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殺人事件第三章 如魚得水(注1) 五年前。


    黑沼重紀駕駛的車,正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是他的妻子百合江,而坐在後排的則是他的兒子,正在上小學四年級的百紀。


    這一家人經常在假期到戶外去玩。這一次他們來到了這座山遊玩,在山上釣了魚,並享受了森林浴。


    百合江自不用說,百紀也像之前一樣,十分享受戶外的樂趣。然而如果再過幾年重紀年紀大了之後,再這樣全家一起去野外玩就有點丟臉了。確定隱退之後,他得確保家族的企業不被人糟蹋了才行。


    從剛才開始百紀就叫嚷著要尿尿。於是,重紀就把車開向了有衛生間的那條路上,用力地踩了一腳油門。不巧的是,此時霧霾甚重,而重紀因為走慣了這條路而大意了。


    然後,慘劇發生了。


    一瞬之間,重紀的眼前出現了兩束光。


    那是反向行駛的車的車燈!


    重紀以最快的速度踩下了刹車,拉下了手刹。


    ——之後他便失去了意識。


    醒來之後,他看到一個女人正在窺視著他。


    是百合江嗎?


    不對。


    那個女人帶著白色的帽子,原來是一位中年的護士。


    也就是說,這裏是醫院。


    護士吃了一驚,然後馬上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重紀想從床上坐起來,然而劇烈的疼痛傳遍了全身。


    左臂被石膏固定著。


    而且……臉上被不知道什麽東西覆蓋著。


    重紀用還能自由活動的右手試著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的布的觸感,是繃帶。在那之下的皮膚鬆鬆垮垮的,一碰就疼,與迄今為止熟悉的觸感截然不同。


    “不能摸!”


    護士連忙阻止,重紀慌忙把手放下。


    雖然心中還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要問,但是他除了咳嗽之外無法發出其他的聲音。喉嚨也在劇痛。好不容易從口中擠出了的話,聲音幾乎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


    “……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你在開車的時候,遭遇了交通事故,然後被送到了這裏的醫院。”


    護士於是把事情發生的前後經過事無巨細地講給了重紀聽。這時,重紀突然想起了那件重要的事。


    “我的家人呢?他們都平安無事吧?”


    護士擺出了完美無瑕的笑容。


    “嗯,再稍微忍耐一會,你就能見到他們了。”


    當他明白過來,這隻是護士為了避免驚嚇到剛剛恢複意識的患者而故意作出的專門訓練過的微笑時,已經是幾天之後的事情了。


    百合江和百紀在那場事故中當場死亡。


    事故的經過是這樣的。


    重紀的車是外國進口車,所以駕駛座在車的左邊。在看到對麵車的車燈時,重紀以為是自己軋了中線,所以向左打輪。可是實際情況是對麵的車大幅偏離了自己的車道才造成的這場事故。由於判斷錯誤,重紀的車向左撞上了山崖,變形的車體嚴重撞傷了重紀的左臂和麵部。而副駕駛位置直接受到對麵車輛的劇烈撞擊,百合江和百紀因而當場身亡。對麵車輛坐在前排的兩個人也是當場死亡,而坐在後排的兩名輕傷員和重紀則被救援人員救出。當然,由於救援來得比較晚,重紀在駕駛艙內吸入了大量電氣係統產生的煙,因此喉嚨也受到了損傷。


    對麵車上的四個人是天文社的四個大學生,此行打算前往山上進行天體觀測。客觀地來講,這場車禍應該是對麵負全責,可是重紀卻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責任,因此沒有在這件事上與對方發生爭論。畢竟,不管拿到多少賠償金,百合江和百紀兩人都不會再迴到他身邊了。他的律師對此感到十分驚訝,也因此最後並沒有向對方要求多少賠償金。


    此後,重紀很長一段時間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他把從父親手裏繼承過來的家族企業全權交給了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野心家副社長。由於黑沼一族短命,他所有的近親遠親均已不在人世,所以沒有人對這項舉措提出意見。


    左臂的骨折以及全身其他部位的磕傷和擦傷幾個月後就都已痊愈,但是臉部的傷和嘶啞的喉嚨都再也不能恢複如初了。出院後,重紀給自己定製了一副假麵。這副假麵由輕塑料製成,包裹整個頭部,可從頭後方開閉。假麵內側上部固定有橡膠墊,所以戴上假麵後頭頂上方還是留有一定空間的。然而這還是不能消除其給佩戴者帶來的心理壓迫感。重紀以此來懲罰自己,讓自己內心能夠好過一點。也就是說,他把自己當成了自己的囚犯,因為一時不慎而害死了妻兒的囚犯……


    並且,他從此把自己關到了過去買下的再從兄弟島的別墅裏。這幢別墅本是他買來打算與百合江共度晚年的居所。百合江很喜歡這座島。重紀就這樣與百合江和百紀兩人的幻影一同來到了島上。


    在那之後,除了偶爾開著快艇來到父島上購買生活必需品之外,重紀一直營著深居簡出的隱士般的生活。


    某一天,重紀正在瀏覽互聯網的時候,發現了自己的同好運營的博客,從此他偶爾也會在博客上留言。終於有一天大家開始討論線下聚會的事情,重紀躊躇之後,決定拿出勇氣,招待他們來到他的小島上進行線下聚會。雖然過去他也曾經幾度邀請過好友來島上作客,但是事故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島上的寂寞生活,大概也讓他達到了能夠忍受寂寞的極限了吧。他大概也想把自己的同好們邀請到島上來說說話什麽的——


    *


    這些,都是三年前,重紀在夜晚的陽台上與我們交杯時告訴我們的。


    聽了這些之後,深景陷入了沉思。


    她的雙親早亡,一直以來孤苦伶仃,聽到這樣的事,不可能沒有任何想法的。


    果然,在那次線下聚會結束後不久,成瀨就在博客上公開了兩人結婚的消息。


    第二次線下聚會時,他們兩人在我們這些同伴的見證下,舉行了婚禮。


    *


    從那之後他們一直走到了今天。


    暌違一載再次全員集合於此的我們(其實還多了一個人),在盡量不損害島上景觀的前提下手拉手通過了林間小道。


    再從兄弟島麵積約為東京巨蛋的四分之一,卻覆蓋著足以組織大型捉迷藏大賽的起伏不平的植被。小笠原諸島中許多島上的植被都受到了人當年放牧留下來的野生化山羊的破壞,但是這座島幸免於難。當聽到重紀購買下這座島的價格時,我雖然覺得這個價錢我一輩子也掙不到,但還是覺得這是一筆好交易。島雖小,但是上麵可是有白砂沙灘的。


    “肚子餓了啊——”


    多出來的那位歎氣道。我記得昨天她也說過同樣的話。是想把自己表演成一個吃貨吧。嘛,說起來我自己也有點餓了。


    重紀正與淺川並肩而行,這句歎息可沒有逃過他的耳朵。他迴頭說道,


    “我在館內已經準備好了小笠原名產島壽司和海龜料理,到時請務必吃到心滿意足。”


    重紀的那副假麵雖然常常給人留下難以接近的第一印象,但他實際上是個爽快直率的人。雖然在經曆了喪妻和喪子之痛之後他開始了隱居生活,但從根子上他還是一個陽光的人。


    “誒,海龜,就是通常說的那個海龜?!哇——太棒了——!”荔枝很快獻媚道。“島壽司是什麽東西啊?”


    重紀正欲說明,成瀨突然插嘴。


    “這個名字的由來是這樣的。這個地方的漁民常常捕獲鰆魚,因為這個地方氣候溫暖,所以為了防止魚腐爛,漁民就會把魚醃起來,放到壽司上,再多加些糖,由於此地沒有山葵就蘸著芥末吃,這就是島壽司。這個原本是八丈島上的鄉土料理,後來八丈島有很多人都移居到小笠原諸島,所以就這樣傳過來了。”


    真是的,這個人啊……


    在這期間,重紀迴到了淺川身邊。雖然看不到他假麵下的表情,但想必是相當不快吧。


    走出林子之後,我們來到了一處劇烈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帶。如果這是能夠自己自由設計路線的高爾夫場地的話,這個地形對選手來說一定是難到要死吧。


    遠處有一棵樹。我們以那棵樹為目標,沿著割草後形成的土路走了過去。這條土路盡量避免了丘陵的高低起伏,所以顯得蜿蜒曲折,就好像地圖上的等高線放到了現實世界中一樣。


    我們接近那棵樹的過程中,樹旁一處巨大的凹陷地形逐漸進入了我們的視野。凹地的底部有一座稻草屋頂的高腳屋,那就是黑沼的家。因為這座房屋建在凹地的底部,而稻草製的屋頂看起來如同茶色的毛發一樣,因此我和成瀨把它命名為“穴熊館”。


    雖然也沒有什麽規定說必須要把房子建在這種地方,但是從島上的地形來看,除了這裏也沒有哪有能夠容納這麽大麵積房子的平地了。對於在夏季雨水不少的小笠原群島生活的居民來說,房子會不會因為大雨而被水淹沒,這是一個值得擔心的問題。因此,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把房子建成高床式的風格是非常必要的。“這個館的建設絕對沒有按照《建築基準法》來吧”這樣“館”推理作品中的常用吐槽現在又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裏,隻好苦笑了。話雖如此,“館”推理作品中的“館”還很少出現熱帶風格的呢。


    一條人工修成的螺旋狀的坡道從樹的旁邊開始一直延伸到凹地底部。


    穴熊館是一座二層建築,周圍凹地的山崖大概是其兩倍高。從館的頂部向外張望,可以看到被山崖圍成圓形的天空。


    登上高床的階梯,推開並排的五扇旋轉玻璃門,我們走進了黑沼的家。


    隱約能感受到空調的效果,很快我就不再出汗了,心情愉悅。


    空調的動力來源毫無疑問是電。實際上在凹地外麵的島上某處設置有太陽能板,那裏產生的電力再被用電線引到了房子裏。之所以不把太陽能板直接放在屋頂上,除了影響稻草屋頂美觀這樣的理由之外,最重要的是,凹地裏的日照情況實在是太差了。如果當日天氣不好,也會啟用燒汽油發電的發電機。


    順便一提,關於這裏其他的生活必需品,飲用水的話除了去父島購買的礦泉水之外,島上也備有海水淡化用的離子交換樹脂。飲用水之外的其他生活用水,則來自收集的雨水和井水(井是過去的島民挖的),將兩者用氯氣消毒之後就可供使用了。


    燃氣使用的是買來的瓶裝液化丙烷氣。


    雖然島上沒有固定電話,但是這裏距離父島不遠,所以可以接收到那邊的手機信號。而且,這裏電腦上網用的wi-fi也接通了,可以隨意上網。


    現在這個時代,隻要有錢,即使是在這樣的孤島上也可以創造出適合現代人類生活的環境。


    我們在入口處把鞋脫掉。腳隔著襪子可以感受到木製的地板。


    “各位,首先請先到各自的房間裏把行李放下,稍事休息。午飯準備好了之後我們會通知各位。啊,成瀨君和上木小姐,非常抱歉。你們二位應該是住在一起比較好吧。不巧的是,寒舍隻有單人客房,請見諒。”


    “完全沒關係喲——”


    荔枝迴答道。


    反正對你來說是沒什麽問題。一個人住一間房的話,隻要你喜歡,隨時可以把別的男人帶進去一起睡。可惡,不知為何從昨夜那次目擊開始我對荔枝幹的什麽事反應都這麽大。她出不出軌關我屁事。不管了。


    作為對兩人分居的補償,他們兩人被分配到一層背麵的兩間客房住下了。這兩間房雖然分列整座館的兩翼,兩人可以在二層住著的其他六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在這兩間房裏隨意做愛做的事情。雖然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在意一下在這幢房子裏住著的其他人的心情,但是這兩個人的話是做不到的吧。至少別把人家的床單弄髒——什麽啊,我不是決定不管他們倆的事情了嗎?


    黑沼夫婦走向了廚房,那對情侶走向了一層的臥室,而我們則爬上樓梯來到二層。即使是四個人一起走在台階上,樓梯也不會嘎吱嘎吱地響。因此,如果有誰深夜在館內走來走去,也不會有誰能夠發現。不,絕對不會有人計劃在夜裏與館內的某位私通的。以上隻是我出於推理愛好者的習慣進行的一些必不可少的觀察而已。


    二層的客房有八間。


    背麵的房間是重紀的書房、寢室,以及深景的寢室。幾間房的門緊挨在一起連成一串。最後的一間房,原來是為百紀準備的房間,現在變成了客房。


    正麵的四間房都是客房,每一間的大小和內部裝飾都一模一樣,從窗戶向外看到的景色也是一樣的。這是為了讓客人不因客房的分配產生爭執所做的準備。我們四人特意避開了百紀的房間,分配好了正麵的這四間房。


    恕我解說得有些囉嗦,但我還是要說明,這些門打開的時候也不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門的內側,以及館內的公用廁所的門上都有鎖,是常見的有橫置滑動的門鎖插銷的那種類型。沒有鑰匙的話,除了從門內側鎖上之外,門是無法上鎖的。我曾經跟成瀨討論過,因為門的下麵有一定的空隙,所以這個鎖可以被用來製作“針線密室”。


    所謂“針線密室”,是指利用針和線等小道具從室外把門鎖上或者是把鑰匙從室外放迴室內的密室詭計的總稱。不,說這是蔑稱也不為過。甚至“這種實現起來十分勉強的三流詭計想都不要想絕對不要用”這樣的推理小說戒律也是存在的。所以說,謳歌“針線密室”的推理小說是不存在的。即使萬一存在,那位作者也可以稱得上是頗為無知的了。


    比如說,如果是這扇門的話,江戶川亂步就會使用在收集了古今中外所有的詭計的《偵探小說之謎》之中的介紹過的以下的手法來製作密室。


    首先先用小夾子夾住插銷,保持插銷沒有插上的狀態,然後用線係住夾子,把線從門下方的空隙中引出來,這樣把門關上之後隻要在門外一拉細線,門內部的插銷就鎖上了……才怪,現實中根本做不到吧。畢竟要讓插銷橫向滑動的話需要對其加一個橫向的力。要麽就在插銷卡住的位置附近的牆上紮一根針,然後把那根線掛在針上,把它從門下引出,然後再在門外拉動。這樣的話,線就有那跟針作為支點,對插銷的作用力就是橫向的,插銷就會插住。再慢慢地拉線,就可以再把夾子拉出門外迴收。然而這樣做的話,那根針就沒有辦法迴收,會留在現場。要麽,幹脆提前在針的末端也提前係好線,等夾子被迴收出來之後,再用力拉那根連著針的線,就可以把針也一起迴收了。


    總之,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況。這種方法的缺點是會在牆上留下針孔。


    我的意識從門移動到了整個房間。床、書桌和椅子、衣櫥。以上是房間裏全部的家具。


    向上看去,在縱橫交錯的屋梁上麵,可以看見稻草斜麵屋頂的內側。與其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同,這個屋頂意外地具有很好的防雨和防蟲功能。由於熱帶雨和蟲都很常見,而這種稻草屋頂在熱帶地區十分普及,所以它能夠防雨防蟲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由於整個館的選址問題,窗外的風景就僅限於凹地底部的褪色的草地以及周圍凹凸不平的山崖,實在是令人遺憾的景色。即使用力往上看,也看不到多大的一片天。日照十分稀少,即使是在白天,如果不開電燈,整個館的內部也顯得十分陰暗。


    但是不考慮館糟糕的地理位置的話,這真是最棒的旅行了。怎麽說這裏也是南國的小島啊。


    對,南國小島。


    從家裏出發到竹枝港客船站大概需要不到一個小時。乘坐小笠原丸號總共花費二十五個半小時。乘坐快艇半個小時。總計花費一整天多一點的時間,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這裏,再從兄弟島,南國的孤島。


    咚、咚、咚。


    要來了。


    要來了,要來了,要來了,要來了!


    不——已經來了!


    “南國模式”發動。咱,登場了。再見了,我。但是“我”並沒有消失。是“我”轉換成了“咱”。隻是這樣而已。“咱”並不是異於“我”的另一個人格。該說這才是真正的我嗎。我已然脫掉並丟棄了麵具。但並不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如果咱的意識被推理小說化的話,讀者可能會產生“難道文中的敘述者身份發生了變化嗎”“這是敘述性詭計嗎”之類的擔心,不過請安心,不管是“我”還是“咱”,都指的是“衝健太郎”一個人。兩者的意識是共通的,“我”是不可能在“咱”不知道的情況下去殺人或者怎麽樣。


    嗯,稍微有點過於興奮了呢。咱自己也是知道的。過於興奮了。腦內的齒輪全速運轉著。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咱都已經一年沒有來到這裏,切換到“南國模式”了。南國的空氣讓全身的血紅蛋白都加速在體內運轉。不,這就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換成了石榴汁一樣。吸血鬼要是遇到了我,估計會嚇一跳吧。


    咚、咚。


    這是什麽聲音?原來是敲門聲。


    把門打開,我看到了那副假麵。


    “午餐已經準備好了,請下樓用餐吧。”


    “咱馬上就去。永遠不能耽誤跟妹子一起吃飯的機會——這就是咱的信條!”


    “唔,‘南國模式’嗎?接下來就要大家全員集合了啊!”


    “把咱也算上了,真是非常感謝!”


    重紀繼續走向其他的客房,敲門,告訴他們開飯了。咱跟在他身後走到了樓道裏,正好遇上同樣剛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渚。即使咱沒有跟她說,被咱深愛著的她也一定能夠察覺到咱身上發生的變化。


    “啊,終於切換到‘南國模式’了啊。好久不見了呢。”


    “好久不見。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可愛啊。”


    聽到咱這樣說,渚的臉紅了,微微低下了頭。


    雖然“我”之前被她甩了,已經放棄了,但是“咱”可不會放棄。就算她心裏已經有了其他喜歡的男人,咱也一定要把她的心給奪迴來。上啊,上啊,上啊——!


    淺川和法子也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祝你們健康!”


    暢敘離衷之後,法子突然跑到咱身邊。


    “哈——健太郎的‘南國模式’!我早就想看到這樣的你了。怎麽樣,還健康嗎?有沒有得感冒?”


    “果然,沒有跟這樣的你在一起的話,我們也是沒辦法進入狀態的呀。”


    淺川也這樣說。大家都非常喜歡咱。雖然他們也非常喜歡那個“我”,但是與他們對咱的喜歡相比,這“喜歡”的內涵是相當不同的。祭典時的煙花、賞花時的啤酒,南國小島的咱。咱在這裏就是這樣的存在。


    大家一起走下了樓梯。雖然咱想直接從樓梯上跳下來,但果然這樣做會顯得咱不太成熟,所以我忍住了。


    下樓時我們意外遇到了與成瀨和碧池。


    “咱現在已經切換到了你所期待的那個‘南國模式’了喲。”


    咱這樣說,碧池大吃一驚。


    “誒誒?衝先生?!我還以為是另外一個人呢。因為你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啊。不過,這樣的衝先生還挺不錯呢。”


    這樣說著,她一閃一閃的大眼睛裏似乎射出了愛之射線。這射線的目標不是“我”,而是“咱”。咱對這種視線還是挺受用的。畢竟這個碧池長得好看,而且身材也色氣。哦哦,成瀨,別用這麽恐怖的表情看著咱。請安心吧,咱對渚的感情可是一成不變的。而且,她也僅僅是擊中了咱的好球區而已,憑這個就讓咱背叛成瀨,這種事情咱做不來。


    我們打開了餐廳的門,魚貫而入。從陽台與廚房和會客室緊緊相鄰的那一整麵落地窗走出,即可來到陽台。


    深景把餐具擺好。島壽司、煮透的海龜、石斑魚湯,以及擺在桌子中間可供所有人取食的熱帶水果拚盤。這,就是the 料理 of 小笠原。


    我們一邊給深景幫忙,一邊坐在了帶墊子的椅子上。每把椅子的椅子背上都已經貼好了姓名條,所以座位順序實際上是固定好的,按照順時針次序,依次是重紀、深景、咱、渚、荔枝、成瀨、法子和淺川。其中,重紀和荔枝兩人分別坐在長方形桌子的兩端。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重紀一人身上。重紀微微咳嗽了一聲,用那次車禍帶給他的沙啞聲音說道,


    “本次線下聚會已經是我們的第四次聚會了。對於自從車禍失去了家人以來,就一直把自己關在這座孤島上的我來說,在這裏作為主人招待各位真是非常需要勇氣的一件事。然而最終我還是做到了,這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能拿出這樣的勇氣,都是拜各位高朋以及我這位優秀的伴侶所賜。”


    重紀一邊津津樂道地講著,假麵向深景的方向看去。我們也微笑著看著兩人。


    然而深景聽到這番話卻是全然麵無表情,簡直讓人以為帶著假麵的是她而不是重紀,這讓咱大吃一驚。其他人也紛紛注意到了這一點,餐桌旁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了起來。喂喂,深景你還好嗎?難道是到了婚姻的倦怠期?但是就算如此你這個時候也該笑一笑啊,哪怕是裝出來的也行。


    重紀若無其事地繼續道,


    “然後,我們今年又迎來了一位新的夥伴,而且還是位如此可愛的小姐。上木小姐,未來也請多多關照。”


    “我才是,日後請多多關照!”


    碧池像是在掩飾著什麽一樣擺出一副開朗的樣子迴答道。這就是她自己用為了緩和氣氛而想出的方法吧。就這一點來說,咱認為她做得要比深景好。


    “嗯。那麽無聊的客套辭令就到此為止,各位趕快享用我們準備的午餐吧。我開動了。”


    “我(咱)開動了!”


    嘛,不管黑沼夫婦之間發生了些什麽,咱隻用關心眼前的美味佳肴就好了。


    首先從石斑魚湯開始!好燙!那就在旁邊再晾一會,先吃別的!


    重新再來,這次從主菜·島壽司開始!醃菜的鹹味與壽司的甜味交融,再加上芥末的辣味!三種味道的組合,給了平平無奇的壽司以新的可能性!就像用電吉他給君之代改編出一個remix version一樣!


    接下來是煮熟的海龜!龜肉雖然常給人以腥味重的印象,但是這個龜肉!吃起來簡直就像是牛肉的味道!就像過去喜宴或者是祭典上出現的招牌菜一樣!啊,未來幾天每天都和過節一樣!好棒!


    再挑戰一下石斑魚湯!這石斑魚可是本地的高級魚種アカハタ!把這家夥切開,一股腦把洋蔥和大蔥還有高湯放到魚腹中!海的味道與島的味道結合在一起,仿佛在碗中產生了一個小宇宙!!


    最後是熱帶水果拚盤!芒果還是一如既往地美味!木瓜雖然味道不好聞,但是好甜!西番蓮……嗯,咱,還是不太喜歡吃這個啊。黑色的巨大的果實裏卻混入了一個一個小顆粒的果肉,簡直跟網絡上流傳已久的那張西番蓮果實的惡心圖一模一樣。但是咱就這樣忍著全吃了下去。啊,嘴裏就像蓮花盛開一樣,說不出的感覺。每到這種情況下,咱才開始懷念香蕉先生。香蕉這樣老少鹹宜的水果的存在真是偉大!明明你一直就在咱的身邊,咱卻很少注意到你。跟其他的熱帶水果一比,你簡直是人間至高的美味啊!


    唿,總算吃完了,多謝款待。


    目前隻有咱一個人吃完,也沒有什麽別的事可幹。於是出於一名推理小說狂熱愛好者的本性,咱開始清點大家的利手。我和渚都是右利手。淺川和法子都是左撇子,成瀨,右手。碧池,右手。重紀,右手。深景,右手。右、右、左、左、右、右、右、右。全體,向右轉!


    值得一提的是,重紀吃東西的時候,會把假麵抬起來。


    幸好,沒有誰在吃東西的時候突然痛苦地倒下。


    可是相對的,渚突然向我道歉。


    “衝先生,對不起。”


    “你這是怎麽了,這麽突然。”


    腦內的問號形成一片森林。看來能改善環境呢。


    “我吃飯吃的比較慢,所以要不衝君先往海灘那邊去吧?不用在意我。其他各位也是。”


    什、什麽?她是怎麽知道的?


    確實,咱是想吃完飯就馬不停蹄地飛奔到海邊玩耍的。但是如果做出這種把女孩子丟在一邊的行為,那咱還能算是個男人嗎?


    “哪……哪裏的事,你就這樣慢慢吃就好了。說,說起來我正好也想再吃幾口來著……”


    我慌忙向飯桌上望去。誒,這不是還剩著一點西番蓮嗎?……沒辦法,我就把它消滅掉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啊——西番蓮真是超——好——吃——!味道就好像蓮花在我麵前盛開了一樣——!好像到了極樂淨土一樣!”


    “我記得衝君好像不怎麽喜歡吃西番蓮吧。請不要勉強自己哦。而且,衝君你想趕快去海邊,這一點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


    “為什麽?”


    “你的腳正在桌子底下模仿打水呢。”


    誒,真的嗎?咱自己都沒意識到,真可怕。


    在場的人都笑了。


    渚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連比她年長的男性都敢戲弄,這孩子膽子還真是不小哇。


    “好吧,咱承認,咱確實是想趕快到海邊去。但是啊,隻有咱一個人去的話也很無聊啊。咱隻是想跟大(ni)家(yi)一(ge)起(ren)去而已。”


    “那你再等我五分鍾,我就吃完了。”


    這樣說著,渚的臉上露出了淘氣的表情,好似看透了咱的話中省略的部分。


    渚在做出如上宣言之後的五分鍾之內,果然把自己的盤子和桌上剩下的西番蓮全部消滅了個精光。渚吃得雖慢,但是卻很幹淨利落。這並不是因為她害怕留下剩飯是對黑沼夫婦的失禮行為,而隻是單純的因為饞而已。這一點也是我喜歡她的原因之一。


    “多謝款待!那麽,咱們出發吧!”


    “哦——!還有誰想一起去嗎?”


    法子、成瀨以及碧池都舉起了手。


    深景低了低頭,用平穩的聲調說道。


    “抱歉了諸位,我就不去了。今天身體感覺不是很舒服。”


    淺川也接話道。


    “我也算了。坐了這麽久船,我有點累了。二十五個半小時的行程對於我這樣的老朽來說果然有些吃不消啊。”


    緊接著,重紀好像也順著這樣的氣氛說道,


    “我……去不去呢?畢竟大家好不容易來這裏一趟。”


    什麽什麽什麽?這難道是……白學了?倫理道德都跑去哪裏了?


    “那我來收拾桌子吧。”


    深景說完之後,馬上開始叮叮咣咣地收拾起了盤子。


    “我來幫你。”


    淺川很自然地伸出了援手。


    “那咱也……”


    咱的話說到一半,被淺川攔了下來。


    “我們兩個人就夠了,又不需要一下子把所有的盤子都送到廚房去。衝君你不是也想趕快去海邊,對不對?”


    趕快,趕快去海邊玩吧。淺川的話被我的耳朵邪惡地曲解了。嗯,對,就這樣辦,海邊。我們雙方都希望如此吧。


    “說的也沒錯啊。那,我們就出發了——”


    就這樣,我們把那兩個人留在了餐廳裏,出發前往海邊。


    果然咱還是很好奇。深景先不提,淺川這個人可不是喜歡惹事的主——咱是這麽覺得的。但是,凡事都有個萬一。萬一那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的話,重紀以後就再也不會招待我們來這座島上了。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樂園的崩壞。唯有這一點咱絕不容許。


    “啊疼疼疼,咱的肚子——”


    咱在走廊上抱著肚子蹲了下去。當然這是裝的。雖然不能去海邊很令人遺憾,但是這樣留在館內的話,至少可以牽製一下那兩個人。


    “怎麽樣,你還好嗎?”


    離咱最近的法子第一個跑到了咱的身邊。在我做出反應之前,她突然對我耳語道,


    “年輕人就不要為這些有的沒的操心了,我留下吧。”


    “誒?”


    咱看著法子的臉。她似乎完全看穿了咱的內心,對咱露出了古拙的微笑。中條菩薩,感謝!咱是真的超級超級想去海邊啊!


    “發生什麽了?”


    “果然你不該勉強自己吃那麽多西番蓮的。”


    其他人也慢慢聚了過來。我霍地站起來。


    “雖然不知道什麽原理,但是好像已經不疼了。”


    “什麽情況啊你?”


    成瀨一臉懵逼。


    “不過我就不去了……突然想起來有些緊急的工作要處理。黑沼,能借我用一下電腦嗎?”


    “好,電腦就在書房裏,你可以隨意使用,我沒設密碼。不過這種時候你還有工作要做,真是不得了啊。”


    “受歡迎的律師真是不得了啊——像我就從來沒有收到過幫人執筆寫文的委托。”


    “啊哈哈,作為成功人士真是對不住呢——”


    法子雖然在嗬嗬地笑著,但是實際上她一定也很想和我們一起去海邊玩。當時咱問出“還有誰想去啊”的時候她的手舉得可是要比其他人都高都用力的。咱就在心裏跪謝她好了。


    結果,去海邊玩的人就是咱、渚、成瀨、碧池還有重紀五個人。我們首先迴到了各自的房間做準備,然後在令人印象深刻的旋轉玻璃門入口前集合。


    咱偷偷的打量著其他幾位的肉體。


    雖然至今為止已經看到過很多次了,但是渚的肌膚還是如同瓷器一樣雪白美麗。與之相對的是新加入我們的碧池。雖然她的身高不高,但是全身的比例有如模特一般勻稱,一對巨乳堪與法子的相提並論。更令人意外的是,除此之外,她身上竟然還有適量的肌肉。她或許參與過某種運動吧。嘛,想這個幹什麽,反正咱對她也沒興趣!


    再看看咱的其他同伴們。成瀨身上的肌肉和碧池的一樣,看上去就是個肌肉兄貴;重紀和淺川一樣都是高個子,而且身上的體毛濃密。隻有咱一個人沒有那樣高大威猛的身材,肩膀也不寬。嘛,男人之間比的不是外表,而應該是內心的胸懷。咱就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吧。


    全員集合完畢,準備出發。火辣辣的陽光照在身上,皮膚好像被火烤一樣生疼,不過這讓咱越發興高采烈了。並非因為這疼痛喚醒了咱內心的m屬性,咱隻是為自己能迴歸野性而感到由衷地快樂而已。


    我們順著丘陵間引出的土路前行,腳不時被路邊伸出的雜草所紮傷。然後,登上坡道,來到了小而整潔的沙灘上。


    “大海——啊——!”


    咱朝著如同被酷暑融化的祖母綠一般的大海大聲唿喊。當然,這聲喊叫並沒有引起迴聲。與山不同,大海無視了我們,繼續“沙沙——沙沙——”地蕩漾著波浪。但是這份冷漠也不錯,畢竟現在是夏天啊。


    首先玩點什麽?沙灘排球?還是曬日光浴?不,說到大海就肯定少不了遊泳啊!咱這樣想著,便跑著跳到了海裏,身體被青綠色的海水包圍著。


    “好——咱是第一……”


    正想如此宣告,卻發現碧池不知何時比我更快一步跳到了海裏。


    “哼哼,是我先來的喲。”


    她得意洋洋地看著咱。蛤?你個小丫頭片子竟敢把本大爺看扁了?小心我〇了你哦。


    可惡,連大海也被這碧池汙染了……


    碧池和成瀨一邊咯咯笑著,一邊開始互相朝著對方撩水。真是好啊,咱也想跟渚這樣一起玩啊——咱看著他們,一邊吮著手指一邊想著。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向我這裏撩水。迴頭一看,竟然是一臉害羞的渚。


    等的就是這個!


    咱誌得意滿地向她反擊。渚也不甘示弱。我們也開始一邊咯咯笑著,一邊互相撩水,向那對情侶一樣。


    玩鬧中咱一眼瞥到了沙灘上的重紀,他的表情似乎在感歎“年輕真是好啊”。但是仔細想想,重紀是戴著假麵的人啊,咱怎麽可能真看得到他的表情。他跟深景之間最近發生了什麽嗎?雖說本不想太關心別人的私事,但是果然咱還是忍不住關心了起來,身心也沒法再像剛才一樣沉浸於玩水嬉鬧之中了。


    “——渚,稍微暫停一下。”


    “誒?”


    “咱們上岸去玩沙灘排球吧。這樣就能把重紀先生也帶著一起玩了,不是嗎?”


    “啊!是,是的呢。那就這麽辦吧。”


    咱的想法成功地被咱轉達給了渚。


    “喂——大家,一起來玩沙灘排球吧!”


    “唔,沙灘排球嗎?”


    “好啊好啊——”


    除了還想繼續和碧池卿卿我我下去的成瀨之外,所有人都響應了咱和渚的提案。成瀨見自己似乎要被大家拋下,一個人泡在海裏,便也不情願地上了岸。


    我們從附近的倉庫裏把樁子和網搬了出來,然後把場地搭好。


    渚和碧池算作一個人,這樣我們就可以分為兩組,每組兩個人。但是在具體的分法上,不同世代之間分歧很大,所以分組花了不少時間。這就是所謂的代溝啊。


    最後的分組情況是,咱和成瀨一組,渚、碧池和重紀一組。


    “喂喂黑沼,你這隊友可太讓人羨慕了啊。”


    “哼哼哼,齊人之福嗎。”


    沒能和渚分到同一組,咱稍微有些失望,不過這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因為她開球的時候,咱就能欣賞到那對又大又圓的奶子晃來晃去的樣子了。切,下手發球嗎。明明是上手發球更好啊。不過,她這樣輕手輕腳的發球動作也很可愛呢。真想過去保護她啊——


    “喂,看球啊,想什麽呢?”


    成瀨的聲音傳入咱的耳中,咱才發現球已經到了咱的麵前。咱慌忙接球,球向斜上方彈去。


    “好,交給我吧!”


    本來這球成瀨隻要穩穩托過去就好,可是他非要很勉強地去扣殺。果不其然,對麵人高馬大的重紀輕描淡寫地一攔,球就朝著在咱的守備區域來了,即將著地。


    “這你要我怎麽接!”


    咱朝著球的方向奮力一撲,總算是把球救了迴來,不過相對的,咱的臉就這樣埋到了沙灘裏。


    “呀——”


    “沒事吧?”


    “球呢?”


    咱向上一看,隻見球在網上彈了一下,然後落到了對方那邊的界內。誰也沒能接下來。


    “好!先拔頭籌!”


    “能拿一分是不錯,但是你還是先洗把臉吧。”


    成瀨把水遞給了我。但是我往臉上一摸,發現臉上全是沙子。於是我開始吧唧吧唧地用海水洗臉。


    就在我洗臉的時候,還上突然傳來了快艇的引擎聲。


    快艇看起來在距離海岸大約一百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甲板上似乎有人,但是他們的具體人數以及他們在做什麽,我們看不清楚。


    “那條船,好奇怪啊。”


    “嗯,為什麽要在什麽都沒有的海上停下來呢?”


    “他們好像在往我們這邊看呢。”


    喂喂,我們可不是動物園裏任人觀賞的大熊貓啊。我們之中有兩名美少女(暫且把碧池也算在美少女的範疇之內),所以那些人想要偷窺我們,咱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這是,船上突然有光閃了一下。是閃光燈忘記關了吧。也就是說我們正在被偷拍。


    “啊!”


    站在咱身後的渚發出驚叫。


    下一秒,咱向海的方向飛奔而去。


    咱用自由泳向快艇遊去。衝選手遊得好快!好快!好快!快要追上了!


    “衝先生加油——”


    後方傳來碧池高聲地聲援。


    緊接著,咱聽到了前方年輕男女的悲鳴。他們好像察覺到咱正在向他們那邊遊動了。慌慌張張地想現在把船開走?對不起,已經晚了。咱已經足夠接近你們了。


    透明的海水中,可以看到快艇的側腹有一架梯子,可能是用來讓潛水員扶著下到海裏用的。咱抓住這架梯子爬上了船。


    甲板上的家夥原來是那兩個背心男和看起來像是他們馬子的女人。他們見咱跳上了船,都像見了鬼一樣抱頭鼠竄。把咱當成人魚還是海怪什麽的了嗎?


    好——是哪個家夥偷拍的?


    “喂,喂,你——”


    一個穿著正麵印著賓館名字t恤的年輕男子顫抖著想要阻止咱。什麽啊,原來你是賓館的人啊,看你長得這麽輕浮,咱還以為你也是背心男小隊的一員呢。


    “讓開,沒你的事。我要找的是剛才偷拍我的那家夥。是誰?”


    雖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主動承認,但是犯人實際上一目了然。包括賓館的人在內所有在場的人手裏都拿著相機。也就是說,與某本黃金時期推理小說的解答一樣,這裏的所有人都是犯人。


    “你們,還不快把相機交給咱?”


    其中一個年輕人結巴著問道,


    “我,我們沒有惡意,隻是覺得那座島上竟然有人真是不可思議,所以——”


    “別解釋了,趕快把相機給咱!”


    “噫!”


    咱的一聲大喝讓敵方戰意全無。於是咱把所有人的相機都拿過來,刪除了裏麵對我們的偷拍。所有人都很順從。


    “你們是想把這些圖片發到推特上吧?聽好了小子們,這就是如假包換的偷拍行為。如果咱再發現你們偷拍,咱就直接報警了。你們住的賓館的名字咱也記下了,知道嗎?好不容易度個假,咱誰都別為難誰,開開心心的不也挺好嗎?那就這樣。”


    在他們呆滯的目光中,咱又跳迴了海裏,迴到了同伴們身邊。


    大家用掌聲和歡唿迎接了凱旋歸來的咱。


    “渚,照到你的照片我已經全刪了。”


    渚雙手捂住了嘴看著我,眼睛稍顯濕潤。啊,她一定是被我迷住了。


    “隻有成瀨的照片我沒刪。”


    “嗯?你說啥?!”


    “開玩笑的,都刪了都刪了。”


    碧池被我給逗笑了。


    在這之後,直到夕陽西下,我們都一直在海邊玩耍。


    在倉庫旁的浴室裏把身上的汗和海水洗幹淨之後,我們迴到了館內。此時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來來來,各位,今晚我們就在陽台上吃烤肉吧!”


    法子這樣說道。她的“工作”似乎完成的很順利,因為深景看起來明顯十分不爽。話說迴來,如果法子沒有留在館內的話,她究竟想做些什麽呢?淺川還是那副超然的表情,看不透他內心的想法。


    “法子姐?”


    咱在與法子兩人在樓道相遇時,斟酌了一下,然後把她叫住了。


    “嗯?咋了?”


    “給你這個。”


    咱把在海灘上撿到的美麗貝殼遞給了她。


    “作為替咱留守的迴禮。”


    法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呀,有這份心意我是很高興啦,但是這種東西更應該送給渚醬,對不對?”


    誒?


    應該送給渚醬?


    “難道說……咱暴露了?!”


    “什麽難道不難道的,這麽明顯的事情還輪得著暴露嗎?除了你們兩個當局者以外,所有人都知道了喲。”


    “‘們’?也就是說渚本人還沒有察覺是吧。太好了——啊,法子姐你一定知道渚她對咱是怎麽看的吧。跟咱說說唄?”


    雖然咱是非常認真地在向她詢問,但是遺憾的是,律師的基本職業道德之一,就是不會向第三者泄露自己委托人的個人信息。


    “哎呀,他是怎麽想的呢?這種事果然還是直接問她本人比較好吧。”


    叫咱去直接問本人,那就是說有戲咯?還是說這話隻是用來搪塞我的?嗯——搞不懂。


    “是啊,是這樣沒錯。總之咱已經決定把這個貝殼作為禮物送給法子姐了,請你務必收下。”


    “這樣——嗎?那,我就收下了,非常感謝。嗯,挺漂亮的呢。”


    “說起來,那兩個人是個什麽情況啊。”


    “到剛才為止那兩個人之間還沒發生過什麽。不過嘛,這也可能是因為我在的緣故。我們三個一直在打撲克來著。”


    幾分鍾後,我們所有人一起聚到了黃昏時分的陽台上。


    烤肉、吃肉、烤肉、吃肉、吃肉、吃肉。


    咱本想跟渚再多搭搭話的,但是她一直被法子和碧池糾纏著聊天,抽不開身。碧池詢問著有關未來大學選專業的問題,渚介紹了文學部和自己的專業德國文學,而法子則向碧池介紹了法學部。這家夥,竟然還有考大學的打算啊。說起來,我在剛下小笠原丸號的時候就疑惑過,這三個人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親密的?


    沒有辦法,咱隻好跟成瀨聊了聊食人族的話題。


    “喂,我們在吃東西呢,你怎麽能聊這種話題?”


    深景一臉不爽地拿著冰鑿子鑿著冰,一邊找著我們的茬。


    我們兩人一縮肩,隻好把話題換成了含有斬首元素的動機優秀的小說的排行,結果又被深景嗆了幾句。這你叫我們聊點什麽好啊。


    天空由紅色變為了紫色,烤肉也快被我們吃完了。


    這次輪到我們這些人收拾餐桌了。


    在此之後,大家分男性與女性輪流在大澡堂洗了澡。咱一直好奇,每次洗澡都是女士優先,她們到底是在討厭什麽呢?是更討厭自己泡在男人泡過的水裏,還是更討厭泡在自己的洗澡水裏呢?我們這幾位女性同伴肯定是因為更討厭前者,所以才每次都主張女性優先的吧。


    因此,我們得等到她們出來之後,才能進澡堂洗澡。


    咱正在洗著的時候,澡堂的門被嘎吱嘎吱地拉開,重紀戴著假麵從外麵走了進來。咱向他輕輕頷首,重紀則向咱迴禮,在咱的左邊落了座。


    他似乎要從側麵把假麵揭開。


    咱靜靜地低下了頭,避開了目光。這可能是單純因為不想看到他臉上的傷痕,也可能是因為內心抱有一點對他臉傷的好奇而感到的負罪感所致。低下頭之後,映入咱眼簾的,是一根被包皮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陰莖。哎,看來咱的孩子也帶著假麵呢。雖然咱對包莖這件事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結,但是看到身邊重紀那裸露在外的大龜頭時,咱的內心還是生出了如同當年得知自己的大學同窗工資數額時一樣的劣等感。坐在我們右邊的是淺川。咱偷眼一看,發現他也是包莖。嗯,這不也挺好的嗎,咱安慰自己道。


    洗完臉之後,重紀很快又把假麵戴了迴去。


    從澡堂出來,咱正拿著餐廳裏的冷藏罐裝可樂喝著的時候,突然發現渚正一個人待在陽台上。她倚在欄杆上,仰望著星空。


    這是機會。


    咱趕快把要打的嗝全都打了出來,把落地窗打開,走到了陽台上。渚注意到了咱,迴過了頭來。雖然她看起來嚇了一跳,但卻並沒有表現出抗拒的意思。剛出浴的她,黑發還未幹透,肌膚因為害羞而微微發紅,身上散發著沐浴露的清香。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咱臉紅心跳不已。


    “咱靠在旁邊,可以嗎?”


    “嗯。”


    得到許可之後,咱也靠到了欄杆上,仰望起了星空。


    “星星真是漂亮啊。”


    但是你更美。話雖然沒出口,卻在我的心中無數次地迴響著。被周圍山崖切為圓形的夜空,仿佛天文館的星空投影一般,而觀眾隻有我們二人。


    “嗯嗯。雖然星星都在高處遙不可及,但是有些在這裏能看到的星座即使在東京也看不見呢。你看,那個是巨蛇座,那個是牧夫座……”


    “誒?哪裏哪裏?”


    “然後那個是後發座。”


    “所以說在哪裏啊!”


    渚哧哧地笑了起來。


    “聽了這些名字一般人也認不出來啊——星座的名字都是古人生搬硬套給起的。”


    “夏季大三角和仙後座都在哪裏啊?”


    咱舉出了為數不多的自己所知的星座名。


    “那幾個星座方位不對,從這裏是看不到的。但是能看到北鬥七星哦。就在那邊。”


    咱朝著渚手指的方向望去,那裏確實有幾顆比較明亮的星,組成了勺形。


    “哇——真的呢。看來渚你對星座很了解嘛。”


    “是我哥哥以前講給我聽的。”


    渚的側臉稍顯寂寞。


    咱還是第一次聽她提起她哥哥的事情,所以並沒有詳細追問。


    於是咱轉變了話題。


    “說起來——你,還有法子,你們兩個人是什麽時候突然就跟碧……跟荔枝熟絡起來了?尤其是法子,她一開始明明那麽抗拒荔枝的。”


    “啊,說起來也是呢。實際上是因為昨天晚上發生了一些事情的緣故。”


    渚開心地說著。


    “衝先生你不是在船上的餐廳裏差點跟那對背心男二人組吵起來了嗎?”


    “哦……嗯。”


    實際上我在晚上聚會喝酒之後,一個人在走廊裏的時候,被他們搭訕了。”


    “什麽?!”


    可惡,那兩個家夥,我們在甲板上喝酒的時候就一直鬼鬼祟祟地盯著我們這裏看,沒想到他們竟然在打渚的主意。這咱決不允許!!


    咱的怒氣逐漸聚集起來。渚繼續說道,


    “我當然是斷然拒絕了他們,想趕快跑開,可是被那個人拉住了手腕。就在這個時候,荔枝站出來幫助了我。‘你們被她嫌棄了不是嗎?這樣的話,你們還不如放開她,衝著我來。我不嫌棄你們。’荔枝醬這樣一說,那兩個人便不再糾纏我,跟著她走了,我得以脫身。雖然微妙的覺得自己在女性魅力這方麵輸給了她,但是她確實幫了我一個大忙,我非常感激她。我把這事告訴了中條之後,她也對荔枝醬十分讚許。”


    原來如此,昨天晚上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啊——荔枝做的好啊——


    ……等等。


    雖然她挺身而出幫助渚這點值得稱讚,但是之後也沒有必要真的和那兩個背心男做吧?她跟那兩個人做了,不正說明她本身也對此有所期望嗎?她的勇氣可嘉,但是之後她也沒有拒絕那兩個人,這點讓她剛剛在我心裏建立起來的正麵形象崩塌了……雖然她的遭遇也挺讓人同情的,不過一想到她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咱就一點也同情不起來了。


    “不過之後荔枝醬沒遇到什麽危險吧——今天早上我問她,她說那之後她陪那兩個人喝了一杯之後就趁機跑掉了。”


    不是喝了一杯,而是來了一發吧。


    然而,沒想到渚是真的把荔枝當成自己的朋友了呢。


    雖說荔枝對成瀨的背叛算得上是一條重罪,但是既然她是為了救渚才如此,咱就原諒她好了。從此,咱不會再在心裏稱她為碧池了……


    “啊……嗯——”


    ?!


    突然,嬌喘聲不合時宜地傳入了咱的耳中。


    這聲音……難道荔枝跟成瀨(大概是他吧)已經幹上了?


    碧池不愧是碧池。


    “吵死了——!”


    咱一邊向客房的方向怒吼。隨後,咱聽到了那邊傳來的關門聲。陽台又重新恢複了安靜。


    咱和渚滿臉通紅地對視著。


    “夏天了呢……”


    “是啊……”


    從剛才一直在嚐試營造的和諧的氣氛因為那聲嬌喘一下子變得微妙了起來。如果此時咱趁機告白的話,沒準我們雙方都會把持不住吧。


    與泫然欲泣的渚告別之後,我離開了餐廳。


    在迴房間的路上,咱經過玄關時,意外地發現玻璃門在震動,似乎剛剛有人經過。這麽晚了,誰還會出入這座穴熊館呢?咱很好奇,於是來到了門外的平台上。


    從館內漏出的燈光,驅散了館外的黑暗。


    咱聽到了女性興奮的聲音。


    “……從一開始就錯了啊。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一直以來都是在被其他人所憐憫著的環境中長大。這樣的我,遇到了失去了所有家人的重紀,才第一次站在了憐憫別人的立場上。我們這種相互之間的憐憫,與愛情其實是是完全不同的。在這之後,我又變成了被人憐憫的一方。因為,我是一個跟自己不愛的男人結婚的不幸的女人啊。


    是深景。


    還有一個聲音時不時在附和她。是淺川嗎?


    這兩個人好像正在館的後側說著悄悄話。


    這種抱怨是何等自私和傲慢啊,簡直讓咱聽得反胃,不過咱還是豎起耳朵想要聽個仔細。可是,咱所在的位置除了偶爾能夠聽到深景那自私自大的聲音之外,就什麽都聽不清了。


    這時,說話的聲音突然中斷。緊接著,咱聽到了腳步聲。


    那兩個人在往迴走!


    咱慌忙向館內逃去。


    今天已經很累了,咱隻想馬上上床。在前往洗手間刷牙的途中,咱意外地在樓道裏遇到了淺川。淺川看到咱手上的牙刷牙缸,便問道,


    “哦,你要睡了嗎?”


    “嗯,今天不知為何覺得特別累。”


    “這樣啊。晚安。”


    “晚安。”


    我們正常地互相打著招唿,然後擦肩而過——咱原本是這樣打算的,可是出於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咱突然迴頭向他喊道,


    “淺川先生!”


    “嗯?”


    淺川轉過身來,可咱一時間卻說不出話來。咱到底想跟他說什麽才叫住他的呢?你是不是跟深景有一腿?咱非常想正麵質問他。


    “明天……跟大家一起去玩吧!”


    然而最終,經過一番激烈的內心權衡之後,實際說出口的,卻僅僅是這句“得體”的話。這句話語氣不甚激烈,應該沒有直接提到某些可能冒犯到他的事實。但是,馬上咱突然發覺,如果淺川把這句話理解成咱在旁敲側擊他“為什麽你和深景今天沒跟我們一起而是想單獨留在館裏啊”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萬幸的是,淺川並沒有表現出異常,隻是以正常的口吻迴複道:“哦,知道了。”至於他內心究竟是怎麽想的,咱就無從得知了。


    咱來到洗手間,使勁地用牙刷刷著牙,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如同在折磨自己的牙齒一般。


    可惡,為什麽這次已經切換到了‘南國模式’,可咱還是要提心吊膽地看著別人的臉色說話,而且對方還是一向好說話的淺川。尤其是,自從登上這座再從兄弟島以來,淺川的笑容就總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果然他是在和深景策劃著什麽嗎……


    哎,睡了吧。睡一覺,然後把這一切都忘掉。這樣,也許到了明天,咱就又能變迴那個過去的咱了。


    咱如同要吐掉內心的不快一般,吐掉了漱口水。


    迴到房間,癱在床上。在這裏睡覺,無需開空調,隻要打開窗戶,就能感受到自然的海風。把燈關掉之後,蟲子也不會鑽進屋子。


    咱把自己包裹在舒適的床單中。自己與渚、成瀨和碧池、背心男、重紀與深景還有淺川之間可能存在的三角關係,今天發生的這些事不斷鑽入咱的腦海。


    男女關係很麻煩,而且經常還很激烈。即使如此,大家依然對其趨之若鶩。這是為什麽呢?為了生孩子、繁衍後代?為了獲得別人的承認?還是為了追求性的快感?咱,究竟是為了什麽去追求渚的呢……


    思考著這樣的問題,咱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譯注1:本章標題原文作“水を得た魚”。


    譯注2:進入“南國模式”之後,主人公衝健太郎對自己的稱唿由“我(仆)”變為“咱(俺)”。如果有哪處仍譯作“我”的話,屬於單純的翻譯問題,與敘述性詭計之類的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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