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裂開了,這並非是什麽誇張的修飾,而是最質樸的白描。


    碧空如洗,蔚藍如玉,晶瑩剔透不含一絲雜質的天空,裂開了!


    天幕之上,一道輝煌的恍若人間神國一般的璀璨裂縫突然出現,橫亙長空,數百數千數萬裏的長度,遙不知所止,亦不知所始。


    那裂縫浩大,卻是如同星河墜落一般寬廣,透露出神聖而偉岸的氣息。


    好似神靈降世,聖者履凡,有著不可一世的宏偉和盛大。


    見到這樣的一幕,此世的所有生靈無不敬服,更有甚者,跪拜而行禮,以表達自己的尊敬和服從。


    跪拜的身影無所不在,蔓延出無窮遠的地界,從世界此方盡頭到另一方,從這一處到那一處。


    兇猛的魔獸,高大如山嶽一般的巨獸,嗜血的野獸……


    這一切,無論過去是多麽兇猛,是多麽強悍,在此時都不由得彎下了膝蓋,表達出最恭敬的溫順,以祈禱平安的度過。


    最兇殘,也是最懦弱。


    他們是最明白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同樣的,他們也最明白什麽叫做敬畏和恐懼。


    所以,在看見這光芒的一瞬間,在感知到那種無所不在的恢弘和浩瀚氣勢的一瞬間,他們就明白了,自己麵對的是何種偉大的存在,又應該做出什麽樣的姿態。


    從南到北,從西到東,從極遠到極近,貫穿了整個世界,遍布了所有地域,所有的生靈,盡皆……


    不對,艾倫卻是忽然發現了,在他眼前,那些卑微的人族,那些天生弱小的人類,卻並沒有跪下。


    他們的眼神中有過炙熱,有過渴望,也有過恐懼和惶恐。


    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是站直了身子,沒有絲毫的彎曲,仰頭望天,直視著那璀璨的光輝。


    這樣的行為,在周遭的生靈看來,自然是極為愚蠢的行徑。


    他們嗤笑,他們不屑,他們鄙夷,覺得這些弱小的“兩腳獸”全是自尋死路,自求滅亡。


    精明者默然不語,眼含嘲諷的瞥視著人族,暴躁者怒然長嘯,催促著他們跪下,懦弱者怒目圓瞪,鼻息如雷,好似在擔憂受到牽連……


    各種各樣的反應,好似同時,又仿佛此起彼伏的想起,混雜成了一首奇怪的曲調,配上那神聖與卑微、懦弱與勇敢的情景,宛如一副蘊藏了萬千意味的浮世繪,繪盡了這人世間的浮華與悲喜。


    而麵對這樣的情況,那些站立著的人族也好似受到了什麽驚嚇、遭到了什麽壓製一般,或是麵色發白,或是雙腿顫抖。


    但是,他們依舊站著,牙關緊扣,用力的到了極點。


    甚至,絕大多數人都已經能聞到那股,宛如鐵鏽一般的腥甜。


    混雜的氣氛愈發的蔓延,沉悶的威勢愈發駭人。


    在這一刻,好似外在的一切都成了人族的敵人,朝著他們負壓而來,逼迫著他們跪下。


    無形的威勢,卻好似有形的猛獸,愈來愈近,愈來愈大,也愈來愈清晰。


    噗通!噗通!噗通……


    一道接一道的聲音次第響起,卻是一個又一個麵色蒼白到了極點人族跪了下去。


    並非是他們的意誌不夠,而是因為,他們著實已經抵達了極限。


    因為,每一位跪下去的人族,在他們跪下之前,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先是老人小孩,後是青年女人,之後,是一位位身形健碩硬朗,為部落中堅的戰士。


    好似巨石入水一般的聲音愈來愈快,也愈來愈重。


    仿若急促的鼓點,在循環的往複之後,不斷的逼近高潮,趨向最後的結尾。


    聲音愈發的密集,好似虛空之中有天神擂鼓,雙手揮舞的快到了極點。


    愈發高亮,也愈發激昂,好似要穿透雲霄,激蕩天際。


    仿佛下一刻,就是那種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


    噗嗤!


    但是,這聲音卻是在最高處戛然而止,好似壓抑到極點去堵塞住了管道的水流一般,不得而出。


    天上,地上,叢林古樹,草木落葉,魔獸巨怪,精靈妖精……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朝著這個方向投射來了視線一般,注視著最後的人族。


    他身上的皮膚已經龜裂,無數裂縫細碎卻也狹長,遍布周身,其中透露出殷紅的鮮血,好似熾烈的岩漿流淌,有著讓人不敢直視的血腥和恐怖。


    身體雖然依舊站立,卻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堅毅如槍,而是有了微弱的搖晃,好似風中野草,隨時可能倒下。


    龜裂的皮膚,粉紅的令人有些不適的肌肉,破碎的血管,還有那些,已經遍布裂紋的,好似粘合起來的瓷器一般的骨骼。


    這一切,組成了還在站立著的他。


    按道理說,他早就應該已經死去了。


    但是他還活著,頑強的活著。


    就仿佛,還有什麽未完成的心願已一般。


    嘎吱,嘎吱……


    好似運轉不暢的摩擦聲愈發的劇烈,也愈發的清晰,仿佛,隨時可能徹底崩潰。


    最後站著的那個人族首領,一點點的抬起頭,看向天空,嘴唇蠕動,卻已經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艾倫不懂他們的語言,但是卻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服!”


    是的,這個一直到最後都不曾倒下,也不曾跪下的男人所說的就隻有這三個字。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但艾倫聽聞之後,卻是沉默的低下了頭。


    他能夠明白對方的心中的苦悶,也能做讀懂對方內心的不甘。


    那是一種,天生弱小卻自強不息,生命卑賤卻欲要野火燎原的意誌,是天道不公,我自取得的血性,也是一種。


    他們從來沒有怨恨過什麽,隻是拚盡全力的爭取著活下去的權利。


    但是今天這突然的變化,卻是連最微弱的希望,也不給他們了。


    他不服,他不甘,他朝著天空,發出了自己最後的怒吼。


    這並非是埋怨,亦或者是懦弱,而是一種態度,一種哪怕我死,但我等意誌卻亙古長存的堅毅!


    【夠了吧!】


    緩緩抬頭,艾倫看向天空,看向那璀璨的輝光,無聲自語。


    好似聽到了艾倫的話語,又仿佛是感知到了這來自於時間下遊的來客,天空之上橫亙的那道無量光河,也是突然的,震動了一下。


    下一刻,神暉無量,神曦無窮。


    光芒大作之時,卻是極盡璀璨輝煌。


    這光芒一放即收,卻傳遍了此方世界,照耀了所有角落。


    然後,就在這光芒暗淡的第一時間,一道不過與下方人族等高的人影從光河中踏步而出,淩空而立。


    他的身形並不巨大,卻自有其壯闊,自有其巍峨。


    隻是站在那裏,就有一種鎮壓天地河山的威嚴。


    甚至於,此界生物一眼望去,那本來微小的身形卻是在視界之中開始無限製的膨脹,直到充塞寰宇,支撐天地。


    好似看見了一位肩扛日月星辰,腳踏宇宙乾坤的巨人。


    恢弘的無法想象!


    艾倫,亦然。


    雖然這一幕,已經過去了太過久遠的時光,而艾倫所見到的,也不過是無窮歲月之後的重現。


    但是那種巍峨浩大,神聖廣闊的氣息,哪怕隻是留下一絲,卻也是百世不滅,萬劫不磨的。


    但哪怕知道這一點,哪怕明白自己所見所感不過無窮歲月之前的景象,隻是被此方天地烙印下來的痕跡,艾倫也不由得對於這樣的偉力心生震撼,向往不已。


    【極道!】


    心中默念著,第一次,艾倫切實的觸摸到了極道的偉岸。


    同樣的,他也明白了為什麽【極道】強者,會具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和權利了。


    因為啊!他們代表著的,就是無可匹敵的力量,是不應存在於人世間的偉岸。


    如果說,黃金階還能夠給出一個具體的定義和邊界的話。


    那麽極道強者,就已經失去了被定義的可能。


    因為,隻有同等級數乃至更強的存在,從能夠明白他們所擁有的力量意味著什麽。


    深唿吸了一下,艾倫平複著因為看見這樣的輝煌景象而激動振奮的心情。


    他將目光上移,再度關注起眼前的景象來。


    好似無盡的光輝和組成的人影墜落,卻好似失去了所有的中間過程一般,直接的出現在了還剩最後一口氣的人族首領麵前。


    “不服嗎?”


    他看著人族首領,輕聲開口。


    人族首領已經失去了迴答的能力,但是他的眼神,卻依舊在對對方做出著迴應。


    “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不用言語,無量光輝組成的人影卻已然讀懂了人族首領的迴答,他笑著開口,無數道光輝灑落,在座這些人族的身上。


    這光芒,如火,如油,又如水,或是宛如烈火,在他們身上熊熊燃燒,如淬鋼鐵;或是將其包裹,覆蓋周身,結成光繭;或是溫潤如水,浸潤其中,不染絲毫。


    這樣的變化,或是劇烈,或是隱晦,但是無一例外的,艾倫都看不出什麽。


    畢竟,這終究是曾經的影像了。


    但唯獨,站在他不遠處的那個人族首領,他卻看的清晰。


    龜裂的皮膚開始愈合,破碎的血管開始連接,筋骨,血肉,都好似時光迴流一般的還原起來。


    不,不是還原,而是新生!


    因為如今的人族首領,比起以往,更強強大。


    好似重獲新生,又仿佛涅槃極顛。


    這世間過去了很長的,又好似很短。


    隻是,當這些人族醒來之後,他們卻是發現,自身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上的光河已經消失,麵前的光影也已經不見。


    之前的一切,好似虛假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如果,不是他們那宛如脫胎換骨但是卻仍舊熟悉的身體還在提醒著他們,他們還真以為大夢一場。


    隻不過,迴過神來的人族,還來不及歡喜,卻又要麵對另外的危機。


    四麵八方,天上地下,無數的野獸、魔獸,蠻荒巨獸開始聚集,朝著他們奔湧而來。


    眼神狂熱,嗜血猩紅,好似看見了什麽極其美味的食物珍寶一般,行動到了極點。


    對於這一切,艾倫自然是清楚的很。


    畢竟,一位極道強者的賜予,哪怕是再怎麽隨意,對於這方連黃金階都還沒有誕生出來的世界生靈而言,卻也是莫大的機緣了。


    所以,哪怕僅僅隻是遵循著本能,他們也明白,吃掉人類,對他們有著極大的好處。


    對於這一點,那些人族雖然不太清楚,但是見到這樣的場麵,卻也不傻。


    所以,短暫的整合之後,人族首領,帶領著族人開始了逃亡。


    跨過雪山,越過沼澤,行過沙漠,度過海洋……


    從一開始隻是作為食物狼狽奔逃,到後來也能和身後的獵殺者過上幾招;從族群人數急速降低,到某一個界限後艱難平衡。


    到了最後,這方世界的人族,更是完成了從獵物到獵手的完美轉變。


    在荒野上,他們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強大起來,驅逐野獸,建立家園,打獵捕食,種植作物,發展出了文明。


    這過程中也有艱辛,也有困苦,但是卻被他們一一克服。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的文明,也愈發的強盛,興旺。


    在經過了此前的神聖光影的變化之後,艾倫眼前的景象,好似開了加速器一般,愈來愈快。


    但是,卻仍舊能讓艾倫看清,看見那些關鍵的節點,那些重要的片段。


    也因此,艾倫極盡目力,全神貫注的觀看著這好似流光飛瀑一般的景色,等待著最後的答案。


    【變化呢?】


    【哪個讓世界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的變化在哪?】


    艾倫看得清清楚楚,這些過往曆史中無論是建築、語言,還是禮儀、服飾,和艾倫所處的當下都是同出一脈,承上啟下地演化而來的。


    所以,他可以很肯定的說,他所見的這些景象,就是【秘境世界】的過去,曾經。


    時間軸一點點的往後,人類的文明,也愈發的強大,站在了此方世界的頂端,開始了朝著四麵八方的無止境的探索和占領。


    所有的魔獸,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也無法阻擋他們開疆拓土。


    艾倫雖然隻是旁觀者,卻也不由得因此而震撼激動。


    就在艾倫以為人類會鑄就一個輝煌而璀璨的文明的時候,異變,開始了。


    見狀,艾倫瞳孔驟然收縮,心髒狂跳,震驚到了極點!


    在他眼前,突然,世界變了!


    幽暗深邃的迷霧不知從何處而來,出現在了世界的邊緣,以緩慢而堅定的速度朝著世界中心蔓延!


    這迷霧極盡哀榮,透露出枯朽衰敗的終末氣息!


    好似萬物的終末,一切的終結,無法反抗,無法違背,隻能朝著既定的方向,走向最好的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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