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曉深森環顧眼熟的住宿設施，興趣濃厚地咕噥一聲：「哦～～」
桌上擱著吃一半的冷凍披薩，房間的燈開著，電視也忘記要關。而且應該在房裏的古城，和他帶來的那些少女都不見人影。
從這個狀況推斷，大概是發生了什麽緊急狀況才讓他們急忙衝出房裏。盡管這個兒子是深森帶大的，可是曉古城的人生似乎過得波濤洶湧。
那原本就是料想中的事。在四年前，他的妹妹卷入魔族相關的重大事件時；或者在隨後，他和某個少女相遇時就能想見。
那個有著一頭火焰翻騰般的虹色發絲，以及焰光之瞳的少女——
「傷腦筋……」
深森從冰箱拿出冰棒含著離開房間。
在寢室，凪沙正發出安穩的鼾聲，簡直像被下了安眠藥或施了催眠咒術的深眠。不過，這部分並不用擔心，能危害她的人應該不多。
古城帶來的兩個少女的底細也讓深森感到在意。
不過在顧慮她們以前，深森得先照料別人。她穿過研究員專用的聯絡道前往研究所。
magna ataraxia research——mar是全球屈指可數的魔導產業複合體，其銷售的魔導產品包羅萬象，堪稱從感冒藥到軍用戰鬥機都有經手的巨型企業。
設於弦神市內的研究所也是聘了近一千名研究員的巨大設施。
但這是波朧院節慶舉辦的日子，建築物裏人影稀少。研究所內也不是由人類來警備，而是讓魔法迴路組成的機械及式神負責衛戍。這些優秀的設備和人類不一樣，不會敷衍了事，更不會出錯。
另一方麵，要是讓優秀的攻魔師或魔女出馬就能輕易騙過它們，倒也是事實。
哪怕是失去「守護者」，而且身負瀕死重傷的魔女也一樣。
「哎呀呀……」
曉深森看著遭到解鎖而半開的醫務室門扉，隻好露出苦笑。
醫務室裏沒有患者的身影。
病床上是被硬扯掉的點滴管和電極片，還有撕掉亂放的咒符。地板上則有全新的血跡，一滴一滴散落在地，有如負傷野獸逃走後的景象。
「小優真是的……」
深森難得露出凝重的臉色歎氣。她從皺巴巴的白衣口袋裏拿出款式過時的手機，然後叫出警備部門的號碼。
單從室內的狀況判斷，逃走的病人還沒有跑多遠，現在立刻追上去應該不用費多少工夫就能帶迴來。
「哎呀……？」
可是在電話接通前，遠雷般的不祥聲音響起，研究所燈光閃爍。
那類似小規模地震，但是在屬於人工島的「魔族特區」絕不可能發生那種現象。電話迴路停擺，手機的連線中斷，警備用的式神們也停了動作。支撐著弦神島的公共建設似乎發生障礙了。
「……暗誓書……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啊，小優……」
深森輕輕用手觸碰床鋪，像是要確認她留下的餘溫。
微微的衝擊再次侵襲人工大地。
2
古城來到船艙外，看見的是起火的頂層甲板，以及扛著巨劍、身穿甲胄的男子。
「瓦特拉……被幹掉了……？」
坐等男子發動襲擊的貴族青年埋在瓦礫中倒地不起。
令人無法相信的光景讓古城說不出話，隻呆望著。那個戰鬥狂吸血鬼落敗的可能性，之前他連一丁點都沒有想過。正因如此，古城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那家夥是什麽來頭？」
「布魯德·丹伯葛萊夫……過去受聘於西歐教會的傭兵啾。」
假想人格迴答了古城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還不改胡鬧的語氣，以某種意義來說，或許滿了不起。
「找到你了……『空隙魔女』。」
甲胄男子察覺到小那的身影，發出生鏽般的低沉嗓音。
古城將小那交給淺蔥，然後站到甲胄男子麵前。男子看了他也隻是微微眯起眼而已。假如古城要來礙事，就連他一起斬除——男子眼裏正如此肯定。
「那套鎧甲和奧斯塔赫大叔的有點像耶。你也是殲教師嗎？」
古城試著問得若無其事。總之現在要盡量取得敵人的情報。
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魯道夫·奧斯塔赫穿的裝甲強化服，除了提升肌力的結構外，還內藏名為「要塞之衣（alcazaba）」的對魔族特殊裝備。要是有那股力量，或許就能和瓦特拉鬥得不分上下。（朱月：alcazaba，稍微查了查，沒搞懂是個地名還是個景點名，反正隻要知道是西班牙那邊的堡壘啊要塞啊啥的就好了。）
被稱作丹伯葛萊夫的甲胄男子卻不感興趣地搖頭說：
「殲教師……教會的退魔者嗎？雖然並非毫無關聯，但你錯了。」
「我想也是。畢竟奧斯塔赫大叔並不會像你這樣，把戰鬥當成樂事。」
古城並不失望地發出歎息。
這是在淺蔥麵前，但他已經有了覺悟。要召喚眷獸。現在想保護她們，古城隻能動用吸血鬼的力量。
問題在於對方的能力不明。而且古城胸口的傷，到現在還沒有痊愈。在這種狀態下，究竟能不能正常駕馭眷獸——？
「——『優缽羅』！」
魔力的波動撼動大氣，巨大眷獸具現成形。
現身的是綻放藍色光芒的蛇之眷獸。不過召喚者並非古城，而是具備「蛇夫」別號的吸血鬼貴族——
「瓦特拉？」
「……抱歉，古城。不要搶走我難得的玩伴好嗎？」
受創的瓦特拉用驚人怪力撥開掉落的瓦礫起身。
他滿身是血，原本純白的大衣已經看不出原貌，不過浪蕩的做作口氣依然健在。
瓦特拉的眷獸發出咆吼，甲胄男子腳邊冒出裂痕。
可以讓空間產生龜裂，將敵人拖入其中——那就是瓦特拉召出的藍蛇能力。即使以「舊世代」的眷獸來說，那仍是超乎常軌的強大力量。
然而，鎧之男朝著蛇之眷獸揮下巨劍，伴隨猛烈閃光的強悍斬擊。光是如此就劈裂了瓦特拉的眷獸，令其隨著哀號一同消滅。
「血肉之軀的人類……斬了眷獸？」
料都沒料到的光景讓古城感到戰栗。同樣身為吸血鬼，他能親身體會瓦特拉的眷獸有多強勁。正因如此，眷獸被斬斃的事實使他備受衝擊。
但瓦特拉本人反而平靜地接納了這個結果，模樣冷靜得仿佛從一開始就知道會如此。
「……那家夥是屠龍者（georgios）一族的後裔，西歐教會的黑暗麵。隻特化了戰鬥能力，屬於異類的受聘辟魔師。而且也是在和龍戰鬥時，讓眾多城市受到波及而滅亡的大罪人。難得一見的強敵，真不錯，太讓我滿意了！」
瓦特拉笑得像是止不住體內高漲的歡喜。
甲胄男子望著瓦特拉，嘴唇不快地扭曲。他也察覺瓦特拉的異常了。
「可悲的吸血鬼。」
瓦特拉召喚出兩匹新眷獸。
綻放金色光芒的大蛇以及漆黑大蛇。它們雖是眷獸，身上仍繼承著濃厚的龍族特性，對上擁有屠龍者屬性的傭兵，必然嚴重吃癟。兩匹眷獸釋放的超高壓水刃無法傷到男子肉體，巨劍一揮，男子反而將眷獸陸續屠滅。
「屠龍者的不死之軀嗎……！」
「正是。我的鎧甲並非為了保護我的肉體而存在，純粹是因為經得住我穿著作戰的，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服裝。」
甲胄男子悉數承受瓦特拉的攻擊，全身仍毫發無傷。
沐於龍血的人全身將變成鋼筋鐵骨，獲得任何武器都無法傷及分毫的不死之軀——他又獲得了屠龍英雄能享的特權。
「——『跋難陀』。」
瓦特拉又召喚出新眷獸。那是條全身以兇惡利刃武裝的巨蛇。
「沒用的，瓦特拉。無論你的眷獸有多強大，都敵不過我的殺龍劍（ascalon）。」（朱月：georgios（聖喬治），維基上的是sanctus georgius，天主教的著名聖人，經常以屠龍英雄的形象出現。ascalon（阿斯卡隆）則一般認為是他用來屠龍的聖劍。）
甲胄男子再次扛起巨劍。然而瓦特拉望著身為屠龍者的男子，愉快地笑了起來。
「那倒難講。」
「唔……」
「為什麽成功討伐龍的騎士會被歌頌為英雄，你這屠龍者總不會不懂吧？」
瓦特拉愉悅地眯起雙眼，綻放出不祥的深紅光芒。笑得猙獰的唇縫露出被己身鮮血濡濕的巨大獠牙。
「屠龍者若真的無人能敵，將龍殺退就稱不上什麽偉業。然而人們會將挑戰龍的戰
士歌頌成英雄，就是因為憑他們的力量，要討伐龍仍然極為困難。換句話說，挑戰龍而死的屠龍者還是比較多。」
「你要試試嗎？瓦特拉？」
男子全身鬼氣蕩漾地問。
「當然。」
瓦特拉帶著淒厲笑容施展攻擊。環繞於眷獸周圍出現的，是無數如冰柱的寒槍。仿佛大刀闊斧削出形狀的那些槍，彈丸般射向甲胄男子。屠龍者迴繞巨劍，將那些全部打下——
瓦特拉的攻擊無差別地落下，殃及深洋之墓二號的船體，摧毀範圍越漸擴大。飛散的碎塊也毫不留情地落在距離較遠的古城這邊。
「好險！瓦特拉那家夥，居然這樣瞎搞……！」
「古……古城，這樣要怎麽辦？」
抱著小那的淺蔥一邊閃避冰雹般落下的碎塊一邊尖叫著問。古城則掩護她們倆，並且望向周圍說：
「總之逃就對了。再繼續留在船裏，我們會先完蛋。」
「你說要逃，可是能逃到哪裏……？」
「——這邊請，古城大人。」
穿銀色晚禮服的嬌小貴族少年朝不熟悉船裏而困惑的古城招了手。古城注意到容貌標致溫文的他，安心地發出歎息。
「是你啊，吉拉。」
「是的。如果您想下船，請利用後側甲板。」
「得救了。不過這樣好嗎？放著瓦特拉那樣瞎搞？」
古城一邊跟著吉拉一邊問道。
瓦特拉他們再繼續鬥下去，這艘船幾乎肯定會沉。吉拉大概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想讓古城等人去避難。
船沉了，吉拉他們當然也會傷腦筋。不過——
「嗯，沒關係，這是家常便飯。再說我的同伴也在幫忙救援。」
苦笑說完的吉拉將視線轉往艦橋。站在那裏的，是個相貌俊美的貴族少年——加坎。他喚出數匹眷獸，留心不讓瓦特拉等人的戰鬥殃及市區。
仔細一看，港口附近好像也安插了幾名吸血鬼。想來瓦特拉並不會介意給旁人添麻煩，所以他們都是自己主動做這些的吧。
「不過，我們會優先維護市區的安全，可能沒有餘力保護各位。因為奧爾迪亞魯公要是認真起來，弦神市就會在短短幾分鍾內消失。」
「我明白。我們會自己設法。」
「感謝您。」
吉拉恭敬地低頭，對古城表示謝意。古城打從心裏對他感到同情。這種性格要當瓦特拉的心腹，一定有操不完的心吧。
「你們也真辛苦耶。」
「哪裏，能多少幫上忙是我們的榮幸。」
吉拉羞赧地微笑。一行人剛好抵達要找的後側甲板，能看到下船用的舷梯了。
「謝謝你。有機會再見麵吧。」
古城向帶路的吉拉答謝並伸出右手，吉拉紅著臉迴握他的手。吉拉的手細嫩得出乎意料，讓古城有些驚訝。和吉拉握完手以後，古城困惑地望著自己的手。
淺蔥則用狐疑的眼光望著他那模樣。
「古城……你真的沒有那方麵的癖好？」
「咦？你在講什麽？」
古城無法理解自己遭受了哪種懷疑，露出納悶的表情。
在船上，瓦特拉和逃犯的戰鬥仍持續著。雷鳴般的爆炸聲響起好幾次，每次都讓巨大船體劇烈搖晃。在熊熊火焰反照下，夜空染得通紅。
盡快下船大概比較好——古城這麽心想，抱著小那直接衝下舷梯。在埠頭等著古城他們的，是手持銀槍的護士服少女。
「學長，你沒事吧？」
「咦？姬柊——！」
古城沒有想到雪菜會等在那裏，頓時變得心急。
以保護小那的戰力層麵來想，能和雪菜會合是很慶幸。問題是淺蔥在這裏。要隱瞞雪菜在獅子王機關擔任劍巫的真相，還要合理解釋她帶著長槍到處走的理由，感覺幾乎不可能。
可是，淺蔥的疑心卻不是針對雪菜手上那把長槍。
「……你怎麽會穿護士服？」
淺蔥看了雪菜那套和場合不搭調的服裝，狐疑地蹙起眉頭。對她來說，雪菜那諂媚的白衣裝扮似乎比長槍更具威脅性。
雪菜麵對意外的問題，也顯得有些慌亂。
「唔，這個……是深森小姐準備給我的……」
「你說的深森小姐，是古城他媽媽嗎？」
淺蔥臉上表露的警戒心越來越深，眼睛直瞪著古城。你什麽時候將雪菜介紹給媽媽認識了？她的眼神正如此質問古城。
古城莫名內疚地別開視線，接著表情就僵住了。
受瓦特拉戰鬥波及而毀壞的吊車，和飛落的殘骸一同朝古城這邊倒了過來。那是全高近十五公尺的卸貨用巨型吊車。
「——糟糕，你們快趴下！」
古城護著淺蔥等人，將她們撲倒在地上。雪菜那把能讓魔力失效的槍也阻擋不了倒下的吊車。然而要逃離吊車倒下的範圍，時間並不夠。
隻能召喚眷獸將吊車轟開了——可是，到底來不來得及？
古城抱著絕望的想法咬緊嘴唇。在他眼前，倒下的吊車從旁遭受炮擊而改變軌道，鋼架隨之斷裂碎散。那不是人類攜行的武器會有的威力，強大程度相當於戰車炮彈直接命中。
「咦！」
吊車粉碎後的碎片，四散掉落在古城等人頭上。
挺身擋下那些的，是突然衝到他們眼前的一團金屬聚合體。
全身為紅色裝甲所覆的陌生載具。
整體輪廓類似陸龜。粗短的四條腿前端是光滑球體，靠著讓那些球體旋轉，本體就能朝三百六十度自由移動。該是頭部的位置則裝備著大口徑的榴彈炮。
對付魔族的試造兵器，用於市區戰的超小型有腳戰車。
「哈哈哈，誠乃驚險是也，女帝大人。」
這時傳來一陣用詞奇特，令人聯想到時代劇武士的說話聲。
戰車的甲殼部分開啟，從中露臉的是個年紀估計在十二歲左右的女孩子。
那是有著一頭燃燒般紅發的外國少女。她身上穿著貼身無比的駕駛服，縫在胸前的識別章則用平假名拚出了「蒂諦葉」這個名字。
淺蔥一臉恍惚地仰望著她，看到一半才迴神說：
「這種說話方式……你該不會是『戰車手』？」
「然也。在現實世界可是初次相會呢，女帝大人。」
紅發少女在駕駛艙中深深行禮。「戰車手」和淺蔥一樣，屬於人工島管理公社雇用的自由程式設計師。那是擅長擊退入侵駭客的攔截者代號。據說沒人見過「戰車手」的真麵目——不過對方是比淺蔥年紀更小的少女，著實叫人吃驚。
「在下乃是麗迪安·蒂諦葉，受了摩怪大人之托前來相助。哎，這套和服真美，不愧是女帝大人。」
「呃，與其稱為和服，其實這隻是浴衣而已……」
也許是覺得要深究太累了，淺蔥一臉不平地嘀咕。古城望著她的臉，感觸深刻地歎道：
「……你的朋友當中，個性鮮明的人也滿多耶。」
「欸，我和她又不算朋友，而且我才不想被你這樣講。」
淺蔥鬧脾氣似的低聲迴嘴。
「話說你怎麽也來了？公社要找人打工，你一個人就夠了吧？」
「很遺憾，事態已經不能這麽說是也。」
自稱麗迪安的少女臉色格外凝重地搖了頭。淺蔥又一臉嚴肅地問：
「難道說，魔力消失現象的災情擴大了？」
「然也。十年前，似乎也曾觀測到相同的現象呐。」
「十年前……？」
聽到麗迪安的話，古城敏銳地起了反應。十年前遭封印的魔導罪犯逃獄當晚，又發生了和十年前相同的事件——要當成巧合也太巧了。
「該不會和那個叫仙都木阿夜的魔女有關吧？」
「原來你也知道啊，男友大人？那被稱為暗誓書事件。」
麗迪安有些佩服地迴答古城。我不是淺蔥的男友——古城也覺得該糾正才對，但現在不容許多浪費時間。
「你去吧，淺蔥。」
「古城？」
淺蔥發覺古城的表情認真無比，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小那讓我來照顧。這座島就拜托你了。」
「……好，我明白了。」
淺蔥靜靜點頭，然後將抱在懷裏的小那交給古城。盡管他們曾擔心假想人格會不會又冒出不識相的舉動，還好她現在也挺安分。
如果麗迪安的情報屬實，弦神島再過不久就要麵臨瓦解的危機。為了克服這一關，有一群人需要淺蔥的力量。
「相對的，你要和我約好。等風波過去，就
算一下下也好，要陪我繼續逛祭典喔。」
麗迪安的小型戰車伸出機械手臂，將淺蔥捧在掌中。
被戰車捧著的淺蔥朝古城喊道。擠出一絲勇氣的她臉紅了。古城仰望著這樣的她，用力地點頭說：
「嗯，我們就痛痛快快地去玩吧。和大家一起去。」
聽到笑得毫無牽掛的古城迴答，淺蔥臉色僵硬。
「——笨蛋！」
她叫罵著氣唿唿地被戰車載走了。古城不了解自己為什麽會挨罵，呆站在原地。
雪菜垂下目光，同情淺蔥般微微歎了氣。
爆炸聲在他們背後接連不斷地響起。
和那些逃犯的戰鬥仍要繼續，這一仗尚未結束——
3
兩名男子在陷入火海的船上對峙。
一名是配戴黑色甲胄的逃犯，另一名是穿著白色大衣的吸血鬼貴族。
他們都滿身是血，彼此的表情卻互為對比。逃犯的臉痛苦得扭曲，吸血鬼則帶著狂喜的笑意繼續死鬥。
「怎麽啦，屠龍者一族的後裔？你自豪的不死之軀變得遍體鱗傷了嘛？」
瓦特拉用逗弄般的口氣問道。浮在他背後的是一匹熾焰繞身的雙頭龍，滿布全身的鱗片都散發著灰亮光澤。那是將炎蛇及鋼蛇——兩匹眷獸融合造出的合成眷獸。
「怎麽可能……為什麽……」
甲胄男子舉著劍，上氣不接下氣。
雖說眷獸的力量透過融合得到了飛躍性增長，具備龍屬性這一點仍然不變。屠龍者沒道理斃不了敵人。
然而，他的攻擊卻對瓦特拉的眷獸不管用。環繞於眷獸身上的火焰擋住了屠龍者的劍；環繞於眷獸身邊的鋼刃則貫穿了屠龍者的不死之軀。瓦特拉那匹眷獸的戰鬥力淩駕於男子擁有的力量——
「弑龍的英雄幾乎都會走向悲慘末路。有的遭陷中了暗箭；有的被為政者逮捕斬首；有的受了敵人詛咒而倒下；有的則被心愛的妻子背叛下毒——你知道理由是什麽嗎？」
瓦特拉使出融合掌控眷獸的異能秘技，並且淡然問道。甲胄男子不迴答。他沒有餘力迴答問題。
「因為那些英雄獲得超越人類的力量，就失去了身為人類的珍貴能力。人類畏懼比自己強大的敵人才會動用狡智欺敵、騙敵、叛敵、陷敵於死地——他們失去的就是那份智慧。」
「舊世代」吸血鬼的話語令甲胄男子深受動搖。
他想起自己獲得不死之軀才忘掉的一項定律。屠龍者能將龍斬斃，龍同樣也能要了屠龍者的命——他忘了如此單純的定律。他忘了狩獵獵物之人必定要有反遭獵物狩獵的覺悟。
「過度相信自身能力，又錯估敵人的力量，有勇無謀地硬碰硬。在你沉溺於自己的力量時，你就失去屠龍者的資格了。」
瓦特拉命令眷獸射出的鋼槍，將男子的黑色甲胄連同身軀一起貫穿了。
男子咳血跪下。他豁盡最後力氣使出的砍劈，被龍身上環繞的火焰擋住了。
「能玩得盡興，我要表示謝意。好了，迴到你該迴去的地方吧。」
瓦特拉望著男子癱倒的模樣冷冷說道。男子打算拄著巨劍站起，已經超出負荷的劍卻像玻璃般脆裂碎散。
男子的手銬發光，釋放出鎖鏈。監獄結界啟動逃獄防止機製，正要把他拖迴牢籠。
「這樣嗎？瓦特拉……你尋求敵人的理由……是為了將來要迎戰更強的敵人……」
全身被鎖鏈捆縛的男子低吟。那就是他的最後一句話。逃獄的屠龍者被拖入無物虛空，身影就此消失。
瓦特拉守候著這一幕到最後，才將融合眷獸的召喚解除。
受他們的戰鬥波及，港口到處起火燃燒，不過損害的規模比想像要小。深洋之墓二號的火勢也慢慢獲得控製了。
「……特畢亞斯，船損害的狀況如何？」
瓦特拉召來守候在旁的吸血鬼問道。特畢亞斯·加坎就像一名能幹的秘書，立刻迴答：
「甲板和居住區有部分毀損，但不影響航行。」
「那太好了。幸好有你們在，特畢亞斯。」
瓦特拉笑著慰勞部下。哪裏——加坎有些自豪地搖頭說：
「重要的是，有另一名逃犯與獅子王機關的舞威媛正在交戰，您意下如何？」
「對呢，難得的獵物就這樣讓給她也滿可惜……」
瓦特拉自言自語般嘀咕，然後舔了舔幹澀的唇。充滿鮮明戰意的表情和他平時的浪蕩形象相去甚遠。
「不過還是算了……有股我不中意的氣息。」
「……瓦特拉大人？」
領主令人意外的決策讓加坎露出納悶臉色。瓦特拉那貌似愉快的視線，是朝著弦神島的住宅區。
「讓船開航，遠離這座島似乎比較好。」
「遵命，我立刻去辦。可是，就這樣擱下第四真祖好嗎？」
加坎瞥了下船的古城等人一眼，口氣有些冷漠。
瓦特拉撥起染血的劉海，悠然微笑說：
「無妨。剩下的就交給古城了……說不定要這樣才能看到格外有趣的畫麵。」
4
宛如巨大龍卷的不可視風刃颯然掃落。
正麵將它擋住的，是修長少女手裏使著的銀色長劍。
借咒力催發的擬似空間斷層能隔絕所有物理性衝擊。修特拉·d引以為豪的隱形斬擊，悉數被紗矢華的劍劈落。
雷鬼頭的青年對此感到激憤，又進一步發動更猛烈的攻勢。
「那把劍搞什麽鬼？斬斷空間的把戲嗎？挺有意思嘛，臭家夥！」
「你叫誰家夥？卷卷頭！」
和高水準戰鬥恰好相反，兩人對話的內容頗低能。紗矢華本來就討厭男人，修特拉·d那種幼稚又暴力的言行讓人聯想到小學生，對她來說隻是嫌惡的對象罷了。
「所以我才討厭男人，又臭、又野蠻、又粗魯、又沒神經，而且臭死了！」
「我才不臭——！」
修特拉·d粗暴地猛揮手臂。盡管看起來隻像胡亂揮著手，但是他的所有動作都會化為撕裂大氣的巨刃。
攻擊範圍廣達十幾公尺，威力更能粉碎混凝土。縱使是紗矢華也無法輕易打倒這種對手。和外表所見不同，他是個可怕的強敵。
「難道……你是過度適應能力者？」
修特拉·d的攻擊並不屬於紗矢華所知的任何攻擊魔法體係，他看起來也不像具備異能的魔族。話說迴來，他似乎也沒使用「煌華麟」這類特殊的武器。
其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就隻有過度適應能力者——不仰賴魔法的天生超能力者這種狀況了。然而——
「啥？少把我和那種冒牌貨扯在一起，蠢蛋。」
修特拉·d咒罵著否認。紗矢華對他的反應略感困惑。冒牌貨，這話是什麽意思——？
「響鳴吧！」
紗矢華一邊抵擋看不見的斬擊一邊撒下金屬製的咒符。數道咒符在刹那間綻放光輝，化為猛禽的姿態，從四麵八方朝修特拉·d破風攻去。
紗矢華是詛咒和暗殺的專家。相較於正麵對決，奇襲才是她原本的長項。修特拉·d剛發動攻擊，理應躲不掉眾多式神的襲擊。可是——
「混賬！玩這種煩人的把戲——！」
修特拉·d的背後突然冒出了新的手臂。那並非肉身，而是以念動力造出的幻臂。可是從那些幻臂同樣放出了看不見的斬擊，將來襲的式神個別擊落。
「那股力量，難道是……天部？」
紗矢華看見修特拉·d化為六臂，總算才識破他的真麵目。
天部——應該已經絕滅的亞神後裔。據說他們在史前構築了高度文明，屬於古代超人類的幸存者。天部留下的相關遺跡和傳奇雖然多，紗矢華倒也是第一次碰上真貨。
「答對啦，蠢蛋！」
麵對修特拉·d運用六臂的猛攻，紗矢華落得一味防守。
可是，那也揭露了他攻擊的真麵目。借著天部能力催發的念動衝擊波——那就是不可視斬擊的玄機。既然他能操控如此驚人的念動力，會將過度適應能力者講成「冒牌貨」也是可以理解的事。雪菜那把長槍無法讓看不見的斬擊徹底失效，大概也是因為他的攻擊和魔力屬於不同類別的異能。
另一方麵，這個腦袋看來不靈光的男人就是古代超人類的事實，讓紗矢華有股難以言喻的失落。坦白講，太令人寒心了。
修特拉·d不明白她的失望，還豪邁地張口大笑說：
「懂了就快點去死吧，女巨人！我最討厭比我高的女人！」
「我才沒有特別高！是你自己太矮吧！」
紗矢華氣得迴嘴。她的身高確
實比修特拉·d高出不少，不過那隻是因為修特拉長得嬌小，並非紗矢華太高的關係。
然而，修特拉·d卻自顧自的沮喪得肩膀發抖。
「你……你這女巨人……竟敢批評別人最在意的事！我受傷了……超受傷的！你這座人類山脈！」
「我是有多高大啊！」
受了別人不經意的批評，紗矢華同樣感到受傷，可是修特拉·d仍不顧一切地令攻勢加劇。雖然用「煌華麟」勉強能防禦，但也已經瀕臨極限了。獅子王機關舞威媛的武裝效能，原本並未考慮到近距離肉搏。
然而就算想反擊，咒符也都用完了，更沒有空閑發動大規模的攻擊咒術。如果是雪菜那樣的劍巫，還可以衝進對手懷裏施予痛毆，不過紗矢華沒有那種近身格鬥技術。
「要是能用魔彈……像這種家夥……！」
紗矢華想起藏在裙子下的飛鏢，不甘心地咬牙切齒。身為暗殺者，她的王牌並不是劍。「煌華麟」原本的姿態是一把弓。
隻要使用蓄有強大咒力的嚆矢，肯定能突破修特拉·d的念動力防禦。可是，在這種距離下無法用魔彈。如果將「煌華麟」變形成弓，就無法靠空間斷層防禦，更重要的是修特拉·d不會留時間讓她搭箭上弦。
「變成肉醬吧！砍爛她，轟嵐碎斧——！」
火冒三丈的修特拉·d同時將六臂舉過頭頂，然後一口氣揮下。前所未有的巨大暴風掀湧而起，並從上空撲向紗矢華。
「唔……！」
紗矢華舉著劍，痛苦地喘息。
她抵擋了來自正麵的攻擊，可是那不可能讓周圍湧上的爆炸性衝擊徹底失效。「煌華麟」的空間斷層是極致的物理性防禦，卻具有隻能抵擋單一方向攻擊的弱點。
紗矢華遭到爆壓擺布，修長身軀重重摔落地麵，並且狠狠彈起。盡管沒受到致命傷，但也無法立刻起身，光要撐起上半身就相當吃力。
「活該，混賬家夥！」
修特拉·d喘得肩膀劇烈起伏，還笑著咒罵。看來由於他毫不停歇地猛攻，難免也會疲倦。但他應該還有餘裕再發動幾次攻勢。要對付目前不能動的紗矢華，修特拉·d穩操勝算。他應該也已經察覺，伴隨暴風的攻擊能打破「煌華麟」的防禦。
「暴風…………風…………」
紗矢華的唇虛弱地顫動著。為了再度施展攻擊，修特拉·d舉起手臂。不可視的風刃撼響大氣，狂風渦卷其周身。
目睹那景象的瞬間，紗矢華無意識地吟誦禱詞。
「——狻猊之舞伶暨高神真射姬於此誦求。」
她從戴在大腿上的箭套抽出飛鏢。由於在監獄結界已經用掉大量魔彈，那是最後的一支飛鏢。原本應該拉長成箭矢型態用才對，不過現在這樣就夠了。
「極光的炎駒、煌華的麒麟，汝統天樂及轟雷，乃披憤焰貫射妖靈冥鬼之器——！」
修特拉·d揮下手臂，看不見的斬擊急撲而來，同時紗矢華也射出飛鏢。她將飛鏢擲向不可視風刃在風壓環繞下的攻擊軌道。
紗矢華的魔彈並非直接攻擊敵人的武器，而是用來發動魔法的觸媒。嚆矢散發的鳴聲將化為咒語，催發出人類魔法師無法誦唱的強大攻擊魔法。
將「煌華麟」變形成弓，是為了取得讓嚆矢轟鳴所需的風壓。
不過現在——
要風的話，那裏就有——
「什麽！」
修特拉·d看見巨大的魔法陣展開在自己眼前，訝異得瞠目。
他早就認得那項術式。會發出熾熱雷光，無差別地摧毀周圍的兇惡炮擊咒術。那是舞威媛用來讓監獄結界陷入火海的秘咒，因此他一瞬間就懂了。才剛施展攻擊的自己毫無防備，沒辦法抵擋那一擊。
「可惡————！」
修特拉·d的怒號被魔彈催發的大規模爆炸掩沒了。
咒術炮擊的閃光燒向他的身軀，天部的後裔在火焰包覆下墜入海裏。
5
魔法陣催發的火焰餘波也有逆流到身為施術者的紗矢華這裏。她用「煌華麟」的空間斷層設法抵擋。要是失敗就會和那個男的同歸於盡，因此她也拚了命。
「痛痛痛痛痛……」
盡管全身是傷，紗矢華仍無力地起身。
但眼前馬上一片昏花，讓她緩緩仰身倒下——不保護身體就會相當危險的跌倒方式。即使心裏明白，身體也無法采取行動。紗矢華閉上眼睛，準備承受衝擊。
不過……
她擔憂的疼痛並沒有出現。
她受重力牽引的身軀在途中被別人摟住了。
「——你沒事吧，煌阪？」
靠滑壘驚險趕上的古城從背後一把扶穩紗矢華。或許他趕來得十分倉促，唿吸急促得不得了。他帶著擔心的表情貼近探視紗矢華的臉。
「曉……曉古城……？」
「抱歉，煌阪。結果都是交給你應付。」
古城說著莫名自責地咬住嘴唇。看來他是介意自己沒能支援紗矢華和修特拉·d之間的戰鬥。基本上對紗矢華來說，讓古城這種外行人闖進來也隻是徒增困擾，全部交給她反倒是正確的。
「那……那些都無所謂啦……為什麽是你來扶我？雪菜在哪裏？」
「反正你安分點啦。不是都受傷了嗎？」
古城無視於紗矢華軟綿綿的抵抗，兀自抱著她起身。那姿勢就是所謂的公主抱。
由於修特拉·d大鬧的關係，港口周圍的地麵滿目瘡痍，古城要走路也很困難。
紗矢華不得已隻好伸手繞到他的肩膀，以免自己摔下去。
「誰……誰叫我又不適合讓別人抱……長得這麽大塊頭。」
反正我就是高大嘛——紗矢華嘴裏嘀嘀咕咕地抱怨。修特拉·d的口不擇言讓她變得頗為自虐。她憧憬像雪菜那樣嬌小可愛的生物，以女生而言顯得略高的個子讓她深感自卑。
古城聽見她嘀咕的內容，卻莫名尷尬地紅著臉說：
「你確實是滿大的，不過我並沒有故意讓你頂著啦——畢竟是用這種姿勢抱你，也沒辦法吧。」
「咦？你說頂什麽……？」
什麽意思啊——疑惑的紗矢華歪著頭，然後才迴過神來。因為被古城捧在懷裏的關係，紗矢華的胸脯正好頂在他身上。
「曉……曉古城——！」
「我都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吧！」
受不了你——紗矢華深深歎息。接著她想起來，自己之前也和古城有過類似的對話。沒錯，這個男的從最初見麵時就是這樣，既好色又沒神經，一點都不貼心。不過，他會將身為舞威媛的紗矢華當成普通女生對待。
「……有汗味。」
近距離仰望古城的紗矢華說。也許古城是為了救紗矢華一路跑來，肌膚微微流了汗。被人挑毛病的古城有些鬧脾氣地歪著嘴說：
「被卷進這麽大的風波，多少會流汗吧？嫌臭你就離遠一點。」
「……我並沒有嫌啊。」
紗矢華坦然說完，又微微貼近古城的脖根。沒錯，她討厭又野蠻、又粗魯、又沒神經的臭男人，但是這種味道她並不討厭。
「煌阪？」
紗矢華那種令人費解的行為讓古城有些疑惑。這時從紗矢華視線的死角，也就是古城背後，傳來了一陣小小的咳嗽聲。
紗矢華目光緩緩掃了一圈，發現有個穿護士服的少女身影。
那個少女正擺出五味雜陳的表情，盯著和古城親密貼在一起的紗矢華。
「雪……雪菜？你從什麽時候……」
失去血色的紗矢華臉色發青，並且尖聲問道。
雪菜有些傷腦筋地垂下目光說：
「我從你差點倒下的時候就在了……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不……不要緊啦！雖然有點累，這又不是什麽嚴重的傷！再說靠你的武器，又不能隨便靠近那家夥發動的攻擊……！」
紗矢華麵紅耳赤地說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愧疚。剛才隻是稍微鬆懈了——紗矢華這麽告訴自己。她才沒有打從心裏接受曉古城，因此也沒有任何對不起雪菜的部分。
「差……差不多該放我下來了啦！我已經可以自己走了！」
「是喔？」
古城輕輕讓紗矢華著地。紗矢華逃也似的和他拉開距離，同時也偷偷地感覺不舍。
接著，紗矢華注意到雪菜帶來的少女。那是個眼熟得讓人說不上來的年幼少女，左右各綁成一束的長黑發讓人印象深刻。
「『空隙魔女』……真的變小了耶。實際看到人以後……要怎麽說呢……」
「比想像的更可愛呢。」
雪菜接
著幫紗矢華說出感想。對方原本就是帶著人偶般姿色的女性，現在體型變小了，根本和人偶一個模樣。
「哎，外表是可愛啦。」
古城也對紗矢華她們的話表示讚同。不管怎樣，實際看到人以後，實在不能不相信這個女童就是南宮那月本人，外表和氣質的共通點太多了。
「總之我們保護到她了嘛。接下來要怎麽辦？」
紗矢華一邊檢視自己的傷勢一邊發問。
他們擊退來襲的逃犯，但事情根本沒有解決。那月依然是小孩模樣，仙都木優麻身負重傷。而且連逃獄的主謀仙都木阿夜在內，還有幾個逃犯沒逮到。
「我會帶她到mar。多虧瓦特拉和煌阪，要找那月麻煩的逃犯好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算她這副模樣，隻要恢複記憶，說不定就救得了優麻。」
古城低頭看著變成小孩的那月並如此迴答，紗矢華也沒什麽意見。考慮到警備的周全度，帶著那月到mar應該是妥當的判斷。
不過，反對古城這項判斷的聲音卻從意外的方向傳來了。
「你們要救那個用完即丟的人偶……嗎？沒必要費那種……心思。」
充滿狠毒惡意的那陣說話聲讓古城等人猛然迴頭。
「——仙都木阿夜！」
「你也是追著那月美眉來的嗎？」
雪菜和古城護著小那擺出架勢。
紗矢華不甘心地咂嘴。已經將咒符和箭矢用完的她，並沒有對魔女有效的攻擊手段。
仙都木阿夜卻慵懶地看著古城等人的反應並安撫：
「別那麽激動，第四真祖。我來並不是為了殺『空隙魔女』。」
她眯著火眼笑了。
「我反而要感謝她。多虧有這個女人幫忙吸引逃犯的注意力，盛宴準備完成了。雖說她曾一度背叛，仍不愧為我的盟友。」
「——等一下，你這家夥。」
打斷仙都木阿夜的是粗魯具攻擊性的沙啞聲音。
被海水泡得濕透的雷鬼頭青年看似剛從碼頭爬上來，正狠狠地瞪著阿夜。那是應該已經被紗矢華打倒的修特拉·d。那身傷勢本來是嚴重得動不了才對，但他用念動力撐起了慘兮兮的身軀。
修特拉憎恨的視線並非對著紗矢華等人，而是指向仙都木阿夜。他總算也發現自己被阿夜耍了。
「你說……吸引逃犯的注意力，那是什麽意思？原來你一直在騙我們？」
「會將魔女的話照單全收，你可真是愚蠢得難以估量。」
修特拉·d氣得表情扭曲，而阿夜鄙視地望著他笑了。
讓逃犯追殺那月，再由古城對付他們。結果，仙都木阿夜就可以不受任何妨礙地自由行動。瓦特拉和特區警備隊也都沒有追捕仙都木阿夜。
逃犯們一直受她利用。被當成誘餌的其實不是那月，而是他們這群逃犯。
「搞屁啊，你這混賬——！」
修特拉·d憤然大吼並舉起右臂。然而，應隨著暴風冒出的不可視風刃並沒有出現。何止攻擊失靈，連他受傷的軀體也仿佛失去支撐，當場摔倒了。想再次站起來的他隻能伸手在地上徒然亂抓。
「這怎麽……迴事？我的力量……可……惡……」
修特拉·d虛弱地呻吟。然而遭受異變侵襲的不隻他。
「煌華麟……？」
手握的劍尖落地讓紗矢華發出困惑之語。用最先進魔導技術打造出的長劍，在失去光輝後忽然變重了。即使灌輸咒力進去，也沒有任何反應。煌華麟做為武神具的功能停擺了。
「……魔力消失了？怎麽可能！」
古城和雪菜察覺紗矢華心生動搖，因而望向彼此的臉。他們知道魔力消失現象正在侵襲弦神島，更發現港灣地區這裏終於也受了影響。
不過，異變發生會與仙都木阿夜來襲的時間一致，恐怕並非偶然。應該是阿夜本人引發了現場的異變，這麽想比較能讓人信服。
「——『影』。」
而阿夜讓自己的「守護者」具現化了。身穿漆黑鎧甲的無臉騎士——
被取名為「影」的那名騎士毫不留情地用劍捅向無力動彈的修特拉·d。第二劍、第三劍——接著又在渾身是血的他身上踐踏。
「敢這樣對我……媽的，你給我記住。」
修特拉·d的嘴唇在發抖，撂下的台詞已不成聲。
黑騎士將劍鋒指向失去意識的他背後。
「住手！仙都木阿夜，你又想……！」
如此大吼的是古城。修特拉·d被踐踏的身影，在他眼裏和受傷倒地的優麻重疊了。
「學長！」
看到古城全身被雷光籠罩，雪菜發出驚唿。古城那雙染成深紅的眼睛瞪向了火眼魔女。古城向前伸出的右手，冒出了閃耀著黃金光芒的野獸。
「迅即到來，『獅子之黃金』——！」
匹敵雷雲熱量的大團濃密魔力，化為巨獸現身了。
那是來自異界的召喚獸——第四真祖的眷獸。宛如天災具現後的破壞性化身，迅如急雷地朝愣站著的魔女發動突擊。即使看到眷獸，仙都木阿夜仍不改表情。
「了不起……原來你還留有那種餘力。」
仙都木阿夜佩服似的嘀咕，然後在虛空劃出文字。雷光巨獅伸爪掃向燦然發光的那道文字，瞬時間——
「不過，那也要告終了。」
「——啥！」
古城喚出的眷獸毫無前兆地溶入虛空然後消滅了。
感覺不到衝擊和怪聲，連一絲微風也不留。雷光巨獅消失蹤影，仿佛從最初就不存在。
不對，消失的並非眷獸而已。魔力的波動也從古城的身體消失了。
失去了世界最強吸血鬼之力，剩下的隻是普通高中生的肉體。
「學長的力量被……怎麽會……」
雪菜感受到龐大魔力消失，茫然地搖頭。
仙都木阿夜隻是優雅地微笑著說：
「這就是暗誓書，第四真祖。這座弦神島已經化為我的世界。在這裏除了我以外，所有異能都將失去力量，哪怕是真祖也一樣。」
在她說完以前，一道微微的衝擊迅速襲來，讓古城的身軀顫抖。
無臉騎士的巨劍捅進了古城的胸口。
古城嘔出鮮血，劇痛令他發不出聲音。對於不老不死之力遭剝奪的他來說，現在這一擊肯定會成為致命傷。
「曉古城——！」
紗矢華摟住雙腿癱軟跪地的古城大喊。
她那毫無防備的模樣，平時根本無法想像。而黑騎士就朝她的背後舉劍一揮。尖叫聲響徹夜晚的港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聲來自雪菜。她靠著用咒術強化的肌力使纖弱身軀疾奔，銀槍綻放出耀眼的破魔光芒，將黑騎士的劍彈飛。
「雪菜！」
紗矢華抬頭看著雪菜和魔女的「守護者」戰得不相上下，眼裏露出困惑之色。連真祖之力都會在魔女的世界中失效，唯獨雪菜沒有喪失咒力。
「果不其然。獅子王機關的劍巫，你拒絕受我的世界支配嗎？」
仙都木阿夜露出微笑，口氣好似早就知道會如此。透過空間轉移，阿夜和她的「守護者」移動了位置，跟丟了敵人的雪菜長槍因而揮空。
敵人再度出現，是在雪菜的背後。隻有小那一個人呆站在那裏。
「這才夠格在我的實驗中當客人。特地來接你算值得了。」
「——小那！」
年幼的那月被擄為人質，雪菜無法攻擊阿夜。
看準那一瞬的破綻，阿夜召喚出囚籠。那是有著鳥籠外型，用於禁錮猛獸的牢固囚籠。直徑有四、五公尺的這座囚籠化作實體，將雪菜困在其中。
直徑近十公分的鐵柵並沒有施加魔法強化，因此用雪菜那把能讓魔力失效的長槍也無法將其破壞。困於鳥籠中的雪菜緊咬嘴唇，無計可施地瞪著阿夜。雪菜的身影連同鳥籠一起消失了。空間移轉的魔法將她送到了某個地方，阿夜、黑騎士，還有小那也不見了。
「難道，那家夥要找的不是那月美眉……而是姬柊嗎……為什麽……？」
滿身是血的古城痛苦地呻吟。他總算明白仙都木阿夜的目標不是那月，她是為了帶走雪菜才現身的。這麽一想，之前在監獄結界接觸時，阿夜在談吐中就曾表露她對雪菜的境遇似乎知道些什麽。
即使明白這些，古城也已經無能為力。
「曉古城！振作一點，你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吧！你醒醒啊！」
紗矢華用力抱緊倒下的古城，邊哭邊大叫。古城仰望她那張哭花的臉，嘀咕了一句「抱歉」，隨後就
失去了意識。
曉深森環顧眼熟的住宿設施，興趣濃厚地咕噥一聲：「哦～～」
桌上擱著吃一半的冷凍披薩，房間的燈開著，電視也忘記要關。而且應該在房裏的古城，和他帶來的那些少女都不見人影。
從這個狀況推斷，大概是發生了什麽緊急狀況才讓他們急忙衝出房裏。盡管這個兒子是深森帶大的，可是曉古城的人生似乎過得波濤洶湧。
那原本就是料想中的事。在四年前，他的妹妹卷入魔族相關的重大事件時；或者在隨後，他和某個少女相遇時就能想見。
那個有著一頭火焰翻騰般的虹色發絲，以及焰光之瞳的少女——
「傷腦筋……」
深森從冰箱拿出冰棒含著離開房間。
在寢室，凪沙正發出安穩的鼾聲，簡直像被下了安眠藥或施了催眠咒術的深眠。不過，這部分並不用擔心，能危害她的人應該不多。
古城帶來的兩個少女的底細也讓深森感到在意。
不過在顧慮她們以前，深森得先照料別人。她穿過研究員專用的聯絡道前往研究所。
magna ataraxia research——mar是全球屈指可數的魔導產業複合體，其銷售的魔導產品包羅萬象，堪稱從感冒藥到軍用戰鬥機都有經手的巨型企業。
設於弦神市內的研究所也是聘了近一千名研究員的巨大設施。
但這是波朧院節慶舉辦的日子，建築物裏人影稀少。研究所內也不是由人類來警備，而是讓魔法迴路組成的機械及式神負責衛戍。這些優秀的設備和人類不一樣，不會敷衍了事，更不會出錯。
另一方麵，要是讓優秀的攻魔師或魔女出馬就能輕易騙過它們，倒也是事實。
哪怕是失去「守護者」，而且身負瀕死重傷的魔女也一樣。
「哎呀呀……」
曉深森看著遭到解鎖而半開的醫務室門扉，隻好露出苦笑。
醫務室裏沒有患者的身影。
病床上是被硬扯掉的點滴管和電極片，還有撕掉亂放的咒符。地板上則有全新的血跡，一滴一滴散落在地，有如負傷野獸逃走後的景象。
「小優真是的……」
深森難得露出凝重的臉色歎氣。她從皺巴巴的白衣口袋裏拿出款式過時的手機，然後叫出警備部門的號碼。
單從室內的狀況判斷，逃走的病人還沒有跑多遠，現在立刻追上去應該不用費多少工夫就能帶迴來。
「哎呀……？」
可是在電話接通前，遠雷般的不祥聲音響起，研究所燈光閃爍。
那類似小規模地震，但是在屬於人工島的「魔族特區」絕不可能發生那種現象。電話迴路停擺，手機的連線中斷，警備用的式神們也停了動作。支撐著弦神島的公共建設似乎發生障礙了。
「……暗誓書……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啊，小優……」
深森輕輕用手觸碰床鋪，像是要確認她留下的餘溫。
微微的衝擊再次侵襲人工大地。
2
古城來到船艙外，看見的是起火的頂層甲板，以及扛著巨劍、身穿甲胄的男子。
「瓦特拉……被幹掉了……？」
坐等男子發動襲擊的貴族青年埋在瓦礫中倒地不起。
令人無法相信的光景讓古城說不出話，隻呆望著。那個戰鬥狂吸血鬼落敗的可能性，之前他連一丁點都沒有想過。正因如此，古城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那家夥是什麽來頭？」
「布魯德·丹伯葛萊夫……過去受聘於西歐教會的傭兵啾。」
假想人格迴答了古城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還不改胡鬧的語氣，以某種意義來說，或許滿了不起。
「找到你了……『空隙魔女』。」
甲胄男子察覺到小那的身影，發出生鏽般的低沉嗓音。
古城將小那交給淺蔥，然後站到甲胄男子麵前。男子看了他也隻是微微眯起眼而已。假如古城要來礙事，就連他一起斬除——男子眼裏正如此肯定。
「那套鎧甲和奧斯塔赫大叔的有點像耶。你也是殲教師嗎？」
古城試著問得若無其事。總之現在要盡量取得敵人的情報。
洛坦陵奇亞的殲教師——魯道夫·奧斯塔赫穿的裝甲強化服，除了提升肌力的結構外，還內藏名為「要塞之衣（alcazaba）」的對魔族特殊裝備。要是有那股力量，或許就能和瓦特拉鬥得不分上下。（朱月：alcazaba，稍微查了查，沒搞懂是個地名還是個景點名，反正隻要知道是西班牙那邊的堡壘啊要塞啊啥的就好了。）
被稱作丹伯葛萊夫的甲胄男子卻不感興趣地搖頭說：
「殲教師……教會的退魔者嗎？雖然並非毫無關聯，但你錯了。」
「我想也是。畢竟奧斯塔赫大叔並不會像你這樣，把戰鬥當成樂事。」
古城並不失望地發出歎息。
這是在淺蔥麵前，但他已經有了覺悟。要召喚眷獸。現在想保護她們，古城隻能動用吸血鬼的力量。
問題在於對方的能力不明。而且古城胸口的傷，到現在還沒有痊愈。在這種狀態下，究竟能不能正常駕馭眷獸——？
「——『優缽羅』！」
魔力的波動撼動大氣，巨大眷獸具現成形。
現身的是綻放藍色光芒的蛇之眷獸。不過召喚者並非古城，而是具備「蛇夫」別號的吸血鬼貴族——
「瓦特拉？」
「……抱歉，古城。不要搶走我難得的玩伴好嗎？」
受創的瓦特拉用驚人怪力撥開掉落的瓦礫起身。
他滿身是血，原本純白的大衣已經看不出原貌，不過浪蕩的做作口氣依然健在。
瓦特拉的眷獸發出咆吼，甲胄男子腳邊冒出裂痕。
可以讓空間產生龜裂，將敵人拖入其中——那就是瓦特拉召出的藍蛇能力。即使以「舊世代」的眷獸來說，那仍是超乎常軌的強大力量。
然而，鎧之男朝著蛇之眷獸揮下巨劍，伴隨猛烈閃光的強悍斬擊。光是如此就劈裂了瓦特拉的眷獸，令其隨著哀號一同消滅。
「血肉之軀的人類……斬了眷獸？」
料都沒料到的光景讓古城感到戰栗。同樣身為吸血鬼，他能親身體會瓦特拉的眷獸有多強勁。正因如此，眷獸被斬斃的事實使他備受衝擊。
但瓦特拉本人反而平靜地接納了這個結果，模樣冷靜得仿佛從一開始就知道會如此。
「……那家夥是屠龍者（georgios）一族的後裔，西歐教會的黑暗麵。隻特化了戰鬥能力，屬於異類的受聘辟魔師。而且也是在和龍戰鬥時，讓眾多城市受到波及而滅亡的大罪人。難得一見的強敵，真不錯，太讓我滿意了！」
瓦特拉笑得像是止不住體內高漲的歡喜。
甲胄男子望著瓦特拉，嘴唇不快地扭曲。他也察覺瓦特拉的異常了。
「可悲的吸血鬼。」
瓦特拉召喚出兩匹新眷獸。
綻放金色光芒的大蛇以及漆黑大蛇。它們雖是眷獸，身上仍繼承著濃厚的龍族特性，對上擁有屠龍者屬性的傭兵，必然嚴重吃癟。兩匹眷獸釋放的超高壓水刃無法傷到男子肉體，巨劍一揮，男子反而將眷獸陸續屠滅。
「屠龍者的不死之軀嗎……！」
「正是。我的鎧甲並非為了保護我的肉體而存在，純粹是因為經得住我穿著作戰的，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服裝。」
甲胄男子悉數承受瓦特拉的攻擊，全身仍毫發無傷。
沐於龍血的人全身將變成鋼筋鐵骨，獲得任何武器都無法傷及分毫的不死之軀——他又獲得了屠龍英雄能享的特權。
「——『跋難陀』。」
瓦特拉又召喚出新眷獸。那是條全身以兇惡利刃武裝的巨蛇。
「沒用的，瓦特拉。無論你的眷獸有多強大，都敵不過我的殺龍劍（ascalon）。」（朱月：georgios（聖喬治），維基上的是sanctus georgius，天主教的著名聖人，經常以屠龍英雄的形象出現。ascalon（阿斯卡隆）則一般認為是他用來屠龍的聖劍。）
甲胄男子再次扛起巨劍。然而瓦特拉望著身為屠龍者的男子，愉快地笑了起來。
「那倒難講。」
「唔……」
「為什麽成功討伐龍的騎士會被歌頌為英雄，你這屠龍者總不會不懂吧？」
瓦特拉愉悅地眯起雙眼，綻放出不祥的深紅光芒。笑得猙獰的唇縫露出被己身鮮血濡濕的巨大獠牙。
「屠龍者若真的無人能敵，將龍殺退就稱不上什麽偉業。然而人們會將挑戰龍的戰
士歌頌成英雄，就是因為憑他們的力量，要討伐龍仍然極為困難。換句話說，挑戰龍而死的屠龍者還是比較多。」
「你要試試嗎？瓦特拉？」
男子全身鬼氣蕩漾地問。
「當然。」
瓦特拉帶著淒厲笑容施展攻擊。環繞於眷獸周圍出現的，是無數如冰柱的寒槍。仿佛大刀闊斧削出形狀的那些槍，彈丸般射向甲胄男子。屠龍者迴繞巨劍，將那些全部打下——
瓦特拉的攻擊無差別地落下，殃及深洋之墓二號的船體，摧毀範圍越漸擴大。飛散的碎塊也毫不留情地落在距離較遠的古城這邊。
「好險！瓦特拉那家夥，居然這樣瞎搞……！」
「古……古城，這樣要怎麽辦？」
抱著小那的淺蔥一邊閃避冰雹般落下的碎塊一邊尖叫著問。古城則掩護她們倆，並且望向周圍說：
「總之逃就對了。再繼續留在船裏，我們會先完蛋。」
「你說要逃，可是能逃到哪裏……？」
「——這邊請，古城大人。」
穿銀色晚禮服的嬌小貴族少年朝不熟悉船裏而困惑的古城招了手。古城注意到容貌標致溫文的他，安心地發出歎息。
「是你啊，吉拉。」
「是的。如果您想下船，請利用後側甲板。」
「得救了。不過這樣好嗎？放著瓦特拉那樣瞎搞？」
古城一邊跟著吉拉一邊問道。
瓦特拉他們再繼續鬥下去，這艘船幾乎肯定會沉。吉拉大概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想讓古城等人去避難。
船沉了，吉拉他們當然也會傷腦筋。不過——
「嗯，沒關係，這是家常便飯。再說我的同伴也在幫忙救援。」
苦笑說完的吉拉將視線轉往艦橋。站在那裏的，是個相貌俊美的貴族少年——加坎。他喚出數匹眷獸，留心不讓瓦特拉等人的戰鬥殃及市區。
仔細一看，港口附近好像也安插了幾名吸血鬼。想來瓦特拉並不會介意給旁人添麻煩，所以他們都是自己主動做這些的吧。
「不過，我們會優先維護市區的安全，可能沒有餘力保護各位。因為奧爾迪亞魯公要是認真起來，弦神市就會在短短幾分鍾內消失。」
「我明白。我們會自己設法。」
「感謝您。」
吉拉恭敬地低頭，對古城表示謝意。古城打從心裏對他感到同情。這種性格要當瓦特拉的心腹，一定有操不完的心吧。
「你們也真辛苦耶。」
「哪裏，能多少幫上忙是我們的榮幸。」
吉拉羞赧地微笑。一行人剛好抵達要找的後側甲板，能看到下船用的舷梯了。
「謝謝你。有機會再見麵吧。」
古城向帶路的吉拉答謝並伸出右手，吉拉紅著臉迴握他的手。吉拉的手細嫩得出乎意料，讓古城有些驚訝。和吉拉握完手以後，古城困惑地望著自己的手。
淺蔥則用狐疑的眼光望著他那模樣。
「古城……你真的沒有那方麵的癖好？」
「咦？你在講什麽？」
古城無法理解自己遭受了哪種懷疑，露出納悶的表情。
在船上，瓦特拉和逃犯的戰鬥仍持續著。雷鳴般的爆炸聲響起好幾次，每次都讓巨大船體劇烈搖晃。在熊熊火焰反照下，夜空染得通紅。
盡快下船大概比較好——古城這麽心想，抱著小那直接衝下舷梯。在埠頭等著古城他們的，是手持銀槍的護士服少女。
「學長，你沒事吧？」
「咦？姬柊——！」
古城沒有想到雪菜會等在那裏，頓時變得心急。
以保護小那的戰力層麵來想，能和雪菜會合是很慶幸。問題是淺蔥在這裏。要隱瞞雪菜在獅子王機關擔任劍巫的真相，還要合理解釋她帶著長槍到處走的理由，感覺幾乎不可能。
可是，淺蔥的疑心卻不是針對雪菜手上那把長槍。
「……你怎麽會穿護士服？」
淺蔥看了雪菜那套和場合不搭調的服裝，狐疑地蹙起眉頭。對她來說，雪菜那諂媚的白衣裝扮似乎比長槍更具威脅性。
雪菜麵對意外的問題，也顯得有些慌亂。
「唔，這個……是深森小姐準備給我的……」
「你說的深森小姐，是古城他媽媽嗎？」
淺蔥臉上表露的警戒心越來越深，眼睛直瞪著古城。你什麽時候將雪菜介紹給媽媽認識了？她的眼神正如此質問古城。
古城莫名內疚地別開視線，接著表情就僵住了。
受瓦特拉戰鬥波及而毀壞的吊車，和飛落的殘骸一同朝古城這邊倒了過來。那是全高近十五公尺的卸貨用巨型吊車。
「——糟糕，你們快趴下！」
古城護著淺蔥等人，將她們撲倒在地上。雪菜那把能讓魔力失效的槍也阻擋不了倒下的吊車。然而要逃離吊車倒下的範圍，時間並不夠。
隻能召喚眷獸將吊車轟開了——可是，到底來不來得及？
古城抱著絕望的想法咬緊嘴唇。在他眼前，倒下的吊車從旁遭受炮擊而改變軌道，鋼架隨之斷裂碎散。那不是人類攜行的武器會有的威力，強大程度相當於戰車炮彈直接命中。
「咦！」
吊車粉碎後的碎片，四散掉落在古城等人頭上。
挺身擋下那些的，是突然衝到他們眼前的一團金屬聚合體。
全身為紅色裝甲所覆的陌生載具。
整體輪廓類似陸龜。粗短的四條腿前端是光滑球體，靠著讓那些球體旋轉，本體就能朝三百六十度自由移動。該是頭部的位置則裝備著大口徑的榴彈炮。
對付魔族的試造兵器，用於市區戰的超小型有腳戰車。
「哈哈哈，誠乃驚險是也，女帝大人。」
這時傳來一陣用詞奇特，令人聯想到時代劇武士的說話聲。
戰車的甲殼部分開啟，從中露臉的是個年紀估計在十二歲左右的女孩子。
那是有著一頭燃燒般紅發的外國少女。她身上穿著貼身無比的駕駛服，縫在胸前的識別章則用平假名拚出了「蒂諦葉」這個名字。
淺蔥一臉恍惚地仰望著她，看到一半才迴神說：
「這種說話方式……你該不會是『戰車手』？」
「然也。在現實世界可是初次相會呢，女帝大人。」
紅發少女在駕駛艙中深深行禮。「戰車手」和淺蔥一樣，屬於人工島管理公社雇用的自由程式設計師。那是擅長擊退入侵駭客的攔截者代號。據說沒人見過「戰車手」的真麵目——不過對方是比淺蔥年紀更小的少女，著實叫人吃驚。
「在下乃是麗迪安·蒂諦葉，受了摩怪大人之托前來相助。哎，這套和服真美，不愧是女帝大人。」
「呃，與其稱為和服，其實這隻是浴衣而已……」
也許是覺得要深究太累了，淺蔥一臉不平地嘀咕。古城望著她的臉，感觸深刻地歎道：
「……你的朋友當中，個性鮮明的人也滿多耶。」
「欸，我和她又不算朋友，而且我才不想被你這樣講。」
淺蔥鬧脾氣似的低聲迴嘴。
「話說你怎麽也來了？公社要找人打工，你一個人就夠了吧？」
「很遺憾，事態已經不能這麽說是也。」
自稱麗迪安的少女臉色格外凝重地搖了頭。淺蔥又一臉嚴肅地問：
「難道說，魔力消失現象的災情擴大了？」
「然也。十年前，似乎也曾觀測到相同的現象呐。」
「十年前……？」
聽到麗迪安的話，古城敏銳地起了反應。十年前遭封印的魔導罪犯逃獄當晚，又發生了和十年前相同的事件——要當成巧合也太巧了。
「該不會和那個叫仙都木阿夜的魔女有關吧？」
「原來你也知道啊，男友大人？那被稱為暗誓書事件。」
麗迪安有些佩服地迴答古城。我不是淺蔥的男友——古城也覺得該糾正才對，但現在不容許多浪費時間。
「你去吧，淺蔥。」
「古城？」
淺蔥發覺古城的表情認真無比，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小那讓我來照顧。這座島就拜托你了。」
「……好，我明白了。」
淺蔥靜靜點頭，然後將抱在懷裏的小那交給古城。盡管他們曾擔心假想人格會不會又冒出不識相的舉動，還好她現在也挺安分。
如果麗迪安的情報屬實，弦神島再過不久就要麵臨瓦解的危機。為了克服這一關，有一群人需要淺蔥的力量。
「相對的，你要和我約好。等風波過去，就
算一下下也好，要陪我繼續逛祭典喔。」
麗迪安的小型戰車伸出機械手臂，將淺蔥捧在掌中。
被戰車捧著的淺蔥朝古城喊道。擠出一絲勇氣的她臉紅了。古城仰望著這樣的她，用力地點頭說：
「嗯，我們就痛痛快快地去玩吧。和大家一起去。」
聽到笑得毫無牽掛的古城迴答，淺蔥臉色僵硬。
「——笨蛋！」
她叫罵著氣唿唿地被戰車載走了。古城不了解自己為什麽會挨罵，呆站在原地。
雪菜垂下目光，同情淺蔥般微微歎了氣。
爆炸聲在他們背後接連不斷地響起。
和那些逃犯的戰鬥仍要繼續，這一仗尚未結束——
3
兩名男子在陷入火海的船上對峙。
一名是配戴黑色甲胄的逃犯，另一名是穿著白色大衣的吸血鬼貴族。
他們都滿身是血，彼此的表情卻互為對比。逃犯的臉痛苦得扭曲，吸血鬼則帶著狂喜的笑意繼續死鬥。
「怎麽啦，屠龍者一族的後裔？你自豪的不死之軀變得遍體鱗傷了嘛？」
瓦特拉用逗弄般的口氣問道。浮在他背後的是一匹熾焰繞身的雙頭龍，滿布全身的鱗片都散發著灰亮光澤。那是將炎蛇及鋼蛇——兩匹眷獸融合造出的合成眷獸。
「怎麽可能……為什麽……」
甲胄男子舉著劍，上氣不接下氣。
雖說眷獸的力量透過融合得到了飛躍性增長，具備龍屬性這一點仍然不變。屠龍者沒道理斃不了敵人。
然而，他的攻擊卻對瓦特拉的眷獸不管用。環繞於眷獸身上的火焰擋住了屠龍者的劍；環繞於眷獸身邊的鋼刃則貫穿了屠龍者的不死之軀。瓦特拉那匹眷獸的戰鬥力淩駕於男子擁有的力量——
「弑龍的英雄幾乎都會走向悲慘末路。有的遭陷中了暗箭；有的被為政者逮捕斬首；有的受了敵人詛咒而倒下；有的則被心愛的妻子背叛下毒——你知道理由是什麽嗎？」
瓦特拉使出融合掌控眷獸的異能秘技，並且淡然問道。甲胄男子不迴答。他沒有餘力迴答問題。
「因為那些英雄獲得超越人類的力量，就失去了身為人類的珍貴能力。人類畏懼比自己強大的敵人才會動用狡智欺敵、騙敵、叛敵、陷敵於死地——他們失去的就是那份智慧。」
「舊世代」吸血鬼的話語令甲胄男子深受動搖。
他想起自己獲得不死之軀才忘掉的一項定律。屠龍者能將龍斬斃，龍同樣也能要了屠龍者的命——他忘了如此單純的定律。他忘了狩獵獵物之人必定要有反遭獵物狩獵的覺悟。
「過度相信自身能力，又錯估敵人的力量，有勇無謀地硬碰硬。在你沉溺於自己的力量時，你就失去屠龍者的資格了。」
瓦特拉命令眷獸射出的鋼槍，將男子的黑色甲胄連同身軀一起貫穿了。
男子咳血跪下。他豁盡最後力氣使出的砍劈，被龍身上環繞的火焰擋住了。
「能玩得盡興，我要表示謝意。好了，迴到你該迴去的地方吧。」
瓦特拉望著男子癱倒的模樣冷冷說道。男子打算拄著巨劍站起，已經超出負荷的劍卻像玻璃般脆裂碎散。
男子的手銬發光，釋放出鎖鏈。監獄結界啟動逃獄防止機製，正要把他拖迴牢籠。
「這樣嗎？瓦特拉……你尋求敵人的理由……是為了將來要迎戰更強的敵人……」
全身被鎖鏈捆縛的男子低吟。那就是他的最後一句話。逃獄的屠龍者被拖入無物虛空，身影就此消失。
瓦特拉守候著這一幕到最後，才將融合眷獸的召喚解除。
受他們的戰鬥波及，港口到處起火燃燒，不過損害的規模比想像要小。深洋之墓二號的火勢也慢慢獲得控製了。
「……特畢亞斯，船損害的狀況如何？」
瓦特拉召來守候在旁的吸血鬼問道。特畢亞斯·加坎就像一名能幹的秘書，立刻迴答：
「甲板和居住區有部分毀損，但不影響航行。」
「那太好了。幸好有你們在，特畢亞斯。」
瓦特拉笑著慰勞部下。哪裏——加坎有些自豪地搖頭說：
「重要的是，有另一名逃犯與獅子王機關的舞威媛正在交戰，您意下如何？」
「對呢，難得的獵物就這樣讓給她也滿可惜……」
瓦特拉自言自語般嘀咕，然後舔了舔幹澀的唇。充滿鮮明戰意的表情和他平時的浪蕩形象相去甚遠。
「不過還是算了……有股我不中意的氣息。」
「……瓦特拉大人？」
領主令人意外的決策讓加坎露出納悶臉色。瓦特拉那貌似愉快的視線，是朝著弦神島的住宅區。
「讓船開航，遠離這座島似乎比較好。」
「遵命，我立刻去辦。可是，就這樣擱下第四真祖好嗎？」
加坎瞥了下船的古城等人一眼，口氣有些冷漠。
瓦特拉撥起染血的劉海，悠然微笑說：
「無妨。剩下的就交給古城了……說不定要這樣才能看到格外有趣的畫麵。」
4
宛如巨大龍卷的不可視風刃颯然掃落。
正麵將它擋住的，是修長少女手裏使著的銀色長劍。
借咒力催發的擬似空間斷層能隔絕所有物理性衝擊。修特拉·d引以為豪的隱形斬擊，悉數被紗矢華的劍劈落。
雷鬼頭的青年對此感到激憤，又進一步發動更猛烈的攻勢。
「那把劍搞什麽鬼？斬斷空間的把戲嗎？挺有意思嘛，臭家夥！」
「你叫誰家夥？卷卷頭！」
和高水準戰鬥恰好相反，兩人對話的內容頗低能。紗矢華本來就討厭男人，修特拉·d那種幼稚又暴力的言行讓人聯想到小學生，對她來說隻是嫌惡的對象罷了。
「所以我才討厭男人，又臭、又野蠻、又粗魯、又沒神經，而且臭死了！」
「我才不臭——！」
修特拉·d粗暴地猛揮手臂。盡管看起來隻像胡亂揮著手，但是他的所有動作都會化為撕裂大氣的巨刃。
攻擊範圍廣達十幾公尺，威力更能粉碎混凝土。縱使是紗矢華也無法輕易打倒這種對手。和外表所見不同，他是個可怕的強敵。
「難道……你是過度適應能力者？」
修特拉·d的攻擊並不屬於紗矢華所知的任何攻擊魔法體係，他看起來也不像具備異能的魔族。話說迴來，他似乎也沒使用「煌華麟」這類特殊的武器。
其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就隻有過度適應能力者——不仰賴魔法的天生超能力者這種狀況了。然而——
「啥？少把我和那種冒牌貨扯在一起，蠢蛋。」
修特拉·d咒罵著否認。紗矢華對他的反應略感困惑。冒牌貨，這話是什麽意思——？
「響鳴吧！」
紗矢華一邊抵擋看不見的斬擊一邊撒下金屬製的咒符。數道咒符在刹那間綻放光輝，化為猛禽的姿態，從四麵八方朝修特拉·d破風攻去。
紗矢華是詛咒和暗殺的專家。相較於正麵對決，奇襲才是她原本的長項。修特拉·d剛發動攻擊，理應躲不掉眾多式神的襲擊。可是——
「混賬！玩這種煩人的把戲——！」
修特拉·d的背後突然冒出了新的手臂。那並非肉身，而是以念動力造出的幻臂。可是從那些幻臂同樣放出了看不見的斬擊，將來襲的式神個別擊落。
「那股力量，難道是……天部？」
紗矢華看見修特拉·d化為六臂，總算才識破他的真麵目。
天部——應該已經絕滅的亞神後裔。據說他們在史前構築了高度文明，屬於古代超人類的幸存者。天部留下的相關遺跡和傳奇雖然多，紗矢華倒也是第一次碰上真貨。
「答對啦，蠢蛋！」
麵對修特拉·d運用六臂的猛攻，紗矢華落得一味防守。
可是，那也揭露了他攻擊的真麵目。借著天部能力催發的念動衝擊波——那就是不可視斬擊的玄機。既然他能操控如此驚人的念動力，會將過度適應能力者講成「冒牌貨」也是可以理解的事。雪菜那把長槍無法讓看不見的斬擊徹底失效，大概也是因為他的攻擊和魔力屬於不同類別的異能。
另一方麵，這個腦袋看來不靈光的男人就是古代超人類的事實，讓紗矢華有股難以言喻的失落。坦白講，太令人寒心了。
修特拉·d不明白她的失望，還豪邁地張口大笑說：
「懂了就快點去死吧，女巨人！我最討厭比我高的女人！」
「我才沒有特別高！是你自己太矮吧！」
紗矢華氣得迴嘴。她的身高確
實比修特拉·d高出不少，不過那隻是因為修特拉長得嬌小，並非紗矢華太高的關係。
然而，修特拉·d卻自顧自的沮喪得肩膀發抖。
「你……你這女巨人……竟敢批評別人最在意的事！我受傷了……超受傷的！你這座人類山脈！」
「我是有多高大啊！」
受了別人不經意的批評，紗矢華同樣感到受傷，可是修特拉·d仍不顧一切地令攻勢加劇。雖然用「煌華麟」勉強能防禦，但也已經瀕臨極限了。獅子王機關舞威媛的武裝效能，原本並未考慮到近距離肉搏。
然而就算想反擊，咒符也都用完了，更沒有空閑發動大規模的攻擊咒術。如果是雪菜那樣的劍巫，還可以衝進對手懷裏施予痛毆，不過紗矢華沒有那種近身格鬥技術。
「要是能用魔彈……像這種家夥……！」
紗矢華想起藏在裙子下的飛鏢，不甘心地咬牙切齒。身為暗殺者，她的王牌並不是劍。「煌華麟」原本的姿態是一把弓。
隻要使用蓄有強大咒力的嚆矢，肯定能突破修特拉·d的念動力防禦。可是，在這種距離下無法用魔彈。如果將「煌華麟」變形成弓，就無法靠空間斷層防禦，更重要的是修特拉·d不會留時間讓她搭箭上弦。
「變成肉醬吧！砍爛她，轟嵐碎斧——！」
火冒三丈的修特拉·d同時將六臂舉過頭頂，然後一口氣揮下。前所未有的巨大暴風掀湧而起，並從上空撲向紗矢華。
「唔……！」
紗矢華舉著劍，痛苦地喘息。
她抵擋了來自正麵的攻擊，可是那不可能讓周圍湧上的爆炸性衝擊徹底失效。「煌華麟」的空間斷層是極致的物理性防禦，卻具有隻能抵擋單一方向攻擊的弱點。
紗矢華遭到爆壓擺布，修長身軀重重摔落地麵，並且狠狠彈起。盡管沒受到致命傷，但也無法立刻起身，光要撐起上半身就相當吃力。
「活該，混賬家夥！」
修特拉·d喘得肩膀劇烈起伏，還笑著咒罵。看來由於他毫不停歇地猛攻，難免也會疲倦。但他應該還有餘裕再發動幾次攻勢。要對付目前不能動的紗矢華，修特拉·d穩操勝算。他應該也已經察覺，伴隨暴風的攻擊能打破「煌華麟」的防禦。
「暴風…………風…………」
紗矢華的唇虛弱地顫動著。為了再度施展攻擊，修特拉·d舉起手臂。不可視的風刃撼響大氣，狂風渦卷其周身。
目睹那景象的瞬間，紗矢華無意識地吟誦禱詞。
「——狻猊之舞伶暨高神真射姬於此誦求。」
她從戴在大腿上的箭套抽出飛鏢。由於在監獄結界已經用掉大量魔彈，那是最後的一支飛鏢。原本應該拉長成箭矢型態用才對，不過現在這樣就夠了。
「極光的炎駒、煌華的麒麟，汝統天樂及轟雷，乃披憤焰貫射妖靈冥鬼之器——！」
修特拉·d揮下手臂，看不見的斬擊急撲而來，同時紗矢華也射出飛鏢。她將飛鏢擲向不可視風刃在風壓環繞下的攻擊軌道。
紗矢華的魔彈並非直接攻擊敵人的武器，而是用來發動魔法的觸媒。嚆矢散發的鳴聲將化為咒語，催發出人類魔法師無法誦唱的強大攻擊魔法。
將「煌華麟」變形成弓，是為了取得讓嚆矢轟鳴所需的風壓。
不過現在——
要風的話，那裏就有——
「什麽！」
修特拉·d看見巨大的魔法陣展開在自己眼前，訝異得瞠目。
他早就認得那項術式。會發出熾熱雷光，無差別地摧毀周圍的兇惡炮擊咒術。那是舞威媛用來讓監獄結界陷入火海的秘咒，因此他一瞬間就懂了。才剛施展攻擊的自己毫無防備，沒辦法抵擋那一擊。
「可惡————！」
修特拉·d的怒號被魔彈催發的大規模爆炸掩沒了。
咒術炮擊的閃光燒向他的身軀，天部的後裔在火焰包覆下墜入海裏。
5
魔法陣催發的火焰餘波也有逆流到身為施術者的紗矢華這裏。她用「煌華麟」的空間斷層設法抵擋。要是失敗就會和那個男的同歸於盡，因此她也拚了命。
「痛痛痛痛痛……」
盡管全身是傷，紗矢華仍無力地起身。
但眼前馬上一片昏花，讓她緩緩仰身倒下——不保護身體就會相當危險的跌倒方式。即使心裏明白，身體也無法采取行動。紗矢華閉上眼睛，準備承受衝擊。
不過……
她擔憂的疼痛並沒有出現。
她受重力牽引的身軀在途中被別人摟住了。
「——你沒事吧，煌阪？」
靠滑壘驚險趕上的古城從背後一把扶穩紗矢華。或許他趕來得十分倉促，唿吸急促得不得了。他帶著擔心的表情貼近探視紗矢華的臉。
「曉……曉古城……？」
「抱歉，煌阪。結果都是交給你應付。」
古城說著莫名自責地咬住嘴唇。看來他是介意自己沒能支援紗矢華和修特拉·d之間的戰鬥。基本上對紗矢華來說，讓古城這種外行人闖進來也隻是徒增困擾，全部交給她反倒是正確的。
「那……那些都無所謂啦……為什麽是你來扶我？雪菜在哪裏？」
「反正你安分點啦。不是都受傷了嗎？」
古城無視於紗矢華軟綿綿的抵抗，兀自抱著她起身。那姿勢就是所謂的公主抱。
由於修特拉·d大鬧的關係，港口周圍的地麵滿目瘡痍，古城要走路也很困難。
紗矢華不得已隻好伸手繞到他的肩膀，以免自己摔下去。
「誰……誰叫我又不適合讓別人抱……長得這麽大塊頭。」
反正我就是高大嘛——紗矢華嘴裏嘀嘀咕咕地抱怨。修特拉·d的口不擇言讓她變得頗為自虐。她憧憬像雪菜那樣嬌小可愛的生物，以女生而言顯得略高的個子讓她深感自卑。
古城聽見她嘀咕的內容，卻莫名尷尬地紅著臉說：
「你確實是滿大的，不過我並沒有故意讓你頂著啦——畢竟是用這種姿勢抱你，也沒辦法吧。」
「咦？你說頂什麽……？」
什麽意思啊——疑惑的紗矢華歪著頭，然後才迴過神來。因為被古城捧在懷裏的關係，紗矢華的胸脯正好頂在他身上。
「曉……曉古城——！」
「我都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吧！」
受不了你——紗矢華深深歎息。接著她想起來，自己之前也和古城有過類似的對話。沒錯，這個男的從最初見麵時就是這樣，既好色又沒神經，一點都不貼心。不過，他會將身為舞威媛的紗矢華當成普通女生對待。
「……有汗味。」
近距離仰望古城的紗矢華說。也許古城是為了救紗矢華一路跑來，肌膚微微流了汗。被人挑毛病的古城有些鬧脾氣地歪著嘴說：
「被卷進這麽大的風波，多少會流汗吧？嫌臭你就離遠一點。」
「……我並沒有嫌啊。」
紗矢華坦然說完，又微微貼近古城的脖根。沒錯，她討厭又野蠻、又粗魯、又沒神經的臭男人，但是這種味道她並不討厭。
「煌阪？」
紗矢華那種令人費解的行為讓古城有些疑惑。這時從紗矢華視線的死角，也就是古城背後，傳來了一陣小小的咳嗽聲。
紗矢華目光緩緩掃了一圈，發現有個穿護士服的少女身影。
那個少女正擺出五味雜陳的表情，盯著和古城親密貼在一起的紗矢華。
「雪……雪菜？你從什麽時候……」
失去血色的紗矢華臉色發青，並且尖聲問道。
雪菜有些傷腦筋地垂下目光說：
「我從你差點倒下的時候就在了……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不……不要緊啦！雖然有點累，這又不是什麽嚴重的傷！再說靠你的武器，又不能隨便靠近那家夥發動的攻擊……！」
紗矢華麵紅耳赤地說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愧疚。剛才隻是稍微鬆懈了——紗矢華這麽告訴自己。她才沒有打從心裏接受曉古城，因此也沒有任何對不起雪菜的部分。
「差……差不多該放我下來了啦！我已經可以自己走了！」
「是喔？」
古城輕輕讓紗矢華著地。紗矢華逃也似的和他拉開距離，同時也偷偷地感覺不舍。
接著，紗矢華注意到雪菜帶來的少女。那是個眼熟得讓人說不上來的年幼少女，左右各綁成一束的長黑發讓人印象深刻。
「『空隙魔女』……真的變小了耶。實際看到人以後……要怎麽說呢……」
「比想像的更可愛呢。」
雪菜接
著幫紗矢華說出感想。對方原本就是帶著人偶般姿色的女性，現在體型變小了，根本和人偶一個模樣。
「哎，外表是可愛啦。」
古城也對紗矢華她們的話表示讚同。不管怎樣，實際看到人以後，實在不能不相信這個女童就是南宮那月本人，外表和氣質的共通點太多了。
「總之我們保護到她了嘛。接下來要怎麽辦？」
紗矢華一邊檢視自己的傷勢一邊發問。
他們擊退來襲的逃犯，但事情根本沒有解決。那月依然是小孩模樣，仙都木優麻身負重傷。而且連逃獄的主謀仙都木阿夜在內，還有幾個逃犯沒逮到。
「我會帶她到mar。多虧瓦特拉和煌阪，要找那月麻煩的逃犯好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算她這副模樣，隻要恢複記憶，說不定就救得了優麻。」
古城低頭看著變成小孩的那月並如此迴答，紗矢華也沒什麽意見。考慮到警備的周全度，帶著那月到mar應該是妥當的判斷。
不過，反對古城這項判斷的聲音卻從意外的方向傳來了。
「你們要救那個用完即丟的人偶……嗎？沒必要費那種……心思。」
充滿狠毒惡意的那陣說話聲讓古城等人猛然迴頭。
「——仙都木阿夜！」
「你也是追著那月美眉來的嗎？」
雪菜和古城護著小那擺出架勢。
紗矢華不甘心地咂嘴。已經將咒符和箭矢用完的她，並沒有對魔女有效的攻擊手段。
仙都木阿夜卻慵懶地看著古城等人的反應並安撫：
「別那麽激動，第四真祖。我來並不是為了殺『空隙魔女』。」
她眯著火眼笑了。
「我反而要感謝她。多虧有這個女人幫忙吸引逃犯的注意力，盛宴準備完成了。雖說她曾一度背叛，仍不愧為我的盟友。」
「——等一下，你這家夥。」
打斷仙都木阿夜的是粗魯具攻擊性的沙啞聲音。
被海水泡得濕透的雷鬼頭青年看似剛從碼頭爬上來，正狠狠地瞪著阿夜。那是應該已經被紗矢華打倒的修特拉·d。那身傷勢本來是嚴重得動不了才對，但他用念動力撐起了慘兮兮的身軀。
修特拉憎恨的視線並非對著紗矢華等人，而是指向仙都木阿夜。他總算也發現自己被阿夜耍了。
「你說……吸引逃犯的注意力，那是什麽意思？原來你一直在騙我們？」
「會將魔女的話照單全收，你可真是愚蠢得難以估量。」
修特拉·d氣得表情扭曲，而阿夜鄙視地望著他笑了。
讓逃犯追殺那月，再由古城對付他們。結果，仙都木阿夜就可以不受任何妨礙地自由行動。瓦特拉和特區警備隊也都沒有追捕仙都木阿夜。
逃犯們一直受她利用。被當成誘餌的其實不是那月，而是他們這群逃犯。
「搞屁啊，你這混賬——！」
修特拉·d憤然大吼並舉起右臂。然而，應隨著暴風冒出的不可視風刃並沒有出現。何止攻擊失靈，連他受傷的軀體也仿佛失去支撐，當場摔倒了。想再次站起來的他隻能伸手在地上徒然亂抓。
「這怎麽……迴事？我的力量……可……惡……」
修特拉·d虛弱地呻吟。然而遭受異變侵襲的不隻他。
「煌華麟……？」
手握的劍尖落地讓紗矢華發出困惑之語。用最先進魔導技術打造出的長劍，在失去光輝後忽然變重了。即使灌輸咒力進去，也沒有任何反應。煌華麟做為武神具的功能停擺了。
「……魔力消失了？怎麽可能！」
古城和雪菜察覺紗矢華心生動搖，因而望向彼此的臉。他們知道魔力消失現象正在侵襲弦神島，更發現港灣地區這裏終於也受了影響。
不過，異變發生會與仙都木阿夜來襲的時間一致，恐怕並非偶然。應該是阿夜本人引發了現場的異變，這麽想比較能讓人信服。
「——『影』。」
而阿夜讓自己的「守護者」具現化了。身穿漆黑鎧甲的無臉騎士——
被取名為「影」的那名騎士毫不留情地用劍捅向無力動彈的修特拉·d。第二劍、第三劍——接著又在渾身是血的他身上踐踏。
「敢這樣對我……媽的，你給我記住。」
修特拉·d的嘴唇在發抖，撂下的台詞已不成聲。
黑騎士將劍鋒指向失去意識的他背後。
「住手！仙都木阿夜，你又想……！」
如此大吼的是古城。修特拉·d被踐踏的身影，在他眼裏和受傷倒地的優麻重疊了。
「學長！」
看到古城全身被雷光籠罩，雪菜發出驚唿。古城那雙染成深紅的眼睛瞪向了火眼魔女。古城向前伸出的右手，冒出了閃耀著黃金光芒的野獸。
「迅即到來，『獅子之黃金』——！」
匹敵雷雲熱量的大團濃密魔力，化為巨獸現身了。
那是來自異界的召喚獸——第四真祖的眷獸。宛如天災具現後的破壞性化身，迅如急雷地朝愣站著的魔女發動突擊。即使看到眷獸，仙都木阿夜仍不改表情。
「了不起……原來你還留有那種餘力。」
仙都木阿夜佩服似的嘀咕，然後在虛空劃出文字。雷光巨獅伸爪掃向燦然發光的那道文字，瞬時間——
「不過，那也要告終了。」
「——啥！」
古城喚出的眷獸毫無前兆地溶入虛空然後消滅了。
感覺不到衝擊和怪聲，連一絲微風也不留。雷光巨獅消失蹤影，仿佛從最初就不存在。
不對，消失的並非眷獸而已。魔力的波動也從古城的身體消失了。
失去了世界最強吸血鬼之力，剩下的隻是普通高中生的肉體。
「學長的力量被……怎麽會……」
雪菜感受到龐大魔力消失，茫然地搖頭。
仙都木阿夜隻是優雅地微笑著說：
「這就是暗誓書，第四真祖。這座弦神島已經化為我的世界。在這裏除了我以外，所有異能都將失去力量，哪怕是真祖也一樣。」
在她說完以前，一道微微的衝擊迅速襲來，讓古城的身軀顫抖。
無臉騎士的巨劍捅進了古城的胸口。
古城嘔出鮮血，劇痛令他發不出聲音。對於不老不死之力遭剝奪的他來說，現在這一擊肯定會成為致命傷。
「曉古城——！」
紗矢華摟住雙腿癱軟跪地的古城大喊。
她那毫無防備的模樣，平時根本無法想像。而黑騎士就朝她的背後舉劍一揮。尖叫聲響徹夜晚的港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聲來自雪菜。她靠著用咒術強化的肌力使纖弱身軀疾奔，銀槍綻放出耀眼的破魔光芒，將黑騎士的劍彈飛。
「雪菜！」
紗矢華抬頭看著雪菜和魔女的「守護者」戰得不相上下，眼裏露出困惑之色。連真祖之力都會在魔女的世界中失效，唯獨雪菜沒有喪失咒力。
「果不其然。獅子王機關的劍巫，你拒絕受我的世界支配嗎？」
仙都木阿夜露出微笑，口氣好似早就知道會如此。透過空間轉移，阿夜和她的「守護者」移動了位置，跟丟了敵人的雪菜長槍因而揮空。
敵人再度出現，是在雪菜的背後。隻有小那一個人呆站在那裏。
「這才夠格在我的實驗中當客人。特地來接你算值得了。」
「——小那！」
年幼的那月被擄為人質，雪菜無法攻擊阿夜。
看準那一瞬的破綻，阿夜召喚出囚籠。那是有著鳥籠外型，用於禁錮猛獸的牢固囚籠。直徑有四、五公尺的這座囚籠化作實體，將雪菜困在其中。
直徑近十公分的鐵柵並沒有施加魔法強化，因此用雪菜那把能讓魔力失效的長槍也無法將其破壞。困於鳥籠中的雪菜緊咬嘴唇，無計可施地瞪著阿夜。雪菜的身影連同鳥籠一起消失了。空間移轉的魔法將她送到了某個地方，阿夜、黑騎士，還有小那也不見了。
「難道，那家夥要找的不是那月美眉……而是姬柊嗎……為什麽……？」
滿身是血的古城痛苦地呻吟。他總算明白仙都木阿夜的目標不是那月，她是為了帶走雪菜才現身的。這麽一想，之前在監獄結界接觸時，阿夜在談吐中就曾表露她對雪菜的境遇似乎知道些什麽。
即使明白這些，古城也已經無能為力。
「曉古城！振作一點，你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吧！你醒醒啊！」
紗矢華用力抱緊倒下的古城，邊哭邊大叫。古城仰望她那張哭花的臉，嘀咕了一句「抱歉」，隨後就
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