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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港灣地區的露天咖啡座望著海。


    遠東的「魔族特區」弦神市,據說是浮在東京南方海上三百三十公裏處的人工島。


    以樹脂、金屬及魔法打造出的冒牌大地;亞熱帶的強烈陽光;一望無際的汪洋。對於在東歐內陸長大的她來說,這些全是稀奇景象。


    即使如此,每天看仍舊會膩。


    當然那並不是一塊糟糕的地方——她這麽想。雖說聖域條約生效後已過了四十年以上,人類和魔族能自然共存的都市依然算少。


    建築物幹淨,治安也不壞,而且最重要的是餐點美味。


    基本上若要問到生活容不容易,她並無法坦然迴答「yes」。


    畢竟物價實在太高了。比如陳列於櫃台的一片起司蛋糕,換作在她遙遠的故鄉,用同樣價錢買下完整一大塊還有零錢可找。


    弦神島屬於人工島,糧食自給率自然低得不能再低,從本土運輸的成本會讓食材變得昂貴也是可以理解。話雖如此,從顧客的立場來看,這座島上的餐飲店菜單除了漫天開價外,根本沒有其他字眼能形容。


    「我要抗議……堅決抗議……我之所以隻點一杯最便宜的咖啡,絕不是因為自己窮。沒錯,這算是一種政治性的抗議行為……」


    她一邊這麽告訴自己,一邊啜飲砂糖及奶精加得將近飽和的甜膩咖啡。相隔半天才攝取到的糖分深深滲入饑渴的身體各處。


    「嗚嗚……為什麽身為卡爾雅納家女兒的我,竟然會……」


    和以往曾是名門千金,還過得衣食無缺的自己相比,兩者間的落差讓她差點忍不住叫屈。但是她粗魯地甩甩頭,將後半句話吞迴去。


    那之後沒過多久,和她約好在店裏見麵的人就出現了。


    有一名高個子的女性認出她戴在左手腕的金屬手鐲——魔族登錄證,隨即走了過來。短發;目光銳利的丹鳳眼;穿得俐落體麵的深藍色套裝;高級品牌行李箱。來者是個有如鋒利刀械般散發著冷冽氣質的美女。


    「你就是mar的研究主任曉深森對不對?」


    她擱下喝到一半的咖啡,起身向穿套裝的美女攀談。


    mar——magna ataraxia research公司是東亞地區的代表性巨型企業,經手商品從感冒藥廣達兵器,屬於全球屈指可數的魔導產業複合體。


    而曉深森則是在mar擔任主任研究員的一位女性。據說mar弦神分公司保有的專利權當中,光她一人的研究成果其實就占了四成。


    「我是戰王領域卡爾雅納伯爵領主——已故富裏斯特·卡爾雅納的女兒,葳兒蒂亞娜。非常榮幸見到你,夫人。」


    葳兒蒂亞娜恭敬地主動報上名號,並對套裝美女伸出右手。


    對方卻麵無表情地迴望她,尷尬似的歎氣。


    「我是擔任助手的遠山。曉深森主任在這邊。」


    「……咦?」


    這麽說來,套裝美女背後站著一個穿了皺巴巴白衣的娃娃臉女性。


    留長的頭發毛毛躁躁,似乎保養得不好。睜不開的眼皮給人一種剛睡醒的印象。代替煙草叼在嘴邊的,好像是吃完的冰棒棍。即使在身為外國人的葳兒蒂亞娜看來,也能一眼認出對方屬於邋遢型大人。


    「你……你是曉深森?我記得資料上有寫,你是兩個小孩的母親吧……?」


    葳兒蒂亞娜愕然反問。


    她擅自想像的冷靜幹練女研究者形象,就這麽崩然瓦解了。穿著白衣的對方,本身簡直像個還需要照料的孩子,實在看不出是有育兒經驗的人。


    曉深森卻毫不遲疑地點頭說:


    「哼哼,沒錯喔。我們家的古城讀國中三年級,然後凪沙比他小一歲。」


    「是……是喔。」


    「初次見麵,卡爾雅納小姐。我可以叫你薇薇嗎?對了,請收下這個,當作見麵禮。」


    深森說著就從隨身攜帶的冰盒裏拿出新的冰棒。


    一瞬間,葳兒蒂亞娜被遞過來的冰棒吸引住了。不過她害怕旁邊遠山的反應,雖然多少有些不舍,她仍輕輕搖頭。


    「承蒙你的好意……但還是不用了。畢竟我們在咖啡廳裏。」


    「哼哼……那倒也是。」


    曉深森爽快地同意,蓋上了冰盒的蓋子。


    助手遠山和葳兒蒂亞娜麵對麵入座,向店員簡單點完餐以後就開口:


    「你捅出的問題真是大手筆。」


    遠山露骨地投以責備的視線,讓葳兒蒂亞娜縮了身子。


    「——弦神島北區的產業道路凹陷,天橋倒塌,周圍地區停電最長達四個小時。資材運送發生延遲,對敝公司業務也造成障礙,而且還多調了人手協助警方辦案。」


    「等……等一下,那都是……」


    「那都是pemptos……第五號『焰光夜伯』做的好事,對吧?難道你想說,自己隻是單純受波及的被害者?」(朱月:pemptos是古希臘語序數五的拉丁化寫法,其他基體同理。)


    「是……是啊。」


    葳兒蒂亞娜用力點頭。


    她遭襲擊正好是大約二十四小時前的事。當時她對「曉古城」這名少年觀察到一半,就受到操縱驚人眷獸的吸血鬼攻擊。襲擊者被她們稱為「第五號(pemptos)」,是第四真祖的基體之一。


    「我再怎麽想,也想不到第五號會在一堆人都看得見的地方發動攻擊啊。那是不可抗力嘛。盡管我確實是用了非正規的管道把『那個』帶來才會被盯上,這一點我可以承認。」


    「你的主張我明白了。原本我們就不打算要你謝罪或賠償。」


    遠山淡然的說明讓葳兒蒂亞娜捂了胸口。就算要求償,卡爾雅納家現在也沒有足夠的財力支付。不過——


    「哼哼……『王』會親自襲擊過來,我能不能相信你帶在身上的鑰匙是真貨呢?」


    曉深森將愛困的眼睛眯得更細,笑吟吟地提出問題。


    葳兒蒂亞娜默默收起下巴,然後從大衣懷裏掏出了那樣東西。


    一根用粗糙布料包著的金屬棒,直徑大約三到四公分,長度不足五十公分,其中一端尖銳突出,讓人聯想到小型木樁,銀亮表麵上刻有細密的魔法符文。


    「哦……這就是『棺材』的鑰匙?」


    「是的。全世界隻存在三支這樣的『天部』遺產——可令魔力失效並斬除萬般結界,『專克真祖』的聖槍。」


    葳兒蒂亞娜語氣凝重。


    這支銀色金屬樁是她老家代代相傳的貴重物品,現在的她幾乎僅剩這項財產。


    「不過我聽說,隻有『瑪土撒拉的後裔』能用這東西耶?」


    「是的。相傳正是如此。」


    曉深森的疑問讓葳兒蒂亞娜垂下視線。


    要啟動這項神器,必須有高純度的大量靈力。基本上這支金屬樁並非出於人類之手,而是名為「天部」的亞神種族,史前時代滅亡的遠古超人類製造出來的產物,無論如何都不是身為魔族的葳兒蒂亞娜所能駕馭的玩意。


    唿——深森困擾似的噘嘴說:


    「繼承『天部』基因的珍貴靈媒——要找這種人才,實在少之又少呢。即使在這座『魔族特區』也鮮有機會和那種人謀麵。」


    「可是,牙城的女兒不就——」


    「嗯?牙城……?」


    深森聽見葳兒蒂亞娜用的親昵稱唿,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她笑吟吟地偏過頭,直望著葳兒蒂亞娜。


    葳兒蒂亞娜看了那張笑臉,感受到一股莫名強烈的恐懼,連忙對深森搖頭。


    曉牙城是曉古城的父親。換句話說,就是深森的丈夫。


    隻不過他們夫妻倆目前分居中,似乎好幾年沒見麵了。葳兒蒂亞娜叫牙城叫得那麽親密,大概讓深森從中嗅到了偷腥的征兆。


    當然,葳兒蒂亞娜和牙城之間根本沒有外遇關係。


    所以她大可表現得光明磊落,不過自從和那個男的認識以後,確實接連發生過一些小狀況,讓她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愧疚。具體而言就是他們遭遇共通的敵人襲擊,有時在逃亡途中就會莫名貼得緊密,有時還被牙城看見她的裸體,有時更被迫吸牙城的血——大致上就是這一類的狀況。


    「是……是我失禮了。不過,聽說曉先生的女兒到戈佐遺跡的時候,曾讓封印的遺跡啟動呢。」


    猛流冷汗的葳兒蒂亞娜又設法延續話題。


    浮在地中海上、世界最古老的「魔族特區」戈佐島——


    那裏是第十二號「焰光夜伯」的「棺材」被發現的地方,同時也是葳兒蒂亞娜的親姊姊——莉亞娜·卡爾雅納喪命之地。


    「對呀。換作是以前的凪沙


    ,確實有可能操控那玩意。」


    深森閉上眼睛歎氣。


    「不過,她現在不行了。」


    「不行是指?」


    「凪沙在戈佐的事件中失去了力量,而且還變得體弱多病,目前仍在住院。」


    「啊……」


    葳兒蒂亞娜察覺到自己失言而懊悔。


    在戈佐島遺跡,由於標榜獸人優勢主義的恐怖分子發動襲擊,連葳兒蒂亞娜的姊姊在內,有眾多人因此犧牲。而曉古城和凪沙這對兄妹當時也在現場。


    葳兒蒂亞娜也知道他們倆受了傷,可是她並沒有想到曉凪沙會因為那次的傷勢而喪失通靈能力。


    「要打開『妖精之棺』,最穩當的方式大概就是拜托獅子王機關。畢竟他們從以前就在搜集並培育『瑪土撒拉的後裔』,這項傳聞很有名喔。哎,正因如此,『宴席』才會由獅子王機關擔任定奪者。」


    深森不悅地實話實說。


    「獅子王機關……那些家夥……」


    「你向他們求助卻被拒絕了?也算理所當然啦。卡爾雅納伯爵在戰王領域的封地已被接收,不複存在了。既然付不出代價,賭局就無法成立。」


    「可……可是,隻要你們的總公司願意協助——」


    「關於這一點,請容我向你轉述mar的官方見解,葳兒蒂亞娜·卡爾雅納。」


    遠山冷冷開口,打斷了葳兒蒂亞娜。


    「我們無意讓『睡美人』覺醒。」


    「咦……?」


    葳兒蒂亞娜的臉失去血色。所謂睡美人,是保管於mar弦神研究所的第十二號「焰光夜伯」的別名。那是由吸血鬼真祖們和「天部」創造出的世界最強吸血鬼——第四真祖的候補者。


    但她目前仍然被封印於名叫「妖精之棺」的冰塊當中。為了讓她覺醒,葳兒蒂亞娜付出許多犧牲才來到這座遠東的「魔族特區」。


    然而——


    「怎麽這樣!為什麽……」


    「她是珍貴範本,為敝公司帶來了莫大的利益。我們不能魯莽挑戰可能意外失去她的風險。做為一間營利企業,我認為這是合情合理的判斷。」


    「唔……」


    遠山公事公辦地宣告,讓葳兒蒂亞娜沒辦法反駁。第十二號「焰光夜伯」本身就是「天部」魔導技術的結晶,做為標本的價值無從估計。讓她繼續沉睡下去,對mar反而有利。


    「此外,關於你所擁有的『鑰匙』,我們認定那具有相當高的價值。敝公司希望能趁這個機會向你收購,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價碼當然就由你來開。」


    遠山不改表情繼續開口。葳兒蒂亞娜的視野被憤怒染紅。


    「誰會賣給你們這種守財奴!」


    葳兒蒂亞娜用力握緊金屬樁,狠狠瞪向遠山。


    遠山用看待奇特生物的目光麵對這樣的她。


    「你帶著也沒有意義喔。身為魔族的你並沒辦法使用那個。」


    「要你多管閑事!」


    「這樣嗎?那麽,交涉是絕裂嘍?」


    很遺憾——遠山說得不帶情緒。


    「對,正是如此。抱歉浪費你們的時間。」


    葳兒蒂亞娜粗魯地踹開椅子起身,撂完話就想走。


    就在這時,曉深森帶著和現場氣氛並不搭調的開朗臉色拍了手。


    「啊,糟糕,我都忘了。遠山,拿那個。把那個拿出來。」


    「好的。」


    遠山打開鋁製行李箱,從中拿出一個外表不平整的長條型紙盒。


    那似乎是從挺偏遠的地方寄來的,紙盒表麵貼了好幾張國際郵件的單據。


    「有你的包裹喔,牙城寄的。」


    「牙城寄的?」


    葳兒蒂亞娜蹙著眉頭收下了紙盒。深森的臉頰再次抽搐,不過葳兒蒂亞娜毫不介意地拆開盒子。


    紙盒裏裝的是黝亮的金屬製狩獵器具,外型看似危險且酷似步槍的一挺弓。


    附在包裝中的另一項東西,則是細長的金屬管。


    管身長度不滿十五公分,還附有三片小小的安定翼。尺寸正好能將葳兒蒂亞娜帶著的金屬樁套進去。


    「十字弓……還有這個是?」


    「箭管啊。和咒式槍用的彈匣原理相同,那是供聖槍用來密封靈力的輔助軸(extender)。雖然是設計成隨用即丟,不過以理論上而言,它似乎能用封存其中的靈力讓鑰匙啟動。受不了,真不知道他是騙了哪裏的巫女將靈力封存進去的——」


    哼哼——深森煩躁地歎息。


    葳兒蒂亞娜默默拿起被稱為箭管的金屬管。那在旁人看來隻像普通金屬塊,但是她明白內部填滿了驚人的靈力。


    能張羅到這種程度的靈力,大有可能順利啟動「棺材」之鑰。葳兒蒂亞娜不必借助靈能力者的手,就能讓第十二號「焰光夜伯」覺醒。


    然而,假如在極近距離下被釋放的靈力波及,使用者本身也不會安然無恙,對於身為魔族的葳兒蒂亞娜更是格外要命。


    得從間隔一段距離的位置,精確地朝「妖精之棺」發射聖槍才行。


    十字弓大概就是為此準備的。


    「有了這個……就能打開『棺材』的蓋子……」


    葳兒蒂亞娜握緊金屬管,渾身顫抖。


    對目前被逼上絕路的她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好東西。但她同時也感到困惑,方才拒絕合作的深森兩人為什麽會把這個交給她。


    「我們並沒有打算喚醒睡美人,畢竟和獅子王機關或其他基體為敵也會很麻煩。」


    深森嘀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接著她使壞似的眯著眼,一副別有深意的表情望著葳兒蒂亞娜。


    「不過,要是有外人沒得到允許就闖進研究所,還擅自打開『棺材』的蓋子,那我們也無可奈何呢。」


    「夫人……你……」


    葳兒蒂亞娜察覺到曉深森的用意,忍不住驚唿。


    入侵mar的研究所並擅自摧毀「棺材」。非法入侵外加毀損罪、妨害業務罪——天知道那會被追究多少條罪名。但隻要不惜冠上罪犯的汙名,就可以喚醒第十二號「焰光夜伯」。曉深森正在無言中質問:「你有沒有這樣的覺悟?」


    葳兒蒂亞娜的答案早就確定了,沒有任何迷惘。


    反正不管如何,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其他選擇。


    2


    夕陽的光照進了小小的病房裏——


    曉凪沙正在病房中央的床上打唿。


    她是以十三歲而言顯得比較嬌小,稍微給人年幼印象的少女。烏黑的長發在沒有圖案的白色床單上散成一片,從睡衣袖口露出的纖瘦手臂上還接著點滴的管子。曉古城望著她那張臉龐,口裏發出歎息。


    古城聽到凪沙在學校昏倒是上周末的事。這是她今年以來第四次住院。


    凪沙三年前受了重傷以後就常常病倒。即使靠著「魔族特區」最先進的醫療技術,要徹底治好她似乎仍有困難。


    「咦……古城哥?你從什麽時候就在了?」


    不久後凪沙察覺到古城的動靜,便緩緩挪身睜開眼睛。唿啊——她打了個小小的嗬欠,一臉疑惑地抬頭看向古城。


    「我剛來。抱歉,晚了一點才到。」


    古城說著雙手在麵前合十。


    放學後來探望住院的凪沙是他最近的日常行事。不過,今天他被找去幫忙準備開幕在即的波朧院節慶,就耽擱了到醫院的時間。離會麵時段結束已經剩不到多少時間。


    凪沙卻沒有責怪他,開心地笑著說:


    「這樣啊。好可惜喔,要是你早一點來,就有機會用蒸熱的毛巾幫人家擦背了。特別大優待耶。」


    「那有什麽會讓我覺得可惜的要素啦?」


    古城傻眼地歎氣。不巧,他就是沒有萌妹妹的興趣。就算撇開這個不談,屬於典型幼兒身材的凪沙也和女人味絲毫扯不上邊。


    「今天隻有古城哥嗎?淺蔥呢?」


    被古城隨口應付過去的凪沙鼓著腮幫子,慢吞吞地撐起上半身。古城用多的枕頭代替靠墊,抵在她背後。


    「那家夥說要去打工。這個是她托我帶來的,據說是新刊。」


    「哇!真的嗎!幫我跟她說謝謝。這部麻將漫畫,我從之前就好在意後續發展耶。還有這篇居酒屋的美食漫畫。」


    「……你們把自己當中年大叔啊……雖然也無所謂啦。」


    妹妹的漫畫品味頗為老氣,讓古城皺著臉苦笑。


    多話是凪沙從小以來的缺點,就算現在變得體弱多病,這一點幾乎也沒有改變。她開朗的性子讓古城和家人倍感寬慰倒也是事實。


    「看來你比我想的還有精神。」


    「嗯


    。抱歉,給古城哥添了麻煩。這次和平時一樣是住院檢查,我想下周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嘿嘿——凪沙笑得有些害羞。


    「怎樣都好,你別逞強啦。」


    「不要緊的啦。再說待在醫院,深森媽媽也會來看我。」


    「哎,再怎麽說她好歹也是你的主治醫生嘛……」


    古城兄妹倆的母親曉深森是mar的主任研究員。另一方麵,她更是醫療係的過度適應能力者(hyper adapter),還具備醫師資格。


    大概也因為如此,深森忙得嚇人,一周當中幾乎每天都留在mar的研究所和這棟附屬醫院過夜。能每天和那麽忙的母親見麵,應該是凪沙住院生活中為數不多的慰藉之一。


    「我才擔心古城哥呢。人家一不在就會開著窗戶睡覺,晾衣服又不收,房間也亂糟糟的,還一直堆垃圾。要記得在睡覺前刷牙,也不可以忘記寫作業喔。」


    「你把我當幼稚園小朋友啊?」


    被妹妹一臉認真地擔心,古城不滿地歪了嘴。話雖如此,凪沙這個整理狂不在,古城的房間確實就會亂糟糟,所以他也不能發太大牢騷。


    「對了,我有看電視喔。前天的爆炸事故,好誇張耶。」


    凪沙忽然改變話題。愛聊天的她應該憋了很久,就是想找人聊這個話題。


    「嗯,道路凹陷的那則新聞嘛。」


    古城擺著嚴肅的臉色點頭。


    兩天前,在這棟mar附屬醫院旁邊發生過大規模的爆炸事故。


    爆炸中心附近的天橋被消滅得不留痕跡,道路也像遭人挖去一大塊般凹陷。


    碰巧在那天過來探望凪沙的古城和淺蔥則因為道路封閉,直到深夜都迴不了家,碰了個大釘子。


    「新聞說那是建設公司的施工失誤吧。地下管路出現裂痕,漏出來的瓦斯一直累積,就被漏電的火花引爆了。」


    「咦?是喔?原來那不是隕石造成的?」


    「啥?隕石?」


    凪沙天外飛來一句,讓古城愕然反問。他以為那是某種玩笑,結果凪沙卻一臉認真地仰望他說:


    「我聽說在爆炸點發現了不明飛行物體的殘骸,還迴收了外星人的屍體耶。人工島管理公社好像都把情報掩蓋掉了。這是深森媽媽告訴我的。」


    「……你別相信那個媽媽(笨蛋)講的話。因為這年頭就算在網路上,也很少有人會散播這麽蠢的假消息。」


    「咦?那是假的喔?」


    這次換凪沙愣住了。她大概是覺得上當太丟臉,就「唔哇」地叫著撲到毛毯上說:


    「呃……人家本來也覺得很奇怪嘛。可是可是,假如時間錯開一點點,當時你和淺蔥也會被卷入事故對不對?走路要小心喔。」


    「我不覺得那是小心就能避免的啦。萬一被那麽大的爆炸波及……」


    看過事發現場的古城對妹妹老實說出感想。


    「就算這樣,你還是要設法小心!」


    「好好好,我懂。唉,再怎麽說,那種事故也沒那麽容易發生吧。」


    古城隨口答應了妹妹不講理的要求。


    就在下一刻,設施裏響起類似火災警報器的警鈴聲。


    「——欸,剛剛才提到,結果馬上又出狀況喔?」


    時間點太巧,讓古城嚇得衝到窗口。


    警鈴並不是在凪沙住的這一棟樓響起,而是來自旁邊的巨大建築物——mar研究所的方位。


    mar是經手廣泛魔導製品的巨大企業,涉獵範圍不隻醫療領域。事故發生在這樣的研究所裏,會讓人擔心是否大事不妙。坦白講,根本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物質外泄。隨後——


    「凪沙!」


    感到不安的古城一轉頭,就看見妹妹痛苦地捂著胸口。


    她那原本就不算好的氣色,已經蒼白得徹底失去血色,而且背不停顫抖,唿吸急促。


    「沒……事的……我隻是稍微嚇到……而已。」


    「你那臉色才不叫沒事吧。在這邊等著,我馬上找人過來——」


    古城拚命保持冷靜,尋找唿叫鈴按鈕。


    然而在他按下去之前,病房的門就開了。


    麵無表情進入病房裏的是個穿白衣的高個子女性。


    「——遠山小姐?」


    「我在走廊聽見你的聲音,所以進來看看情況。凪沙小姐要不要緊?」


    mar的研究員遠山美和淡然問道。她是曉深森的助手,和古城兄妹倆都見過麵。盡管是個感受不到人情味而難以親近的人,她的冷靜在這種時候倒相當可靠。


    「剛才的警鈴聲是怎麽迴事?」


    古城問了開始為凪沙診察的遠山。他並不期待遠山會有什麽情報,她卻答得意外幹脆。


    「在研究所本館內部,似乎發現有可疑分子入侵。」


    「你說的可疑分子是……」


    「警衛正在搜索,但目前醫院這邊並無安全方麵的問題。不過,所能想見的是可疑分子會往這裏逃。此外,我們也無法完全否定對方攜帶爆裂物的可能性。」


    「爆……爆裂物!」


    遠山率直過頭的說明讓古城全身僵住了。她所講的大概隻是最壞的可能性,但古城兄妹倆並無法以笑容處之。因為他們在三年前就曾經曆過恐怖分子帶著爆裂物發動襲擊。


    「因此保險起見,我想將凪沙小姐移送到特護療室。畢竟那裏有警衛常駐,有什麽問題也能優先采取應對。」


    「好……好啊。如果你願意幫忙安排——」


    依然繃著一張臉的古城點了頭。既然沒辦法讓凪沙到醫院外避難,遠山的提議恐怕就是最佳選擇。


    「對不起喔,古城哥。明明你好不容易過來看我。」


    凪沙痛苦地唿氣,話說得相當虛弱。


    古城硬是擺出笑容,然後摸了摸她的頭。


    「別在意。幫我跟媽說,狀況安定下來後要跟家裏聯絡。」


    「嗯。」


    「還有,你托我帶迴去的製服是這套嗎?」


    「對,麻煩幫我送洗。西口的北極舍在星期三會有半價優惠,別忘記送去喔。集點卡我放在廚房抽屜裏麵。」


    「要求得真細耶……」


    妹妹在這種狀況下話也不會變少,讓古城有些佩服地發出感歎。


    凪沙交代這些時,遠山叫來的幾位護士到了病房,讓凪沙躺上擔架。等她們一將凪沙運走,病房裏隻剩下古城和遠山。


    遠山忽然正色說道:


    「醫院內已經加強警備,或許暫時不要到外麵會比較安全。看你是要把令妹的睡衣戴到頭上或者聞枕頭味道都請隨意。」


    古城冷不防被說了這麽一句,嗆得邊咳邊說:


    「請你不要一臉正經地叫別人做變態舉動!我沒有那種興趣!」


    「……咦!」


    「咦什麽咦!你為什麽要露出那麽意外的臉!」


    古城瞪著麵無表情的遠山嚷嚷。不愧是深森的助手,這位叫做遠山的女性也是個不能等閑視之的怪人,壞就壞在根本分不清她哪些話是認真的。


    「那麽,假如你想迴去了,請利用醫療大樓的通道。用這張通行證就能使用通道。」


    「啊,好的……我明白了。」


    你不替剛才的戀味癖發言釋疑嗎——古城這麽想著收下通行證。


    被稱為醫療大樓的建築物是位在研究所對麵的區塊,遇上可疑分子的機率確實很低。聽說縱使是研究員的家人,非內部員工都不能進去醫療大樓,但這次應該算是緊急情況下的特例。遠山會專程來凪沙的病房,或許就是為了將通行證交給古城。


    那我失陪了——遠山簡短說完就動身離去。


    古城將交到手上的通行證塞進製服口袋,無奈地搔了搔頭。


    他的右側腹肋骨一帶隨即竄過一陣劇痛。


    「唔……!」


    與其說是痛,那更接近一種熱度,仿佛被尖槍捅進身體的衝擊。


    古城痛得忍不住靠到牆角,同時有段異樣的景象重現於他的腦海。


    沉睡在巨大冰棺中的少女;紮入棺裏的銀樁;眩目光彩;純白寒氣。


    發絲翻騰如火,在飄落的冰雪中逐漸轉變成虹色。


    迷人雙眸隨之睜開。散發著青白燃燒色澤的焰光之瞳——


    「這是……什麽!」


    古城按著額頭呻吟。


    就在下一刻——


    大地伴隨轟然巨響搖動,驚人的衝擊湧上醫院。


    3


    「可惡……」


    古城拖著搖晃的腳步前往醫療大樓。


    流入腦裏的影像怒濤已經消


    失,肋骨的疼痛卻加劇了。心髒搏動聲在耳邊響得猛烈。


    全身熱得像被火烤,血液仿佛正在沸騰。


    「是……這邊嗎……?」


    連古城本身也不明白自己正要去哪裏。


    隻不過,古城覺得有人一直在唿喚他。受到那細微的唿喚聲激發,他才會不停地走。


    古城用了拿到的通行證穿過無人的通道。


    建築物內一片昏暗,或許是剛才的爆炸造成停電。陌生通道有如迷宮錯綜複雜,古城卻毫不猶豫地往裏頭走去。


    通道中粉塵飛揚,有股刺鼻的異味。建築物四處可見龜裂,通道的一部分已經凹陷。


    盡管石礫會耽擱腳步,古城還是朝建築物內部越走越深。


    路上沒有其他人影,黑暗和石礫隔絕了他人闖入。


    不知不覺間,黑暗中蒙上一層白霧。


    冷得令皮膚刺痛的寒氣。


    「居然有……冰?」


    通道地板和牆麵被冰層籠罩,金屬接縫蓋著一層厚厚的霜。細雪結晶有如花瓣,交雜於為寒霜所覆的大氣中。


    地麵冒出的眾多冰柱像荊棘一樣尖銳,阻擾別人接近。


    此時古城停下了腳步。


    和學校教室差不多大的空曠房間,空蕩的室內堆放著許多木箱及雜物。看來這裏是被當成倉庫使用的區塊。


    倉庫中央有用來爬到地下的樓梯,周圍地板出現大規模裂痕。那一帶的寒氣格外強烈,爆炸點大概就在附近。


    或許是溫度急遽變化所致,古城腳邊的混凝土變得相當脆弱。他判斷無法再靠近,就慢慢朝周圍看了一圈。


    身體的熱度不知在何時消退了,肋骨的疼痛也已消失。可是——


    「有人在嗎?」


    古城的聲音在白霧當中迴蕩開來。宛如要迴應其唿喚,傳來了一陣踏在新雪上的細微腳步聲。


    「……咦!」


    迴頭的古城呆愣地睜著眼睛,停下動作。


    從倉庫天窗灑落的夕陽中,有人默默站在那裏。


    那是容貌空幻好似妖精的年幼少女。


    手腳細如稚子,沒長什麽肉,眼睛顏色是冰河般的淡藍。


    頭發是淺金色,從不同角度看會像彩虹一樣改變顏色。


    像從西洋畫中走出來的她臉孔美麗得超凡脫俗,屬於讓人本能感到畏懼的一種美。


    「為什麽……我認得你……!」


    古城依然無助地杵在原地,口中發出驚唿。無數幻覺再度流入他的腦海。


    他認得這個少女。


    他在某個不屬於這裏的遙遠迴憶中見過她。


    被殺戮和暴力塗上血色的一座遺跡——


    「唔!」


    少女緩緩走向前。身上籠罩著純白霧氣的她,纖纖玉體露出全貌。瞬時間,古城慌得臉都歪了。


    他到這時才發現,少女一絲不掛。


    微微突出的肋骨、稍稍隆起的胸部及剔透白皙的肌膚,全都完全暴露在古城眼前,徹底赤身裸體。


    「等……等一下……」


    古城伸出手想製止,少女卻不停下腳步。


    而且古城也無法從她麵前別開視線。好比受女王吸引的蜂群,他著迷得無法動彈。


    「可惡……在這種時候還……」


    窒息感忽然湧上他的身體。


    金屬的臭氣衝到鼻頭,血味擴散於口中。他噴鼻血了。


    原因恐怕是氣溫急遽降低以及伴隨而來的氣壓變化,再加上對這種異常狀況所懷抱的緊張。並非看了少女裸體而感到興奮的關係——他如此希望。


    少女看到古城那模樣,幽幽地露出微笑。


    美得和妖精般容貌相襯,卻能感受到某種邪惡的笑意。


    她意外迅速地走到動彈不得的古城跟前,然後將臉貼了過來。形狀標致的唇縫露出了白亮獠牙。


    麵對嘴唇抵上來的柔軟觸感,古城僵硬得無從抵抗。


    不久,少女離開了古城身邊。從她嘴角溢出的是紅豔鮮血。她舔掉那些血,滿足似的眯起眼睛。


    「你……吸了我的血……!」


    古城發現眼前少女的真麵目,聲音顫抖。


    她是魔族,而且是力量大得超乎常軌的未登錄吸血鬼。


    醫療大樓發生的爆炸、凍結的大氣,八成都是她用魔力引發的現象。連住在「魔族特區」的古城也是頭一次遇上力量如此強大的吸血鬼。


    古城覺悟自己會直接被少女殺害。「魔族特區」的法律對身為未登錄魔族的她不適用,設在島上的監視網路、隸屬特區警備隊的眾多攻魔師都保護不了現在的古城。


    即使生著一副嬌小少女的外貌,魔族仍具備壓倒性體能。不需要動用吸血鬼的眷獸,她應該徒手就能輕易將古城大卸八塊。


    然而少女的下一個動作出乎古城預料。


    像是剛睡醒的她大大地眨了眼,仰望眼前的古城,然後害怕似的後退了。


    「唔……啊……」


    少女用雙臂遮住赤裸的酥胸,無助地發出尖叫,和方才舔舐著古城的血,笑得兇惡恐怖的她判若兩人。現在的她正如外表所見,隻是個柔弱無力的孩子。


    「你……」


    少女性情驟變,讓古城掩飾不了困惑。


    古城心裏無端湧上了莫名的罪惡感以及強烈的焦慮。要是被陌生人看到這幕景象,肯定會遭人誤解成他正要對赤身裸體的少女非禮。


    而且正如古城憂懼的,這時他背後傳來了別人的動靜。


    有個穿黑色大衣的女性舉起像槍的玩意對他怒喝:


    「——不要動!」


    「咦!」


    古城反射性舉起雙手並迴頭。


    結果站在那裏的是個褐發飄逸的年輕女性,五官深邃端麗卻顯得意外年輕,看上去頂多比古城大個兩三歲。


    她用來指著古城的,是一挺金屬製黑色十字弓。


    隻不過十字弓上麵並沒有裝箭,純屬威嚇。嚇唬人而已。


    「你也是吸血鬼?入侵研究所的可疑分子,就是你們兩個嗎?」


    古城瞪著女性質問。


    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害怕。對方穿著酷似邪惡組織女幹部的服裝,卻感受不到暴戾之氣,反倒有種家境優渥而流露出來的天真,渾身都是破綻。


    「我姑且確認一下。你就是曉古城沒錯吧?」


    女性沒有迴答古城的問題,還反過來質疑他。古城訝異得眨了眨眼,忍不住自己確認身上是不是配戴著能認出姓名的物品。


    「你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葳兒蒂亞娜·卡爾雅納,戰王領域卡爾雅納伯爵領主之女。」


    「卡爾雅納……呃,慢著……」


    古城對她的話感到疑惑。他和眼前的女吸血鬼當然是初次見麵。


    既然會提到「戰王領域」的伯爵,就表示她是和第一真祖「遺忘戰王(lost warlord)」血脈相係的純血吸血鬼。古城身為普通國中生,要認識那等人物可不容易。


    即使如此,古城還是覺得她很麵熟。


    說得更精確一點,古城認識的是和她麵容相像的其他人。將褐發剪短削齊的美麗女研究者,過去曾拚上性命就為保護古城和凪沙的某個人——


    「我知道你失去了戈佐島上的那段記憶。也許你想不起來,但希望你相信我,我不是你的敵人,也沒有損害mar的意思。」


    「沒有損害的意思……炸了這座地下室的不是你嗎?」


    古城一邊環顧周遭慘狀一邊傻眼地歎氣。自稱葳兒蒂亞娜的女性貌似心虛,視線左移右閃地說:


    「我……我隻是想帶著那個被囚禁的女生離開啊。」


    葳兒蒂亞娜說著便指向金發吸血鬼少女。少女頓時肩膀顫抖,莫名就想躲到古城背後。


    「……被囚禁?表示她是這裏的住院患者嗎?」


    「要說的話,可能比較接近實驗動物喔。」


    葳兒蒂亞娜望著金發少女,同情似的眯了眼睛。


    「表示她是mar的研究對象?因為這家夥是吸血鬼嗎?」


    「嗯,沒錯。這個女生並不普通,她屬於特別的吸血鬼。」


    葳兒蒂亞娜或許是判斷古城沒有敵意,就將原本瞄準好的十字弓放下。古城發現有鮮血正從她的右臂滴落。


    「那道傷……是被警衛射中了嗎?」


    「別小看吸血鬼的痊愈力,這種程度的傷立刻會好。」


    葳兒蒂亞娜用左手按住傷口,嘴裏嘀咕著。不過那應該相當痛,仔細一看,她已經淚眼汪汪了。


    古城無奈地搖頭,然後瞪著她


    說:


    「……普通的傷口或許立刻就會好,但這裏可是『魔族特區』耶。開槍的人肯定是用對付魔族的特殊彈藥吧。」


    「也對。所以我才想避免讓她受到危險。」


    葳兒蒂亞娜意外坦然地認同了古城的看法。接著她將折疊起來的十字弓遞到古城麵前。


    「拜托你,幫我的忙,曉古城。」


    「幫忙……?」


    古城騎虎難下便收下了十字弓,卻對葳兒蒂亞娜的用意摸不著頭緒。坦白講就算給他沒有上箭的十字弓,也隻會徒增困擾。


    「請你帶著她逃走。我來吸引警衛注意,由你設法帶她離開這裏。既然你是牙城的兒子,這點小事肯定辦得到。」


    「啥?」


    為什麽這時候會提到老爸的名字——古城更困惑了。


    不過另一方麵,有些事也獲得厘清了。既然這個女吸血鬼和牙城認識,就能解釋她為何知道古城的名字。古城心想,難怪她的個性少根筋。


    葳兒蒂亞娜似乎將古城的沉默當成了允諾,便擱下他和金發少女,打算直接到外頭。


    「幫我將她藏到安全的地方,之後我絕對會去迎接。」


    「不對,你等等啦!」


    古城連忙叫住葳兒蒂亞娜。連事情都還沒弄懂,突然被人將光溜溜的女生推給自己照顧也很令人頭痛。


    「說明一下讓我了解吧!為什麽要把『我會幫忙』當前提——!」


    「沒時間說明了啦!」


    葳兒蒂亞娜有些惱羞成怒地朝古城罵了迴去,在古城背後的金發少女頓時怕得發抖。葳兒蒂亞娜不耐煩地歎氣說:


    「可是,唯有一點你要記住。你有守護她的義務。」


    「那是哪門子的義務啦?」


    「因為隻有她能救曉凪沙。這麽說你接受了嗎?」


    「……什麽意思?」


    古城抹去臉上的表情,並且迴瞪葳兒蒂亞娜一眼。


    一提到妹妹的名字,古城散發的氣息全變了。他眼中浮現的氣勢好比殺氣,令女吸血鬼語塞。


    「就……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嘛。曉凪沙衰弱的身體靠醫學治不好,就算用『魔族特區』的技術也一樣。她能活到現在反而才奇怪,在不久的將來她就會死。」


    「凪沙……會死……?」


    古城用力將拳頭握得陣陣發抖,說不出否定的話。


    盡管沒有人挑明,但古城要說自己沒發現,那就是自欺欺人。


    凪沙的體力毋庸置疑正一點一滴衰退。


    她在三年前的事故中受的傷已經痊愈,但就是體力並未恢複。仿佛有一道看不見的傷口不停流著血,她的生命力目前仍持續耗損。


    即使有曉深森和mar的醫療技術,光要為凪沙做延命治療就已焦頭爛額。


    「有她在,就能救凪沙?」


    古城指著金發少女問。


    什麽事都不清楚的少女尷尬地垂下視線。葳兒蒂亞娜望著這樣的她迴答:


    「第十二號『焰光夜伯』……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這就是她的名字。」


    「……奧蘿菈?」


    古城感受到右側腹的肋骨隱隱作痛,奇妙的幻覺又在腦海裏複蘇。懸浮於冰塊中的少女;睡美人;弗洛雷斯坦國王的女兒(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奧蘿菈——古城知道這個名字。


    「吾王,請容許我暫時離開您身邊。」


    葳兒蒂亞娜恭敬地跪到少女跟前,然後將自己身上的大衣交給她。


    「啊……唔……」


    少女依然躲在古城背後,軟弱地出聲迴應。她果然還是不明白自己處於什麽樣的狀況吧。連葳兒蒂亞娜是否屬於自己人,似乎也難以判斷。


    或許少女認為即使如此還是得說些什麽才可以,便沒有把握地開了口:


    「我……我原諒你。」


    她用清澈悅耳又高八度的嗓音迴答。


    4


    三分鍾後,我會在研究所正前方召喚眷獸——


    葳兒蒂亞娜說完就消失了。單純的誘敵之計。趁著她大鬧將警衛吸引過去時,再由古城帶著金發少女——奧蘿菈從後頭離去。


    戰術本身沒什麽花樣,不過在入侵者被當成隻有一個人的情況下,或許多少有效。古城向遠山借來的醫療大樓通行證也挺受用。


    而且隻要離開mar用地,似乎就不用擔心警衛會追出來找古城他們。


    畢竟知道奧蘿菈存在的,僅限一小部分的研究員,再說監禁未登錄魔族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為。


    信任一個剛謀麵的吸血鬼是不太對勁,但至少葳兒蒂亞娜似乎確實和牙城認識。況且拋下這個懦弱的少女也讓人於心不忍。


    還有,她要是真的能救凪沙,古城認為光憑這一點就值得冒險。


    「話雖如此,這副模樣實在不方便。要帶你到外麵,總得穿件衣服才行。」


    古城望著隻在肌膚上披了皮革大衣的奧蘿菈,感覺有些頭大。


    奧蘿菈的容貌本來就很醒目,假如帶著穿得這麽煽情的她到處走,在追究未登錄魔族的問題之前,古城難保不會先被當成性罪犯逮捕。


    葳兒蒂亞娜那套殺手風格的大衣,造型基本上並不適合用來遮蔽肌膚,即使隻是稍微走動,奧蘿菈的胸口和大腿根部就快要露出來了。


    當古城望著她那模樣,苦思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別……別用淫穢的目光看我……!」


    奧蘿菈轉身背對他,用軟綿綿的聲音抗議了。盡管用詞高姿態,畏縮無助的語氣卻讓道句話顯得不太有架勢。


    「啊,抱歉……」


    原來她還是有羞恥心啊——古城對奇怪的小細節產生感慨。


    舔掉古城鼻血的她,當時果然並不是處於正常狀態吧。


    雖說對方是吸血鬼,被赤身裸體的女生用嘴唇貼上來,冷靜一想應該算相當不得了的體驗才對。那算接吻嗎?古城差點為此陷入煩惱,不過他還是告訴自己當下最好先忘掉。


    「對了……記得凪沙那家夥……」


    古城放下拎著的書包,拿出裝在裏麵的東西——凪沙拜托他送洗的製服。


    那是凪沙在學校昏倒時穿的,不過上麵看不到什麽明顯的髒汙。


    「總之,這個你先穿上。雖然衣服是我妹的,總比光著身子披大衣像樣多了。」


    「唔,好……好吧。」


    吸血鬼少女露出放心的表情,收下了製服。


    凪沙比同年齡層的平均身高來得嬌小,奧蘿菈的個子倒是和她差不多,製服應該沒有穿不上的道理。


    古城轉過身去等,奧蘿菈卻遲遲換不好衣服。


    距離和葳兒蒂亞娜約好的時間已經沒多少餘裕了。就在古城開始焦急時,他聽見奧蘿菈像是快要哭出來的說話聲。


    「曉……曉古城,我允許你替我扣上規戒之扣。」


    「啥?」


    你在說什麽鬼話——古城納悶地迴頭。


    奧蘿菈揪著製服領口,臉色看來畏畏縮縮。看來她似乎不知該怎麽扣鈕扣而一籌莫展。


    「啊……是要我幫你扣扣子的意思嗎?」


    古城順利解讀奧蘿菈的神秘語言,懶散地迴了一句。把話說得好懂一點啦——他倒不是沒有這種想法,不過對方恐怕是外國出生的吸血鬼,光能溝通就謝天謝地了。


    「欸,你也是吸血鬼對不對?難道你不能像剛才那個葳什麽來著的小姐一樣,變成霧氣移動嗎?」


    古城一邊幫奧蘿菈扣上製服扣子,一邊提出他忽然想到的問題。


    他聽說霧化是較多吸血鬼具備的特殊能力。假如奧蘿菈能變成霧氣隱身,要從這棟建築物脫逃就會輕鬆非常多才對。


    但是吸血鬼少女卻搖搖頭,十分過意不去地垂下視線。


    「我……我身並未領受霧之恩澤。」


    「這樣嗎……你不會的話,那也沒辦法。」


    你那是什麽時代的用詞啊——古城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決定不放在心上。雖然解讀起來有點麻煩,奧蘿菈還是勉強能表達出自己要說的意思。


    「時間差不多了。你盡量表現得大方一點,這樣應該比較不會遭人懷疑。」


    「可……可也。」


    奧蘿菈依然隻有用詞有架勢,手卻還是緊緊揪著古城的製服,害得古城一邁出步伐就被她從後麵拉住而跌了個踉蹌。


    「你喔……!」


    古城轉頭瞪向奧蘿菈。


    噫——吸血鬼少女則像隻小動物,縮起了身體。


    隨後又一陣警鈴聲在醫療大樓內部響起。


    看來葳兒蒂亞娜依照約定好的,開始召喚眷獸作


    亂了。要是不趕緊脫離mar用地,萬一門被封鎖就全盤皆輸了。


    「受不了,叫你大方一點了吧?被你這樣黏著,光看就夠奇怪的!話說這樣連走路都很難走啦!」


    被古城粗聲粗氣地責罵,奧蘿菈幾乎已經要哭出來了。大大的藍眼睛盈上淚珠,即使如此她還是用快聽不見的音量迴嘴:


    「我……我名喚奧蘿菈……」


    「啥?」


    「對我直唿『你』是不對的……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這……才是我尊貴之名……」


    奧蘿菈光要表達這些,大概就擠完僅剩的所有勇氣了。她的後半句話沙啞得幾乎令人聽不懂。


    反過來說,也許「奧蘿菈」這個名字的意義就是如此特別,讓懦弱的她非得像這樣向古城強調。


    「我明白了……是我不好。抱歉。」


    古城說著朝淚眼汪汪的她伸出手。


    吸血鬼少女又嚇得後退,讓古城有些無奈地說:


    「好啦。我們走嘍,奧蘿菈。」


    這個瞬間,他覺得奧蘿菈頭一次笑了。


    雖然那稍縱即逝的表情要稱為笑容仍嫌太過生硬。


    奧蘿菈怯生生地迴握古城的手。


    古城抓緊她冷透的手,向外頭走去。


    對於等在前方的命運,他們目前還渾然不知——


    5


    巨大野獸撕裂虛空現身了。


    噴灑火焰的三頭魔犬(kerberos)。那是具備獨立意誌的濃密魔力聚合體。


    吸血鬼畜養於本身血中的召喚獸——眷獸。


    「『ganglot』——拜托你了!」


    葳兒蒂亞娜帶著全長近三公尺的魔犬,衝到研究所正麵閘口前。魔犬用前腳掃過,將成排照明燈掄倒,吐出的火焰燒遍草坪。盡管實際損失不大,至少以視覺上來說仍算聲勢奪人的破壞行動。


    葳兒蒂亞娜的目的並不是讓mar蒙受損失。她隻要吸引警衛的注意,直到曉古城帶著奧蘿菈離開就行了。原本她是打算隨便鬧一鬧就撤退,可是——


    「唔哇!」


    受到四周毫不留情的集火射擊,葳兒蒂亞娜的臉僵住了。


    從研究所建築物和正麵閘口,有外型像垃圾桶的機械陸續趕到。那是內藏各式槍械的自動警備器。


    大口徑機槍彈和槍榴彈火線如暴雨般落在葳兒蒂亞娜頭上。


    「這……這和講好的不一樣啦,曉深森!你不是說要幫忙減少警備嗎……!」


    葳兒蒂亞娜一邊用自己的眷獸當擋箭牌一邊忍不住示弱。


    機關槍子彈奈何不了吸血鬼的眷獸,話雖如此,她總不能一直躲在魔犬背後。這樣下去立刻就會遭到包圍,退路將被徹底截斷。


    而且警備器的數量每一刻都在增加。雖然不知道那是怎麽得到人工島管理公社許可的,但武裝規模已經可比小型軍隊了。


    「有錢人就是這樣才讓我討厭!」


    葳兒蒂亞娜撂下帶有惱恨意味的台詞,並且陣陣後退。由於她拿眷獸來防禦,連反擊都無法隨心。


    她瞄了研究所本館內側的醫療大樓一眼。時間比預定的要早許多,但似乎也隻能逃了。


    「要順利將她帶出去喔,曉古城……你可是牙城的兒子耶!」


    葳兒蒂亞娜帶著祈禱的心情咕噥,往環繞研究所的高大圍牆靠近。在召喚出眷獸的狀況下,她無法使用霧化能力。盡管如此,靠吸血鬼的肌力,要跳過那種高度倒也不難——


    「啊……!」


    忽然間,葳兒蒂亞娜受到令全身麻痹的衝擊,當場跪了下來。


    原本清一色白的研究所圍牆上浮現了複雜符文和魔法陣——用於捕捉入侵者的結界。金色光輝耀眼,八成是束縛魔族行動的聖光。


    警備器朝著動彈不得的葳兒蒂亞娜大舉殺來。魔犬忙於防禦正麵的機槍彈而無法使喚。


    「唔……!『gangloti』——拜托你,衝破那道牆!」


    葳兒蒂亞娜咬緊牙關,召出了新的眷獸。那是她率領的兩匹眷獸中剩下的最後一匹——雙頭魔犬(orthros)。


    受到巨大眷獸突擊,研究所的防護牆坍塌倒下。警備器繞到左右朝葳兒蒂亞娜開火,不過在那之前她的身體又能活動,爬到牆外去了。


    「如我所料……它們沒有追來用地外麵……吧……」


    葳兒蒂亞娜氣喘籲籲地解除召喚的眷獸。


    如今她身上已經沒有能在霧化後長距離移動的魔力了。出生後還未滿一百年的她,要稱作「舊世代」仍不成氣候,要同時操控兩匹眷獸實在太過勉強。


    況且她全身上下都留有槍彈掠過的痕跡,雖然並不算致命傷,出血卻十分嚴重。可以的話最好找個安全的地方歇息。


    葳兒蒂亞娜用上僅存餘力,前往郊外的海邊。她在單軌列車的高架橋下找了個不會被人看見的地方,然後癱倒在地。


    她想躺在有床的地方,目前手邊卻沒有魔族登錄證。如果被要求出示身分證明,顯而易見會讓狀況變麻煩。計較這些之前,她也不能以這副渾身是血的模樣見人就是了。


    「沒有魔族登錄證,竟然連店家都進不去……好你個『魔族特區』,歸屬『白天』的人類城市就是這麽討厭……!」


    葳兒蒂亞娜明知自己是在遷怒,還是抱著雙腿大發牢騷。


    不過她的心情倒沒有跌到穀底。這次碰上的狀況確實很慘,但目的已經順利達成了。那就是讓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覺醒。


    「第十二號(dodekatos)一醒,定奪者應該就不能不承認她是第四真祖的候補……這樣就可以為我們家族一雪憾恨了……莉亞娜姊姊……」


    葳兒蒂亞娜嘀咕著亡姊的名字,祈禱般緊握雙手。


    結果,傷口花了近三十分鍾才愈合。


    傷勢的疼痛還留著,但出血已經止住。這要歸功於吸血鬼的超凡痊愈力。盡管失去的血和體力並沒有恢複,普通走路倒不成問題。


    「得先和曉古城會合……早知道之前就該約好地點碰麵的。」


    葳兒蒂亞娜一麵懊悔自己的疏忽一麵起身。


    忽然間,她的右腿炸得血花四濺。


    等到迴神過來,葳兒蒂亞娜就失去平衡倒在地上了。她仍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隻是茫然望著傾斜的景物。


    緊接著,劇痛竄了上來。


    右邊大腿自根部以下都血肉模糊,是被大口徑步槍射中的。


    「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葳兒蒂亞娜按著滿是鮮血的右腿,放聲尖叫。


    吸血鬼的生命力並不會讓痛覺麻痹。難以忍受的痛楚持續不斷,令她痛得死去活來。


    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陣作戲般的說話聲,像是要嘲弄這樣的她。


    「啊……這不成,這可不成,太令人嗟歎了。哪怕是家道中落,身為戰王領域的貴族吸血鬼千金,你也不能哀號得這麽不成體統。既然身為淑女,就算被扯斷一兩隻手腳,也要時時表現優雅才行。」


    「你……你們是……!」


    葳兒蒂亞娜抬頭看了聲音的主人,整張臉頓時緊繃。


    站著俯視她的,是個留著翹胡子的消瘦中年男性。氣色黯淡,細細的眼睛裏看不透情緒。他那模樣令人聯想到狡狐。


    而且在他的兩旁,還站著其他身穿黑衣的詭異男子。


    那些人手腳異樣地長,隆起的肩膀肌肉誇張到令人費解的程度。他們臉上都戴著仿獸類頭骨的麵具,從外露的肥厚嘴唇間還能窺見大得異常的參差尖牙。


    「尼勒普西的匈鬼,為什麽會來到遠東的『魔族特區』……!」


    連右腿的疼痛都忘記的葳兒蒂亞娜驚唿。


    匈鬼是居住於「戰王領域」的一種魔族,屬於無法召喚眷獸的下等吸血鬼種族。他們一再以暴力手段擄掠,對葳兒蒂亞娜這樣的純血吸血鬼而言,是侮蔑及嫌惡的對象。


    至於尼勒普西,則是那些匈鬼的自治領地名稱。而且生育葳兒蒂亞娜的家——卡爾雅納伯爵家,和那些尼勒普西的匈鬼爭奪領地已達數百年之久。葳兒蒂亞娜的父親就是在和匈鬼戰鬥時喪命的。


    「嗬嗬,你好奇嗎?嗯,我當然願意奉告嘍。」


    翹胡子男性一臉洋洋自得地說了。


    「哎,也沒什麽,我隻是聽聞了一些沒意思的風聲。由於難看地橫死沙場,何止失去擁戴的王,連領地都拱手讓人的愚蠢貴族的麽女,居然不死心地想讓新的『焰光夜伯』蘇醒,好參加『焰光之宴』——哎呀,實在滑稽可笑。」


    「……住口!你這肮髒的匈鬼,我不準你侮辱我父親!」


    葳兒蒂亞娜光火得大吼。她召喚


    的魔犬噴灑著火焰朝男子撲了過去。


    然而在魔犬的攻勢抵達之前,男子左右的匈鬼們先有了動作。


    雖然位屬下等,他們仍是貨真價實的吸血鬼,魔力容量淩駕其他魔族。而且匈鬼可以將增幅魔力的魔器嵌入體內,代替本身先天上無法使用的眷獸。


    他們內藏於手臂及肩膀的兇刃陸續冒出,穿破了有血有肉的肌膚。


    兇刃中蘊含魔力,將衝刺的魔犬迎頭擋下。憑葳兒蒂亞娜元氣大傷的眷獸,沒辦法將他們一舉衝散。


    「怎麽了嗎?你自豪的眷獸就隻有這點能耐?」


    翹胡子男性神情愉悅地偏過頭問。


    「老實說,我們對你相當感謝喔,葳兒蒂亞娜·卡爾雅納。多虧你讓第十二號複活,我們才能獲得新的弑神兵器。」


    「怎麽會……你們休想……」


    葳兒蒂亞娜的手指猛抓著地麵,痛苦地掙紮。


    率領匈鬼的男子目的在於強搶奧蘿菈。這些人一直守候著,就是要等葳兒蒂亞娜讓奧蘿菈覺醒過來。而他們現在更打算將事成後變得礙眼的葳兒蒂亞娜除去。如今的她已經沒有餘力能對抗。


    「你的職責已了。請讓我送你去跟雙親及姊姊團聚,以聊表感謝之意。」


    男子對右側的匈鬼使了眼色。匈鬼默默點頭,然後用嵌入手腕的槍口對準葳兒蒂亞娜,毫不遲疑地開火。


    就在隨後,有陣狂風從旁掃向匈鬼。


    「唔……!」


    子彈被狂風刮得失準,穿進了葳兒蒂亞娜眼前的地麵。要當成巧合,起風的時機未免太過完美。


    「這陣風是……?看來倒不像出於魔法呢。」


    哦——翹胡子男性感興趣地蹙了眉頭。接著在他再次轉移視線時,葳兒蒂亞娜的身影卻已經不見了。


    那並不是靠霧化隱藏行蹤。葳兒蒂亞娜好似融入虛空,消失得不留痕跡。


    「……空間操控術式……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啊。」


    翹胡子男性看似掃興地哼了一聲。


    葳兒蒂亞娜並非靠自力逃跑,有人對她伸出援手。擅於使用空間轉送魔法的某個人——


    「劄哈力亞斯卿……若趁現在,還能追蹤血的氣味。」


    一名匈鬼捂著戴在臉上的麵具提醒。唿嗯——名叫劄哈力亞斯的男子思索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須。


    「不,還是罷了。對手不好惹,沒必要單為了葳兒蒂亞娜·卡爾雅納一個人,就硬闖魔女的巢穴。」


    劄哈力亞斯說完便轉身。


    「——我們要優先確保將第十二號得到手。開始指示分頭行動的部隊。」


    下一個瞬間,身穿黑衣的匈鬼們輪廓扭曲,消失在虛空中。


    日落的時刻近了,籠罩於「魔族特區」的暮色漸濃。


    6


    古城帶著穿製服的吸血鬼少女走在沿海步道上。


    逃離mar的行動輕輕鬆鬆就結束了。古城他們沒被任何人盤問,一下子就從醫療大樓的後門到了外麵,甚至讓人懷疑葳兒蒂亞娜誘離警衛到底有沒有意義。


    「到這邊算安全了吧……沒想到拚一下就成功了。」


    古城看著走在旁邊的奧蘿菈臉龐,咕噥得像是心裏不太過癮。


    奧蘿菈穿著製服走在夕陽下的模樣,感覺並非吸血鬼,看起來意外地像個普通的少女。她赤腳直接穿上在醫療大樓撿來的護士涼鞋,也顯得意外合適,並沒有不協調感。


    而現在,奧蘿菈正躁動地頻頻環顧周遭。她望著四處可見的高樓,還有開在馬路上的汽車,感歎似的「唿哇」叫了出來。


    「對這種景色不需要這麽驚訝吧?」


    古城傻眼地迴頭,對特地停下腳步的奧蘿菈這麽問道。


    吸血鬼少女卻拚命搖頭,向古城表示沒那迴事,接著又跑到海邊的護欄前麵。她驚訝地看著反射夕陽的海麵及尋常海鳥,看似充滿好奇心的幼童,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溫馨感。


    「對了,你以前好像都被關在地底下……」


    難道這是奧蘿菈第一次到外麵嗎?古城感到納悶。既然如此,她會這麽興高采烈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然而——


    「喂,不要亂跑亂跳。你別忘記自己沒穿內褲。」


    古城看到奧蘿菈將上半身挺出護欄一大截,兩條腿還踢來踢去,才連忙將人拉下來。在製服裙擺翻飛間,不該露的部分差點就被看見了。


    被指正的奧蘿菈麵紅耳赤地說:


    「不……不許有低劣的妄想,你這奴才!」


    「我什麽時候變成你的奴才啦……」


    古城愣著迴望淚眼汪汪的奧蘿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瞬時間,奇妙的影像又在腦海裏複蘇。是手持冰槍的奧蘿菈,還有浮現於她身後的巨大妖鳥幻影。


    「欸,奧蘿菈……我之前有在其他地方和你見過麵嗎?」


    古城忽然正色問了少女。奧蘿菈為難似的垂下視線應聲:「呀唔……」突然被古城這麽問,或許讓她很困擾。


    「我作了個夢。那大概是小時候吧……我和凪沙待在一個陌生的洞窟,然後那裏麵有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女生,沉睡在大得誇張的冰塊中。」


    「……凪沙?」


    「就是那套製服的真正主人,我妹妹啦。她現在因為事故留下的後遺症,住進了剛才那間醫院。」


    古城說著隨意露出苦笑。


    「我母親說過,我和凪沙是在前往外國遺跡途中碰到事故,才會作那種夢。或許是現實和想像混在一塊了吧……咦!」


    古城發現奧蘿菈忽然淚流滿麵,頓時陣腳大亂。那張哭臉感覺並不像單純的同情,在旁看著的古城嚇壞了。


    「你為什麽要哭啦!這不是催淚故事吧!」


    「記……記憶的混亂……我的情緒受到不預期的幹涉……」


    奧蘿菈唏哩唿嚕地吸著鼻涕迴答。看來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古城從口袋裏掏出手帕,一麵幫她擦拭那張哭花的臉一麵說:


    「我實在聽不懂你那些話……唉,不過謝謝你。」


    「免……免禮。」


    鼻頭紅通通的奧蘿菈似乎很難為情,咕噥著迴答。


    古城一臉疑惑地望著這樣的她說:


    「對了,葳什麽來著小姐說過,有你在,凪沙就能得救。具體來說,你能幫到什麽忙?比如用治療係魔法,或者特殊能力之類的……」


    「咦?啊……」


    奧蘿菈為難似的咬著下唇,搖頭表示不清楚。


    什麽意思啊——古城將臉湊到後退的奧蘿菈旁邊又問:


    「不過你會被抓去mar,應該有什麽理由吧?」


    「由……由於剛從長久的封印睡眠中醒來……我的記憶仍處於混沌狀態……」


    吸血鬼少女結結巴巴地拚命說明。


    唔——古城將手湊到嘴邊說:


    「所以你也想不起來嘍?」


    「實……實屬遺憾……」


    奧蘿菈泄氣地垂下肩膀。古城則苦笑著歎氣。


    「呃,反正我想也是這樣,別在意啦。聽到事情和那個笨老爸有關時,我就有不好的預感了。」


    古城抬起頭轉換心情,然後又看向奧蘿菈。


    由於她自己毫無緊張感,古城都忘記她是從mar研究所脫逃出來的了。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一陣子應該比較好。


    話雖如此,要將來曆不明的吸血鬼少女藏起來,他也想不到有什麽地方妥當。


    「……受不了,葳兒小姐說得還真隨便,居然把未登錄的吸血鬼推給我,把這當成和照顧狗一樣輕鬆啊。」


    古城事到如今才察覺事情的嚴重性,開始認真地煩惱。


    無論如何,太陽就快下山了,總不能一直帶著奧蘿菈在外麵走動。


    話雖如此,要直接把她帶迴家裏,對古城而言也是個大問題。畢竟,他母親就是mar的主任研究員。


    雖說母親很少迴家,但如果讓她和奧蘿菈碰個正著,肯定會惹出麻煩,好不容易將奧蘿菈帶離mar的苦心也就白費了。


    「沒辦法……也不能讓你一直沒內褲穿,還是先迴我家一趟換衣服吧。之後的事情,等和葳兒小姐會合之後再想——」


    麻煩事延到後麵處理——古城做出穩當的結論後,又準備繼續走。


    然而,沒有奧蘿菈跟上來的動靜。


    猛一看,奧蘿菈靠在欄杆上,無力地縮成一團。


    「喂,奧蘿菈……?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嗎?」


    之前她一直被隔離在mar地下——想起這一點的古城變得心慌。或許奧蘿菈並沒有遭研究所囚禁,而是身體虛弱得沒辦法外出走動,


    這種可能性他早該想到的。


    然而和動搖的古城想的正好相反,奧蘿菈似乎意外有精神。她將手湊到自己的肚子上,表情看來格外窩囊。


    「饑……饑餓的衝動湧上我心頭……」


    「……啥?」


    古城渾身沒了勁。奧蘿菈隻是默默低著頭。


    「啊……簡單來說,你肚子餓得不能動了,是這個意思嗎?」


    「正……正是如此。」


    「對喔,你說過自己剛醒來。我記得吸血鬼不吃飯也會和常人一樣肚子餓……」


    古城皺著臉朝周圍街道看了一圈。


    弦神島北區是企業及大學研究所林立的城市,國中生能輕鬆進去消費的餐飲店並不好找。即使如此,古城還是在沿街的招牌上發現眼熟的字樣,就抱起了吸血鬼少女。


    「我知道了。陪我來一下,奧蘿菈。」


    「唔……」


    古城抱起一臉懼色的奧蘿菈穿過了附近的交叉路口。他們的目的地是裝設了整麵落地窗的冰淇淋小店——凪沙最愛的「露露家」。


    一開始顯得不安的奧蘿菈,看見陳列在展示櫃的五彩繽紛的冰淇淋也感歎出聲,興奮地動了動鼻頭。


    奧蘿菈的脫俗美貌讓露露家的店員露出訝異之色。不過店員倒沒多懷疑,還是將她當成一般顧客對待。古城替優柔寡斷的奧蘿菈選了寫著「本日推薦」的冰淇淋口味,然後兩個人一起離開店家。


    「……嗯!」


    奧蘿菈舔了一口冰淇淋,原本就很大的藍眼睛頓時睜得像是快掉出來了。冰淇淋的味道似乎和她想像的不同。


    「好吃嗎?」


    麵對眼睛閃閃發亮的奧蘿菈,古城忍著笑意問了一句。


    奧蘿菈就像一隻搖著尾巴的小狗,頻頻點頭說:


    「滋……滋味猶如樂園的果實!」


    「你那麽滿意喔……?」


    古城難免覺得太誇張了,不過光靠一支冰淇淋就能讓奧蘿菈高興成這樣,感覺倒也不壞。奧蘿菈一下子就狼吞虎咽地把冰吃完,於是古城又將自己的冰淇淋遞給她說:


    「不嫌棄的話,我的也給你。雖然我已經吃過了。」


    「唔……唔嗯,誠……誠可嘉也!」


    奧蘿菈客氣又怯生生地伸出手接下冰淇淋。


    古城望著吃得滿嘴黏答答的她,茫然陷入沉思。


    葳兒蒂亞娜將這名少女稱為第十二號的「焰光夜伯」。


    古城也知道「焰光夜伯」這個名號。第四真祖;世界最強吸血鬼;不具任何血族同胞;超脫世理的怪物。


    可是眼前的奧蘿菈實在不像那樣的怪物,反而比普通國中生還要弱不禁風。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啊——古城慵懶地托腮心想。


    「啊……」


    而在古城旁邊,傳來了奧蘿菈倒抽一口氣的動靜。


    古城也察覺到她的反應了。不知不覺間,古城和奧蘿菈已經被一群陌生男子包圍。他們身穿詭異的黑衣,還戴著獸類頭骨麵具。


    光看到那副模樣,就知道他們顯然不是從事正當職業的人。


    若非變態性質的扮裝集團,就是必須藏頭遮麵的罪犯。


    「……你們是什麽人?」


    古城起身保護奧蘿菈。


    有陣衝擊從旁邊掃向他的太陽穴。


    古城直接被揍飛數公尺遠,重重撞在用混凝土蓋的堤防上。倒地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挨了黑衣男子的攻擊。


    毫無手下留情的跡象,二話不說就要索命的一擊。


    「古城——!」


    奧蘿菈放聲尖叫。


    想趕到古城身邊的她被另一名黑衣男子從背後抓住了。


    對方共有三個人,當中疑似帶隊者的男子自言自語般念了些什麽。看來他的喉嚨內側似乎裝有通訊器。


    「十六時三十八分四十四秒——和第十二號接觸。陪伴者一名,癱瘓其行動能力後,始得手第十二號。」


    麵具下的兇狠雙眼冷冷地瞪了奧蘿菈。


    奧蘿菈拚命掙紮,但她身為吸血鬼的臂力也掙脫不了男子的手臂。黑衣男子們八成也不是普通人。


    「十六時三十九分十五秒——已得手。自此刻起進行撤離。」


    帶隊者確認了奧蘿菈無法抵抗,就對部下做了指示。車窗嵌著霧麵玻璃的箱型車恰好在此時抵達現場。


    就在這時,古城啐出帶血的唾沫站了起來。


    「你們幾個……似乎不是mar的警衛……」


    可以看見動手痛毆古城的男子困惑地轉過頭,態度像是在納悶被打飛的古城吃了那麽重的一招,為什麽還能活著。


    「十六時三十九分五十七秒——更正。確認陪伴者進行抵抗,再度嚐試癱瘓戰力——」


    帶隊者以冷靜的語氣繼續報告。但是在他結束通訊前,古城已疾奔而來,並且一拳招唿在抓住奧蘿菈的男子麵門。


    古城出乎意料的行動讓對手的反應遲了一瞬。


    戴麵具的男子整張臉扭了九十度。盡管氣勢不到直接將身體打飛,衝擊應該仍直接傳到了他的腦部。


    「放開她,你這變態麵具男!」


    古城從陣腳大亂的男子手中將奧蘿菈拉迴身邊。


    看到這一幕,黑衣男子們的態度變了。他們大概沒有想到隻是個凡人的古城,對付起來會這麽難纏。


    古城自己也不明白身上這股力量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他隻懷著一股非保護奧蘿菈不可的盲目使命感。


    「十六時四十分二十二秒——將對方威脅度修正為c級。準許使用對魔族裝備(option bravo)。」


    帶隊者靜靜宣告。下個瞬間,埋藏於他體內的數把刀械穿透皮膚冒了出來。


    那驚人的光景讓古城和奧蘿菈看得說不出話。縱使是在「魔族特區」,也鮮有魔族會做這麽危險的肉體改造。有必要做這種改造的,隻有日常生活中會進行戰鬥或暗殺的職業軍人或罪犯。


    「要逃嘍,奧蘿菈!」


    「唔……嗯!」


    古城牽著奧蘿菈的手拔腿就跑。他沒理由和這種瘋狂的魔族交手。


    可是,黑衣帶隊者靠著怪物般的跳躍力,一舉跳到古城他們前頭擋住他們的去路。另外兩人也朝古城背後陣陣逼近。


    「十六時四十一分三秒——阻止對方逃走。狀況適用方案δ(delta)。」


    其中一名黑衣人舉起埋藏於右臂的刀械。那是刃長近三十公分的雙刃短刀,刻有魔法符文的刀刃綻放紅光,噴湧出魔力之焰。


    「這些家夥到底是……!」


    古城握緊汗濕的手掌。這群黑衣人的目的在於綁架奧蘿菈,而且他們正打算除掉礙事的古城。


    這迴要是被那把大家夥砍中,八成就無法全身而退了。


    然而,他無處可逃,陷入窮途末路的局麵。


    黑衣人一語不發地朝古城揮下兇刃。可是——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痛苦得弓身的人,卻是先出手的那個男子。


    猛捶鋼板似的轟然巨響響遍路上,迎麵發射的透明炮彈不偏不倚地命中黑衣使刀者。


    伴隨著足以碎骨的衝擊,透明炮彈散裂成水沫。男子全身淋到水滴,又哀號得更加淒厲。緊接著——


    「哈哈……這玩意真猛!」


    現場傳來帶著譏諷味道的戲謔歡唿。


    聲音的主人是留著胡渣的修長日本人,身上穿戴著褪色的皮革風衣和軟呢帽,氣質像趕不上時代的黑手黨或是沒生意的私家偵探。


    他手裏拿著類似火焰放射器的奇特槍械。


    透過壓縮空氣發射高壓水彈的噴水炮。據說那原是研發用來滅火的裝備,由於打擊力強大,世界各國的軍隊及警察便將它采用於鎮壓暴徒。


    男子使用的好像是更小型化,並以彈匣式設計提高攜帶性的槍種。


    「這是裝了盧爾德聖水的脈衝噴水炮,總該對你們管用吧。」


    男子看著痛苦的黑衣人笑了。用來當噴水炮子彈的,是西歐教會的特製聖水。盡管這東西對人體不會有影響,對部分魔族可形同於強酸。


    「十六時四十二分零秒——發生異常狀況。我方受到歸屬不明的戰鬥人員突襲。現在開始迎擊。」


    麵對新敵手出現,黑衣人的帶隊者依然冷靜無比地應對。


    但是在他們開始反擊前,男子又換上新的噴水炮彈匣。水彈輕易將另一名黑衣人射穿。普通子彈若呈「點狀」,噴水炮的聖水彈就是以「麵狀」攻擊目標。即使靠魔族的反應速度,要徹底閃過仍非易事。


    「十六時四十二分二十六秒——推斷歸屬不明戰鬥人員為『冥府歸人』


    。威脅度b+——改采方案μ(mu)。開始撤退。」


    黑衣人的帶隊者似乎終於打消執行作戰的念頭,帶著痛苦呻吟的部下開始撤離。那絕佳的抽身時機讓軟呢帽男子佩服似的搖搖頭。


    「喂喂喂,這樣就玩完啦?真不領情……我本來還想抓一隻留下來呢。」


    他悠哉地目送敵人的背影,然後迴頭看了杵在原地的古城等人。


    古城麵有怒色,奧蘿菈則躲在他背後。


    男子朝兩人望了一陣子,滿意似的微笑說道:


    「唷,小鬼。虧你能保護好奧蘿菈,還挺有骨氣的嘛,不愧是古城。」(注:日文中「古城」音近「骨氣」)


    他忽然秀了一句大叔式冷笑話,還自己笑了出來。


    奧蘿菈大概不懂意思,一臉不解地眨了眨眼。


    接著,古城嫌惡地瞪向他,口裏低喃著「為什麽」。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老爸!」


    考古學者曉牙城隻顧將噴水炮扛在肩上,臉上愉快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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