著旁邊房間的奧蘿菈，然後輕輕咬住嘴唇。或許凪沙再也不會迴到這裏了——他想到了這一點。
奧蘿菈望著古城那張臉龐，露出了一抹短暫的微笑。
「你們曾經共度長久的歲月。」
「哎，畢竟我們是兄妹啊。」
「古城。」
坐在床上的奧蘿菈用力挺直背脊，看著古城。
「……我……我問你。我……我是什麽人？」
「嗯？」
古城沒能理解問題的意思，便默默地迴看奧蘿菈一眼。
奧蘿菈帶著缺乏自信的表情，膽顫心驚地說：
「我並非真祖，亦非眷獸，不具記憶，亦無靈魂，是被稱作人偶的須臾容器。」
「……你是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才對吧。你自己不就這麽說過嗎？」
古城答得輕鬆，讓奧蘿菈愣住了。仿佛隨時會哭出來的她擺了張笑臉並別開視線。
於是古城將自己的手疊在她的手背上，緊緊握住她那冰涼的手。奧蘿菈像是嚇了一跳，睜大碧藍的雙眸和古城對上眼。
缺乏現實感的美麗麵容仍宛如妖精。不過——
「你看，你不是好好地待在這裏嗎？和我一樣，沒什麽不同。基本上，現在包括人工生命體都被認同擁有準魔族的權
利。不管是人工吸血鬼也好，眷獸也罷，隻要光明正大地過活就行啦。」
「古城……」
奧蘿菈似乎感動得哽住喉嚨，小小聲打了嗝。
我不配講這種大道理啦——古城難為情地皺著臉，搔了搔頭以後又轉向衣櫥那邊。他拿出之前隨手塞在裏麵的紙袋，然後拋到奧蘿菈胸前。
「差點忘了。這個給你。」
「……我的……衣裳？」
奧蘿菈伸出手在紙袋裏摸索，將東西掏了出來。那是用塑膠袋包好的全新水手服——彩海學園的女生製服。
和古城初次跟奧蘿菈見麵時交給她的那套製服一樣。與當時不同在於，這套並不是借來的，是貨真價實專為奧蘿菈準備的製服。
「我請淺蔥幫忙訂的。你實在不太可能和我們讀相同學年，所以那件是國中部的。之後你要是正式編入我們學校，就穿那套製服吧。」
古城脫掉沾滿血的製服，在t恤外麵罩上一件連帽衣。接下來他必須渡海，加件外套會比較好。
「在我迴來以前，你就在這個房間等。老爸那邊我會聯絡，不過相對的，我要借一下你住的那艘船。」
「……你要前往……凪沙的身邊？」
「我總不能呆呆等著把那家夥的事忘掉。再說，要把你交給『原初』也讓人很不爽。哎，我會盡可能試著反抗啦。」
古城說著就輕輕將手放在奧蘿菈頭上。
遠山說過，古城會忘掉凪沙的事。或者在那之前，「原初」就會來迴收奧蘿菈。不管怎樣，古城都將失去重要的血親或朋友。要是他就這麽坐以待斃，肯定會麵臨那樣的命運。
所以在變成那樣之前，應該主動出擊。
古城參加過籃球社，快速反攻是他最拿手的。他現在就要立刻迴舊東南地區一趟，而且這一次肯定要將凪沙帶迴來。
問題在於，他想不到任何可致勝的攻擊手段。畢竟對手就算不完美，也還是世界最強吸血鬼，硬碰硬不可能有勝算。然而——
「……奧蘿菈？」
古城看到奧蘿菈突然拆起製服的塑膠包裝，心裏有些納悶。難道製服這麽讓她開心嗎——古城冒出了呆呆的感想。
「欸，你做什麽！」
奧蘿菈的下一個舉動讓古城有點嚇傻了。因為她不顧眼前的古城，忽然就脫起衣服。
無視於驚慌的古城，奧蘿菈將手穿過全新製服的袖子，然後因為扣不好前麵的扣子，
「唔唔」地冒出無助的聲音。接著她莫名挺起胸——
「……我……我準你替我穿過規戒之扣！」
奧蘿菈怯生生地叫了古城。古城則愣著迴望她。
「你該不會……是想跟我一起去吧？」
他的話裏，困惑的成分比驚訝更多。古城要去見「原初」。對奧蘿菈來說，「原初」相當於捕食者，想取迴沉睡在奧蘿菈體內的眷獸。下次和「原初」對峙時，奧蘿菈大有可能會和第九號她們一樣遭到吞噬。可是——
「我……我要為你實現……拯救凪沙的願望……！」
「這樣嗎……奧蘿菈……」
從她的話裏，古城也察覺了。
他們有攻擊的方法。隻有一個——僅剩下一個方法，可以拯救凪沙，也不會讓奧蘿菈消滅的方法。
那會讓奧蘿菈麵臨危險，成功的可能性不高。可是，比起毫無作為地祈求奇跡要像樣一些，有值得一試的價值。
「走吧。」
「唔……嗯！」
兩人同時牽起彼此的手，古城拉著奧蘿菈起身，幫她整理儀容，然後直接帶她迴到玄關。
古城隨即停下腳步。不知不覺間，玄關前被人擺了一個破舊的紙箱。古城他們到家時，應該還沒有那種東西。
盡管覺得詭異，古城還是朝箱子伸出手。詭異紙箱上貼著大量國際郵件的單據，因此他認為裏麵總不可能裝著炸彈，就粗手粗腳地拆開封口看內容。
「……這是什麽玩意？」
結果古城更摸不著頭緒了。
箱子裏有一根表麵刻著奇特符文的銀色細樁——
以及附有三片安定翼的金屬箭管。
3
支撐吊橋的橋墩上站著一群奇怪的人。
其中一個是翡翠色眼睛的綠發少女，另一個則是穿著白色大衣的高挑青年，還有三個身穿鎧甲的少女——她們全都留著一頭火焰翻騰般的金發。
「劄哈力亞斯命絕，而第四真祖覺醒——」
翡翠色眼睛的少女不悅地咕噥。第三真祖，嘉妲·庫寇坎——以「混沌皇女」別號為人所知的夜之帝國盟主。
她望著弦神島的舊東南地區。透過魔法儀式「焰光之宴」，近兩萬人變成假性吸血鬼，區內仍陷於恐慌及狂亂狀態。
另一方麵，人工島中央的鍾塔周遭卻安靜得令人難以理解。
仿佛布了莊嚴的結界，無人靠近那裏。
連狂暴化而失去理智的假性吸血鬼都靠本能察覺了。
他們的「王」降臨在那裏——
「真令人不耐呢。一切都在定奪者的掌握之中。」
和充滿威嚴的口氣恰好相反，嘉妲那張臉就好比被人搶走心愛玩具的孩童，有副鬧脾氣的可愛表情。
「原初的奧蘿菈」覺醒、眾眷獸被她納入體內，還有劄哈力亞斯會死在她手下，全都是事前就能料到的。大規模感染的犧牲者數目則在預估的最糟狀況一半以下。就弦神市內來說，算是不滿總人口一成的些微數字。
嘉妲並非對此不滿。但是，乏味的感覺抹滅不去。對於被下了不老不死詛咒的真祖而言，第四真祖覺醒好比花了數千年釀成的極品美酒。那該是於遙遠過去滅亡的古代超人類——「天部」留給他們的最佳娛樂。
劄哈力亞斯攻打「破滅王朝」時，嘉妲原本期待事情多少會有趣一些，不過等結果揭曉後，局麵卻穩當得讓她不太過癮。
嘉妲為此感到失望。
不過，高挑的青年貴族像是要安撫她似的，忽然笑了。
「好像還不用那麽悲觀——」
「什麽意思，瓦特拉？」
嘉妲不快地蹙眉瞪向青年貴族。迪米特列·瓦特拉做作地聳肩，迴避問題般對她微笑。
「獅子王機關算漏的不確定要素，似乎有動作了。」
「唿嗯……第十二號的血之隨從嗎……」
嘉妲望著停泊在港口的小遊艇，也露出了像是感興趣的笑容。
若是冷靜思考，光憑一具眷獸的容器和其隨從，無論做什麽都不可能打倒第四真祖。他們應該也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
不過，如果他們仍執意要挑戰不可能打倒的「原初的奧蘿菈」，就值得見證那樣的選擇到最後一刻。
因為那愚蠢的行為，正是第四真祖的本質。
第四真祖是弑神兵器，為了弑殺絕對殺不死的「神」才被創造出來的特異者。假如有人能打倒那世界最強的吸血鬼，非得也是超脫世理的特異分子。
「先不提那些，你們幾個打算去哪裏呢……？」
瓦特拉站在心情轉好而竊笑的嘉妲身邊，轉頭看了後麵。
那裏有三個身穿鎧甲的少女。打算朝舊東南地區動身的她們，在瓦特拉質疑下留步了。
「第三號、第四號、第五號——你們就是『戰王領域』放養在弦神島這裏的『焰光夜伯』嗎……」
嗬——嘉妲愉快似的唿氣。瓦特拉瞪著金發少女們，露出猙獰笑容。他散發出的強烈殺氣讓三個少女全身僵住。
「你們是用來和第四真祖談判的籌碼。要同情曉凪沙可以，不過也該節製一下出外夜遊的習慣了吧。」
「……唔！」
三個少女搖頭違抗瓦特拉，打算召喚各自的眷獸。
但在那之前，從虛空中出現的蛇群纏住了她們全身。
少女們愕然迴首，看見的是布滿夜空的漆黑漩渦。
直徑達十幾公尺的那道漩渦，是數千條蛇交繞而成的聚合體。蛇群攀纏，打算將少女們吞入漩渦。
「很遺憾，現在的你們贏不了我。」
瓦特拉同情似的告訴少女們。
魔力遭蛇吞噬，少女們無法召喚眷獸。靠她們綿薄的力氣，也掙脫不了蛇群。
危急之際，她們仍沒有失去鬥誌。別妨礙我們——少女們好似如此透露著，各自殺氣騰騰地瞪向瓦特拉。
「哈哈哈哈……好氣勢。不枉之前讓你們自由過活。」
瓦特拉承受著她們的目光，麵露喜色。他打從心底歡迎用敵意直指自己的存在。
「假如老爺爺沒有吩咐，搶在第四真祖之前先吞掉
你們似乎也很有趣。不過早知會贏的戰鬥太無趣了。」
瓦特拉解除召喚的眷獸。少女們由蛇群的束縛獲得解放，從空中摔落。她們三個來不及保護自己的身體，掉在地上痛苦得呻吟。
「隨你們高興吧。接下來等你們取迴原本的力量再繼續。」
瓦特拉不甩人，說完就轉身背對她們。
嘉妲興趣濃厚地看著他那樣的行動。
「嗬……有意思的男人，迪米特列·瓦特拉……幸虧有你，這次的『宴席』似乎還能樂上一陣子。我會記得你。」
一頭綠發的少女身影宛如被虛空吞沒似的淡化消失了。
瓦特拉愉悅地目送對方，並且優雅行禮。
「那是我的榮幸，嘉妲陛下——後會有期。」
他的身影也幻化成金色霧氣消失了。
旁觀者們融入黑暗，「宴席」開始朝終結發展。
4
古城拉開折疊的弓身（limb），搭上弓弦（string）。酷似步槍的槍身挖了引導槽，裝在箭管的安定翼恰好能放進去。
「果然是用在這玩意上麵。」
古城舉起金屬製十字弓嘀咕。
那是葳兒蒂亞娜在mar醫療大樓交給他的十字弓。古城之前全忘了，但是送到曉家的銀樁似乎就是供這把十字弓用的箭。正確來說，或許十字弓才是為了將銀樁發射出去而準備的道具。
「令……令人嫌惡的『棺材』之鑰。」
站得遠遠的奧蘿菈反感似的瞪著銀樁。她眼中浮現了露骨的不安之色。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奧蘿菈？」
「其為弑殺真祖的聖槍。可令魔力失效、斬除萬般結界。」
「……這樣啊……葳兒小姐就是用這個替你解除封印的嗎……好像用得上。」
奧蘿菈的用詞依舊誇張，古城不知道她的話可信到什麽程度。不過，假如擊碎那具「冰棺」、讓醫療大樓半毀的就是這支銀樁，想來肯定有相當的威力。先不論對「原初的奧蘿菈」有沒有效，也許這能派上用場。
古城又將十字弓折疊起來，然後和銀樁一起掛在腰帶上。腰部多了塊硬梆梆的東西，走路是不太方便，但總比帶著大包小包好一點。
「好啦……所以說，這艘船要怎樣才會動？」
古城說著便將視線轉向遊艇的駕駛席。這裏是被奧蘿菈她們當成住所的「莉亞娜號」。聯絡橋既然被封鎖，現在除了開這艘船以外，再無其他方法可以到舊東南地區。
話雖如此，古城當然沒有開船執照，更不具操船經驗。駕駛席四周全是陌生儀器和操縱杆，坦白說，古城根本手足無措。注意標語都是外文，看不懂寫了什麽來著。
「……這……這是我不克理解的鋼鐵文明產物。」
奧蘿菈同樣傷透腦筋。她隻是住在船裏，並沒有看過這艘船實際開動的模樣。擱在船塢超過半年，基本上連引擎能不能正常發動都讓人懷疑。就在這時——
「真是的，看不下去了。憑你這樣，也想將船開到舊東南地區嗎？」
語帶苦笑的聲音忽然傳來，使古城等人嚇得迴頭。
是葳兒蒂亞娜·卡爾雅納站在那裏。褐發女吸血鬼一身血衣，無力地靠著甲板的梁柱。
「……葳兒小姐……！原來你還活著？」
古城愕然望著她問道。
葳兒蒂亞娜受了那樣的傷，還能在那種狀態下從石英之門生還，即使本人就在眼前也讓古城難以置信。
「別小看吸血鬼的生命力。那點把戲才殺不了我。」
葳兒蒂亞娜答得強悍，口氣十分合乎自尊心強的她。不過她顯然極為虛弱，嘴唇不帶血色，沒東西倚靠就連站都站不了，看來要保住意識已費盡心力。
「……葳兒蒂亞娜……你的血液泉源已經……」
「不要緊喔，奧蘿菈。我不要緊。」
奧蘿菈用顫抖的聲音關切，葳兒蒂亞娜溫柔地對她搖搖頭。
「劄哈力亞斯已經不在了，你現在找奧蘿菈還想幹嘛？」
古城總算從驚訝中振作，並低聲詢問葳兒蒂亞娜。葳兒蒂亞娜還活著，古城並非不開心，但他還記著自己差點死在她手下的仇恨。而且他也沒忘記她曾經想強行帶走奧蘿菈。
「……我不會懇求你原諒。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劄哈力亞斯，隻要能宰了他，我覺得失去什麽都無所謂。可是……」
葳兒蒂亞娜直直迴望瞪著自己的古城，虛弱地露出微笑。
「可是，知道劄哈力亞斯和尼勒普西都隻是受到利用以後，我就不懂了。自己以往到底是為了什麽活過來的……所以，請你至少讓我見證這件事結束。」
「……你願意帶我們去舊東南地區？」
古城聽了葳兒蒂亞娜意外的請求，心裏百感交集。
他並不是懷疑對方的話。即使葳兒蒂亞娜在擄走奧蘿菈時曾有想不開而失控的舉動，但她的性子就是無法欺騙別人。
她的提議也實在值得感激，令人感到不安的反倒是她的傷勢。
「最少我還是比你們懂駕駛。」
「可是，你出血成這樣……」
「沒時間了吧？再磨菇下去，會救不了凪沙喔。」
葳兒蒂亞娜的話讓古城沉默了。看來她也明白古城等人打算做什麽。
「……我原諒你。」
奧蘿菈代替猶豫的古城這麽嘀咕。她將握緊在手裏的遊艇鑰匙輕輕交給對方、。
「包在我身上。」
收下鑰匙的葳兒蒂亞娜搖搖晃晃地坐到駕駛席，然後動作生疏地發動引擎，將照明等開關逐次打開。
「係留索呢？」
「我姑且收起來了。」
「ok，那我們走嘍！」
葳兒蒂亞娜說得亂有幹勁，並且粗魯地拉下操縱杆。瞬時間，船開到了意料外的方向，直接撞上停在旁邊的另一艘船。
「喂……葳兒小姐！你真的會開嗎！」
差點從甲板上甩出去的古城大罵。奧蘿菈臉色蒼白地拚命抓著扶手。
「撞一下而已，船沒有沉就好啦！」
葳兒蒂亞娜粗聲粗氣地迴話，硬是將方向盤打到另一邊。船發出讓人發毛的吱嘎聲音，掉頭以後才總算開離船塢。
船上搖晃得比想像中嚴重。與其當成外海浪高的關係，倒不如說單純是葳兒蒂亞娜駕駛技術太爛。不過她似乎在中途抓到訣竅，搖搖擺擺的船體穩定了一點，朝舊東南地區加速開去。閑置的這艘船從來沒有好好維修過，狀況似乎倒不差。
由於禁止渡航，海上沒有其他船舶也算幸運。不然古城等人搭的這艘船，八成一下子就會撞上其他船而變成海上的浮藻。
然而，隨著船開到能看見舊東南地區全景的海域時，這份幸運也宣告結束。漆成黑色的警備艇發覺古城他們擅自靠近，就聚集了過來。
「是特區警備隊，葳兒小姐！」
「我們衝過去！抓緊了！」
葳兒蒂亞娜不顧船體暴衝，將油門催到最底。她那種不怕撞船的胡鬧駕駛方式，讓特區警備隊一團亂。
不過這樣的狀況維持相當短暫，警備艇在重整陣腳以後，指揮有序地掉了頭，從兩旁陣陣逼近古城他們的船。
而且，他們的船上忽然迸出青白色火花。劃破黑夜飛來的槍彈在海麵濺起無數水沫，槍響接連不斷，夾雜著擴音器唿籲停船的勸告聲傳了過來。
「——對方開槍了？真的假的！」
「那……那是開火威嚇吧！」
「不對……被瞄準的大概是引擎！他們想讓船變得動不了再來逮人！」
在古城等人動搖時，警備艇已經拉近距離，機關槍瞄準得更加精確，在「莉亞娜號」的船體上開出彈孔。這樣下去，失去航行能力是遲早的事。
「——拜托你，『ganglot』！」
焦急的葳兒蒂亞娜從座位上起身，驀地召喚出眷獸。三頭魔犬現身海上，朝腳邊的海麵砸下火焰，衝擊使得警備艇的航向大幅偏離。
「啥！」
古城嚇得瞠目大叫。
「你腦袋正常嗎？居然對特區警備隊用眷獸！」
「不這樣的話又逃不掉！」
「這下子完全變成罪犯了嘛……我肯定會被退學。」
古城無意識地嘀咕以後，忽然笑了出來。接下來他要挑戰世界最強的吸血鬼，連能不能活著迴去都是未知數，結果自己卻還牽掛著上學，感覺挺可笑的。
「你看來很愉快呢，古城。」
猛一瞧，葳兒蒂亞娜也笑了。她那張走出陰霾的曠然臉龐，盡管沾了血又顯得痛苦，卻好像比以往都來得幸
福。
「在這裏，真的很愉快。雖然我以前一直不敢承認，不過認識你還有奧蘿菈以後，在弦神島度過的這段時光，讓我非常愉快。假如我能早點接受就好了。」
「葳兒小姐……你該不會……」
古城看著微笑的葳兒蒂亞娜呻唿。
她召喚的眷獸留下微弱光芒後就消失了。由葳兒蒂亞娜供給的魔力中斷，使得魔犬無法保持實體。
握著方向盤的葳兒蒂亞娜的身體，在銀霧籠罩下逐漸瓦解消散。
無法保住實體的，還有她。她的肉體在被劄哈力亞斯開槍打中時就已經受了致命傷，靠魔力強行挽留的餘命正要走向盡頭。
能看見舊東南地區的碼頭了。以直線距離來看，不到幾百公尺。
可是，船在抵達那裏之前就會停下來，因為船上機械被特區警備隊開槍掃中了。
「可惡……都到這一步了……！」
朝船體胡亂掄拳的古城忍不住咕噥。隻差一點就能到舊東南地區，可是這迴要是被特區警備隊逮住，他會徹底失去救出凪沙的機會。
怎麽辦才好——在古城再次握緊拳頭時，有隻冷冷的小手力氣微弱地握住他的手。
「古城，把手給我……」
「奧蘿菈？」
金發吸血鬼少女緊緊握起古城的手，十指交扣。然後，她將手朝著海麵伸出去。
古城的右側肋骨變熱。奧蘿菈的意念和魔力流了過來。
隨後，他們釋放出龐大的寒氣。
以古城他們的船為中心，大海逐漸染成純白色。海麵結凍，連波浪都直接留下了起伏的形狀。任何高階魔法師都不可能以凍結魔法重現的壓倒性寒氣——
那是眷獸之力。奧蘿菈將她做為容器封印在體內的第四真祖第十二號眷獸解放出來了。
奧蘿菈迴望瞠目的古城，帶著快要掉淚的表情對他微笑。
「快點走，古城……！你要解救奧蘿菈……」
癱坐在甲板上的葳兒蒂亞娜抬頭如此告訴古城。
古城默默頷首，然後牽著奧蘿菈的手下了甲板。
海麵已經徹底結凍，冰層應該有數公尺厚。隻要沿著冰上走，舊東南地區就在眼前。
「……謝……謝謝你，葳兒蒂亞娜！」
最後，奧蘿菈迴頭望向葳兒蒂亞娜大叫。
葳兒蒂亞娜溫柔地看著她離開，然後閉上眼睛。
「那是……我要說的台詞喔……奧蘿菈……謝……謝你……」
看似滿足地露出微笑的葳兒蒂亞娜，全身被銀霧籠罩了。
銀霧在柔和月光下散發光芒，不久便融入黑暗中，隨著靜靜吹過的風消散了。
5
奧蘿菈釋放的寒氣遍及舊東南地區的碼頭，將周遭染白。盡管那也不是不能形容成美麗的景色，但古城並沒有餘裕欣賞。
「…………」
碼頭上有眾多人影，幾乎都是變成假性吸血鬼的感染者。光視野所及就超過一千人。
他們之中有八成徘徊在島內，尋找新的祭品。
不過，剩下的兩成則蜷縮在地上一動都不動。那些感染者毫無氣力地睜著眼，眼裏不帶任何感情。古城知道原因為何。那是第四真祖——「原初的奧蘿菈」榨取記憶所致。由於記憶被連根拔起，他們連活下去的氣力都失去了，隻能茫然等待死亡來臨。那就是獻給第四真祖的祭品樣貌，「焰光之宴」的真相。
「……這些家夥全是假性吸血鬼嗎？」
受感染症驅策的眾多假性吸血鬼察覺到古城和奧蘿菈接近，就同時將視線轉了過來。隻算還能動的感染者也有幾百人，而且這些感染者的體能即使和身為血之隨從的古城相比，也毫不遜色。想再和「原初」見麵，好像非得突破他們的重重包圍。
話雖如此，古城也不能使用奧蘿菈的眷獸突圍。因為威力太大了。在這種狀況下召喚眷獸，會讓近千人的感染者全數喪命。
「……不……不成大礙。無須憂懼。」
奧蘿菈牽起裹足不前的古城的手向前走。
感染者看到她的模樣，紛紛鼓噪起來。奧蘿菈每踏出一步，就使他們跟著後退，分開的人海逐漸空出一條路。
獻給第四真祖的祭品們麵對屬於第四真祖分身的奧蘿菈，也不敢發動攻擊。奧蘿菈走在他們的隊伍中間，模樣好似被近衛騎士服侍的公主。根本來說，她那種發著抖又畏畏縮縮的身段，要稱為公主實在不夠威嚴就是了。
「凪沙會在哪裏？」
古城他們穿過假性吸血鬼的包圍，前往石英之門。
果不其然，半毀的玻璃之城四周沒有人影。為「焰光之宴」祭壇布下的結界仍有效用。
「在……在彼端！」
奧蘿菈指著酷似六角水晶的高聳鍾塔。在尖塔頂端，長成凪沙模樣的少女正一臉俯瞰世界似的傲慢表情站在那裏。
「……『原初』！」
古城站在堆滿瓦礫的廣場，仰望著少女喊出聲音。
那似乎成了信號，鍾塔的鍾聲響起，低沉而凝重，有如迎接古城他們的喪鍾。
「汝迴來啦，第十二號。原以為汝會逃得更加狼狽呢。」
「原初」冷冷睥睨著奧蘿菈。古城緊緊握著害怕地發抖的奧蘿菈的手上前。
而且他抬起頭望著黑發少女命令：
「把凪沙的身體還來……『原初的奧蘿菈』。」
「人偶的隨從也敢命令我？」
凪沙模樣的少女有些傻眼地嘀咕，隨後冷豔地笑了。
「不過這倒好。隨從啊，汝的付出，讓第十二號培育得相當出色。」
「……培育？」
古城瞧了瞧奧蘿菈的臉龐。
不老不死的吸血鬼肉體不可能在半年多之內就獲得成長。實際上，奧蘿菈的容貌仍和最初見到古城時一樣。
「記憶如未伴隨強烈感情，就好比摻水的酒，光靠祭品們獻出的記憶可不夠。在可惡的封印迫我陷入長眠的這段期間，『天部』賦予眷獸們人型的軀殼，放她們到世間過活，汝覺得用意為何？」
「……為了得到所謂的固有堆積時間嗎？」
古城立刻迴答「原初」的質疑。長成凪沙模樣的少女大概是感到意外，愉快地點點頭。
「正是。然而，光是度過漫長歲月並無意義，累積的強烈感情和意念會令眷獸增長力量，更遑論膽敢違逆我這宿主的強烈意念。」
「…………」
奧蘿菈勇敢地望著「原初」，並沒有怕得移開視線。
眷獸是來自異界的召喚獸、擁有意誌的魔力聚合體。而被製造為眷獸容器的十二具人偶，也個別被賦予了自我。
被封印的眷獸會與人偶們共享情緒，並將那轉化為自身力量。
正因如此，「原初」才對奧蘿菈的反抗感到欣喜。
她的眷獸得到了敢反抗宿主的強烈感情，力量將更勝以往。而眷獸的力量增強，就代表身為宿主的「原初」也會實力大增。
「但汝的職責已了，隨從。留下第十二號，快快離去吧。」
凪沙模樣的少女用了好似對待煩人螻蟻的眼神看向古城。她的眼裏含有言外之意——會放古城走，不過是她一時興起。
然而古城仰望著她歎道：
「你煩死了。」
「……什麽？」
古城不合道理的反應讓「原初」板起臉孔。
他拿起原本掛在腰際的十字弓，張開折疊的弓身，然後憑著血之隨從的力量單手拉弓，再裝上已經套好箭管的銀樁。
「我應該說過了，把凪沙還來。」
古城用十字弓的槍身指著「原初」，兇暴地咧嘴露出犬齒笑了。
「我會要迴凪沙，更不會讓你吞掉奧蘿菈，還要解放那些變成吸血鬼的人們。管你是世界最強吸血鬼還是弑神兵器！這不是為了奧蘿菈，也不是為了凪沙——接下來，是屬於我的戰爭！」
「這就是汝的願望嗎？區區隨從……！」
古城的挑釁讓「原初」怒吼了。
雖然古城好歹是血之隨從，但是被一個身分低的人類叫囂，應該是「原初」自誕生以來從未想過的事。她會激憤也是理所當然。
凪沙模樣的少女背後長出了極光色之翼，其中一片翅膀幻化形體，具現為巨大眷獸的模樣。美麗女性的上半身搭配巨蛇下肢，流泄的發絲亦為無數條蛇。那是青白色的水之精靈——水妖。
「眷獸嗎！」
光是接觸到水妖灑落的水流，石英之門的殘骸就像沙一般潰散溶解了。異樣的破壞景象讓古城說不出話。遭受水妖攻擊的玻璃化成矽砂、水和碳元素，混凝土變迴土塊
，鋼筋則分解成經人手加工前的模樣——還原成原子。「原初」召喚的眷獸仿佛能讓時光倒流，是一匹將所有文明歸於虛無的怪物。
哪怕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碰到那匹水妖也支撐不了吧。那不是古城一個人能應付的對手。對，古城一個人是應付不了——
「古城！」
奧蘿菈伸出來的右手被古城握住了。他們倆將手伸向前，一同嘶聲大喊：
「迅即到來——『妖姬之蒼冰（alrescha cies）』！」
封印在奧蘿菈體內的眷獸這次現出完整姿態了。
全長不滿十公尺的美麗眷獸。上半身酷似人類女性，下半身卻是魚身，背後長著透明翅膀，指頭如猛禽般長有銳利鉤爪。
冰之人魚，或者妖鳥（sirēn）——統掌龐大寒氣的妖鳥向激流環身的水妖展開突擊。
寒氣讓激流凍結，冰層又被還原成水，兩眷獸的能力平分秋色。隻不過，龐大魔力的餘波令舊東南地區的人工大地激烈搖蕩著。
「憑汝這隨從，也配動用我的眷獸？」
凪沙模樣的少女嘲弄地說。她眼中綻放出炯炯光芒，背後的翅膀更顯輝亮。
「但可悲的是，汝等注定敗北。」
她用了三片極光之翼，另外召喚出三匹新的眷獸。其中一匹是具備金剛石肉體的神羊，一匹是琥珀色的巨大牛頭神（minotaurus），最後一匹則是如蜃景般搖曳著的緋色雙角獸（bicorn）。
身邊環繞著無數寶石的神羊，將寶石像散彈一樣發射出去。
和水妖始終鬥成平手的冰之妖鳥並沒有空閑應付那些。被寶石彈丸擊中的妖鳥大幅搖晃，奧蘿菈也痛苦地吐氣。
「迴到我身邊，第十二號。『宴席』已經告終——」
「原初」接著又命令下一匹眷獸攻擊。琥珀色的牛頭神搖撼大地，舉起巨大戰斧。戰斧帶著驚人的魔力光輝，斧身應該也具有某種特殊能力。
而且牛頭神攻擊的對象並非妖鳥，而是古城和奧蘿菈。被尋常戰斧砍中本來就難保無恙，而牛頭神高達十公尺以上，舉起的戰斧更比自身巨大。就算沒有遭到直擊，光受到衝擊，古城他們也會變成肉片。古城他們已經解放眷獸，沒有方法與之對抗——
「唔！」
不過發出驚唿的卻不是古城，而是「原初」。
一聲轟然巨響穿過古城他們的頭頂。
那是能量匹敵熱壓彈（thermobaric）的驚人衝擊波炮彈，以超音速發射的震動塊命中牛頭神巨軀，直接將它震飛數十公尺。
「為……為何違抗我，第九號……！」
凪沙模樣的少女挑眉怒罵。
她瞪向自己召喚的深緋色眷獸——全身彌漫著驚人震動波的雙角獸。那匹深緋色眷獸放出衝擊波攻擊牛頭神，救了古城他們。
奧蘿菈仰望著巨大雙角獸的威容，吞了一口氣。
「『雙角之深緋（alnas minium）』……」
「那是……第九號？」
著地的深緋色眷獸護著古城他們，直瞪著牛頭神。古城呆愣望向它的身影，搖著頭問：
「你該不會……是要還請吃冰淇淋的人情？隻因為那樣就來幫我們嗎！」
雙角獸迴頭朝驚訝的古城一瞥，貌似快意地笑了——古城這麽覺得。
看了那景象的古城想到，被製造成眷獸容器的「焰光夜伯」有其意誌，而且她們和眷獸共有意念。
在意念驅使下，第九號選擇了古城。她選擇保護古城，而不是原本的宿主「原初」。累積的強烈感情能提升眷獸力量，有時更會孕育出違抗宿主的強烈意念——那是「原初」自己提過的。
「那好，眷獸們。保護汝等的隨從讓我看看！」
「原初的奧蘿菈」站上鍾塔，朝天空高高舉起手。
古城察覺到遙遠天邊的異樣動靜，不禁跟著抬頭。
「什麽東西！」
出現在那裏的是流星，籠罩著灼熱火焰的巨大流星。盡管目前仍在雲層上，用肉眼還是可以清楚看見。
流星的真麵目是一柄巨大武器，名為「三鈷劍」的古代兵械，據說眾神曾用過的降魔利劍。刃長輕輕鬆鬆超過一百公尺的巨劍，從高度數千公尺的上空受重力牽引而落下。
光想像落下的衝擊將帶來何等破壞，就十分令人驚心動魄。
「……『夜摩之黑劍（kiffa ater）』！」
奧蘿菈表情僵凝，叫出了它的名稱。此時三鈷劍仍持續加速拉近和地表的距離。
「不會吧……那也是眷獸嗎……！」
古城絕望得臉皺在一起。他也曉得有稱作「活武器（intelligent weapon）」的眷獸存在，可是那柄黑劍已經超出武器的範疇了，稱其為「神之製裁」反而比較恰當。
一旦墜落，肯定會對半徑數十公裏範圍造成致命性打擊的製裁之劍——特化於破壞方麵的單純能力，但是正因如此才難以防禦。即使有冰之妖鳥及雙角獸的助力，也不確定是否能夠迎擊。
而且它們光是要壓製「原初」的其他眷獸就分不出餘力了。古城等人已經無計可施。
或許製裁之劍也明白古城內心的焦慮，速度又變更快了。大氣詭異地震動著，光芒萬丈的巨劍籠罩頭頂，天空像白晝一樣亮。
光芒即將墜落，宛如天塌下來一般——
接近至此，距離抵達地表隻在刹那之間。
然而，眾人畏懼的破滅瞬間並未降臨弦神島。
「什麽……！」
古城覺得自己清楚聽見了「原初」的驚唿聲。
最先發出的是黃金光輝。
雷光巨獅現身撒下金色閃電，黃金色眷獸朝著持續墜落的黑劍咆吼。拔地而起的驚人雷擊，在舊東南地區上空形成巨大電磁場。
穿入電磁場的劍，在自身移動速度下被強力磁場包覆。
雷光巨獅再次發出雷霆，急遽變化的電磁場震開了製裁之劍。
古城發覺，那是靠著電磁感應的原理來反製受重力牽引而墜落的劍。
賦予劍的新向量為垂直方向。改變墜落動向的製裁之劍劃穿大氣，消失在海平線彼端。
製裁之劍已不會落到地表。
然而，劍身催發的衝擊波並未徹底消滅。
晚一步到達地表的衝擊波直撲舊東南地區而來。
那並不及劍本身落下的威力，可是衝擊波具備的破壞力仍足以粉碎人工島基底。
被樹脂和金屬所覆的地表凹陷，一舉暴露出地下結構的最底層。
人工島的主框架被截斷，島嶼整體逐漸分割成左右兩塊。
建築物玻璃窗碎得一片不留，大樓陸續倒塌。所有事都發生在刹那間。
舊東南地區沒有一口氣沉沒，是因為人工島的基礎設計傑出。即使如此，島內各區塊仍接連開始滲水，島嶼沉入海中大概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在爆發中心點的古城和奧蘿菈毫發無傷。
救了他們的是一片銀霧。在製裁之劍墜落處冒出的濃霧裹住了古城他們的身體，保護他們不受爆炸衝擊。
「汝等是……！」
「原初」站在傾斜的鍾塔上，盯著地上不悅地嘀咕。
閃電環身的雷光巨獅，以及被濃霧裹覆的銀色甲殼獸——
保護了古城他們不受製裁之劍攻擊的兩匹眷獸瞪著「原初」，敵意畢露。
「『獅子之黃金（regulus aurum）』……『甲殼之銀霧（natra cinereus）』……」
奧蘿菈帶著訝異的神情喚了眷獸們的名字。怎麽迴事——古城感到困惑。為什麽連不認識的眷獸都願意站在他們這邊——
古城驚覺般猛一抬頭看向「原初」。他看向凪沙模樣的少女。
「因為凪沙嗎……？這些家夥也想救凪沙？」
既不是奧蘿菈的同伴，和古城也不認識的眷獸會與「原初」敵對，就隻有一種狀況。那就是它們站在凪沙這一邊。
雖然古城不明白理由——或許凪沙本人也沒有自覺，但它們的心恐怕都向著凪沙。而且為了救凪沙，它們都願意為古城等人出力——至少古城這麽相信。現在知道這些就夠了。
「唔……！」
狀況出乎意料，讓「原初」氣歪了嘴。剛覺醒的「原初」還沒有徹底掌控眷獸的支配權，導致第九號和其他眷獸倒戈，將她逼向窘境。古城他們這波快速反攻是有意義的。
而被逼急的「原初」立足處忽然間崩塌了。仿六角水晶設計的鍾塔底部像是被挖去整塊空間一樣，憑空消滅了。
摧毀鍾塔的是兩條交纏的龍。
為水銀鱗片所覆的雙頭龍吞下鍾塔，將「原初」逼到地上。
「『龍蛇之水銀（al meissa mercury）』！」
「——是第三號嗎！」
奧蘿菈和「原初」各自叫出聲來。從塔上墜落的「原初」拔除最後留下的翅膀，喚出第六具眷獸。
那是一頭被灼熱火焰籠罩的怪物，長著鯊魚牙齒、雄獅胴體、蠍子尾巴還有蝙蝠翅膀——以食人異獅（manticore）之名廣為所知的幻獸。
然而，聽命於「原初」的眷獸，數量還是不比站在古城他們這一邊的眷獸多。水銀色雙頭龍纏住食人異獅，將它扯離「原初」身邊。
「——結束了，『原初的奧蘿菈』！」
古城朝著來到地上的黑發少女直奔而去。「原初」解放了所有眷獸，現在毫無防備。體型纖弱的她迴過頭，古城強行將她製服。
「就憑汝！掂清自己身為隨從的斤兩吧！」
凪沙模樣的少女手臂探入古城的側腹。
她大概是想和消滅劄哈力亞斯那時一樣奪走古城的肋骨，但那正是古城算準的舉動。
「沒用！」
古城牢牢擒住「原初」的手臂。先不論魔力，若是單純比力氣，即使是古城也能製服她的行動。而且隻要徹底貼近，「原初」就用不了黑色翅膀，因為黑色翅膀的攻擊太過強勁，會傷到凪沙的身體。
「唔！」
「原初」察覺到行動受製，臉上浮現焦急之色。而金發吸血鬼少女站在這樣的她身後。是奧蘿菈。
「第十二號？汝怎麽會——！」
「原初」迴過頭大叫。奧蘿菈靠到她背後，嘴唇湊向凪沙細細的白皙頸根，銳利的獠牙穿透柔軟肌膚。
「這樣啊……這就是汝等的企圖嗎！同族相噬！」
「原初」愕然睜大眼睛。
鮮血沿著她的頸根滴落。
凪沙的身體失去力氣，貫穿古城的手臂緩緩抽離。
金發少女將黑發少女癱軟的身體抱進懷裏，隨後——
兩人合而為一。
6
鍾聲持續響著。
是倒毀的鍾塔鍾聲。
古城杵在原地，望著如雕像般停下動作的兩名少女。
同族相噬——
或可稱為覆寫。
一般是指吸血鬼吸取同族的血，將對方的「血統」及「能力」納為己用。不過，將對方納入自己體內，會有內在反遭篡奪的風險，本身的存在會被對方覆蓋過去。
遠山說過，覆寫是拯救凪沙的唯一方法。
隻要凪沙能篡奪「原初的奧蘿菈」的存在，就能保住自己的人格並成為第四真祖——遠山是這麽說的。
然而，實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趨近於零。凪沙隻是普通人類，要篡奪第四真祖的存在根本不可能。
那麽，假如進行覆寫的是吸血鬼，而非普通人類呢？
更何況，下手的是被製造來監視第四真祖的封印之器，狀況又會如何——？
那就是古城等人求出的解答。能拯救凪沙和奧蘿菈兩邊的唯一可能性。
奧蘿菈仍將獠牙紮在凪沙的頸根。她將附在凪沙身上的「原初的奧蘿菈」帶進自己的體內了。
仿佛凍結的奧蘿菈絲毫不動。
現在在她的精神內部，兩道靈魂應該正激烈爭奪著能力的支配權。
「…………」
古城將裝在十字弓上的銀樁緩緩對準奧蘿菈的心髒。
她說過，這支銀樁是弑殺真祖的聖槍。若所言屬實，這將是誅滅第四真祖的最後王牌。
隻要奧蘿菈能覆寫「原初」的靈魂就好。可是，萬一她反被「原初」吞噬，到時候古城就會將她射殺。
古城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對奧蘿菈開槍。
可是如果放著「原初」不管，被卷入「焰光之宴」的人們肯定會大量死亡，而且凪沙恐怕也無法得救。所以古城非開槍不可，就算動不了手也要動手。結果——
「奧蘿菈……！」
鍾塔的鍾又一次響起。
隨後，理應失去意識的凪沙笑了。
並非凪沙本人笑的方式。那明顯是嘲笑。
「你贏不了嗎？奧蘿菈……！」
古城將手指伸向十字弓的扳機，然後懷著祈禱的心情等待奧蘿菈迴答。凪沙一直笑著，不過那動人的笑聲隨即變得斷斷續續。
「是你……贏了……」
凪沙滿足似的嘀咕，然後像是入眠一樣閉上眼。
奧蘿菈撐著癱軟的凪沙身體，看向古城。
金發少女的嘴唇上沾著凪沙的血。
「你是『原初』嗎？」
古城瞪著奧蘿菈青白閃耀的眼睛質疑，似乎嚇了一跳的奧蘿菈眨著眼睛搖搖頭。那顯得怯懦的舉動，是屬於古城熟知的那個奧蘿菈。
「來……來完成約定吧……」
奧蘿菈略顯自豪地低喃，讓凪沙的身軀躺在地上。
古城想起她提到的「約定」。
拯救凪沙——奧蘿菈言下之意，是要幫古城實現願望。
而約定確實履行了。奧蘿菈恐怕也明白那會招致什麽結局。
「你和『原初』融合了對吧……奧蘿菈……」
「…………」
奧蘿菈以沉默答覆古城的問題。
這樣嗎——古城放下十字弓，朝她踏出一步。
奧蘿菈默默後退。
在她身旁開始有雪花飛舞。常夏人工島上絕不會有的雪花，純白寒氣包圍她的四周，腳邊結霜片片。
古城走近想要離開的奧蘿菈，牽起她的手。
「古城……」
有話想說的奧蘿菈開了口。古城打斷她說：
「你又打算陷入沉睡對不對？」
「……唔！」
奧蘿菈驚訝得咬唇。她的反應讓古城明白自己料中了。
她確實成功覆寫了「原初」的靈魂，然而那隻是暫時的。她不過是眷獸的容器，贏不了「天部」創造的「受詛魂魄」。「原初」遲早會複活，下次奧蘿菈八成就會徹底被支配。
正因如此，她才打算封印自己。
奧蘿菈要用眷獸的力量將自己封進冰棺之中，就像她過去沉睡於遺跡裏一樣。她大概打算獨自沉睡幾百年，或者幾千年吧。
我不會讓你那樣做——古城心想。他不會再讓奧蘿菈落單。
「讓我陪你。不看著你，我會很不安。」
「……古城？」
「要是我不在，你下次醒來會很傷腦筋吧？扣衣服扣子時要怎麽辦？」
奧蘿菈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抬頭看向打趣地笑出來的古城。
然後，奧蘿菈的視線落在古城的手邊，接著忽然溫柔地笑了。奧蘿菈直直迴望古城，眼裏散發出已有覺悟的人特有的奇特沉著。
「……我……完成了古城的願望……接下來……接下來換你了……」
「咦？」
奧蘿菈這句令人費解的話，突然讓古城感到恐懼。
不解的古城右臂違反意誌緩緩舉了起來。他手裏握著金屬十字弓，上膛的銀樁指向了奧蘿菈的心髒。
「奧蘿菈？」
古城看著她發亮的雙眼，頓時理解發生了什麽狀況。古城是她的——第四真祖的血之隨從，而身為主子的奧蘿菈正在操縱古城的身體。
她命令古城朝她開槍。
「住手……！住手，奧蘿菈！」
古城拚命抵抗，身體卻不聽使喚。他無法違抗血之咒縛。
對。要阻止「原初」複活，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讓奧蘿菈懷著「原初」的靈魂直接消滅。據說吸血鬼真祖被眾神下了不死的詛咒，然而古城那把十字弓裝的，正是用來弑殺真祖的破魔聖槍。
「造為兵器的『受詛魂魄』，將與我一起消失在此……不過……」
奧蘿菈靠向動不了的古城，用獠牙紮進他的頸根。古城感覺到有東西從那裏流入自己體內。那是原原本本的「力量」。為了徹底消滅「受詛魂魄」，奧蘿菈打算將第四真祖的「力量」切割出來交給古城，她自己則會跟「原初」一同消滅。這全是為了拯救弦神島，拯救古城的世界——
「我會將第四真祖的所有力量托付給你。收下吧。」
「住手，奧蘿菈！」
奧蘿菈舔了舔古城的血，露出笑中帶淚的表情。
接著她輕輕閉上眼。古城順著她的意誌引導，將手指伸向扳機。
「古城……」
從她唇
間最後編織出的話語是什麽呢——
銀色聖槍飛射而出，如羽毛般發出輕輕聲響，紮入了少女的胸口。
古城的眼簾染上一片全白的光芒，純白雪花在肆虐的魔力洪流當中飛舞。
於是古城陷入沉眠。
陷入極為深沉的遺忘睡眠。
最後古城看到的，是自己映在玻璃碎片上的眼睛——
淚濕的深紅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