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滿是鐵鏽和灰塵的昏暗船艙裏，冒出彈丸彈跳的火花。行軍的腳步聲異常規律一致。舉起衝鋒槍逼近的，是披戴詭異黑甲的眾多士兵。
「——呀啊！」
彈幕以每分鍾七百二十五發的兇惡速度掃射而來，使得煌阪紗矢華尖叫逃竄。
貨船「阿瑪戈沙」內部。紗矢華搭乘沿岸警備隊的巡邏艦，在前往援救古城等人的途中遇見魔導士工塑的這艘船。當他們為了偵詢而登上貨船後，旋即受到子彈迎接。
「這些家夥是什麽？我可沒聽說要在這種地方應付槍戰！」
紗矢華起舞般使著銀色長劍之餘發出驚唿。
其劍名喚「煌華麟」——由獅子王機關研發的試作可變式製壓兵器。
劍鋒劃過的路徑可令空間出現斷層，阻絕一切物理性攻擊。要擋下衝鋒槍這種程度的攻擊隻是小事一件。
話雖如此，「煌華麟」引發的空間斷層並不會將空間物理性斬斷，終究隻是靠咒術重現「空間遭到斬斷後產生的現象」。因此效果僅能維持短瞬，發動時更有延遲性這項大缺陷存在。像這樣接連不斷遭受槍擊，紗矢華縱有一身戰鬥技術，其缺陷仍顯得致命。
結果，紗矢華連想要反擊也無法如願，落得在廣闊船內不停逃跑的窘境。後來她躲進船艙中剩餘貨櫃的死角，正放心唿氣時——
「——咦！」
紗矢華背後的門被打開，又一群新士兵出現。
意外遭受夾擊使她的表情凍結。新出現的士兵僅有三名，憑紗矢華的戰鬥力，短短幾秒就能癱瘓這個數量的敵人。
可是在攻擊它們的過程中，紗矢華背後將會全無防備。「煌華麟」具有的第三項缺點——無法令空間斷層同時產生於前後。
紗矢華對自己不期而遇的困境咂嘴。幹脆將整艘船劈開吧？這麽想的她舉起劍。
「煌華麟」用於防禦多有限製，但攻擊力極大。即使是貨船的厚實船底，八成也能像裁紙一樣輕易劈裂。要是那麽做，「阿瑪戈沙」肯定會沉沒，但要打破目前戰局已別無他法。
然而，在毫不猶豫即將揮劍的紗矢華眼前，空間幽幽冒出一片漣漪，嬌影從蕩漾如水麵的空氣中出現。那是個身穿鑲滿荷葉邊的華麗禮服，還撐著陽傘的娃娃臉女性。
緊接著從她背後出現的是一條「手臂」——披戴黃金甲胄，以機械構成的巨大手臂，光手掌就遠遠超出她的身高。
突然從虛空伸出的那隻手，將紗矢華背後出現的數名黑鎧甲士兵一把抓起並捏碎。毫不費力的攻擊，宛如拔取路邊雜草。
士兵的火線遭彈開，無法傷及黃金鎧甲，陸續被擊潰的它們齒輪及鎧甲碎片散落滿地。
「南宮那月？你從什麽地方……？」
紗矢華錯失揮劍的時機，發問的姿勢顯得有些傻氣。
身為彩海學園教師的南宮那月，真麵目是擁有別號「空隙魔女」的高超攻魔官，這點知識紗矢華當然記在心裏。不過當麵看對方將操縱空間的高階魔法用得如唿吸般自然，她還是難掩詫異。
「原來如此。確實和矢瀨拿給我的資料一樣。」
指揮黃金怪臂的南宮那月撿起士兵們飛散的零件，貌似毫無興致地說道。
「我才在納悶，機器人廠商在『魔族特區』會做什麽樣的研究，為了規避燒錄於機器人偶啟動核心的第一非殺傷原則，原來他們是拿死靈魔法的術式代用啊。用這種幼稚的方式，性能明明就不會提升——想把這玩意賣給軍隊，經營者當然要蒙受巨額損失了。這也是天經地義嘛。」
「用機械人偶當士兵……那麽，魔導士工塑背地裏做的生意就是……」
皺眉的紗矢華將劍放下。士兵們異樣規律的動作及輕鬆掌控沉重機關槍的臂力——點明它們是機械以後，就讓人茅塞頓開了。魔導士工塑總公司的黑帳目上會記著和美國聯邦軍的交易，正是他們買賣機械士兵的契約。
那月優雅地轉過陽傘，看向背後的機械人偶。
「這艘船的乘員已經全部落網了，隻剩那些無用的玩具。對付那種蝦兵蟹將，應該是你的擅長領域吧，獅子王機關的舞威媛？」
「我……我可不想被人隨便推卸責任！」
紗矢華一邊抱怨著，仍讓「煌華麟」變形。
分隔成前後兩截的劍身頓時展開，長劍變成一梃呈現優美弧形的銀色西洋弓——透過發射特殊嚆矢，令摧毀性咒術在大範圍發威的製壓兵器。這就是「煌華麟」，六式重裝降魔弓的真正姿態。
紗矢華從撈起的裙擺底下取出金屬飛鏢，並將鏢身拉長，搭上弓。接著她一股作氣朝逼近的眾多黑鎧甲士兵放箭——
箭矢飛翔，灑下宛如痛哭聲的遙響。那其實是強力詛咒。魔弓放出的嚆矢誦唱人類聲帶及肺活量無法發音的高密度咒語。
而紗矢華剛才用的則是解咒矢，將操縱機械人偶的魔法術式用更加強效的咒術覆蓋過去，並造成癱瘓。她身為詛咒及暗殺的專家，才能施展這般戰術。
控製係統在一瞬間燒毀，機械人偶因而停止動作。
確認解咒成功以後，紗矢華癱軟地發出歎息。她不是為了對付那種士兵才來這裏的。
「——這艘船究竟是不是『麵具寄生者』的研究設施？」
紗矢華抬起頭，朝著氣定神閑打開扇子的那月問道。
「船艙裏有實驗用的氣密區，資料文件也大致扣押完畢了。人工島管理公社的理事會似乎想用這件醜聞當籌碼，大量賣空魔導士工塑總公司的股票。到時候公司不是垮台，也免不了縮減事業部門的規模才對。」
「……所以『魔族特區』的研究部門會被切割囉？」
「那倒要看他們這次的實驗是不是失敗。」
那月語氣不悅地說。模造天使是非法人體實驗，對弦神市也造成莫大損害。至少魔導士工塑的「魔族特區」分公司肯定要關閉，眾多職員應該也會被追究刑責。
不過，倘若模造天使果真戰勝第四真祖，就另當別論了。具備那等戰力的兵器，各國軍方不可能放過。即使魔導士工塑倒閉，其研究八成也會由其他公司接手。
結果，左右命運的是第四真祖——換句話說，成敗全係於曉古城能不能打倒模造天使。
「啊，還有一件事。大約一小時前，沿岸警備隊似乎接到阿爾迪基亞的逃生艇發出的求救訊號了。」
「拉·芙莉亞公主平安無事嗎？」
紗矢華的表情變得開朗。這算是久違的好消息。但是，口氣依然莫名不悅的那月繼續說下去：
「據說曉他們也待在同一座島上。」
「……曉古城和公主……在一起？」
紗矢華體會到難以言喻的負麵預感，也跟著繃起臉。
亦為巫女的她有股直覺，正透過不祥的心悸大發警訊。盡管在日本知名度並不高，若要提到拉·芙莉亞·立赫班，那可是芳齡十七，被譽為美麗女神芙蕾雅再世的絕色公主。那個曉古城要是在與文明隔絕的無人島上碰見那種尤物，會發生什麽狀況——
無論想得多樂觀，腦海裏浮現的盡是令人絕望的未來預想圖。
「反正，我們沒有事要繼續待在這艘船了嘛。既然這樣，趕快去接雪菜他們吧！這樣問題就告一段落了。」
顯露焦躁的紗矢華這麽主張。
但那月一走出貨船甲板，就忽然停下腳步。
「要是能那麽順利倒好。」
「什麽意思？」
循著那月的視線，紗矢華望向海上，接著便說不出話了。因為即使遠在海平線的彼端，那起異變仍清晰可見。
半徑廣達數公裏的海麵結凍了。出現在該處中央的，是一道巨大冰柱。螺旋狀席卷向天的冰柱，高聳直入遙遠的上空。
「那是……什麽嘛……！」
紗矢華勉強擠出這句咕噥。那巨大異變的源頭，顯然就是古城等人所在的無人島。這代表雪菜和拉·芙莉亞公主也都脫不了關係。
「看來那個第四真祖（笨蛋）又被扯進麻煩事了。」
那月麵無表情地歎氣。
紗矢華依然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在陽光下燦爛奪目的冰封巨塔。
2
「狻猊之神子暨高神劍巫於此祀求！」
將銀色長槍舉至頭頂並高聲誦唱禱詞的人是雪菜。唿應其清冽嗓音，淬煉過的槍鋒綻放耀眼光華。
「雪霞的神狼，化千劍奔揚之鳴為護盾，速速辟除兇災惡禍！」
當純白光芒消失時，雪菜等人的周圍已經出現一塊直徑約四、五公尺的半球體空間。她用「雪霞狼」的神格振動波設了防護結界。
結界外側是冰河般的厚實冰牆。
在牆
的外側，目前仍有暴風雪猛烈吹襲，使周圍土地及海麵結凍。
好比住在極寒地帶的愛斯基摩人會利用巨蛋型雪屋躲避風雪，冰壁也構成一道保護殼，供他們逃進其中。
倒在結界中央的是目前仍未恢複意識的古城。如果雪菜沒有即時設下結界，他何止會變成冰棍，八成已經深埋於厚厚冰層裏而徹底壓扁了。
「——勞煩你了，雪菜。這樣就能撐過一會兒呢。」
拉·芙莉亞望著遭冰封的天頂並向雪菜答謝。
由於被厚實冰層環繞，他們反而不受暴風雪的影響，保護殼裏頭意外溫暖，雖然遲早會氧氣不足，至少在那之前都算安全。
「是啊。不過很抱歉，要逃離這裏反而變得更難了。」
「現在先不需要為這費心吧。畢竟外頭似乎還有風雪。」
麵對神情緊繃咬著唇的雪菜，公主悠然露出微笑。
「對於這陣雪與冰，你怎麽看？雪菜？」
「我不清楚。可是，從中可以感覺到葉瀨的強烈意念。」
雪菜摸著冰牆，如獲天啟般靜靜地迴答。
孤獨、不安、恐懼、絕望。冰冷澄澈的冰壁傳達過來的，是仿佛令人為之凍結的哀傷波動。那是不具恨意也沒有憎惡，近乎虛無的透明感情。
「了不起，我也這麽認為。恐怕是模造天使的術式造成影響，讓葉瀨夏音的心境直接化為實體了。」
拉·芙莉亞同情地抬頭望著上方，然後發出細語。
而她的視線前方，是在冰塔中心如胎兒蜷著身子的夏音。那副聖潔美麗的姿態也像正在哭泣的稚子。
「這表示，葉瀨還沒——」
「嗯，她並沒有喪失自我。隻要破除術式，葉瀨夏音就能變迴人類。」
對於雪菜的疑問，拉·芙莉亞毫不猶豫地斷言。
「可是，我們現在沒辦法接近她。不隻如此，就連能不能活著離開這裏都是未知數。」
「那應該不成問題。這種程度的冰牆，隻要古城醒來就能設法去除。」
「學長他……」
雪菜跪在倒下的古城身邊，悄悄探頭關心他的狀況。
應該確實受致命傷的他，身軀幾乎已經複原完畢了。碳化的肌肉、見骨的撕裂傷口都痊愈得毫無痕跡。
除了唯一一道刻在他胸口的十字型剌傷——
雪菜發覺那處傷口湧現的神聖氣息，微微吞聲屏氣。
爍亮的金黃神氣宛如酸性物，正不斷腐蝕古城以「負之生命力」構成的肉體，使其緩緩消滅。
「這道傷是……？」
「是古城被模造天使用劍貫穿的部位呢。他的肉體目前仍插著劍，一柄我們都無法碰觸到的劍。」
拉·芙莉亞以靈視觀測劍的存在並如此說道。
和天使同屬高次元的那柄劍正妨礙古城恢複元氣，更慢慢消滅理應不滅的肉體。神氣透過劍持續流入，這樣下去，八成再過不久就會讓他完全消失。
「……該怎麽做才救得了他？」
雪菜帶著認真的眼神對拉·芙莉亞發問。
她原本不過是第四真祖的監視者，沒有義務要救他。然而，對古城見死不救的選項，雪菜根本沒有想過。
拉·芙莉亞貌似興趣濃厚地望著這樣的她搖搖頭。
「我們無法療愈古城的傷。」
「……怎麽會……」
雪菜的臉頓失血色。
模造天使的術式是阿爾迪基亞的秘藏奧義。既然拉·芙莉亞說沒有方法破除，雪菜就無計可施了。
不過，公主使壞般眯起特征明顯的淡藍色眼睛，繼續說道：
「所以，我們要喚醒能救他的力量。被模造天使用劍貫穿時，古城的肉體就應該消滅了，但他的肉體現在卻能像這樣繼續存留。應該是他無意識間引發出那股力量所致。」
「學長的力量……？」
被拉·芙莉亞催促，雪菜再次將視線落在古城的傷口。換個角度來看，古城一步步消滅的模樣，感覺上也像某種東西正在抑製天使的力量。
「……難道是第四真祖的眷獸？」
「沒錯。『焰光夜伯』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交給曉古城的眷獸共為十二匹，當中恐怕就有能讓模造天使的力量失效的眷獸。」
同意公主這番話的雪菜點點頭。
第四真祖的眷獸目前仍有大半無法供古城隨意使喚。
但是，休眠狀態的眷獸過去曾數度對古城這名宿主的危機產生反應，而讓部分能力失控狂飆。這次恐怕也屬於相同情形。
「不過，即使說要喚醒眷獸，又該怎麽做……？學長現在沒有意識，想從外部幹涉吸血鬼的眷獸，應該不可能就是了。」
雪菜越想越鑽牛角尖。拉·芙莉亞這次也一臉認真地頜首。
「我也是第一次嚐試，很擔心能不能辦好。但我從侍女們的談話中聽過做法，應該有一試的價值。」
公主這麽說著悄悄將手伸向古城的衣服。她扶起沒有意識的他，將連帽衣脫下，然後從上依序解開幾乎快破掉的製服鈕扣。
古城一露出上半身，胸前的傷口讓人看了格外心痛。
拉·芙莉亞一臉嚴肅地望著他，仿佛連唿吸都忘了。
古城雖給人瘦弱的印象，不過脫去衣服倒有一副意外結實的肌肉體格，大概是他在成為吸血鬼以前成天打籃球鍛煉的緣故。
「……這就是男士的胴體呢。」
公主一臉興致勃勃地用指頭拂過古城的側腹，仿佛要確認腹肌的彈性。
「呃……拉·芙莉亞？」
看她忽然脫起古城的長褲，雪菜一臉納悶地出口規諫。
拉·芙莉亞扒下古城的皮帶，抬起頭說：
「是我失儀。為了後學著想，我不慎輸給自己的好奇心了。」
「這樣嗎……等等，為什麽連你自己都要脫衣服！」
這迴公主又突然脫起自己的衣服，雪菜連忙製止。也許那是需要用肌膚直接接觸的魔法，但即使如此她也無法坐視不理。
可是，公主卻麵露不解地歪著頭問：
「我聽說男女交歡就是要彼此裸身擁抱，難道不對嗎？」
「交……交歡？」
聽了拉·芙莉亞超乎想像的發言，雪菜臉色僵硬。
拉·芙莉亞用算得上認真的目光迴望她說：
「要讓眷獸覺醒並納入掌控，聽說讓靈媒獻血是最確實的方式。」
「那……那個，的確是沒錯啦。」
雪菜無力地表示肯定。
古城無法運用眷獸的力量，似乎是他幾乎沒吸過別人的血所致。因此眷獸並未認他當宿主，也不會聽從召喚。而且要讓自尊心高的眷獸滿足，需要靈格高得足以勝任靈媒的血液。倘若由阿爾迪基亞皇室的拉·芙莉亞獻血，靈格當然足夠，可是——
「不過……就算要吸血，學長現在根本沒有意識……」
「這沒問題。激發吸血衝動的誘因是性方麵的亢奮對不對？隻要有肉體方麵的剌激，就算意識不清，應該依然可以成其好事。沒錯，我那些侍女也說過，男士的人格和下半身是個別思考的生物。」
「……下……下半身？」
「嗬嗬，據說身體是最老實的喔。」
看拉·芙莉亞笑得天真無邪，雪菜偷偷歎氣。阿爾迪基亞的皇室成員是不是該留意一下擔任侍女的人選比較好？
「不用擔心，雪菜。我現在也還沒有認真和他交合的意思。」
「那是當然了！」
雪菜紅著臉大叫。現在還沒有——拉·芙莉亞的這句話，無法令她不感到一絲不安。這位奔放的公主說話究竟認真到什麽地步，雪菜心裏完全沒有譜。
拉·芙莉亞脫掉儀隊服，底下襯衫的鈕扣也被她平靜地逐一解開。從領口露出的是初雪般淨白的肌膚及意外有分量的胸脯。
「那麽，雪菜，能不能請你稍稍閉上眼睛。在人前做這種事，實在令我不好意思。」
拉·芙莉亞說著抱起古城的上半身。雪菜無法從肌膚緊貼的他們身上別開目光。拉·芙莉亞輕輕撥去沾在臉頰上的銀發，將臉靠向古城。就在兩人的唇即將相觸的前一刻—
「——不可以！」
趕在頭腦思考以前，雪菜就無意識喊了出來。公主有些訝異地抬起臉。
「雪菜？」
「不……不可以，拉·芙莉亞！我覺得你沒有必要這麽做！」
仿佛要把人搶迴來，雪菜將古城的身體拉向自己並尖聲大叫。然而公主卻用冷靜的目光看著她說：
「這是為了救我、你，還有葉瀨夏音。情非得已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也許還有其他方法……」
拉·芙莉亞淡淡微笑，看著無助地低喃的雪菜。
「謝謝你替我擔心。但是，我不要緊。由救得了的人來救古城，不是理所當然嗎？」
公主慷慨激昂的說詞讓雪菜稍稍折服。
由於拉·芙莉亞的態度像在胡鬧，雪菜之前差點弄迷糊了，可是她說的有理。為了救在場所有人，拉·芙莉亞正要實踐最妥善的方法。
就連將自己的血獻給吸血鬼，對她來說大概也隻是身為皇族應盡的義務。這位異國的公主一直都像這樣，獨自背負各種責任。以往如此，以後肯定也是如此。
然而，這樣不對。
該扛起這項決斷的並不是她。
「——由我來。」
雪菜這次將沉睡的古城徹底搶到手裏，然後對拉·芙莉亞如此說道。
公主受驚似的眨眼。
「咦？」
「救學長是我的工作，因……因為我負責監視第四真祖。」
雪菜毅然宣言。無論公主再說什麽，她都不打算退讓，堅定目光中如此默默主張。
於是，拉·芙莉亞仿佛就等她這麽要求，爽快地點點頭說：
「我明白了，雪菜。那麽，這裏就交給你擔待。」
「……咦？」
雪菜的心情像撲了個空，一臉呆若木雞的表情。
公主笑容可掬地望著她。看到那優雅的笑容，雪菜發覺自己被擺了一道。原來，所有事都被公主掌握在手裏。
「啊，拉·芙莉亞……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打這個主意……！」
麵對不知所措地摟著古城的雪菜，公主於心無愧地如禱告般說：
「我相信你，雪菜。是你的話一定救得了古城。」
3
葉瀨夏音失控造成的冰柱，在直徑超過十公尺後似乎終於停止增長，風雪也已經停歇。然而，島嶼的大半麵積都遭冰封，目前依然被白茫霜雪所覆。
雪菜等人所在的狹小空間上頭，也被厚達數公尺的冰層罩住，不時還會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嘎聲響。要脫困當然不可能，而且承受不住自身重量的冰層隨時崩塌都不足為奇。在這種絕望的狀況下，隻有古城還靜靜地繼續沉睡。
自己的肉體明明都快消滅了，那副睡臉反倒顯得純真無邪。
「……唉唷，你這個人真是令人傷腦筋耶。」
雪菜看著古城那副睡臉，麵帶苦笑地歎氣。他那毫無緊張感的睡相，讓雪菜看著看著開始覺得痛下決心的自己有些愚蠢。
「不要緊嗎？雪菜？如果你覺得不安，還是由我來代替吧？」
看似愉悅的拉·芙莉亞這麽問道。雪菜表情生硬地搖搖頭。
這項提議令人有點動心，不過事到如今要別人接手，雪菜自然說不出口。況且她討厭看古城被公主抱著，因為胸口會不知怎麽的變得苦悶。
「不，沒問題。這等於救人一命，對呀，類似人工唿吸。」
雪菜的語氣仿佛有一半是要說給自己聽。拉·芙莉亞佩服地點點頭說：
「人工唿吸……確實就該那麽做呢，口對口。」
「唔……」
雪菜忍不住想像那一幕畫麵，變得滿臉通紅，原本不去多想的努力全成了泡影。
雪菜將指頭按在擱在旁邊的槍尖上頭。
然後直接用指腹拂過槍鋒，些許疼痛傳來。等傷口冒出的鮮血凝聚為大粒血滴，雪菜便將指尖伸進古城口中。
沉睡得如死去一般的古城，舌頭痙攣似的微微發顫。
那是肉眼無法判別的微小變化，但古城果然還活著。話雖如此，光這點血依然壓倒性不足，似乎需要注入更大量的血。
「古城的反應比想像中薄弱呢。剌激不夠嗎？」
拉·芙莉亞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說道。臉越來越紅的雪菜問：
「剌……剌激是指……？」
「比如肌膚露出度還有緊貼度吧。嗬嗬，要不要我幫忙？」
「不，不必。我自己來……我來就可以了！」
雪菜撥開公主從背後伸出的手，然後將手湊到自己的製服。不管怎樣，再拖下去古城也永遠醒不了，不需要擔心被他看到。
雪菜拉開領結、敞開製服前襟以後，悄悄趴在沉睡的古城身上。
無視於抱怨露得不夠的拉·芙莉亞，雪菜這次是用槍鋒抵住手腕內側。她劃下一道深度勉強能用咒術療愈的傷口，自己吸吮噴出來的血。
接著雪菜將含著的鮮血口對口喂進古城體內。
肌膚與唇緊貼，傳來屍體般的冰冷觸感。不過，軀體內部還留有微溫。為了不讓這溫度溜走，雪菜抱著古城的手更加用力。不久，古城的喉嚨微微發出聲音，能感覺到血流入嘴裏以後被吞下去的動靜。
「……學長！你聽得見嗎？學長！」
雪菜朝古城的耳邊喚道。這時候，有陣聲音在她耳邊說：
「再繼續，雪菜。古城感受到你了。」
「你……你為什麽在看？拉·芙莉亞？」
雪菜和貼近觀察自己的公主四目相交，嚇得聲音變調。
拉·芙莉亞一臉不可思議地解釋：
「我說過自己會不好意思才希望你別看，但你並沒有叫我不要看啊。」
「雖……雖然我沒說，可是我以為那算是理所當——嗯嗯？」
被公主的舉動分了心，雪菜突然讓一股強有勁的力道摟住而大受動搖。理應沒有意識的古城似乎受血液的餘香吸引，開始品嚐雪菜的唇。
舌尖傳來的陌生觸感使雪菜繃緊身體。
背脊湧上令人渾身無力的酥麻感覺。
即使如此，雪菜仍拚命仰頭問：
「學……學長？你醒了嗎？你到底在摸哪裏……等等……！」
古城的指頭順著本能行動，輕輕遊走於雪菜的背脊。
咿，雪菜屏氣全身僵硬。眼睛發亮的拉·芙莉亞掩著嘴，探出身子讚歎：
「哎呀……」
「學長！公主在看……不要……那……那邊是……！」
製服內側的敏感肌膚被古城用指頭碰觸，雪菜用力弓身。
她毫無防備地露出細致白淨的頸根，古城仿佛被吸引過去，用獠牙紮入她的肌膚。她像在忍著疼痛，悶聲咬住嘴唇。但她並未抵抗，還溫柔地將現在仍無意識的古城擁入懷裏。
「…………」
拉·芙莉亞為了就這麽停止動作的兩人著想，轉身背對他們。
接著，她忽然抬頭。因為她感受到，模造天使那股源源不絕流入古城傷口的神氣頓時消失了。
原本要將古城消滅的胸膛傷口，也漸漸淡化得不見痕跡。
「天使的劍……被你吞掉了嗎？」
拉·芙莉亞朝後頭瞄了一眼，然後嘀咕：
「了不起，古城……居然能讓這等眷獸為你效命……是你的話，果然就可以……」
古城擁著失神的雪菜發出鼾聲。公主看著這樣的兩人點點頭，將視線轉向頭頂上。
在潔白燦爛的冰雪世界裏，人工天使持續沉睡著。
4
「唔啊……！」
伴隨著有如全身細胞遭到撕裂的劇痛，曉古城醒了。
他之前也體驗過這種痛。受創程度若會立即致死，之後複活就會有這樣的特征。
「你醒了嗎？古城？」
古城痛苦呻吟著睜開眼皮，和一臉泰然地低頭看著他的拉·芙莉亞對上目光。宛如精美雕刻的端正臉孔，以及銀色發絲。以澄澈冰壁為背景，眼前的她美得脫離現實，讓古城感覺自己好似仍在夢境。
「拉·芙莉亞？這裏……是什麽地方？我還活著……嗎？」
餘留口中的鮮血芬芳，還有肌膚傳來的柔柔溫暖。古城感到困惑，緩慢地撐起身體。略感麻痹的左手臂不太對勁。
有種像是抱起小貓時，讓人覺得輕盈而心曠神怡的分量感。
滑嫩的肌膚觸感；挑逗鼻腔的誘人馨香；磁力般令人愛不釋手的彈性。秀發柔順地滑落指間的手感既搔癢又舒服。沒錯，雪菜那頭黑發給人的手感就是這麽——
「——等等，這怎麽迴事啊啊啊啊啊！」
發現雪菜睡在自己的臂彎，古城這次徹底清醒了。過度驚嚇使他發不出聲。也不知道衣服是什麽時候被脫掉的，古城現在上身赤裸。
而他的臂彎裏，雪菜正熟睡著。那副睡臉比平時的她看來更加年幼，可愛得讓人啞口無言。古城仿佛望著清純的花蕾。
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思疼愛。
「姬……姬柊？這家夥
怎麽會……」
「請你冷靜，古城。」
拉·芙莉亞盯著驚慌不已的他，傻眼般說道。
「呃，就算你叫我冷靜，我完全不記得自己這麽做——」
「我明白。為了讓你複活，雪菜提供了自己的血。要不然，你這時候已經被模造天使的力量消滅了。」
「姬柊她……為了我……？」
古城再次將目光轉向持續熟睡的雪菜。她的白皙頸根上如今還留著獠牙紮過的痕跡。不可能看錯，那是古城對她造成的傷口。
古城摸著自己的心窩，深深歎了氣。
受到那個模造天使攻擊卻能輕易複活，他自己也覺得不太對勁。但是沒什麽好說的，結果他又被雪菜救了。
對於臂彎裏的嬌小少女，古城湧現無法言喻的感謝之情。
盡管肌膚的舒適體溫讓人不舍，他還是讓雪菜輕輕躺在地上。古城將目光從她攤開的製服上別開後問道：
「總之，你能不能先幫姬柊穿好衣服？再怎麽說，總不能放她這個模樣不管。」
拉·芙莉亞微笑著點頭。
「我明白了……嗬嗬，現在才聽你這麽說倒有點怪。你們都那麽激情地渴求彼此了。」
「你說的到底是哪時候的事！」
被人暗示自己曾無意識做了不軌之舉，古城又大受動搖。沒有那段記憶讓他格外不安。自己到底在公主麵前和雪菜做過什麽？為何自己的褲子脫了一半，雪菜也衣衫不整——？
古城感到焦躁不安，迴神望向頭上，臉色頓時變凝重。他發現沉睡在冰層中的夏音了。
「葉瀨……！」
扭曲成螺旋狀的冰柱透著白晝的陽光。在那黃金色光芒中，夏音蜷著身子。
翅膀收攏在她背後，感覺不到兇惡眼珠的動靜。也許那也睡著了。
「剌傷你以後，她的自我意識就失控了。」
拉·芙莉亞站到古城身旁說明。
古城聽了恍然大悟地看著她問：
「這表示葉瀨還留有意識？」
「是的。但這種不安定的狀態應該不會持續太久。這樣下去，她的意識遲早會消滅。」
「……所以說，不趕在那之前救她就糟了？」
咬緊牙關的古城發出低唿。拉·芙莉亞看著這樣的他，一臉愉悅地眯起眼睛。
葉瀨夏音是曾經殺過古城一次的對手。盡管如此，古城卻理所當然隻想著救她。公主的嘴角現出笑意，還將臉朝他貼近。
「拉·芙莉亞……？」
看到公主莫名靠近，古城心裏小鹿亂撞地後退。
而拉·芙莉亞抓著他的上臂，更加拉近距離。這時古城才發現公主隻穿著一件薄襯衫。
為什麽你會穿成這樣——古城驚慌問道，拉·芙莉亞平靜地看著他迴答：
「……經過那麽熱情的行為，新眷獸卻沒有覺醒的跡象呢。」
「是……是啊。這麽說來，確實是沒錯。」
聽她一提，古城歪了頭。先不論他當時有沒有責任能力，雪菜確實有被他吸血的跡象。可是古城自覺並沒有掌握到第三匹眷獸。
同一個人的血無法讓新眷獸覺醒嗎——古城如此抱持疑問。
「這匹眷獸……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啊。」
這時候，看似兀自想通的拉·芙莉亞露出微笑。接著她突然踮腳，將自己的唇湊向古城的臉頰，如小鳥啄臉般輕輕一吻——
「啥……！」
冷不防被吻讓古城嚇得人仰馬翻。
看到他純真的反應，拉·芙莉亞嘻嘻笑出聲音。她順勢將手伸向自己的襯衫，開始解去剩餘的鈕扣。
古城連忙阻止公主。
「你在做什麽！發癲嗎！」
「慌張什麽呢？你不是已經將我的全身看過一次了？」
「不是那種問題！再說當時有霧蓋著——」
古城拚命對噘嘴仰望的拉·芙莉亞找藉口。
腦海中浮現公主在泉水行浴的身影，蠢動感在犬齒複蘇。吸血衝動即將再起，這是相當不好的征兆。
「還是說，我果真沒有雪菜那樣的魅力？」
拉·芙莉亞忽然露出不安的表情。那副表情並不像總是充滿自信的她。
「呃，沒有那種事啦……應該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困擾！」
不明所以地感到內疚，古城仍開口否認。而公主一臉滿足地抬頭對他微笑。
「這樣嗎？那我放心了。」
「放心什麽？」
反而感到相當不安的古城立刻反問。
公主羞赧似的垂下目光，有些無助地苦笑。
「我什麽都沒有學過。身為皇族，一旦成婚以後，在這種情況下該有什麽舉止呢？盡管我也有機會接受指點，都是因為父王堅稱不會讓我出嫁——」
「不讓你出嫁……呃，那表示你很受疼愛吧。那不是個好老爸嗎？」
古城尷尬地搔著頭。曾經誤會妹妹被告白而慌得大唿小叫的他，不太能譴責她的父親。
再說拉·芙莉亞身為公主，若有差池，也可能被利用於政治婚姻。就這層意義來看，倒也不是不能說她的環境得天獨厚。
可是拉·芙莉亞卻鬧脾氣似的噘著嘴說：
「假如有不肖之徒敢對我女兒出手，就要率騎士團及全軍總力將其擊潰。有這種覺悟再放馬過來——這是父王過去所言。」
「……抱歉，我可不可以收迴之前說的話？」
看古城歪著嘴，拉·芙莉亞又嘻嘻笑出聲音。
「不具任何血族同胞，獨自一人的『夜之帝國』領主——如果是你，說不定就能和父王抗衡了。」
銀發公主輕輕將手繞過古城的肩，對他細語。你在說什麽——這麽問的古城皺著臉。
而她凝望古城，在能觸及彼此鼻尖的距離內凜然命令：
「我以阿爾迪基亞皇室的長女，拉·芙莉亞·立赫班之名對你下令。第四真祖，曉古城，吸我的血。」
說什麽傻話——正要如此開口的古城，忽然注意到公主的眼神。令人聯想到寶石的藍眼睛，蘊藏著祈禱般的真摯光芒。她並沒在胡鬧。
「這是為了救葉瀨必須做的吧？」
古城在公主耳邊問道。這是當然——她歎道。
古城托起拉·芙莉亞細致的下顎，讓白色頸根露出來。公主靜靜閉上眼，纖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你的老爸讓我來應付，所以你可別後悔，拉·芙莉亞——」
「嗯，當然。漂亮地為我證明我的眼光並沒有看錯吧，曉古城。」
公主帶著某種愉悅說出這番話。古城將她修長的身軀擁進懷裏。
在透過冰層灑下的光芒中，兩人的吐息合而為一。
5
葉瀨夏音在光芒中作著夢。
圍繞著她的是澄澈美麗的雪與冰。
不用別人說明，夏音就知道那是自己故鄉的風景。
出生後隻見過一次的原初風景。
隻用靜謐和孤獨打造而成的，僅屬一人的美麗世界。
那完完全全是夏音心中的風景。這裏是夏音自己創造出的「夏音的世界」。
寂寞、悲傷、絕望——藉著將所有感情和「世界」一同排除在外，夏音心裏已經什麽也不剩。遲早應該連這份意識都會徹底消失。
現在的夏音已經連對那感到悲傷的情緒都沒有了。有一個少年直到最後都試圖阻止她。
當夏音親手消滅他時，就失去一切了。
六片翅膀；六顆眼球。從外界納入體內的六具靈能中樞。透過這些，高次元的神聖氣息正流進夏音體內。再過不久，那股力量就會將她導向更高的境界。
已經沒有任何好哀傷的事。不用害怕孤獨了。
明明如此——
那個空無一人的世界裏，卻能感覺到有人闖入的氣息。
理應不存在的少年氣息；理應被消滅的他再次醒了。
這是不可能的事。不該有這樣的事情。然而——
既然如此——夏音心想。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高興呢——？
葉瀨夏音在光芒中醒來，眼裏不停流著淚。
「有動作了嗎——？」
遭冰封的模造天使睜開眼睛了。
葉瀨賢生望著這一幕，貌似滿足地發出嘀咕。
他的肩膀仍積著薄薄的雪，黑衣背後也覆上一層白霜。臉頰已完全失去血色，蠟一般蒼白。這是在模造天使失控以後，不離不棄持續觀察幾小時的代價。
他始終守候著那身兼自己實驗成果的「女兒」身影。
「藉由投影心象風景，毀棄並重新構築表層人格嗎？事情出於估算之外，不過也罷。這樣一來，能將你係留在這個世界的牽絆就完全消失了……夏音。」
賢生帶著獲得救贖般的表情，如此喃喃自語。
可是，仿佛與他這番話背道而馳，驚人的巨響突然震撼大地。
模造天使沉眠的冰塔底部，有頭巨大猛獸衝破渾厚冰層現身了。
駭人震動令大氣扭曲，並形成其蜃景般的肉體。那是長有燦然緋色鬃毛及雙角的召喚獸——身軀籠罩龐大魔力的雙角獸。
「——怎麽會是第四真祖的眷獸！」
賢生愕然眯眼。眷獸留下暴風般的長嘯後就消失蹤跡，從冰層遺留的缺口爬出眼熟的三人組。
是古城、雪菜，以及拉·芙莉亞·立赫班。
他們幫彼此脫困，卻也散發某種見外的氣氛。三人尷尬地互不相望保持微妙的距離。
「——哈啾！」
古城仰望耀眼的南國太陽，打了個大噴嚏。他拉著快破掉的連帽衣帽緣，將帽子深深戴到眼前，嘴裏一邊抱怨：
「……唉，可惡，外麵果然很冷。我感冒了嗎？」
「還不是因為你連衣服都不穿，隻顧沉迷於下流行為的關係？」
冷冷迴答他的人是雪菜。意識恢複以後，她隨即目睹古城吸拉·芙莉亞血的光景，心情一直都不好。
古城趁雪菜沉睡時吸了別人的血，擔任監視者的她會生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脫我衣服的不是你們嗎？」
感覺自己有理說不清的古城，嘴裏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話是這麽說沒錯……唉唷，好了啦，轉過來這邊，你又不是小孩子。」
雪菜鼓著腮幫子這麽說，還用手帕替他擦掉流下的鼻涕。
拉·芙莉亞望著他們倆的互動，嘻嘻笑了。
明明幾小時前才差點喪命，而將他們逼到絕境的天使就在眼前，古城一行人之間卻沒有絲毫緊張感。
對此賢生顯得有些傻眼，靜靜地開口問道：
「原來你還活著，第四真祖？該稱讚你不愧是世界最強的吸血鬼嗎？」
古城從這番話裏聽出同情，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大叔，你——」
「但這值得慶幸。隻要再次和你交手——隻要和強敵戰鬥，讓靈能中樞全副運作，夏音這次就能進化至最終階段。這樣就不用再流連找尋新對手，夏音也不必再傷害別人。」
賢生打斷古城的話，自顧自的說著。
對於他太過自私的說詞，古城自覺內心已大為光火。不過在他想到反駁的方式以前，拉·芙莉亞先踏出腳步。微笑的她冷冷斷言：
「想將模造天使當成兵器銷售的人，可把話講得真冠冕堂皇呢。你說是吧，賢生？」
「那是魔導士工塑擅自下的決定，並非我的意圖。」
賢生不負責任地把話說得事不關己。
「——請你別再自說自話了。」
用連公主都沉默的沉痛嗓音插話的人是雪菜。她握槍的指頭不住顫抖，烏溜眼睛閃爍。
「你一直以來不都將葉瀨當成女兒扶養嗎？明明如此，你為什麽要用她來做實驗？被當成道具對待，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心情——？」
雪菜的嗓音裏蘊含真摯之情。
她代為說出的活脫脫就是夏音本來想問，卻又問不出口的話。在場唯有雪菜一個人有說這些話的資格。
因為雪菜也是獅子王機關製造出來的，名為「劍巫」的道具。
她和夏音十分類似。雪菜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如此逼問賢生。那並不是為了責備他，而是為了連自己的份，將夏音救出苦境——
仿佛折服於雪菜這樣的心意，賢生沉沉發出歎息。
「小姑娘，你似乎有些誤解。」
「這是什麽意思？」
雪菜的表情因困惑而動搖。賢生仰望著冰層中的夏音，繼續說道：
「我從來也沒有將她當成道具看待，而是把她當親女兒。現在也是。」
「看了葉瀨現在的模樣，你還要我們相信這些話？」
雪菜看似不悅地皺眉質疑。她會感到不耐也是當然的。讓親生女兒和人互相殘殺，然後轉變成異形——不可能有為人父母者會如此希望。
但是賢生卻平靜地搖頭。
「即使你不信，事實依然是事實。或者說，隻要知道她母親是我的妹妹，你多少就肯相信我了？」
「葉瀨是你妹妹的……女兒？」
賢生意外的發言讓雪菜瞠目。
古城同樣感到驚訝。假如賢生所言為真，他就不隻是夏音的養父，還身兼親舅舅。
「從現在算來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但我妹妹為了和效命於阿爾迪基亞王宮的我見麵，才會拜訪那個國家。後來她就與當時的國王相識，走入一段得不到迴報的戀情。不過我得知那些，已經是在妹妹過世，而我見到她女兒以後的事了。」
「那件事情，葉瀨她……你女兒知道嗎？」
「怎麽會。親生母親並沒有對她表明身份，那也不是該由我告訴她的事。」
麵對雪菜的疑問，賢生輕描淡寫地搖頭。可是，感覺他不是在說謊。
拉·芙莉亞默默聽著雪菜他們的對話。她應該從最初就明白葉瀨父女的關係。
「你當她是親女兒……？」
古城沉痛地低語。賢生的妹妹是夏音的母親，所以他將夏音視如己出。賢生這番話恐怕全是事實。他並不是單單看上阿爾迪基亞皇族的血統，才會收夏音當養女。
但要是如此，賢生的行為更讓人無法認同——
「既然這樣就更不應該吧。為什麽你要將葉瀨用於實驗？」
賢生處之泰然地承受古城那蘊含怒氣的視線。
「可有做父母的不希望兒女幸福？」
「你說『幸福』？葉瀨現在的模樣叫幸福？」
「夏音會進化成超越人類的存在，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她。不久以後，那孩子就會被召到神的身邊，成為真正的天使——這不叫幸福該叫什麽？」
賢生用感覺不出任何迷惘及後悔的口氣迴答。
就算這樣，古城仍靜靜反問：
「……是葉瀨這麽要求的嗎？她有說過，成為超越人類的存在就是她想要的幸福？」
「什麽？」
此時，賢生堅定如山的表情首次動搖。
古城用同情般的目光蔑視對方。現在他完全肯定了。
這個男的根本什麽都不懂——
「這種鬼玩意，真的是她要的幸福？不是你自己擅作主張，強加在葉瀨身上的嗎？你那種對待人的方式，在社會上看來就是把人當道具！」
「……閉嘴，第四真祖……」
賢生聲音在顫抖。信念動搖的他，臉上顯露惱恨及混亂。
「你沒資格說那些話。因為你連自己的事都不了解！」
賢生這話來得意外。什麽意思——如此心想的古城感到疑惑。就在這時——
「——快退下，賢生！」
拉·芙莉亞厲聲警告。
但話傳進賢生耳裏以前，爆炸已在他頭上發生。
有人發動攻擊，引爆了封印夏音的冰塔。
無數尖銳冰塊落下，挨個正著的賢生因而倒地。
「碧翠絲·巴斯勒——」
察覺發動攻擊的人物，雪菜大叫。
古城一行人背後的高坡上，有個身穿紅色緊身衣的女吸血鬼身影。
將冰層摧毀的是她擲出的深紅尖槍。具備長槍外形的眷獸劇烈迸散出魔力火花，將保護夏音的冰牆逐步粉碎。
碧翠絲身邊是獸人化狀態的洛·霧島。
他抱在兩腋的是尺寸類似棺材的金屬貨櫃。獸人隨手將那甩到高坡底下。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討論怎麽養小孩的閑情逸致。我們可是在加班工作，差不多想迴去了。能不能快點幹掉第四真祖？」
碧翠絲將長槍眷獸喚迴手裏，懶散地歎了氣。
接著她操作手裏的遙控裝置。那和賢生所拿的裝置屬於同類型。看了銀幕上浮現的「降臨」字樣，碧翠絲隨口笑道：
「否則好不容易製造出來的這些家夥，就要變滯銷貨啦——」
金屬貨櫃的上蓋伴隨著巨響，由內向外彈飛了。
嘰——————剌耳的咆嘯傳出，從中冒出嬌小的身影。
醜陋不對稱的四片翅膀、浮現於肌膚的魔法紋路，以及金屬製的詭異麵具。
「『麵具寄生者』？」
雪
菜持槍愕然驚唿。
霧島搬來戰場的，肯定就是名為「麵具寄生者」的模造天使半成品。
雖說並不完美，她們仍擁有足以將古城逼到絕境的戰鬥能力。那種強敵來了兩名。
持續沉睡的夏音不肯對古城下致命一擊，碧翠絲似乎對此感到滿肚子火，才會要霧島將船上的那些容具拖到這裏。
「怎麽迴事？你製造的模造天使基體不是隻有七具嗎？」
皺著臉的古城瞪向賢生。賢生按著沾滿血汙的頭，頜首說道：
「沒有錯，我隻準備了儀式所需的最低數量。」
「抱歉，那樣可做不了生意。我們自己增產了。」
碧翠絲鄙視般說道。
「麵具寄生者」們展翅飛向天空。她們的模樣十分酷似夏音過去打倒的基體。察覺到這一點，賢生繃緊臉。
「……複製體嗎？」
「正是如此。基體低劣，複製出來的成品就差，性能上遠遠不及葉瀨夏音。哎，至少會乖乖聽我們命令這一點，倒還算堪用吧。」
碧翠絲亮出遙控裝置，滿臉得意地笑。
「原來如此。」
拉·芙莉亞冷冷低語，不屑地抬頭瞪視女吸血鬼。
對拉·芙莉亞來說，碧翠絲不隻是覬覦她的罪犯。對方曾擊落皇室擁有的裝甲飛行船，更是殺害眾多侍從及護衛騎士團的敵人——碧翠絲欠她那些部下血債。
「你會想綁架我，目的果然是為了製造阿爾迪基亞皇室的複製人？」
「啊哈，你終於懂啦，公主大人？我們不能從改造完畢的葉瀨夏音身上采取細胞，就在頭大的時候，你剛好大搖大擺地來了，所以事情就這樣囉。」
真是太慶幸啦——碧翠絲說著狠狠露出獠牙，再次召喚自己的眷獸。仿佛很礙手似的，她拖著具備意識的深紅尖槍朝拉·芙莉亞走近。
「我會將你全身切個七零八落，能增產多少就增產多少，臭母豬。假如是你的複製人就算不改造成兵器，八成也有一狗票的家夥肯花大錢買——嘎！」
原本一臉愉快地大放厥詞的碧翠絲，忽然痛苦得嘴唇扭曲。
那是古城身體放出的雷擊如長鞭飛來，重重打在她肩膀所致。
不過那並非針對碧翠絲的攻擊，純粹是古城壓抑不了的怒氣轉化成魔力，才會在力量滿盈後隨機撒向四周。
「……第四真祖……！」
碧翠絲咬牙切齒。
古城帶著一身強橫的魔力奔流，怒瞪女吸血鬼。
「你閉嘴，老女人……還有你也一樣，大叔！」
「唔……！」
古城喝斥的聲音有如疾雷，讓碧翠絲和賢生都噤口無語。
「我管他什麽皇族還靈媒的，葉瀨和拉·芙莉亞不都是普通的女孩子嗎？你們一下說要改造成天使，一下又說要複製增產，全都在自說自話——」
古城的眼睛染紅了。那是可比烈火的憤怒色彩。
厘清條理以後，事情再單純不過。
碧翠絲想將夏音她們包裝成天使兵器，然後賣給軍方。而且，是打著連吸血鬼真祖都能擊斃的最強魔導兵器名義——
賢生則想讓夏音成為超越人類的存在。為此，他需要能誘使夏音全副運作靈能中樞的敵人。所以他才會看上古城，心裏打著讓古城當炮灰，好幫助夏音進化的主意——
沒錯，事情就這麽簡單。
假如夏音沒能打倒古城，他們的計劃就會告吹。隻要讓這些人徹底了解，區區模造天使並無法打倒世界最強的吸血鬼，這樣就夠了——
「我真的火了。我要救迴葉瀨，將你們的無聊計劃全部搞砸！接下來，是屬於第四真祖的戰爭！」
古城發出兇猛的霸氣大吼。
「麵具寄生者」對真祖的魔力產生反應，旋即朝古城發射樣貌扭曲的光劍。
打落那柄光劍的，是淩厲劃過的一柄長槍。
同樣籠罩著人工神氣的武器。正如「麵具寄生者」能抵擋雪菜的槍，她們的光劍也可以用「雪霞狼」打落。
依偎在古城身邊的雪菜持起銀槍笑道……
「——不，學長。是我、們、的戰爭才對。」
古城將背後交給她，自己則默默仰望天上。
碎散崩解的冰塔上空。葉瀨夏音張開三對翅膀，眼裏不具慈悲地俯視站在地麵的古城。
6
「唉……悶耶！別讓我們多費工夫啦，第四真祖！」
碧翠絲操弄遙控裝置，對「麵具寄生者」下指示。她大概是篤定用不著指望不安定的模造天使，光靠「麵具寄生者」就能打倒古城。
在上空待命的「麵具寄生者」從天飛降，對古城等人胡亂發射無數光劍。那實在不是雪菜能隻身抵禦的數量。然而——
「礙眼。」
古城頭也沒轉，用右手輕易擋下飛劍。光是如此，扭曲的光劍就全部消滅了，仿佛整塊空間都遭到鏟除。
「……喂，那是怎麽迴事？bb！」
看到那一幕，霧島臉色驟變。跟你說的不一樣嘛——他仰望身旁的女吸血鬼，眼裏好似正如此抱怨。
然而碧翠絲什麽也沒迴答，隻是屈辱地繃著一張臉。
「——『麵具寄生者』由我來設法。學長，到葉瀨那邊。」
雪菜這麽告訴背靠背站著的古城。
「我明白了……可是，拉·芙莉亞呢？」
「你們不用為我掛心。放手一搏吧，雪菜。」
麵對古城他們倆不安地看過來的目光，拉·芙莉亞迴以優雅微笑。
雪菜明白公主不會為了麵子或虛張聲勢說那種話。她勁道十足地迴答「好的！」便朝碧翠絲等人的方向猛衝。藉咒術強化腳力以後，雪菜如彈丸般加速。
「『蛇紅羅』！」
察覺雪菜逼近，女吸血鬼咂嘴握起眷獸之槍。
具備意識的這柄尖槍能自由改變型體、更換長度，由任何角度迎擊任何距離的敵人，反應速度遠超過人類極限。即使雪菜靠著一身武術，也隻能戰得平分秋色。那是已經得到證明的事實。
正因如此，碧翠絲一臉不耐煩地隨手出槍大罵，
「來幾次都一樣，劍巫！你的長槍想對付我的眷獸——」
但是她這句自傲的台詞卻轉變成一聲痛苦的悶哼。
穿過眷獸攻勢的雪菜搶進碧翠絲懷裏，用肘子猛力撞向她不備的側腹。肋骨碎裂的劇痛使得碧翠絲表情扭曲。
「——若雷！」
雪菜進一步在零距離以灌注咒力的手肘重擊敵人。碧翠絲高大的身軀浮起數十公分，女吸血鬼受創咳血。
「怎……你做了……什麽？」
碧翠絲腦袋混亂地咕噥。但雪菜的攻擊仍未結束，她在緊貼狀態下踩住碧翠絲的腳，順勢出掌頂向她的下巴，接著朝側腹又是一記肘子。
碧翠絲嘔出肺中的空氣呻吟：
「不會……吧……這種小丫頭居然空手就將我……」
雪菜麵無表情地低頭看著混亂不已的碧翠絲。
她乃是劍巫，純粹隻為對付魔族的專家。劍巫灌注咒力的攻擊能妨礙魔族的肉體痊愈，確實剝奪其續戰能力。
能徒手和雪菜對等較量的，隻有克裏斯多福·賈德修那種經過訓練的士兵。光會依賴眷獸能力的受雇魔族無法看透雪菜的身手。
「你的眷獸確實厲害……不過，也就如此罷了。」
雪菜淡然置評的聲音已經傳不進女吸血鬼耳裏。
碧翠絲在戰鬥方麵是外行人，因此她的眷獸如何發招都與宿主的想法無關。一言以蔽之，攻擊和防禦的時機全由她那柄槍自行判斷。
所謂長槍，本該是攻防合一的武器。
然而隻要讓碧翠絲使用，她的槍在攻擊和防禦間就會有一瞬的延遲。因為宿主跟不上長槍的反應速度。明白了這點，要攻其不備便是易事。
以「雪霞狼」這項強力的武器當誘餌牽製住眷獸，再由雪菜向碧翠絲發動肉搏戰。用言語敘述起來很簡單，不過碧翠絲就是擋不了這種單純的攻勢。
能隨心所欲使槍的劍巫，以及被槍的意誌牽著鼻子走的女吸血鬼——孰勝孰敗從一開始就很明顯。
眷獸之槍從背後飛來，雪菜越過肩膀使出「雪霞狼」將其打落。緊接著——
「——撼響吧。」
她貼向茫然的碧翠絲，一掌擊在她的腦門。腦部受到直接震蕩，碧翠絲瞬間昏厥過去。雪菜更趁隙從她手裏搶來手機型的行動裝置。那是「麵具寄生者」的遙控器，隻要用這個讓「麵具寄生者」進入休眠，應該就能癱瘓她們的戰力。
「嘖……這下不妙。」
看見碧翠絲被比自己嬌小兩圈的少女打得落花流水，霧島亂了陣腳。
想開溜的他望向周圍，正好發現落單的拉·芙莉亞毫無防備，便心懷不軌地伸舌舐唇。他從崖上一躍而下，在公主麵前著地。
看似等候已久的拉·芙莉亞則俐落地朝他拔出手槍。
「你以為將我擄作人質，就能讓局麵翻盤？」
「哎，就是這樣囉。我們這下也被逼急了，敢抵抗，痛的可是你。」
霧島對公主的伶俐露出苦笑，同時也放低重心。
拉·芙莉亞無預警地開火了。全自動發射的手槍子彈依然被霧島輕易掃開。
「早說過啦，9公厘彈對我沒用！」
「是嗎？那麽，你要不要接看看這招？獸人？」
拉·芙莉亞拋開射完子彈的空槍，從背後取出另一把手槍。
那是金黃閃爍的大型咒式槍。握把裝點得美輪美矣，以手槍而言稍長的槍身底下已經裝上刃長約十五公分的剌刀。
「咒式槍嗎？拿來唬人倒有意思。」霧島嘲弄般格格笑著。
所謂咒式槍，是一種使用封有咒力的貴金屬彈藥的特殊槍械。製造數量極為稀少，現存的完整槍隻在全世界屈指可數。與其當作實用品，那種貨色更適合擺在博物館展示。
盡管威力強大，彈藥卻很昂貴，而且一次隻能裝填一發。那原本是生活優渥的王公貴族用於行獵休閑的槍。就某種層麵來看，它配得上拉·芙莉亞，但難說是適合實戰的武器。
「好好瞄準啊，公主大人。」
霧島挑釁地笑道，更直直衝向拉·芙莉亞。
公主的咒式槍裏沒有彈藥，霧島早看在眼裏。就單發式咒式槍的構造，從槍口就能看出是否裝了子彈。
拉·芙莉亞拿槍對準霧島，可是沒子彈的槍並不足為懼。
想製伏公主的霧島毫無防備地近身，霎時間，灼燒視野的青白色閃光令他發出哀號。劇痛貫穿胴體，霧島一邊咳出鮮血一邊苦笑著說：
「哈……哈哈，搞什麽嘛，那玩意……完全被你耍了，混帳。」
公主保持舉著咒式槍的姿勢，冷酷地低頭看向霧島。
裝在槍前端的剌刀為青白色光芒所覆。那道光就是灼傷霧島眼睛、貫穿其胸口的攻擊真麵目。
「說得像是我使詐，可真讓人意外。用槍射你之類的話，我一句都沒奉告過呢。」
公主淡然提出異議。但是，倒地的霧島已經失去意識，沒聽見她的反駁。
「洛——！連隻母豬也綁不了嗎！你這死雜碎……！」
看到部下滿身是血，不耐煩叫罵的是在受創後勉強振作起來的碧翠絲。雪菜將癱瘓「麵具寄生者」視為優先，並沒有給她致命一擊。
精確而言，沒有那種必要——也許該這麽說才對。
雪菜的最後一記攻擊用意並不在「傷害」肉體，而是為了使肉體機能「失靈」。既然細胞本身沒有損傷，吸血鬼的痊愈力就派不上用場。
事實上，平衡感失調的碧翠絲目前仍無法正常走路。
假如她還要繼續抵抗，這迴雪菜應該一擊就能將人打倒。
然而，拉·芙莉亞和雪菜目光交會，搖頭表示不必出手。碧翠絲要由我親自收拾，所以請你旁觀——她如此向雪菜示意。
「很有兩下子嘛……你們這些臭丫頭。啊～～真讓人沒勁……混帳！」
對於拉·芙莉亞的從容態度，嘴裏冒出鮮血的碧翠絲情緒激昂。
「算啦……不管什麽生意不生意了。我要將你們全宰光！」
女吸血鬼的手中亮出深紅尖槍。或許是反映了宿主的怒氣，她那頭槍型眷獸已經變成長有好幾根鉤爪及倒剌的兇惡模樣。
「我才要問你，做好覺悟了嗎？」
即使目睹詭異的長槍眷獸，拉·芙莉亞仍不改氣定神閑的微笑。隨後她將剌刀的刀鋒指向負傷的女吸血鬼。
「用那種小家子器的刀也想擋住我的眷獸？少瞧不起人——」
碧翠絲放聲嘶吼。她的眷獸一口氣膨脹數倍，更分岔成好幾道，直逼公主而來。
「『蛇紅羅』！將那家夥的五髒六腑做成肉串！」
碧翠絲自信地笑了。可是，她耳朵裏聽到的並非拉·芙莉亞的慘叫，而是公主織字紡詞串連成的優美禱告詩。
「——眾神的女兒宿於我身。軍勢的護法，劍之時代。死亡的推手終要帶來勝利！」
那段誦唱結束前，拉·芙莉亞的剌刀已被閃光包覆。青白色光芒如太陽照亮四周，形成刃長十幾公尺的巨大光刃。
公主舉起光劍一揮，槍之眷獸即遭兩斷，轉眼間無聲無息地燒光了。
「——啥？」
碧翠絲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的眷獸逐步消滅。她認得拉·芙莉亞使出的那招是什麽來曆。可是，那絕對不可能。
「匠英係統的擬造聖劍……？怎麽可能！那玩意不在備有精靈爐的母艦附近，就沒有辦法用吧——！」
「虧你能調查到這些。是賢生透露的嗎？」
點頭的拉·芙莉亞坦然表示佩服。
匠英係統是阿爾迪基亞皇室引以為傲的騎士裝備。那是透過注入龐大靈力，強行提升武器靈格的戰術支援兵器。
盡管那強大的裝備被譽為魔族天敵，但也具備一項限製——如果沒有和「蘭瓦德」那般備有精靈爐的母艦連線，就無法使用。
「可是，你總不會不知道吧？阿爾迪基亞皇室的女子都是強大的靈媒。」
「……難道說……你召喚了精靈……在自己體內？」
碧翠絲沾滿血汙的唇正在顫抖。
拉·芙莉亞眯起眼睛笑了。她眯起那綻放青白色光芒的碧眼——
「是啊。現在，我就是精靈爐。碧翠絲·巴斯勒——」
公主將自身軀殼當作精靈的宿體，操縱龐大靈力的同時高舉光劍。
「你不隻針對騎士，更向非戰鬥人員出手。此番行舉——我要以拉·芙莉亞·立赫班之名將你處斬。我眾多部下的憾恨，你好好親身體會吧。」
和雪菜交手後已經受創的碧翠絲，沒道理閃過她的攻擊。她揮下的擬造聖劍由肩頭砍入身軀，令女吸血鬼傷重倒地。
「可……惡……為什麽……我會……」
被眩目閃光燒灼全身的同時，碧翠絲仍出聲咒罵。
她的肉體之所以沒有燃燒殆盡，還能保住原形，是拉·芙莉亞在最後關頭停下劍鋒的關係。即使如此，那依然是瀕死的重大傷勢。女吸血鬼不停猛烈痙攣，不久便不動了。
拉·芙莉亞沒有再多看自己製裁的罪人，將目光轉向天空。
在那裏張開六片翅膀飛舞著的，是模造天使——
擬造聖劍暨匠英係統，都對受神氣保護的那名人工天使不管用。如果有誰能救葉瀨夏音，也隻有一個人——
「我相信你喔，古城。」
公主心愛地輕撫留在自己頸根的傷痕，微笑得好似一朵美麗的花。
7
大概是葉瀨夏音覺醒造成的影響，吹過的海風開始夾雜細雪。
濃灰色雲隙間，有道光柱伸向地麵。
以那道光芒為背景，飛舞於空中的模造天使望著地麵。
「kyriiiiiiiiiiiii——！」
天使咆吼，黃金比例的美麗臉孔變得扭曲。
兩名「麵具寄生者」的身影已經消失。盡管不熟悉的遙控裝置讓雪菜煞費心思，她還是設法讓她們停下動作，並再度進入休眠。留在天空的僅剩夏音一人。
六片翅膀上浮現的眼球，以至高者的眼神望著古城。
麵對那好像要讓觀者凍結的冷酷視線，古城平靜地略過，隻注視夏音的眼。夏音的淡藍碧眼中，仍有血淚不停流下。
「你痛苦嗎？葉瀨？」
古城用平和的語氣唿喚夏音。他的聲音立刻被風雪和模造天使的叫聲掩過，但他可以篤定夏音絕對有聽見他的話。
「我明白。畢竟對拋棄那些貓的不負責任的飼主，你也一次都沒責備過……」
不認得自己真正的父母，又失去扶養自己長大的歸宿。她比誰都切身了解孤獨與悲傷的苦，對待他人卻比誰都溫柔。
不知道那是她與生俱來的資質，還是許多人懷著愛情將她養育長大的成果。然而古城覺得夏音那高潔的風骨，絕對夠格自稱皇族。
那樣的她不可能希望傷害任何人。
縱使——對手是被神詛咒的吸血鬼真祖。
「假如被稱為神的那些家夥既傲慢又偏頗殘酷，還非得消滅自己不中意的人事物，那我可不會讓你去替他們跑腿。」
光劍由
天使翅膀上浮現的眼珠射出。
但是，那道攻擊並非出自夏音的意誌，是天使軀體的防衛反應。如同酸會腐蝕金屬，火會燒毀樹木——天使也無法不攻擊魔族。這項事實正折磨著夏音。
所謂的天使並不具備意誌。祂們和熱與光一樣，隻是種現象。
人成為天使，意義等同於從「生命」謫降為純粹的現象。
應該也有人會稱其為救贖；也有人會認為那是從痛苦中獲得解放。
可是，對不那麽希望的人來說，除了永劫的煎熬以外，那什麽都不是。
將夏音從這種痛苦中解救出來的辦法，隻有一個——
「我現在就立刻將你拖下來！」
古城將撒落而下的光劍陸續消除，並如此大喊。感受到他全身湧出的異樣氣息，天使的眼珠像貓一般，瞳孔縮成細線。
古城對著那些眼睛伸出左臂，手臂前端噴出的是鮮血。
「繼承『焰光夜伯』血脈之人，曉古城，在此解放汝的伽鎖——」
鮮血轉化為龐大的魔力波動，波動凝縮後隨即變成具實體的召喚獸樣貌——一匹為晶亮銀鱗所覆的吸血鬼眷獸。
「——迅即到來，第三眷獸『龍蛇之水銀』（al meissa mercury）！」
現身的是龍。緩緩蜿蜒擺動的蛇身，以及長有鉤爪的四肢，再加上兇猛駭人的巨大翅膀。那是覆有水銀鱗片的蛟龍。
而且，共有兩條——
同時出現的兩條龍呈螺旋狀交纏，化為前後各有一顆龍首的巨龍樣貌。換言之，它們融合成雙頭龍的樣貌。
曉古城從前任第四真祖「焰光夜伯」繼承的十二眷獸之一，「龍蛇之水銀」乃是二身合一的雙頭眷獸。
所以，它們靠雪菜一人的血並無法被喚醒。
想讓它們徹底聽命，需要同時有兩名不同靈媒的血。拉·芙莉亞應該就是看出這點，才讓古城吸自己的血。
巧的是，「龍蛇之水銀」實體化以後的肉體是銀色的。那是雪菜的長槍顏色，也是公主的頭發色澤。
「kyriiiiiiiiiii——！」
模造天使朝古城的眷獸射出光劍。
但是，雙頭龍各自張開巨大下顎，將光劍吞入口裏深不見底的深淵，然後連碎片也不剩地消失了。它吞了天使的光劍。
模造天使的六顆眼球放大瞳孔，仿佛受到動搖。
雙頭龍的水銀色巨軀則在此時發動震天撼地的攻勢。
包覆天使身軀的黃金光芒變得更加燦爛了。那是由高次元流入的神能光輝。
在光輝環繞下，模造天使方能帶著高次元世界的屬性具現於這個世界。哪怕真祖眷獸擁有多麽自豪的破壞力，也無法傷害身屬異世界的天使——本應如此。然而——
「怎麽可能……！」
那幅荒謬的景象令葉瀨賢生愕然驚唿。
古城的水銀色眷獸竟能將絕對無法觸及的天使翅膀，連同周圍的黃金光輝一同啃食入腹。代替鮮血噴出的是陣陣光芒，模造天使因而哀號。
「它居然……吞了模造天使的超次元薄膜？」
當著悵然若失的賢生的麵，失去一對翅膀的模造天使從天上墜落。
但是雙頭龍的攻擊並未結束。兩道巨顎接連從前後、上下、左右，將來襲，將黃金保護膜刮削而去。
看到這一幕，賢生終於發現古城那頭眷獸的真麵目。
「那頭眷獸——是次元吞噬者（dimension eater）嗎！它連同所有次元將空間吞下了？」
沒錯。外表搶眼度不比雷光巨獅，聲勢狂猛也不如緋色雙角獸，然而在兇惡這方麵就是由水銀色的雙頭龍拔得頭籌。
被它們用巨顎吞下的空間，會從世界上消失。
換句話說，這頭眷獸能對世界本身造成無法複原的傷害。對於身為創造主的「神」來說，雙頭龍就是天敵，堪稱最為兇猛的受詛魔獸。
不過就目前的古城看來，這頭魔獸正是用來拯救夏音的王牌。
既然手無法伸到遙遙立於高空的天使那裏，將她們拖到地上就行了。
如今模造天使失去高次元空間的庇護，古城的攻擊自然會管用。她已經不再無敵。
然而——
從夏音身體流泄出的神氣卻變得更強橫，好像在嘲笑古城這份冀望。
「唔……喔！」
被驚人的閃光灼傷角膜，古城低唿。
夏音的身體正在燃燒。嬌小得和巨大翅膀不相稱的身軀，有如蠟燭燃盡前那般噴湧出神氣點燃的煌炎。
「對啊。她隻是墮入同次元而已——並沒有失去從高次元空間流入的神氣。」
賢生這番話有如自讚自誇，或者聽來也像鬆了一口氣。
夏音理應被啃噬的翅膀再生了。無數光劍從翅膀隨意飛射而出。
眷獸仍持續攻擊。雙頭龍毫不停歇地吞下噴湧出來的神氣，還有複原的天使翅膀。喪失的高次元空間防護膜並未恢複，古城的攻擊依然管用。但是，隻要夏音本人沒有受傷，神氣就會繼續從高次元空間流入她的體內。
「住手，葉瀨！」
古城拚命朝不停痛哭的模造天使嘶喊。
要打倒無限再生的天使，唯有將夏音體內的靈能中樞摧毀——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選項。古城是為了救夏音而戰，如果非得傷害她才能取勝，根本無異於敗北。
何況古城的攻擊太過強大，用在如今不具防禦力的夏音身上，肯定會要了她的命。
古城無法打倒她，贏不了她。
「沒錯。縱使對手是真祖的眷獸，模造天使也不可能會落敗。我們是不會輸的，也不可以輸——！」
「可惡！為什麽！這樣還是不行嗎？葉瀨——」
賢生笑得有如殉教者那般滿足，黯然絕望的古城表情扭曲。
這時，隨著清冽的鋒刃颯然掃過，有一陣凜然澄澈的嗓音響起。
「不對，學長。是我們贏了喔。」
身穿製服的嬌小少女手持銀槍來到古城麵前。
巧笑倩兮的她使勁蹬地縱身一躍。
「——姬柊？」
古城愕然目送她那妖精般的背影。
雪菜無畏無懼地衝進那座有人工天使射出光劍、巨龍肆虐發威的戰場。然後她不出聲息地飛舞於半空中。
「狻猊之神子暨高神劍巫於此祀求——」
雪菜舉起的銀槍唿應著她肅然誦唱的禱詞，發出光輝。
那幽亮的光是能斬除萬般結界的神格振動波，也是癱瘓魔力的降魔之光。
「破魔的曙光、雪霞的神狼，速以鋼之神威助我伐滅惡神百鬼！」
雪菜的槍破空劃出一道優美的銀色光弧。
模造天使已被古城的眷獸奪去高次元空間的保護膜，無力抵禦雪菜的攻擊。
雪菜沒有必要將夏音剌穿。
她隻要在夏音的肌膚劃下一絲絲痕跡——隻傷及些微表皮就行。
光是如此，夏音肌膚上的魔法紋路頓時消滅了。
能癱瘓魔力的「雪霞狼」用這一擊，消除了葉瀨賢生為女兒刻下的靈格進化術式。那就代表模造天使已失去支撐靈能中樞的力量。
「什……！」
賢生看似恍惚地望著這幕光景。
夏音從魔法的咒縛中獲得解放，取迴原本的人形。六片翅膀從赤裸的她身上脫落，外型呈眼球狀的靈能中樞也因而失控狂飆。
當眾人這麽以為的瞬間——
「——啃光那玩意，『龍蛇之水銀』！」
兩道巨顎飛來，將那顆眼球徹底吞食入腹。金色光輝蕩然無存，湧現的神氣也消失了。像是為了表明自己總算填飽肚子，雙頭巨龍留下一聲咆吼，隨後便消失無蹤。
失神倒下的夏音被雪菜攙扶著。看她安然無恙，古城鬆了口氣，接著瞪向站在背後的賢生。賢生合攏右手手指握緊拳頭。
「——事情結束了，大叔。」
賢生一臉失魂落魄地點頭。
「是啊，看來沒錯。」
古城望著他充滿失落感的眼睛，無奈地歎氣，然後默默放下握好的拳頭。原本古城想扁他，但現在也沒了那個勁。
賢生帶著失意之色的眼睛，確實能感受到為夏音著想的愛。
縱使是違法實驗，縱使用了無視本人意願的差勁方式，這個男人確實是用他的方式在疼愛女兒。既然如此，該製裁他的就不是古城。揍不揍？原不原諒？這些並不該由古城決定。
「夏音……」
著黑衣的魔導技師無力唿喚。
曾經被稱為
天使的銀發少女，正在雪菜腿上像小貓般蜷身沉睡。
落在她臉頰的一片雪花在南島的強烈陽光照耀下，無聲無息地靜靜溶化。
8
沿岸警備隊的巡邏艦抵達，是在那之後沒多久的事。
巡邏艦上頭有南宮那月以及煌阪紗矢華的身影。救援來得比預想中早，大概就是她們費心找尋古城等人下落的證明。
「雪菜！」
紗矢華搭著附動力引擎的橡皮艇上岸，對島嶼遭火噬的慘狀不看一眼，隻管將過來接風的雪菜抱進懷裏，然後用自己的臉磨蹭雪菜。
「啊～～你平安真的太好了，雪菜雪菜雪菜！沒事吧？受傷了嗎？有沒有受傷？」
「紗……紗矢華！這樣會癢！」
麵對紗矢華緊黏不放的纏勁，雪菜困擾地扭身掙紮。但從不安中獲得解放的反作用力，似乎讓紗矢華的欲望失控了。猛唿氣的她將臉埋在雪菜頸根，手也曖昧地伸進她的製服。
「紗矢華……等……等等，你摸的那邊是……！」
「喂。」
古城不忍看雪菜繼續被蹂躪下去，就用手刀敲了失控的紗矢華。
好痛——紗矢華這麽叫出聲，眼裏帶著淚迴頭。雪菜趁隙逃出她懷裏，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躲到古城背後。
「我……我可不想隨便被你碰耶！」
紗矢華捂著綁著馬尾的後腦杓，開口對古城抗議。之前也發生過這種狀況啊，古城如此心想，厭煩地提醒：
「點到為止吧。所有人都在看。」
「唔！」
紗矢華總算取迴冷靜，怯生生地環顧四周。察覺自己造成眾人聚焦，她咳了一聲，想將事情就此帶過。
然後她視線往上瞟了一眼古城的臉色。
「原……原來你也活著啊，曉古城。運氣挺好的不是嗎？害我白擔心了。」
「抱歉，讓你操心。還好有你來接我們，謝啦。」
「唔……嗯，不客氣……等等，我又不是為了救你才來的！救你算順便！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含意！」
紗矢華滿臉通紅地迴嘴。這個女生還是一樣麻煩耶——古城如此想著隨便揮了手說：
「啊～～好好好。我明白啦。」
「唔……什麽嘛，真是的。你死一死算了。」
紗矢華不知為何露出怨恨的眼神，嘀嘀咕咕抱怨起來。雪菜望著古城和她的互動，仿佛難忍頭痛地捂著眼。
「——古城，能請你幫忙嗎？」
緊接著，拉·芙莉亞喚了古城。
倒在她身旁的是不省人事的霧島和碧翠絲。如此說來，都忘記這些家夥了——古城在心裏這麽反省。
身為登錄魔族的他們既成為罪犯，遲早會被「魔族特區」的法律製裁，但現在得先用船將人載迴去才行。
「這些家夥還活著嗎？」
古城扛起傷勢慘重的兩人，一臉擔心地問。霧島的肚皮上開了洞，碧翠絲被深深砍傷。倒下後時間過了許久，他們卻沒有迴神的跡象。就算是魔族，也會讓人擔心性命是否無虞。不過——
「我有手下留情。不過，這是擬造聖劍在精靈護法下造成的傷。哪怕是魔族，沒有經過適切治療也無法痊愈。」
拉·芙莉亞神態自若地迴答。這位標致如人偶的公主，正是讓兩個魔族身受重傷的始作俑者。以後最好別惹她生氣——古城暗自在心裏如此發誓。
而紗矢華看他們倆要好地並肩走在一塊，詫異得瞪圓眼睛。
「拉·芙莉亞公主……？」
嘴唇發顫的她這麽嘀咕以後，趕緊抓著古城的胳臂將他拉到自己身邊。紗矢華麵帶斥責之意，瞪著古城尖聲問道：
「你……你對誰用那麽放肆的口氣說話啊？這位是什麽人，你知道嗎？」
「呃……哎，大概啦。」
古城閃爍其詞地點頭。這麽說來他才想到，紗矢華原本會擔任拉·芙莉亞的向導。
畢竟是在那種兵荒馬亂的狀況下認識，古城的感覺已經有點麻痹，不過像紗矢華那種反應，應該才是對待公主的正確態度。然而，事到如今就算換方式相處，拉·芙莉亞八成也不會開心——古城不由得這麽認為。
「你是煌阪紗矢華對不對？因為我的關係，讓你費心了。」
拉·芙莉亞朝紗矢華微笑。紗矢華連忙端正姿勢鄭重答話：
「我向您賠罪，公主殿下。之後我會斥責這個笨蛋，還請您別——」
「無妨。古城對我別具意義……唔，因為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拉·芙莉亞驀地露出嬌羞臉色，微微垂下目光。公主這番難保不會招致誤解的發言，讓古城的臉頓失血色。
「第……第一個？請問那是什麽意思……？」
紗矢華繃著臉問。公主隻是雙頰泛紅地低著頭。
但她嬌美的唇正露出微微笑意，這一點古城並沒有看漏。拉·芙莉亞顯然是在拿他們尋開心，想捉弄古城取樂。
而且麻煩的是，不知從哪裏現身的那月也盯著古城他們說：
「哼。原來如此，昨晚你過得似乎很享受嘛，曉。」
「等等……那月美眉！拜托你不要火上加油……！」
聽了班導師明顯懷有惡意的話，古城忍不出驚唿。別叫我美眉——那月噘嘴如此抱怨，但現在並不是介意那種小事的時候。
「過得很享受……雪菜，還有公主，你們脖子上的咬痕該不會……」
紗矢華麵色蒼白地嘟噥。雪菜和拉·芙莉亞的頸根都還留著類似吻痕的小小傷口。那是古城吸過血的痕跡。
「不……不是的，紗矢華。」
雪菜急著想安撫前室友。
「這個傷口是類似人工唿吸造成的結果，絕不是什麽下流行為的痕跡。對……對不對，學長？」
「是……是啊，就像她說的。」
古城立刻順著雪菜的話接腔，試圖解開紗矢華的誤會。麵對兩個人一搭一唱的藉口，紗矢華默默望了片刻。
接著便從左手提著的樂器盒裏俐落地抽出銀色長劍。她讓那柄劍變形，將銳利的箭矢搭上弦，然後怒喝：
「曉古城………………！」
「煌……煌阪？慢……慢著，冷靜下來。我記得那把弓，那超危險的對吧——」
「可不要給我亂動，你這禽獸！一離開我的視線就馬上這樣！」
「哎，拜托你稍微聽人解釋！」
抓狂的紗矢華發動攻擊，古城倉皇躲避。雪菜正設法阻止這場災難。
片刻間，拉·芙莉亞著實開心地望著他們那副模樣。
接著她走向被安置在救援隊擔架上的葉瀨夏音。因為她發現夏音已經恢複意識，微微地睜開眼睛。
「從惡夢中醒了嗎？夏音？」
拉·芙莉亞探頭望著與自己十分神似，有如妹妹的少女。
「夢……」
夏音一臉茫然地仰望公主，困惑地低聲說道。接著像延續夢裏的情節，她朝公主點頭。
「是的，我醒來了。爸爸說他要救我……結果……我害了好多人……」
「已經沒事了，夏音。古城他們救了你。」
拉·芙莉亞朝夏音溫柔地微笑，並指著古城等人所在的方向。
夏音發現古城正被紗矢華說教，驚訝得眯起眼睛。
「……是……大哥他……」
「不隻他們，我也陪著你喔，夏音。」
拉·芙莉亞握著夏音的手細語。
而夏音一臉不可思議地迴望公主。直到實際接觸拉·芙莉亞的手以前，夏音或許都以為對方是夢境的一部分。
「你是……？」
「我是……嗯，我是你的家人。」
間隔一小段尋思般的沉默，拉·芙莉亞如此迴答。
這句話仿佛帶有某種珍貴的意義，夏音也在自己口中重覆：
「家人……」
滿是鐵鏽和灰塵的昏暗船艙裏，冒出彈丸彈跳的火花。行軍的腳步聲異常規律一致。舉起衝鋒槍逼近的，是披戴詭異黑甲的眾多士兵。
「——呀啊！」
彈幕以每分鍾七百二十五發的兇惡速度掃射而來，使得煌阪紗矢華尖叫逃竄。
貨船「阿瑪戈沙」內部。紗矢華搭乘沿岸警備隊的巡邏艦，在前往援救古城等人的途中遇見魔導士工塑的這艘船。當他們為了偵詢而登上貨船後，旋即受到子彈迎接。
「這些家夥是什麽？我可沒聽說要在這種地方應付槍戰！」
紗矢華起舞般使著銀色長劍之餘發出驚唿。
其劍名喚「煌華麟」——由獅子王機關研發的試作可變式製壓兵器。
劍鋒劃過的路徑可令空間出現斷層，阻絕一切物理性攻擊。要擋下衝鋒槍這種程度的攻擊隻是小事一件。
話雖如此，「煌華麟」引發的空間斷層並不會將空間物理性斬斷，終究隻是靠咒術重現「空間遭到斬斷後產生的現象」。因此效果僅能維持短瞬，發動時更有延遲性這項大缺陷存在。像這樣接連不斷遭受槍擊，紗矢華縱有一身戰鬥技術，其缺陷仍顯得致命。
結果，紗矢華連想要反擊也無法如願，落得在廣闊船內不停逃跑的窘境。後來她躲進船艙中剩餘貨櫃的死角，正放心唿氣時——
「——咦！」
紗矢華背後的門被打開，又一群新士兵出現。
意外遭受夾擊使她的表情凍結。新出現的士兵僅有三名，憑紗矢華的戰鬥力，短短幾秒就能癱瘓這個數量的敵人。
可是在攻擊它們的過程中，紗矢華背後將會全無防備。「煌華麟」具有的第三項缺點——無法令空間斷層同時產生於前後。
紗矢華對自己不期而遇的困境咂嘴。幹脆將整艘船劈開吧？這麽想的她舉起劍。
「煌華麟」用於防禦多有限製，但攻擊力極大。即使是貨船的厚實船底，八成也能像裁紙一樣輕易劈裂。要是那麽做，「阿瑪戈沙」肯定會沉沒，但要打破目前戰局已別無他法。
然而，在毫不猶豫即將揮劍的紗矢華眼前，空間幽幽冒出一片漣漪，嬌影從蕩漾如水麵的空氣中出現。那是個身穿鑲滿荷葉邊的華麗禮服，還撐著陽傘的娃娃臉女性。
緊接著從她背後出現的是一條「手臂」——披戴黃金甲胄，以機械構成的巨大手臂，光手掌就遠遠超出她的身高。
突然從虛空伸出的那隻手，將紗矢華背後出現的數名黑鎧甲士兵一把抓起並捏碎。毫不費力的攻擊，宛如拔取路邊雜草。
士兵的火線遭彈開，無法傷及黃金鎧甲，陸續被擊潰的它們齒輪及鎧甲碎片散落滿地。
「南宮那月？你從什麽地方……？」
紗矢華錯失揮劍的時機，發問的姿勢顯得有些傻氣。
身為彩海學園教師的南宮那月，真麵目是擁有別號「空隙魔女」的高超攻魔官，這點知識紗矢華當然記在心裏。不過當麵看對方將操縱空間的高階魔法用得如唿吸般自然，她還是難掩詫異。
「原來如此。確實和矢瀨拿給我的資料一樣。」
指揮黃金怪臂的南宮那月撿起士兵們飛散的零件，貌似毫無興致地說道。
「我才在納悶，機器人廠商在『魔族特區』會做什麽樣的研究，為了規避燒錄於機器人偶啟動核心的第一非殺傷原則，原來他們是拿死靈魔法的術式代用啊。用這種幼稚的方式，性能明明就不會提升——想把這玩意賣給軍隊，經營者當然要蒙受巨額損失了。這也是天經地義嘛。」
「用機械人偶當士兵……那麽，魔導士工塑背地裏做的生意就是……」
皺眉的紗矢華將劍放下。士兵們異樣規律的動作及輕鬆掌控沉重機關槍的臂力——點明它們是機械以後，就讓人茅塞頓開了。魔導士工塑總公司的黑帳目上會記著和美國聯邦軍的交易，正是他們買賣機械士兵的契約。
那月優雅地轉過陽傘，看向背後的機械人偶。
「這艘船的乘員已經全部落網了，隻剩那些無用的玩具。對付那種蝦兵蟹將，應該是你的擅長領域吧，獅子王機關的舞威媛？」
「我……我可不想被人隨便推卸責任！」
紗矢華一邊抱怨著，仍讓「煌華麟」變形。
分隔成前後兩截的劍身頓時展開，長劍變成一梃呈現優美弧形的銀色西洋弓——透過發射特殊嚆矢，令摧毀性咒術在大範圍發威的製壓兵器。這就是「煌華麟」，六式重裝降魔弓的真正姿態。
紗矢華從撈起的裙擺底下取出金屬飛鏢，並將鏢身拉長，搭上弓。接著她一股作氣朝逼近的眾多黑鎧甲士兵放箭——
箭矢飛翔，灑下宛如痛哭聲的遙響。那其實是強力詛咒。魔弓放出的嚆矢誦唱人類聲帶及肺活量無法發音的高密度咒語。
而紗矢華剛才用的則是解咒矢，將操縱機械人偶的魔法術式用更加強效的咒術覆蓋過去，並造成癱瘓。她身為詛咒及暗殺的專家，才能施展這般戰術。
控製係統在一瞬間燒毀，機械人偶因而停止動作。
確認解咒成功以後，紗矢華癱軟地發出歎息。她不是為了對付那種士兵才來這裏的。
「——這艘船究竟是不是『麵具寄生者』的研究設施？」
紗矢華抬起頭，朝著氣定神閑打開扇子的那月問道。
「船艙裏有實驗用的氣密區，資料文件也大致扣押完畢了。人工島管理公社的理事會似乎想用這件醜聞當籌碼，大量賣空魔導士工塑總公司的股票。到時候公司不是垮台，也免不了縮減事業部門的規模才對。」
「……所以『魔族特區』的研究部門會被切割囉？」
「那倒要看他們這次的實驗是不是失敗。」
那月語氣不悅地說。模造天使是非法人體實驗，對弦神市也造成莫大損害。至少魔導士工塑的「魔族特區」分公司肯定要關閉，眾多職員應該也會被追究刑責。
不過，倘若模造天使果真戰勝第四真祖，就另當別論了。具備那等戰力的兵器，各國軍方不可能放過。即使魔導士工塑倒閉，其研究八成也會由其他公司接手。
結果，左右命運的是第四真祖——換句話說，成敗全係於曉古城能不能打倒模造天使。
「啊，還有一件事。大約一小時前，沿岸警備隊似乎接到阿爾迪基亞的逃生艇發出的求救訊號了。」
「拉·芙莉亞公主平安無事嗎？」
紗矢華的表情變得開朗。這算是久違的好消息。但是，口氣依然莫名不悅的那月繼續說下去：
「據說曉他們也待在同一座島上。」
「……曉古城和公主……在一起？」
紗矢華體會到難以言喻的負麵預感，也跟著繃起臉。
亦為巫女的她有股直覺，正透過不祥的心悸大發警訊。盡管在日本知名度並不高，若要提到拉·芙莉亞·立赫班，那可是芳齡十七，被譽為美麗女神芙蕾雅再世的絕色公主。那個曉古城要是在與文明隔絕的無人島上碰見那種尤物，會發生什麽狀況——
無論想得多樂觀，腦海裏浮現的盡是令人絕望的未來預想圖。
「反正，我們沒有事要繼續待在這艘船了嘛。既然這樣，趕快去接雪菜他們吧！這樣問題就告一段落了。」
顯露焦躁的紗矢華這麽主張。
但那月一走出貨船甲板，就忽然停下腳步。
「要是能那麽順利倒好。」
「什麽意思？」
循著那月的視線，紗矢華望向海上，接著便說不出話了。因為即使遠在海平線的彼端，那起異變仍清晰可見。
半徑廣達數公裏的海麵結凍了。出現在該處中央的，是一道巨大冰柱。螺旋狀席卷向天的冰柱，高聳直入遙遠的上空。
「那是……什麽嘛……！」
紗矢華勉強擠出這句咕噥。那巨大異變的源頭，顯然就是古城等人所在的無人島。這代表雪菜和拉·芙莉亞公主也都脫不了關係。
「看來那個第四真祖（笨蛋）又被扯進麻煩事了。」
那月麵無表情地歎氣。
紗矢華依然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在陽光下燦爛奪目的冰封巨塔。
2
「狻猊之神子暨高神劍巫於此祀求！」
將銀色長槍舉至頭頂並高聲誦唱禱詞的人是雪菜。唿應其清冽嗓音，淬煉過的槍鋒綻放耀眼光華。
「雪霞的神狼，化千劍奔揚之鳴為護盾，速速辟除兇災惡禍！」
當純白光芒消失時，雪菜等人的周圍已經出現一塊直徑約四、五公尺的半球體空間。她用「雪霞狼」的神格振動波設了防護結界。
結界外側是冰河般的厚實冰牆。
在牆
的外側，目前仍有暴風雪猛烈吹襲，使周圍土地及海麵結凍。
好比住在極寒地帶的愛斯基摩人會利用巨蛋型雪屋躲避風雪，冰壁也構成一道保護殼，供他們逃進其中。
倒在結界中央的是目前仍未恢複意識的古城。如果雪菜沒有即時設下結界，他何止會變成冰棍，八成已經深埋於厚厚冰層裏而徹底壓扁了。
「——勞煩你了，雪菜。這樣就能撐過一會兒呢。」
拉·芙莉亞望著遭冰封的天頂並向雪菜答謝。
由於被厚實冰層環繞，他們反而不受暴風雪的影響，保護殼裏頭意外溫暖，雖然遲早會氧氣不足，至少在那之前都算安全。
「是啊。不過很抱歉，要逃離這裏反而變得更難了。」
「現在先不需要為這費心吧。畢竟外頭似乎還有風雪。」
麵對神情緊繃咬著唇的雪菜，公主悠然露出微笑。
「對於這陣雪與冰，你怎麽看？雪菜？」
「我不清楚。可是，從中可以感覺到葉瀨的強烈意念。」
雪菜摸著冰牆，如獲天啟般靜靜地迴答。
孤獨、不安、恐懼、絕望。冰冷澄澈的冰壁傳達過來的，是仿佛令人為之凍結的哀傷波動。那是不具恨意也沒有憎惡，近乎虛無的透明感情。
「了不起，我也這麽認為。恐怕是模造天使的術式造成影響，讓葉瀨夏音的心境直接化為實體了。」
拉·芙莉亞同情地抬頭望著上方，然後發出細語。
而她的視線前方，是在冰塔中心如胎兒蜷著身子的夏音。那副聖潔美麗的姿態也像正在哭泣的稚子。
「這表示，葉瀨還沒——」
「嗯，她並沒有喪失自我。隻要破除術式，葉瀨夏音就能變迴人類。」
對於雪菜的疑問，拉·芙莉亞毫不猶豫地斷言。
「可是，我們現在沒辦法接近她。不隻如此，就連能不能活著離開這裏都是未知數。」
「那應該不成問題。這種程度的冰牆，隻要古城醒來就能設法去除。」
「學長他……」
雪菜跪在倒下的古城身邊，悄悄探頭關心他的狀況。
應該確實受致命傷的他，身軀幾乎已經複原完畢了。碳化的肌肉、見骨的撕裂傷口都痊愈得毫無痕跡。
除了唯一一道刻在他胸口的十字型剌傷——
雪菜發覺那處傷口湧現的神聖氣息，微微吞聲屏氣。
爍亮的金黃神氣宛如酸性物，正不斷腐蝕古城以「負之生命力」構成的肉體，使其緩緩消滅。
「這道傷是……？」
「是古城被模造天使用劍貫穿的部位呢。他的肉體目前仍插著劍，一柄我們都無法碰觸到的劍。」
拉·芙莉亞以靈視觀測劍的存在並如此說道。
和天使同屬高次元的那柄劍正妨礙古城恢複元氣，更慢慢消滅理應不滅的肉體。神氣透過劍持續流入，這樣下去，八成再過不久就會讓他完全消失。
「……該怎麽做才救得了他？」
雪菜帶著認真的眼神對拉·芙莉亞發問。
她原本不過是第四真祖的監視者，沒有義務要救他。然而，對古城見死不救的選項，雪菜根本沒有想過。
拉·芙莉亞貌似興趣濃厚地望著這樣的她搖搖頭。
「我們無法療愈古城的傷。」
「……怎麽會……」
雪菜的臉頓失血色。
模造天使的術式是阿爾迪基亞的秘藏奧義。既然拉·芙莉亞說沒有方法破除，雪菜就無計可施了。
不過，公主使壞般眯起特征明顯的淡藍色眼睛，繼續說道：
「所以，我們要喚醒能救他的力量。被模造天使用劍貫穿時，古城的肉體就應該消滅了，但他的肉體現在卻能像這樣繼續存留。應該是他無意識間引發出那股力量所致。」
「學長的力量……？」
被拉·芙莉亞催促，雪菜再次將視線落在古城的傷口。換個角度來看，古城一步步消滅的模樣，感覺上也像某種東西正在抑製天使的力量。
「……難道是第四真祖的眷獸？」
「沒錯。『焰光夜伯』奧蘿菈·弗洛雷斯緹納交給曉古城的眷獸共為十二匹，當中恐怕就有能讓模造天使的力量失效的眷獸。」
同意公主這番話的雪菜點點頭。
第四真祖的眷獸目前仍有大半無法供古城隨意使喚。
但是，休眠狀態的眷獸過去曾數度對古城這名宿主的危機產生反應，而讓部分能力失控狂飆。這次恐怕也屬於相同情形。
「不過，即使說要喚醒眷獸，又該怎麽做……？學長現在沒有意識，想從外部幹涉吸血鬼的眷獸，應該不可能就是了。」
雪菜越想越鑽牛角尖。拉·芙莉亞這次也一臉認真地頜首。
「我也是第一次嚐試，很擔心能不能辦好。但我從侍女們的談話中聽過做法，應該有一試的價值。」
公主這麽說著悄悄將手伸向古城的衣服。她扶起沒有意識的他，將連帽衣脫下，然後從上依序解開幾乎快破掉的製服鈕扣。
古城一露出上半身，胸前的傷口讓人看了格外心痛。
拉·芙莉亞一臉嚴肅地望著他，仿佛連唿吸都忘了。
古城雖給人瘦弱的印象，不過脫去衣服倒有一副意外結實的肌肉體格，大概是他在成為吸血鬼以前成天打籃球鍛煉的緣故。
「……這就是男士的胴體呢。」
公主一臉興致勃勃地用指頭拂過古城的側腹，仿佛要確認腹肌的彈性。
「呃……拉·芙莉亞？」
看她忽然脫起古城的長褲，雪菜一臉納悶地出口規諫。
拉·芙莉亞扒下古城的皮帶，抬起頭說：
「是我失儀。為了後學著想，我不慎輸給自己的好奇心了。」
「這樣嗎……等等，為什麽連你自己都要脫衣服！」
這迴公主又突然脫起自己的衣服，雪菜連忙製止。也許那是需要用肌膚直接接觸的魔法，但即使如此她也無法坐視不理。
可是，公主卻麵露不解地歪著頭問：
「我聽說男女交歡就是要彼此裸身擁抱，難道不對嗎？」
「交……交歡？」
聽了拉·芙莉亞超乎想像的發言，雪菜臉色僵硬。
拉·芙莉亞用算得上認真的目光迴望她說：
「要讓眷獸覺醒並納入掌控，聽說讓靈媒獻血是最確實的方式。」
「那……那個，的確是沒錯啦。」
雪菜無力地表示肯定。
古城無法運用眷獸的力量，似乎是他幾乎沒吸過別人的血所致。因此眷獸並未認他當宿主，也不會聽從召喚。而且要讓自尊心高的眷獸滿足，需要靈格高得足以勝任靈媒的血液。倘若由阿爾迪基亞皇室的拉·芙莉亞獻血，靈格當然足夠，可是——
「不過……就算要吸血，學長現在根本沒有意識……」
「這沒問題。激發吸血衝動的誘因是性方麵的亢奮對不對？隻要有肉體方麵的剌激，就算意識不清，應該依然可以成其好事。沒錯，我那些侍女也說過，男士的人格和下半身是個別思考的生物。」
「……下……下半身？」
「嗬嗬，據說身體是最老實的喔。」
看拉·芙莉亞笑得天真無邪，雪菜偷偷歎氣。阿爾迪基亞的皇室成員是不是該留意一下擔任侍女的人選比較好？
「不用擔心，雪菜。我現在也還沒有認真和他交合的意思。」
「那是當然了！」
雪菜紅著臉大叫。現在還沒有——拉·芙莉亞的這句話，無法令她不感到一絲不安。這位奔放的公主說話究竟認真到什麽地步，雪菜心裏完全沒有譜。
拉·芙莉亞脫掉儀隊服，底下襯衫的鈕扣也被她平靜地逐一解開。從領口露出的是初雪般淨白的肌膚及意外有分量的胸脯。
「那麽，雪菜，能不能請你稍稍閉上眼睛。在人前做這種事，實在令我不好意思。」
拉·芙莉亞說著抱起古城的上半身。雪菜無法從肌膚緊貼的他們身上別開目光。拉·芙莉亞輕輕撥去沾在臉頰上的銀發，將臉靠向古城。就在兩人的唇即將相觸的前一刻—
「——不可以！」
趕在頭腦思考以前，雪菜就無意識喊了出來。公主有些訝異地抬起臉。
「雪菜？」
「不……不可以，拉·芙莉亞！我覺得你沒有必要這麽做！」
仿佛要把人搶迴來，雪菜將古城的身體拉向自己並尖聲大叫。然而公主卻用冷靜的目光看著她說：
「這是為了救我、你，還有葉瀨夏音。情非得已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也許還有其他方法……」
拉·芙莉亞淡淡微笑，看著無助地低喃的雪菜。
「謝謝你替我擔心。但是，我不要緊。由救得了的人來救古城，不是理所當然嗎？」
公主慷慨激昂的說詞讓雪菜稍稍折服。
由於拉·芙莉亞的態度像在胡鬧，雪菜之前差點弄迷糊了，可是她說的有理。為了救在場所有人，拉·芙莉亞正要實踐最妥善的方法。
就連將自己的血獻給吸血鬼，對她來說大概也隻是身為皇族應盡的義務。這位異國的公主一直都像這樣，獨自背負各種責任。以往如此，以後肯定也是如此。
然而，這樣不對。
該扛起這項決斷的並不是她。
「——由我來。」
雪菜這次將沉睡的古城徹底搶到手裏，然後對拉·芙莉亞如此說道。
公主受驚似的眨眼。
「咦？」
「救學長是我的工作，因……因為我負責監視第四真祖。」
雪菜毅然宣言。無論公主再說什麽，她都不打算退讓，堅定目光中如此默默主張。
於是，拉·芙莉亞仿佛就等她這麽要求，爽快地點點頭說：
「我明白了，雪菜。那麽，這裏就交給你擔待。」
「……咦？」
雪菜的心情像撲了個空，一臉呆若木雞的表情。
公主笑容可掬地望著她。看到那優雅的笑容，雪菜發覺自己被擺了一道。原來，所有事都被公主掌握在手裏。
「啊，拉·芙莉亞……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打這個主意……！」
麵對不知所措地摟著古城的雪菜，公主於心無愧地如禱告般說：
「我相信你，雪菜。是你的話一定救得了古城。」
3
葉瀨夏音失控造成的冰柱，在直徑超過十公尺後似乎終於停止增長，風雪也已經停歇。然而，島嶼的大半麵積都遭冰封，目前依然被白茫霜雪所覆。
雪菜等人所在的狹小空間上頭，也被厚達數公尺的冰層罩住，不時還會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嘎聲響。要脫困當然不可能，而且承受不住自身重量的冰層隨時崩塌都不足為奇。在這種絕望的狀況下，隻有古城還靜靜地繼續沉睡。
自己的肉體明明都快消滅了，那副睡臉反倒顯得純真無邪。
「……唉唷，你這個人真是令人傷腦筋耶。」
雪菜看著古城那副睡臉，麵帶苦笑地歎氣。他那毫無緊張感的睡相，讓雪菜看著看著開始覺得痛下決心的自己有些愚蠢。
「不要緊嗎？雪菜？如果你覺得不安，還是由我來代替吧？」
看似愉悅的拉·芙莉亞這麽問道。雪菜表情生硬地搖搖頭。
這項提議令人有點動心，不過事到如今要別人接手，雪菜自然說不出口。況且她討厭看古城被公主抱著，因為胸口會不知怎麽的變得苦悶。
「不，沒問題。這等於救人一命，對呀，類似人工唿吸。」
雪菜的語氣仿佛有一半是要說給自己聽。拉·芙莉亞佩服地點點頭說：
「人工唿吸……確實就該那麽做呢，口對口。」
「唔……」
雪菜忍不住想像那一幕畫麵，變得滿臉通紅，原本不去多想的努力全成了泡影。
雪菜將指頭按在擱在旁邊的槍尖上頭。
然後直接用指腹拂過槍鋒，些許疼痛傳來。等傷口冒出的鮮血凝聚為大粒血滴，雪菜便將指尖伸進古城口中。
沉睡得如死去一般的古城，舌頭痙攣似的微微發顫。
那是肉眼無法判別的微小變化，但古城果然還活著。話雖如此，光這點血依然壓倒性不足，似乎需要注入更大量的血。
「古城的反應比想像中薄弱呢。剌激不夠嗎？」
拉·芙莉亞用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說道。臉越來越紅的雪菜問：
「剌……剌激是指……？」
「比如肌膚露出度還有緊貼度吧。嗬嗬，要不要我幫忙？」
「不，不必。我自己來……我來就可以了！」
雪菜撥開公主從背後伸出的手，然後將手湊到自己的製服。不管怎樣，再拖下去古城也永遠醒不了，不需要擔心被他看到。
雪菜拉開領結、敞開製服前襟以後，悄悄趴在沉睡的古城身上。
無視於抱怨露得不夠的拉·芙莉亞，雪菜這次是用槍鋒抵住手腕內側。她劃下一道深度勉強能用咒術療愈的傷口，自己吸吮噴出來的血。
接著雪菜將含著的鮮血口對口喂進古城體內。
肌膚與唇緊貼，傳來屍體般的冰冷觸感。不過，軀體內部還留有微溫。為了不讓這溫度溜走，雪菜抱著古城的手更加用力。不久，古城的喉嚨微微發出聲音，能感覺到血流入嘴裏以後被吞下去的動靜。
「……學長！你聽得見嗎？學長！」
雪菜朝古城的耳邊喚道。這時候，有陣聲音在她耳邊說：
「再繼續，雪菜。古城感受到你了。」
「你……你為什麽在看？拉·芙莉亞？」
雪菜和貼近觀察自己的公主四目相交，嚇得聲音變調。
拉·芙莉亞一臉不可思議地解釋：
「我說過自己會不好意思才希望你別看，但你並沒有叫我不要看啊。」
「雖……雖然我沒說，可是我以為那算是理所當——嗯嗯？」
被公主的舉動分了心，雪菜突然讓一股強有勁的力道摟住而大受動搖。理應沒有意識的古城似乎受血液的餘香吸引，開始品嚐雪菜的唇。
舌尖傳來的陌生觸感使雪菜繃緊身體。
背脊湧上令人渾身無力的酥麻感覺。
即使如此，雪菜仍拚命仰頭問：
「學……學長？你醒了嗎？你到底在摸哪裏……等等……！」
古城的指頭順著本能行動，輕輕遊走於雪菜的背脊。
咿，雪菜屏氣全身僵硬。眼睛發亮的拉·芙莉亞掩著嘴，探出身子讚歎：
「哎呀……」
「學長！公主在看……不要……那……那邊是……！」
製服內側的敏感肌膚被古城用指頭碰觸，雪菜用力弓身。
她毫無防備地露出細致白淨的頸根，古城仿佛被吸引過去，用獠牙紮入她的肌膚。她像在忍著疼痛，悶聲咬住嘴唇。但她並未抵抗，還溫柔地將現在仍無意識的古城擁入懷裏。
「…………」
拉·芙莉亞為了就這麽停止動作的兩人著想，轉身背對他們。
接著，她忽然抬頭。因為她感受到，模造天使那股源源不絕流入古城傷口的神氣頓時消失了。
原本要將古城消滅的胸膛傷口，也漸漸淡化得不見痕跡。
「天使的劍……被你吞掉了嗎？」
拉·芙莉亞朝後頭瞄了一眼，然後嘀咕：
「了不起，古城……居然能讓這等眷獸為你效命……是你的話，果然就可以……」
古城擁著失神的雪菜發出鼾聲。公主看著這樣的兩人點點頭，將視線轉向頭頂上。
在潔白燦爛的冰雪世界裏，人工天使持續沉睡著。
4
「唔啊……！」
伴隨著有如全身細胞遭到撕裂的劇痛，曉古城醒了。
他之前也體驗過這種痛。受創程度若會立即致死，之後複活就會有這樣的特征。
「你醒了嗎？古城？」
古城痛苦呻吟著睜開眼皮，和一臉泰然地低頭看著他的拉·芙莉亞對上目光。宛如精美雕刻的端正臉孔，以及銀色發絲。以澄澈冰壁為背景，眼前的她美得脫離現實，讓古城感覺自己好似仍在夢境。
「拉·芙莉亞？這裏……是什麽地方？我還活著……嗎？」
餘留口中的鮮血芬芳，還有肌膚傳來的柔柔溫暖。古城感到困惑，緩慢地撐起身體。略感麻痹的左手臂不太對勁。
有種像是抱起小貓時，讓人覺得輕盈而心曠神怡的分量感。
滑嫩的肌膚觸感；挑逗鼻腔的誘人馨香；磁力般令人愛不釋手的彈性。秀發柔順地滑落指間的手感既搔癢又舒服。沒錯，雪菜那頭黑發給人的手感就是這麽——
「——等等，這怎麽迴事啊啊啊啊啊！」
發現雪菜睡在自己的臂彎，古城這次徹底清醒了。過度驚嚇使他發不出聲。也不知道衣服是什麽時候被脫掉的，古城現在上身赤裸。
而他的臂彎裏，雪菜正熟睡著。那副睡臉比平時的她看來更加年幼，可愛得讓人啞口無言。古城仿佛望著清純的花蕾。
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思疼愛。
「姬……姬柊？這家夥
怎麽會……」
「請你冷靜，古城。」
拉·芙莉亞盯著驚慌不已的他，傻眼般說道。
「呃，就算你叫我冷靜，我完全不記得自己這麽做——」
「我明白。為了讓你複活，雪菜提供了自己的血。要不然，你這時候已經被模造天使的力量消滅了。」
「姬柊她……為了我……？」
古城再次將目光轉向持續熟睡的雪菜。她的白皙頸根上如今還留著獠牙紮過的痕跡。不可能看錯，那是古城對她造成的傷口。
古城摸著自己的心窩，深深歎了氣。
受到那個模造天使攻擊卻能輕易複活，他自己也覺得不太對勁。但是沒什麽好說的，結果他又被雪菜救了。
對於臂彎裏的嬌小少女，古城湧現無法言喻的感謝之情。
盡管肌膚的舒適體溫讓人不舍，他還是讓雪菜輕輕躺在地上。古城將目光從她攤開的製服上別開後問道：
「總之，你能不能先幫姬柊穿好衣服？再怎麽說，總不能放她這個模樣不管。」
拉·芙莉亞微笑著點頭。
「我明白了……嗬嗬，現在才聽你這麽說倒有點怪。你們都那麽激情地渴求彼此了。」
「你說的到底是哪時候的事！」
被人暗示自己曾無意識做了不軌之舉，古城又大受動搖。沒有那段記憶讓他格外不安。自己到底在公主麵前和雪菜做過什麽？為何自己的褲子脫了一半，雪菜也衣衫不整——？
古城感到焦躁不安，迴神望向頭上，臉色頓時變凝重。他發現沉睡在冰層中的夏音了。
「葉瀨……！」
扭曲成螺旋狀的冰柱透著白晝的陽光。在那黃金色光芒中，夏音蜷著身子。
翅膀收攏在她背後，感覺不到兇惡眼珠的動靜。也許那也睡著了。
「剌傷你以後，她的自我意識就失控了。」
拉·芙莉亞站到古城身旁說明。
古城聽了恍然大悟地看著她問：
「這表示葉瀨還留有意識？」
「是的。但這種不安定的狀態應該不會持續太久。這樣下去，她的意識遲早會消滅。」
「……所以說，不趕在那之前救她就糟了？」
咬緊牙關的古城發出低唿。拉·芙莉亞看著這樣的他，一臉愉悅地眯起眼睛。
葉瀨夏音是曾經殺過古城一次的對手。盡管如此，古城卻理所當然隻想著救她。公主的嘴角現出笑意，還將臉朝他貼近。
「拉·芙莉亞……？」
看到公主莫名靠近，古城心裏小鹿亂撞地後退。
而拉·芙莉亞抓著他的上臂，更加拉近距離。這時古城才發現公主隻穿著一件薄襯衫。
為什麽你會穿成這樣——古城驚慌問道，拉·芙莉亞平靜地看著他迴答：
「……經過那麽熱情的行為，新眷獸卻沒有覺醒的跡象呢。」
「是……是啊。這麽說來，確實是沒錯。」
聽她一提，古城歪了頭。先不論他當時有沒有責任能力，雪菜確實有被他吸血的跡象。可是古城自覺並沒有掌握到第三匹眷獸。
同一個人的血無法讓新眷獸覺醒嗎——古城如此抱持疑問。
「這匹眷獸……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啊。」
這時候，看似兀自想通的拉·芙莉亞露出微笑。接著她突然踮腳，將自己的唇湊向古城的臉頰，如小鳥啄臉般輕輕一吻——
「啥……！」
冷不防被吻讓古城嚇得人仰馬翻。
看到他純真的反應，拉·芙莉亞嘻嘻笑出聲音。她順勢將手伸向自己的襯衫，開始解去剩餘的鈕扣。
古城連忙阻止公主。
「你在做什麽！發癲嗎！」
「慌張什麽呢？你不是已經將我的全身看過一次了？」
「不是那種問題！再說當時有霧蓋著——」
古城拚命對噘嘴仰望的拉·芙莉亞找藉口。
腦海中浮現公主在泉水行浴的身影，蠢動感在犬齒複蘇。吸血衝動即將再起，這是相當不好的征兆。
「還是說，我果真沒有雪菜那樣的魅力？」
拉·芙莉亞忽然露出不安的表情。那副表情並不像總是充滿自信的她。
「呃，沒有那種事啦……應該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困擾！」
不明所以地感到內疚，古城仍開口否認。而公主一臉滿足地抬頭對他微笑。
「這樣嗎？那我放心了。」
「放心什麽？」
反而感到相當不安的古城立刻反問。
公主羞赧似的垂下目光，有些無助地苦笑。
「我什麽都沒有學過。身為皇族，一旦成婚以後，在這種情況下該有什麽舉止呢？盡管我也有機會接受指點，都是因為父王堅稱不會讓我出嫁——」
「不讓你出嫁……呃，那表示你很受疼愛吧。那不是個好老爸嗎？」
古城尷尬地搔著頭。曾經誤會妹妹被告白而慌得大唿小叫的他，不太能譴責她的父親。
再說拉·芙莉亞身為公主，若有差池，也可能被利用於政治婚姻。就這層意義來看，倒也不是不能說她的環境得天獨厚。
可是拉·芙莉亞卻鬧脾氣似的噘著嘴說：
「假如有不肖之徒敢對我女兒出手，就要率騎士團及全軍總力將其擊潰。有這種覺悟再放馬過來——這是父王過去所言。」
「……抱歉，我可不可以收迴之前說的話？」
看古城歪著嘴，拉·芙莉亞又嘻嘻笑出聲音。
「不具任何血族同胞，獨自一人的『夜之帝國』領主——如果是你，說不定就能和父王抗衡了。」
銀發公主輕輕將手繞過古城的肩，對他細語。你在說什麽——這麽問的古城皺著臉。
而她凝望古城，在能觸及彼此鼻尖的距離內凜然命令：
「我以阿爾迪基亞皇室的長女，拉·芙莉亞·立赫班之名對你下令。第四真祖，曉古城，吸我的血。」
說什麽傻話——正要如此開口的古城，忽然注意到公主的眼神。令人聯想到寶石的藍眼睛，蘊藏著祈禱般的真摯光芒。她並沒在胡鬧。
「這是為了救葉瀨必須做的吧？」
古城在公主耳邊問道。這是當然——她歎道。
古城托起拉·芙莉亞細致的下顎，讓白色頸根露出來。公主靜靜閉上眼，纖弱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你的老爸讓我來應付，所以你可別後悔，拉·芙莉亞——」
「嗯，當然。漂亮地為我證明我的眼光並沒有看錯吧，曉古城。」
公主帶著某種愉悅說出這番話。古城將她修長的身軀擁進懷裏。
在透過冰層灑下的光芒中，兩人的吐息合而為一。
5
葉瀨夏音在光芒中作著夢。
圍繞著她的是澄澈美麗的雪與冰。
不用別人說明，夏音就知道那是自己故鄉的風景。
出生後隻見過一次的原初風景。
隻用靜謐和孤獨打造而成的，僅屬一人的美麗世界。
那完完全全是夏音心中的風景。這裏是夏音自己創造出的「夏音的世界」。
寂寞、悲傷、絕望——藉著將所有感情和「世界」一同排除在外，夏音心裏已經什麽也不剩。遲早應該連這份意識都會徹底消失。
現在的夏音已經連對那感到悲傷的情緒都沒有了。有一個少年直到最後都試圖阻止她。
當夏音親手消滅他時，就失去一切了。
六片翅膀；六顆眼球。從外界納入體內的六具靈能中樞。透過這些，高次元的神聖氣息正流進夏音體內。再過不久，那股力量就會將她導向更高的境界。
已經沒有任何好哀傷的事。不用害怕孤獨了。
明明如此——
那個空無一人的世界裏，卻能感覺到有人闖入的氣息。
理應不存在的少年氣息；理應被消滅的他再次醒了。
這是不可能的事。不該有這樣的事情。然而——
既然如此——夏音心想。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高興呢——？
葉瀨夏音在光芒中醒來，眼裏不停流著淚。
「有動作了嗎——？」
遭冰封的模造天使睜開眼睛了。
葉瀨賢生望著這一幕，貌似滿足地發出嘀咕。
他的肩膀仍積著薄薄的雪，黑衣背後也覆上一層白霜。臉頰已完全失去血色，蠟一般蒼白。這是在模造天使失控以後，不離不棄持續觀察幾小時的代價。
他始終守候著那身兼自己實驗成果的「女兒」身影。
「藉由投影心象風景，毀棄並重新構築表層人格嗎？事情出於估算之外，不過也罷。這樣一來，能將你係留在這個世界的牽絆就完全消失了……夏音。」
賢生帶著獲得救贖般的表情，如此喃喃自語。
可是，仿佛與他這番話背道而馳，驚人的巨響突然震撼大地。
模造天使沉眠的冰塔底部，有頭巨大猛獸衝破渾厚冰層現身了。
駭人震動令大氣扭曲，並形成其蜃景般的肉體。那是長有燦然緋色鬃毛及雙角的召喚獸——身軀籠罩龐大魔力的雙角獸。
「——怎麽會是第四真祖的眷獸！」
賢生愕然眯眼。眷獸留下暴風般的長嘯後就消失蹤跡，從冰層遺留的缺口爬出眼熟的三人組。
是古城、雪菜，以及拉·芙莉亞·立赫班。
他們幫彼此脫困，卻也散發某種見外的氣氛。三人尷尬地互不相望保持微妙的距離。
「——哈啾！」
古城仰望耀眼的南國太陽，打了個大噴嚏。他拉著快破掉的連帽衣帽緣，將帽子深深戴到眼前，嘴裏一邊抱怨：
「……唉，可惡，外麵果然很冷。我感冒了嗎？」
「還不是因為你連衣服都不穿，隻顧沉迷於下流行為的關係？」
冷冷迴答他的人是雪菜。意識恢複以後，她隨即目睹古城吸拉·芙莉亞血的光景，心情一直都不好。
古城趁雪菜沉睡時吸了別人的血，擔任監視者的她會生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脫我衣服的不是你們嗎？」
感覺自己有理說不清的古城，嘴裏嘀嘀咕咕地抱怨著。
「話是這麽說沒錯……唉唷，好了啦，轉過來這邊，你又不是小孩子。」
雪菜鼓著腮幫子這麽說，還用手帕替他擦掉流下的鼻涕。
拉·芙莉亞望著他們倆的互動，嘻嘻笑了。
明明幾小時前才差點喪命，而將他們逼到絕境的天使就在眼前，古城一行人之間卻沒有絲毫緊張感。
對此賢生顯得有些傻眼，靜靜地開口問道：
「原來你還活著，第四真祖？該稱讚你不愧是世界最強的吸血鬼嗎？」
古城從這番話裏聽出同情，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大叔，你——」
「但這值得慶幸。隻要再次和你交手——隻要和強敵戰鬥，讓靈能中樞全副運作，夏音這次就能進化至最終階段。這樣就不用再流連找尋新對手，夏音也不必再傷害別人。」
賢生打斷古城的話，自顧自的說著。
對於他太過自私的說詞，古城自覺內心已大為光火。不過在他想到反駁的方式以前，拉·芙莉亞先踏出腳步。微笑的她冷冷斷言：
「想將模造天使當成兵器銷售的人，可把話講得真冠冕堂皇呢。你說是吧，賢生？」
「那是魔導士工塑擅自下的決定，並非我的意圖。」
賢生不負責任地把話說得事不關己。
「——請你別再自說自話了。」
用連公主都沉默的沉痛嗓音插話的人是雪菜。她握槍的指頭不住顫抖，烏溜眼睛閃爍。
「你一直以來不都將葉瀨當成女兒扶養嗎？明明如此，你為什麽要用她來做實驗？被當成道具對待，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心情——？」
雪菜的嗓音裏蘊含真摯之情。
她代為說出的活脫脫就是夏音本來想問，卻又問不出口的話。在場唯有雪菜一個人有說這些話的資格。
因為雪菜也是獅子王機關製造出來的，名為「劍巫」的道具。
她和夏音十分類似。雪菜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如此逼問賢生。那並不是為了責備他，而是為了連自己的份，將夏音救出苦境——
仿佛折服於雪菜這樣的心意，賢生沉沉發出歎息。
「小姑娘，你似乎有些誤解。」
「這是什麽意思？」
雪菜的表情因困惑而動搖。賢生仰望著冰層中的夏音，繼續說道：
「我從來也沒有將她當成道具看待，而是把她當親女兒。現在也是。」
「看了葉瀨現在的模樣，你還要我們相信這些話？」
雪菜看似不悅地皺眉質疑。她會感到不耐也是當然的。讓親生女兒和人互相殘殺，然後轉變成異形——不可能有為人父母者會如此希望。
但是賢生卻平靜地搖頭。
「即使你不信，事實依然是事實。或者說，隻要知道她母親是我的妹妹，你多少就肯相信我了？」
「葉瀨是你妹妹的……女兒？」
賢生意外的發言讓雪菜瞠目。
古城同樣感到驚訝。假如賢生所言為真，他就不隻是夏音的養父，還身兼親舅舅。
「從現在算來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但我妹妹為了和效命於阿爾迪基亞王宮的我見麵，才會拜訪那個國家。後來她就與當時的國王相識，走入一段得不到迴報的戀情。不過我得知那些，已經是在妹妹過世，而我見到她女兒以後的事了。」
「那件事情，葉瀨她……你女兒知道嗎？」
「怎麽會。親生母親並沒有對她表明身份，那也不是該由我告訴她的事。」
麵對雪菜的疑問，賢生輕描淡寫地搖頭。可是，感覺他不是在說謊。
拉·芙莉亞默默聽著雪菜他們的對話。她應該從最初就明白葉瀨父女的關係。
「你當她是親女兒……？」
古城沉痛地低語。賢生的妹妹是夏音的母親，所以他將夏音視如己出。賢生這番話恐怕全是事實。他並不是單單看上阿爾迪基亞皇族的血統，才會收夏音當養女。
但要是如此，賢生的行為更讓人無法認同——
「既然這樣就更不應該吧。為什麽你要將葉瀨用於實驗？」
賢生處之泰然地承受古城那蘊含怒氣的視線。
「可有做父母的不希望兒女幸福？」
「你說『幸福』？葉瀨現在的模樣叫幸福？」
「夏音會進化成超越人類的存在，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她。不久以後，那孩子就會被召到神的身邊，成為真正的天使——這不叫幸福該叫什麽？」
賢生用感覺不出任何迷惘及後悔的口氣迴答。
就算這樣，古城仍靜靜反問：
「……是葉瀨這麽要求的嗎？她有說過，成為超越人類的存在就是她想要的幸福？」
「什麽？」
此時，賢生堅定如山的表情首次動搖。
古城用同情般的目光蔑視對方。現在他完全肯定了。
這個男的根本什麽都不懂——
「這種鬼玩意，真的是她要的幸福？不是你自己擅作主張，強加在葉瀨身上的嗎？你那種對待人的方式，在社會上看來就是把人當道具！」
「……閉嘴，第四真祖……」
賢生聲音在顫抖。信念動搖的他，臉上顯露惱恨及混亂。
「你沒資格說那些話。因為你連自己的事都不了解！」
賢生這話來得意外。什麽意思——如此心想的古城感到疑惑。就在這時——
「——快退下，賢生！」
拉·芙莉亞厲聲警告。
但話傳進賢生耳裏以前，爆炸已在他頭上發生。
有人發動攻擊，引爆了封印夏音的冰塔。
無數尖銳冰塊落下，挨個正著的賢生因而倒地。
「碧翠絲·巴斯勒——」
察覺發動攻擊的人物，雪菜大叫。
古城一行人背後的高坡上，有個身穿紅色緊身衣的女吸血鬼身影。
將冰層摧毀的是她擲出的深紅尖槍。具備長槍外形的眷獸劇烈迸散出魔力火花，將保護夏音的冰牆逐步粉碎。
碧翠絲身邊是獸人化狀態的洛·霧島。
他抱在兩腋的是尺寸類似棺材的金屬貨櫃。獸人隨手將那甩到高坡底下。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討論怎麽養小孩的閑情逸致。我們可是在加班工作，差不多想迴去了。能不能快點幹掉第四真祖？」
碧翠絲將長槍眷獸喚迴手裏，懶散地歎了氣。
接著她操作手裏的遙控裝置。那和賢生所拿的裝置屬於同類型。看了銀幕上浮現的「降臨」字樣，碧翠絲隨口笑道：
「否則好不容易製造出來的這些家夥，就要變滯銷貨啦——」
金屬貨櫃的上蓋伴隨著巨響，由內向外彈飛了。
嘰——————剌耳的咆嘯傳出，從中冒出嬌小的身影。
醜陋不對稱的四片翅膀、浮現於肌膚的魔法紋路，以及金屬製的詭異麵具。
「『麵具寄生者』？」
雪
菜持槍愕然驚唿。
霧島搬來戰場的，肯定就是名為「麵具寄生者」的模造天使半成品。
雖說並不完美，她們仍擁有足以將古城逼到絕境的戰鬥能力。那種強敵來了兩名。
持續沉睡的夏音不肯對古城下致命一擊，碧翠絲似乎對此感到滿肚子火，才會要霧島將船上的那些容具拖到這裏。
「怎麽迴事？你製造的模造天使基體不是隻有七具嗎？」
皺著臉的古城瞪向賢生。賢生按著沾滿血汙的頭，頜首說道：
「沒有錯，我隻準備了儀式所需的最低數量。」
「抱歉，那樣可做不了生意。我們自己增產了。」
碧翠絲鄙視般說道。
「麵具寄生者」們展翅飛向天空。她們的模樣十分酷似夏音過去打倒的基體。察覺到這一點，賢生繃緊臉。
「……複製體嗎？」
「正是如此。基體低劣，複製出來的成品就差，性能上遠遠不及葉瀨夏音。哎，至少會乖乖聽我們命令這一點，倒還算堪用吧。」
碧翠絲亮出遙控裝置，滿臉得意地笑。
「原來如此。」
拉·芙莉亞冷冷低語，不屑地抬頭瞪視女吸血鬼。
對拉·芙莉亞來說，碧翠絲不隻是覬覦她的罪犯。對方曾擊落皇室擁有的裝甲飛行船，更是殺害眾多侍從及護衛騎士團的敵人——碧翠絲欠她那些部下血債。
「你會想綁架我，目的果然是為了製造阿爾迪基亞皇室的複製人？」
「啊哈，你終於懂啦，公主大人？我們不能從改造完畢的葉瀨夏音身上采取細胞，就在頭大的時候，你剛好大搖大擺地來了，所以事情就這樣囉。」
真是太慶幸啦——碧翠絲說著狠狠露出獠牙，再次召喚自己的眷獸。仿佛很礙手似的，她拖著具備意識的深紅尖槍朝拉·芙莉亞走近。
「我會將你全身切個七零八落，能增產多少就增產多少，臭母豬。假如是你的複製人就算不改造成兵器，八成也有一狗票的家夥肯花大錢買——嘎！」
原本一臉愉快地大放厥詞的碧翠絲，忽然痛苦得嘴唇扭曲。
那是古城身體放出的雷擊如長鞭飛來，重重打在她肩膀所致。
不過那並非針對碧翠絲的攻擊，純粹是古城壓抑不了的怒氣轉化成魔力，才會在力量滿盈後隨機撒向四周。
「……第四真祖……！」
碧翠絲咬牙切齒。
古城帶著一身強橫的魔力奔流，怒瞪女吸血鬼。
「你閉嘴，老女人……還有你也一樣，大叔！」
「唔……！」
古城喝斥的聲音有如疾雷，讓碧翠絲和賢生都噤口無語。
「我管他什麽皇族還靈媒的，葉瀨和拉·芙莉亞不都是普通的女孩子嗎？你們一下說要改造成天使，一下又說要複製增產，全都在自說自話——」
古城的眼睛染紅了。那是可比烈火的憤怒色彩。
厘清條理以後，事情再單純不過。
碧翠絲想將夏音她們包裝成天使兵器，然後賣給軍方。而且，是打著連吸血鬼真祖都能擊斃的最強魔導兵器名義——
賢生則想讓夏音成為超越人類的存在。為此，他需要能誘使夏音全副運作靈能中樞的敵人。所以他才會看上古城，心裏打著讓古城當炮灰，好幫助夏音進化的主意——
沒錯，事情就這麽簡單。
假如夏音沒能打倒古城，他們的計劃就會告吹。隻要讓這些人徹底了解，區區模造天使並無法打倒世界最強的吸血鬼，這樣就夠了——
「我真的火了。我要救迴葉瀨，將你們的無聊計劃全部搞砸！接下來，是屬於第四真祖的戰爭！」
古城發出兇猛的霸氣大吼。
「麵具寄生者」對真祖的魔力產生反應，旋即朝古城發射樣貌扭曲的光劍。
打落那柄光劍的，是淩厲劃過的一柄長槍。
同樣籠罩著人工神氣的武器。正如「麵具寄生者」能抵擋雪菜的槍，她們的光劍也可以用「雪霞狼」打落。
依偎在古城身邊的雪菜持起銀槍笑道……
「——不，學長。是我、們、的戰爭才對。」
古城將背後交給她，自己則默默仰望天上。
碎散崩解的冰塔上空。葉瀨夏音張開三對翅膀，眼裏不具慈悲地俯視站在地麵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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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悶耶！別讓我們多費工夫啦，第四真祖！」
碧翠絲操弄遙控裝置，對「麵具寄生者」下指示。她大概是篤定用不著指望不安定的模造天使，光靠「麵具寄生者」就能打倒古城。
在上空待命的「麵具寄生者」從天飛降，對古城等人胡亂發射無數光劍。那實在不是雪菜能隻身抵禦的數量。然而——
「礙眼。」
古城頭也沒轉，用右手輕易擋下飛劍。光是如此，扭曲的光劍就全部消滅了，仿佛整塊空間都遭到鏟除。
「……喂，那是怎麽迴事？bb！」
看到那一幕，霧島臉色驟變。跟你說的不一樣嘛——他仰望身旁的女吸血鬼，眼裏好似正如此抱怨。
然而碧翠絲什麽也沒迴答，隻是屈辱地繃著一張臉。
「——『麵具寄生者』由我來設法。學長，到葉瀨那邊。」
雪菜這麽告訴背靠背站著的古城。
「我明白了……可是，拉·芙莉亞呢？」
「你們不用為我掛心。放手一搏吧，雪菜。」
麵對古城他們倆不安地看過來的目光，拉·芙莉亞迴以優雅微笑。
雪菜明白公主不會為了麵子或虛張聲勢說那種話。她勁道十足地迴答「好的！」便朝碧翠絲等人的方向猛衝。藉咒術強化腳力以後，雪菜如彈丸般加速。
「『蛇紅羅』！」
察覺雪菜逼近，女吸血鬼咂嘴握起眷獸之槍。
具備意識的這柄尖槍能自由改變型體、更換長度，由任何角度迎擊任何距離的敵人，反應速度遠超過人類極限。即使雪菜靠著一身武術，也隻能戰得平分秋色。那是已經得到證明的事實。
正因如此，碧翠絲一臉不耐煩地隨手出槍大罵，
「來幾次都一樣，劍巫！你的長槍想對付我的眷獸——」
但是她這句自傲的台詞卻轉變成一聲痛苦的悶哼。
穿過眷獸攻勢的雪菜搶進碧翠絲懷裏，用肘子猛力撞向她不備的側腹。肋骨碎裂的劇痛使得碧翠絲表情扭曲。
「——若雷！」
雪菜進一步在零距離以灌注咒力的手肘重擊敵人。碧翠絲高大的身軀浮起數十公分，女吸血鬼受創咳血。
「怎……你做了……什麽？」
碧翠絲腦袋混亂地咕噥。但雪菜的攻擊仍未結束，她在緊貼狀態下踩住碧翠絲的腳，順勢出掌頂向她的下巴，接著朝側腹又是一記肘子。
碧翠絲嘔出肺中的空氣呻吟：
「不會……吧……這種小丫頭居然空手就將我……」
雪菜麵無表情地低頭看著混亂不已的碧翠絲。
她乃是劍巫，純粹隻為對付魔族的專家。劍巫灌注咒力的攻擊能妨礙魔族的肉體痊愈，確實剝奪其續戰能力。
能徒手和雪菜對等較量的，隻有克裏斯多福·賈德修那種經過訓練的士兵。光會依賴眷獸能力的受雇魔族無法看透雪菜的身手。
「你的眷獸確實厲害……不過，也就如此罷了。」
雪菜淡然置評的聲音已經傳不進女吸血鬼耳裏。
碧翠絲在戰鬥方麵是外行人，因此她的眷獸如何發招都與宿主的想法無關。一言以蔽之，攻擊和防禦的時機全由她那柄槍自行判斷。
所謂長槍，本該是攻防合一的武器。
然而隻要讓碧翠絲使用，她的槍在攻擊和防禦間就會有一瞬的延遲。因為宿主跟不上長槍的反應速度。明白了這點，要攻其不備便是易事。
以「雪霞狼」這項強力的武器當誘餌牽製住眷獸，再由雪菜向碧翠絲發動肉搏戰。用言語敘述起來很簡單，不過碧翠絲就是擋不了這種單純的攻勢。
能隨心所欲使槍的劍巫，以及被槍的意誌牽著鼻子走的女吸血鬼——孰勝孰敗從一開始就很明顯。
眷獸之槍從背後飛來，雪菜越過肩膀使出「雪霞狼」將其打落。緊接著——
「——撼響吧。」
她貼向茫然的碧翠絲，一掌擊在她的腦門。腦部受到直接震蕩，碧翠絲瞬間昏厥過去。雪菜更趁隙從她手裏搶來手機型的行動裝置。那是「麵具寄生者」的遙控器，隻要用這個讓「麵具寄生者」進入休眠，應該就能癱瘓她們的戰力。
「嘖……這下不妙。」
看見碧翠絲被比自己嬌小兩圈的少女打得落花流水，霧島亂了陣腳。
想開溜的他望向周圍，正好發現落單的拉·芙莉亞毫無防備，便心懷不軌地伸舌舐唇。他從崖上一躍而下，在公主麵前著地。
看似等候已久的拉·芙莉亞則俐落地朝他拔出手槍。
「你以為將我擄作人質，就能讓局麵翻盤？」
「哎，就是這樣囉。我們這下也被逼急了，敢抵抗，痛的可是你。」
霧島對公主的伶俐露出苦笑，同時也放低重心。
拉·芙莉亞無預警地開火了。全自動發射的手槍子彈依然被霧島輕易掃開。
「早說過啦，9公厘彈對我沒用！」
「是嗎？那麽，你要不要接看看這招？獸人？」
拉·芙莉亞拋開射完子彈的空槍，從背後取出另一把手槍。
那是金黃閃爍的大型咒式槍。握把裝點得美輪美矣，以手槍而言稍長的槍身底下已經裝上刃長約十五公分的剌刀。
「咒式槍嗎？拿來唬人倒有意思。」霧島嘲弄般格格笑著。
所謂咒式槍，是一種使用封有咒力的貴金屬彈藥的特殊槍械。製造數量極為稀少，現存的完整槍隻在全世界屈指可數。與其當作實用品，那種貨色更適合擺在博物館展示。
盡管威力強大，彈藥卻很昂貴，而且一次隻能裝填一發。那原本是生活優渥的王公貴族用於行獵休閑的槍。就某種層麵來看，它配得上拉·芙莉亞，但難說是適合實戰的武器。
「好好瞄準啊，公主大人。」
霧島挑釁地笑道，更直直衝向拉·芙莉亞。
公主的咒式槍裏沒有彈藥，霧島早看在眼裏。就單發式咒式槍的構造，從槍口就能看出是否裝了子彈。
拉·芙莉亞拿槍對準霧島，可是沒子彈的槍並不足為懼。
想製伏公主的霧島毫無防備地近身，霎時間，灼燒視野的青白色閃光令他發出哀號。劇痛貫穿胴體，霧島一邊咳出鮮血一邊苦笑著說：
「哈……哈哈，搞什麽嘛，那玩意……完全被你耍了，混帳。」
公主保持舉著咒式槍的姿勢，冷酷地低頭看向霧島。
裝在槍前端的剌刀為青白色光芒所覆。那道光就是灼傷霧島眼睛、貫穿其胸口的攻擊真麵目。
「說得像是我使詐，可真讓人意外。用槍射你之類的話，我一句都沒奉告過呢。」
公主淡然提出異議。但是，倒地的霧島已經失去意識，沒聽見她的反駁。
「洛——！連隻母豬也綁不了嗎！你這死雜碎……！」
看到部下滿身是血，不耐煩叫罵的是在受創後勉強振作起來的碧翠絲。雪菜將癱瘓「麵具寄生者」視為優先，並沒有給她致命一擊。
精確而言，沒有那種必要——也許該這麽說才對。
雪菜的最後一記攻擊用意並不在「傷害」肉體，而是為了使肉體機能「失靈」。既然細胞本身沒有損傷，吸血鬼的痊愈力就派不上用場。
事實上，平衡感失調的碧翠絲目前仍無法正常走路。
假如她還要繼續抵抗，這迴雪菜應該一擊就能將人打倒。
然而，拉·芙莉亞和雪菜目光交會，搖頭表示不必出手。碧翠絲要由我親自收拾，所以請你旁觀——她如此向雪菜示意。
「很有兩下子嘛……你們這些臭丫頭。啊～～真讓人沒勁……混帳！」
對於拉·芙莉亞的從容態度，嘴裏冒出鮮血的碧翠絲情緒激昂。
「算啦……不管什麽生意不生意了。我要將你們全宰光！」
女吸血鬼的手中亮出深紅尖槍。或許是反映了宿主的怒氣，她那頭槍型眷獸已經變成長有好幾根鉤爪及倒剌的兇惡模樣。
「我才要問你，做好覺悟了嗎？」
即使目睹詭異的長槍眷獸，拉·芙莉亞仍不改氣定神閑的微笑。隨後她將剌刀的刀鋒指向負傷的女吸血鬼。
「用那種小家子器的刀也想擋住我的眷獸？少瞧不起人——」
碧翠絲放聲嘶吼。她的眷獸一口氣膨脹數倍，更分岔成好幾道，直逼公主而來。
「『蛇紅羅』！將那家夥的五髒六腑做成肉串！」
碧翠絲自信地笑了。可是，她耳朵裏聽到的並非拉·芙莉亞的慘叫，而是公主織字紡詞串連成的優美禱告詩。
「——眾神的女兒宿於我身。軍勢的護法，劍之時代。死亡的推手終要帶來勝利！」
那段誦唱結束前，拉·芙莉亞的剌刀已被閃光包覆。青白色光芒如太陽照亮四周，形成刃長十幾公尺的巨大光刃。
公主舉起光劍一揮，槍之眷獸即遭兩斷，轉眼間無聲無息地燒光了。
「——啥？」
碧翠絲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的眷獸逐步消滅。她認得拉·芙莉亞使出的那招是什麽來曆。可是，那絕對不可能。
「匠英係統的擬造聖劍……？怎麽可能！那玩意不在備有精靈爐的母艦附近，就沒有辦法用吧——！」
「虧你能調查到這些。是賢生透露的嗎？」
點頭的拉·芙莉亞坦然表示佩服。
匠英係統是阿爾迪基亞皇室引以為傲的騎士裝備。那是透過注入龐大靈力，強行提升武器靈格的戰術支援兵器。
盡管那強大的裝備被譽為魔族天敵，但也具備一項限製——如果沒有和「蘭瓦德」那般備有精靈爐的母艦連線，就無法使用。
「可是，你總不會不知道吧？阿爾迪基亞皇室的女子都是強大的靈媒。」
「……難道說……你召喚了精靈……在自己體內？」
碧翠絲沾滿血汙的唇正在顫抖。
拉·芙莉亞眯起眼睛笑了。她眯起那綻放青白色光芒的碧眼——
「是啊。現在，我就是精靈爐。碧翠絲·巴斯勒——」
公主將自身軀殼當作精靈的宿體，操縱龐大靈力的同時高舉光劍。
「你不隻針對騎士，更向非戰鬥人員出手。此番行舉——我要以拉·芙莉亞·立赫班之名將你處斬。我眾多部下的憾恨，你好好親身體會吧。」
和雪菜交手後已經受創的碧翠絲，沒道理閃過她的攻擊。她揮下的擬造聖劍由肩頭砍入身軀，令女吸血鬼傷重倒地。
「可……惡……為什麽……我會……」
被眩目閃光燒灼全身的同時，碧翠絲仍出聲咒罵。
她的肉體之所以沒有燃燒殆盡，還能保住原形，是拉·芙莉亞在最後關頭停下劍鋒的關係。即使如此，那依然是瀕死的重大傷勢。女吸血鬼不停猛烈痙攣，不久便不動了。
拉·芙莉亞沒有再多看自己製裁的罪人，將目光轉向天空。
在那裏張開六片翅膀飛舞著的，是模造天使——
擬造聖劍暨匠英係統，都對受神氣保護的那名人工天使不管用。如果有誰能救葉瀨夏音，也隻有一個人——
「我相信你喔，古城。」
公主心愛地輕撫留在自己頸根的傷痕，微笑得好似一朵美麗的花。
7
大概是葉瀨夏音覺醒造成的影響，吹過的海風開始夾雜細雪。
濃灰色雲隙間，有道光柱伸向地麵。
以那道光芒為背景，飛舞於空中的模造天使望著地麵。
「kyriiiiiiiiiiiii——！」
天使咆吼，黃金比例的美麗臉孔變得扭曲。
兩名「麵具寄生者」的身影已經消失。盡管不熟悉的遙控裝置讓雪菜煞費心思，她還是設法讓她們停下動作，並再度進入休眠。留在天空的僅剩夏音一人。
六片翅膀上浮現的眼球，以至高者的眼神望著古城。
麵對那好像要讓觀者凍結的冷酷視線，古城平靜地略過，隻注視夏音的眼。夏音的淡藍碧眼中，仍有血淚不停流下。
「你痛苦嗎？葉瀨？」
古城用平和的語氣唿喚夏音。他的聲音立刻被風雪和模造天使的叫聲掩過，但他可以篤定夏音絕對有聽見他的話。
「我明白。畢竟對拋棄那些貓的不負責任的飼主，你也一次都沒責備過……」
不認得自己真正的父母，又失去扶養自己長大的歸宿。她比誰都切身了解孤獨與悲傷的苦，對待他人卻比誰都溫柔。
不知道那是她與生俱來的資質，還是許多人懷著愛情將她養育長大的成果。然而古城覺得夏音那高潔的風骨，絕對夠格自稱皇族。
那樣的她不可能希望傷害任何人。
縱使——對手是被神詛咒的吸血鬼真祖。
「假如被稱為神的那些家夥既傲慢又偏頗殘酷，還非得消滅自己不中意的人事物，那我可不會讓你去替他們跑腿。」
光劍由
天使翅膀上浮現的眼珠射出。
但是，那道攻擊並非出自夏音的意誌，是天使軀體的防衛反應。如同酸會腐蝕金屬，火會燒毀樹木——天使也無法不攻擊魔族。這項事實正折磨著夏音。
所謂的天使並不具備意誌。祂們和熱與光一樣，隻是種現象。
人成為天使，意義等同於從「生命」謫降為純粹的現象。
應該也有人會稱其為救贖；也有人會認為那是從痛苦中獲得解放。
可是，對不那麽希望的人來說，除了永劫的煎熬以外，那什麽都不是。
將夏音從這種痛苦中解救出來的辦法，隻有一個——
「我現在就立刻將你拖下來！」
古城將撒落而下的光劍陸續消除，並如此大喊。感受到他全身湧出的異樣氣息，天使的眼珠像貓一般，瞳孔縮成細線。
古城對著那些眼睛伸出左臂，手臂前端噴出的是鮮血。
「繼承『焰光夜伯』血脈之人，曉古城，在此解放汝的伽鎖——」
鮮血轉化為龐大的魔力波動，波動凝縮後隨即變成具實體的召喚獸樣貌——一匹為晶亮銀鱗所覆的吸血鬼眷獸。
「——迅即到來，第三眷獸『龍蛇之水銀』（al meissa mercury）！」
現身的是龍。緩緩蜿蜒擺動的蛇身，以及長有鉤爪的四肢，再加上兇猛駭人的巨大翅膀。那是覆有水銀鱗片的蛟龍。
而且，共有兩條——
同時出現的兩條龍呈螺旋狀交纏，化為前後各有一顆龍首的巨龍樣貌。換言之，它們融合成雙頭龍的樣貌。
曉古城從前任第四真祖「焰光夜伯」繼承的十二眷獸之一，「龍蛇之水銀」乃是二身合一的雙頭眷獸。
所以，它們靠雪菜一人的血並無法被喚醒。
想讓它們徹底聽命，需要同時有兩名不同靈媒的血。拉·芙莉亞應該就是看出這點，才讓古城吸自己的血。
巧的是，「龍蛇之水銀」實體化以後的肉體是銀色的。那是雪菜的長槍顏色，也是公主的頭發色澤。
「kyriiiiiiiiiii——！」
模造天使朝古城的眷獸射出光劍。
但是，雙頭龍各自張開巨大下顎，將光劍吞入口裏深不見底的深淵，然後連碎片也不剩地消失了。它吞了天使的光劍。
模造天使的六顆眼球放大瞳孔，仿佛受到動搖。
雙頭龍的水銀色巨軀則在此時發動震天撼地的攻勢。
包覆天使身軀的黃金光芒變得更加燦爛了。那是由高次元流入的神能光輝。
在光輝環繞下，模造天使方能帶著高次元世界的屬性具現於這個世界。哪怕真祖眷獸擁有多麽自豪的破壞力，也無法傷害身屬異世界的天使——本應如此。然而——
「怎麽可能……！」
那幅荒謬的景象令葉瀨賢生愕然驚唿。
古城的水銀色眷獸竟能將絕對無法觸及的天使翅膀，連同周圍的黃金光輝一同啃食入腹。代替鮮血噴出的是陣陣光芒，模造天使因而哀號。
「它居然……吞了模造天使的超次元薄膜？」
當著悵然若失的賢生的麵，失去一對翅膀的模造天使從天上墜落。
但是雙頭龍的攻擊並未結束。兩道巨顎接連從前後、上下、左右，將來襲，將黃金保護膜刮削而去。
看到這一幕，賢生終於發現古城那頭眷獸的真麵目。
「那頭眷獸——是次元吞噬者（dimension eater）嗎！它連同所有次元將空間吞下了？」
沒錯。外表搶眼度不比雷光巨獅，聲勢狂猛也不如緋色雙角獸，然而在兇惡這方麵就是由水銀色的雙頭龍拔得頭籌。
被它們用巨顎吞下的空間，會從世界上消失。
換句話說，這頭眷獸能對世界本身造成無法複原的傷害。對於身為創造主的「神」來說，雙頭龍就是天敵，堪稱最為兇猛的受詛魔獸。
不過就目前的古城看來，這頭魔獸正是用來拯救夏音的王牌。
既然手無法伸到遙遙立於高空的天使那裏，將她們拖到地上就行了。
如今模造天使失去高次元空間的庇護，古城的攻擊自然會管用。她已經不再無敵。
然而——
從夏音身體流泄出的神氣卻變得更強橫，好像在嘲笑古城這份冀望。
「唔……喔！」
被驚人的閃光灼傷角膜，古城低唿。
夏音的身體正在燃燒。嬌小得和巨大翅膀不相稱的身軀，有如蠟燭燃盡前那般噴湧出神氣點燃的煌炎。
「對啊。她隻是墮入同次元而已——並沒有失去從高次元空間流入的神氣。」
賢生這番話有如自讚自誇，或者聽來也像鬆了一口氣。
夏音理應被啃噬的翅膀再生了。無數光劍從翅膀隨意飛射而出。
眷獸仍持續攻擊。雙頭龍毫不停歇地吞下噴湧出來的神氣，還有複原的天使翅膀。喪失的高次元空間防護膜並未恢複，古城的攻擊依然管用。但是，隻要夏音本人沒有受傷，神氣就會繼續從高次元空間流入她的體內。
「住手，葉瀨！」
古城拚命朝不停痛哭的模造天使嘶喊。
要打倒無限再生的天使，唯有將夏音體內的靈能中樞摧毀——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選項。古城是為了救夏音而戰，如果非得傷害她才能取勝，根本無異於敗北。
何況古城的攻擊太過強大，用在如今不具防禦力的夏音身上，肯定會要了她的命。
古城無法打倒她，贏不了她。
「沒錯。縱使對手是真祖的眷獸，模造天使也不可能會落敗。我們是不會輸的，也不可以輸——！」
「可惡！為什麽！這樣還是不行嗎？葉瀨——」
賢生笑得有如殉教者那般滿足，黯然絕望的古城表情扭曲。
這時，隨著清冽的鋒刃颯然掃過，有一陣凜然澄澈的嗓音響起。
「不對，學長。是我們贏了喔。」
身穿製服的嬌小少女手持銀槍來到古城麵前。
巧笑倩兮的她使勁蹬地縱身一躍。
「——姬柊？」
古城愕然目送她那妖精般的背影。
雪菜無畏無懼地衝進那座有人工天使射出光劍、巨龍肆虐發威的戰場。然後她不出聲息地飛舞於半空中。
「狻猊之神子暨高神劍巫於此祀求——」
雪菜舉起的銀槍唿應著她肅然誦唱的禱詞，發出光輝。
那幽亮的光是能斬除萬般結界的神格振動波，也是癱瘓魔力的降魔之光。
「破魔的曙光、雪霞的神狼，速以鋼之神威助我伐滅惡神百鬼！」
雪菜的槍破空劃出一道優美的銀色光弧。
模造天使已被古城的眷獸奪去高次元空間的保護膜，無力抵禦雪菜的攻擊。
雪菜沒有必要將夏音剌穿。
她隻要在夏音的肌膚劃下一絲絲痕跡——隻傷及些微表皮就行。
光是如此，夏音肌膚上的魔法紋路頓時消滅了。
能癱瘓魔力的「雪霞狼」用這一擊，消除了葉瀨賢生為女兒刻下的靈格進化術式。那就代表模造天使已失去支撐靈能中樞的力量。
「什……！」
賢生看似恍惚地望著這幕光景。
夏音從魔法的咒縛中獲得解放，取迴原本的人形。六片翅膀從赤裸的她身上脫落，外型呈眼球狀的靈能中樞也因而失控狂飆。
當眾人這麽以為的瞬間——
「——啃光那玩意，『龍蛇之水銀』！」
兩道巨顎飛來，將那顆眼球徹底吞食入腹。金色光輝蕩然無存，湧現的神氣也消失了。像是為了表明自己總算填飽肚子，雙頭巨龍留下一聲咆吼，隨後便消失無蹤。
失神倒下的夏音被雪菜攙扶著。看她安然無恙，古城鬆了口氣，接著瞪向站在背後的賢生。賢生合攏右手手指握緊拳頭。
「——事情結束了，大叔。」
賢生一臉失魂落魄地點頭。
「是啊，看來沒錯。」
古城望著他充滿失落感的眼睛，無奈地歎氣，然後默默放下握好的拳頭。原本古城想扁他，但現在也沒了那個勁。
賢生帶著失意之色的眼睛，確實能感受到為夏音著想的愛。
縱使是違法實驗，縱使用了無視本人意願的差勁方式，這個男人確實是用他的方式在疼愛女兒。既然如此，該製裁他的就不是古城。揍不揍？原不原諒？這些並不該由古城決定。
「夏音……」
著黑衣的魔導技師無力唿喚。
曾經被稱為
天使的銀發少女，正在雪菜腿上像小貓般蜷身沉睡。
落在她臉頰的一片雪花在南島的強烈陽光照耀下，無聲無息地靜靜溶化。
8
沿岸警備隊的巡邏艦抵達，是在那之後沒多久的事。
巡邏艦上頭有南宮那月以及煌阪紗矢華的身影。救援來得比預想中早，大概就是她們費心找尋古城等人下落的證明。
「雪菜！」
紗矢華搭著附動力引擎的橡皮艇上岸，對島嶼遭火噬的慘狀不看一眼，隻管將過來接風的雪菜抱進懷裏，然後用自己的臉磨蹭雪菜。
「啊～～你平安真的太好了，雪菜雪菜雪菜！沒事吧？受傷了嗎？有沒有受傷？」
「紗……紗矢華！這樣會癢！」
麵對紗矢華緊黏不放的纏勁，雪菜困擾地扭身掙紮。但從不安中獲得解放的反作用力，似乎讓紗矢華的欲望失控了。猛唿氣的她將臉埋在雪菜頸根，手也曖昧地伸進她的製服。
「紗矢華……等……等等，你摸的那邊是……！」
「喂。」
古城不忍看雪菜繼續被蹂躪下去，就用手刀敲了失控的紗矢華。
好痛——紗矢華這麽叫出聲，眼裏帶著淚迴頭。雪菜趁隙逃出她懷裏，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躲到古城背後。
「我……我可不想隨便被你碰耶！」
紗矢華捂著綁著馬尾的後腦杓，開口對古城抗議。之前也發生過這種狀況啊，古城如此心想，厭煩地提醒：
「點到為止吧。所有人都在看。」
「唔！」
紗矢華總算取迴冷靜，怯生生地環顧四周。察覺自己造成眾人聚焦，她咳了一聲，想將事情就此帶過。
然後她視線往上瞟了一眼古城的臉色。
「原……原來你也活著啊，曉古城。運氣挺好的不是嗎？害我白擔心了。」
「抱歉，讓你操心。還好有你來接我們，謝啦。」
「唔……嗯，不客氣……等等，我又不是為了救你才來的！救你算順便！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含意！」
紗矢華滿臉通紅地迴嘴。這個女生還是一樣麻煩耶——古城如此想著隨便揮了手說：
「啊～～好好好。我明白啦。」
「唔……什麽嘛，真是的。你死一死算了。」
紗矢華不知為何露出怨恨的眼神，嘀嘀咕咕抱怨起來。雪菜望著古城和她的互動，仿佛難忍頭痛地捂著眼。
「——古城，能請你幫忙嗎？」
緊接著，拉·芙莉亞喚了古城。
倒在她身旁的是不省人事的霧島和碧翠絲。如此說來，都忘記這些家夥了——古城在心裏這麽反省。
身為登錄魔族的他們既成為罪犯，遲早會被「魔族特區」的法律製裁，但現在得先用船將人載迴去才行。
「這些家夥還活著嗎？」
古城扛起傷勢慘重的兩人，一臉擔心地問。霧島的肚皮上開了洞，碧翠絲被深深砍傷。倒下後時間過了許久，他們卻沒有迴神的跡象。就算是魔族，也會讓人擔心性命是否無虞。不過——
「我有手下留情。不過，這是擬造聖劍在精靈護法下造成的傷。哪怕是魔族，沒有經過適切治療也無法痊愈。」
拉·芙莉亞神態自若地迴答。這位標致如人偶的公主，正是讓兩個魔族身受重傷的始作俑者。以後最好別惹她生氣——古城暗自在心裏如此發誓。
而紗矢華看他們倆要好地並肩走在一塊，詫異得瞪圓眼睛。
「拉·芙莉亞公主……？」
嘴唇發顫的她這麽嘀咕以後，趕緊抓著古城的胳臂將他拉到自己身邊。紗矢華麵帶斥責之意，瞪著古城尖聲問道：
「你……你對誰用那麽放肆的口氣說話啊？這位是什麽人，你知道嗎？」
「呃……哎，大概啦。」
古城閃爍其詞地點頭。這麽說來他才想到，紗矢華原本會擔任拉·芙莉亞的向導。
畢竟是在那種兵荒馬亂的狀況下認識，古城的感覺已經有點麻痹，不過像紗矢華那種反應，應該才是對待公主的正確態度。然而，事到如今就算換方式相處，拉·芙莉亞八成也不會開心——古城不由得這麽認為。
「你是煌阪紗矢華對不對？因為我的關係，讓你費心了。」
拉·芙莉亞朝紗矢華微笑。紗矢華連忙端正姿勢鄭重答話：
「我向您賠罪，公主殿下。之後我會斥責這個笨蛋，還請您別——」
「無妨。古城對我別具意義……唔，因為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拉·芙莉亞驀地露出嬌羞臉色，微微垂下目光。公主這番難保不會招致誤解的發言，讓古城的臉頓失血色。
「第……第一個？請問那是什麽意思……？」
紗矢華繃著臉問。公主隻是雙頰泛紅地低著頭。
但她嬌美的唇正露出微微笑意，這一點古城並沒有看漏。拉·芙莉亞顯然是在拿他們尋開心，想捉弄古城取樂。
而且麻煩的是，不知從哪裏現身的那月也盯著古城他們說：
「哼。原來如此，昨晚你過得似乎很享受嘛，曉。」
「等等……那月美眉！拜托你不要火上加油……！」
聽了班導師明顯懷有惡意的話，古城忍不出驚唿。別叫我美眉——那月噘嘴如此抱怨，但現在並不是介意那種小事的時候。
「過得很享受……雪菜，還有公主，你們脖子上的咬痕該不會……」
紗矢華麵色蒼白地嘟噥。雪菜和拉·芙莉亞的頸根都還留著類似吻痕的小小傷口。那是古城吸過血的痕跡。
「不……不是的，紗矢華。」
雪菜急著想安撫前室友。
「這個傷口是類似人工唿吸造成的結果，絕不是什麽下流行為的痕跡。對……對不對，學長？」
「是……是啊，就像她說的。」
古城立刻順著雪菜的話接腔，試圖解開紗矢華的誤會。麵對兩個人一搭一唱的藉口，紗矢華默默望了片刻。
接著便從左手提著的樂器盒裏俐落地抽出銀色長劍。她讓那柄劍變形，將銳利的箭矢搭上弦，然後怒喝：
「曉古城………………！」
「煌……煌阪？慢……慢著，冷靜下來。我記得那把弓，那超危險的對吧——」
「可不要給我亂動，你這禽獸！一離開我的視線就馬上這樣！」
「哎，拜托你稍微聽人解釋！」
抓狂的紗矢華發動攻擊，古城倉皇躲避。雪菜正設法阻止這場災難。
片刻間，拉·芙莉亞著實開心地望著他們那副模樣。
接著她走向被安置在救援隊擔架上的葉瀨夏音。因為她發現夏音已經恢複意識，微微地睜開眼睛。
「從惡夢中醒了嗎？夏音？」
拉·芙莉亞探頭望著與自己十分神似，有如妹妹的少女。
「夢……」
夏音一臉茫然地仰望公主，困惑地低聲說道。接著像延續夢裏的情節，她朝公主點頭。
「是的，我醒來了。爸爸說他要救我……結果……我害了好多人……」
「已經沒事了，夏音。古城他們救了你。」
拉·芙莉亞朝夏音溫柔地微笑，並指著古城等人所在的方向。
夏音發現古城正被紗矢華說教，驚訝得眯起眼睛。
「……是……大哥他……」
「不隻他們，我也陪著你喔，夏音。」
拉·芙莉亞握著夏音的手細語。
而夏音一臉不可思議地迴望公主。直到實際接觸拉·芙莉亞的手以前，夏音或許都以為對方是夢境的一部分。
「你是……？」
「我是……嗯，我是你的家人。」
間隔一小段尋思般的沉默，拉·芙莉亞如此迴答。
這句話仿佛帶有某種珍貴的意義，夏音也在自己口中重覆：
「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