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殺人事件第二章 吳越同舟(注1) 小笠原丸號。


    準確的說是第二代小笠原丸號。初代目一九七九年開始投入使用,到一九九七年退役,把接力棒交給了眼前的二代目之後,就被賣到菲律賓去了。


    一般人如果想去小笠原諸島的話,除了乘坐這艘由小笠原海運公司運營的貨客船之外別無他法。沒有到小笠原的航班。隻有當島上出現急病人或者有要人前往的時候,才會啟用自衛隊的飛機進行運送。


    雖然島上機場的建設多次被提上日程,但是由於存在占地問題和環保問題,所以每一次的方案最終都逃不過擱淺的命運。就我個人而言,我很喜歡乘船前往所帶來的這種“浮舟於海二十五個半小時方能抵達的絕海孤島”的感覺,所以也不覺得島上有建設機場的必要。不過這隻是我這個遊客的意見而已。對於島上的居民而言,機場的建設是生死攸關的問題,熱切期望島上能修建機場的人不在少數。


    因為以上種種情況,現在唯一前往小笠原諸島的定期交通工具隻有小笠原丸號了。這個大鐵家夥可是十分的克己奉公,運行時全然不理睬旁邊的母島和途徑的伊豆諸島,隻是默默的在東京——父島這條路線上專心往複。當然它也不會停靠我們的目的地再從兄弟島。因此再從兄弟島上的人需要開快艇到父島來接我們。


    小笠原丸號全長一百三十一米,總噸位是六千七百噸,乘客定員七百六十九名,高度約有五層樓那麽高。


    在它那威風堂堂的身姿麵前,


    “好厲害——!”


    荔枝大喊。從她的聲音裏可以聽出她內心的激動心情。成瀨在一旁滿足的點著頭。我們對這艘船已經見慣不慣,所以沒有再發表什麽感想。


    荔枝把數碼相機從背包中取出,開始從各種各樣的角度對著船拍照。留下她和正拿著智能手機對著她照相的成瀨兩個人,我們幾個人先行向舷梯方向走去。


    剛剛長蛇一般的隊伍的隊尾還排在舷梯前。我們就從後麵跟上了隊伍。


    我的前麵排著兩個有點討厭的年輕人。兩人都穿著背心,一個顏色是黑色,另一個是白色。


    聽兩人的對話,他們的目的地是父島。這兩個人大聲談論著下流的話題,我不斷地聽到她們的沒完沒了的下流話,內心越來越對這兩個人感到厭惡。時值暑假,目的地又是南國的熱門度假景區,遇到一兩個這樣的人也是免不了的。暫且忍了吧。


    突然,我有點好奇小野寺對這兩個人的反應。轉過頭去,發現她也在看我,兩人的視線交匯了。我老實的向她點點頭,她也皺了皺眉。我們兩個真是心有靈犀啊,開心。


    隊伍慢慢的前進著。


    我們就快要上船的時候,成瀨和荔枝兩人追上了我們。


    我讓船員檢完票後,登上了小笠原丸號。


    就在這時,從身後傳來了中條驚訝的聲音。


    “誒,淺川,你是二等艙?”


    我迴頭看去。二等艙,也就是雜魚寢的乘客,登船時會拿到寫有鋪位的號碼紙條。中條是因為看到了這個才知道的。


    小笠原丸號的船艙總共有五個級別,從高到低分別為特等、特一等、一等、特二等和二等。


    特等和特一等艙室都是雙人單間。


    一等艙根據人數與別人合住一間。


    特二等艙是上下床,也是與人合住。


    這幾種艙位都是指定席。


    二等艙是雜魚寢,到登船的時候分配鋪位。


    我們第一年線下聚會訂船票的時候,有人提議全員都一團和氣地訂二等艙,但是由於女性成員都討厭睡雜魚寢,最後決定全員都訂特二等艙。第二年、第三年也都是這樣。所以我們本以為今年也應該是如此。


    可是淺川訂的是二等艙——


    “為什麽呢?”


    醫生應該很有錢啊——這話剛要出口,我意識到這不太好,急忙住嘴。可是成瀨說出了同樣的問題,我的用心白費了。


    淺川的聲音很明亮。


    “哎呀,最近生意不太景氣,所以想稍微節約一下。”


    特二等艙大約四萬兩千日元,而二等艙大約兩萬九千日元。單程便是一萬三千日元的差距,確實也不是小數字。


    “其實我今年也不是特二等艙哦,我和荔枝醬這次一起住特等艙。”


    成瀨好像在攀比一樣說。


    我想,他做出此等發言,大概就是想讓我們更加吃驚,從而吸引眼球吧。但是有淺川的情況在前,“有屬於自己的獨立船艙”這件事帶來的衝擊感反而變弱了,他現在一定很後悔吧。當然,以上都隻是我的胡思亂想。


    不管怎樣他這隻是在自我炫耀而已。與(在他自己看來)最棒的女友一起住在最高檔的船艙裏,必定是羨煞旁人。這種優越感滋潤著他的心田,高人一等的感覺讓他十分欣慰。大家對於他帶著荔枝一起這件事,也漸漸的能夠容許了。


    但是想要中條接受這一點,還需要時間。


    “總之先跟上前麵吧,老是在這裏停留會礙著後麵的人的。”


    她的聲音冰冷,沒有理會成瀨。成瀨似乎自討沒趣了。


    聽從她的指示,我們從導遊服務站和商店旁邊離開,走進了在螺旋階梯旁的入口。


    走進入口來到c甲板,換算成建築物相當於一層。特等艙位於二層的船首側,特二等則在二層的船尾側。而二等艙則位於一層和地下室——水下一層和二層。淺川的號碼紙顯示他的鋪位在水下二層。


    “那麽大家先各自去自己的艙位把行李收拾一下吧。”


    成瀨擺出架勢。


    淺川補充道,


    “今年大家不都是住特二等艙了,是不是相互之間記錄一下房間號碼比較好呢?”


    說得對,確實是這樣。我們按照他的話做了。


    各自記下了其他人的房間號碼之後,我們就先行解散了。


    在此與淺川暫別,登上了螺旋階梯。


    來到二層,我們又與成瀨和荔枝分開,向特二等艙區前進。


    船上到處都準備有樹脂嘔吐袋,不管何時有暈船想吐的感覺都可以向裏麵吐。我個人不是那種容易暈船的體質,所以也不太需要這些嘔吐袋。


    特二等艙總共有五個艙室,每個艙室裏都放有七到九台上下床。我們本來應該是一起訂的票,卻唯有我與其他幾人不在一個艙室裏,應該是那個艙室正好我訂票的時候滿員了的緣故。沒能跟小野寺睡在一個艙室稍微感覺有些遺憾。


    我走進了自己的艙室。


    初入特二等艙,便感到空間很狹小。現在其他床上都有人躺著,更是加深了這種感覺。但是實際上在睡覺的時候可以把腳伸到床外,還是很舒服的。


    今年我睡下鋪。我把背包扔在一邊,橫躺在床上。


    到剛才為止我都是和大家在一起,現在突然隻剩我一個人了。


    倒也不是討厭這樣一個人待著。孤獨乃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友人。可是——


    不知為何,感覺今年大家不止是住的艙室不同了,在各種意義上都有些疏遠了——


    這樣的感覺讓我有些寂寞。


    這時,小野寺走了過來。


    “大家一起去淺川那裏玩吧。”


    她的笑容讓我重新精神了起來。


    我從床上坐起,笑著對她說,


    “好啊,那成瀨那邊呢?”


    “打擾他可能不太好,而且……”


    小野寺向通道看了一眼。中條正站在那裏。


    原來如此,這兩個人現在要是遇見了又會吵起來。


    我也沒有心思在那對情侶之間插一腿。而且如果去特等艙找他,他估計又要開始嘚瑟起來了。反正過一會兒他肯定還是要主動讓我們過去參觀他的雙人套間,到時候再應承就好。


    我們三個人走下台階。


    睡在二等艙的人按照登船順序從一層的中央開始分配鋪位。一層的鋪位分完之後接著分水下一層的,最後是水下二層。這應該是因為一層中央是最好的鋪位,但是這是為什麽呢?


    按照垂直順序,餐廳等主要設施集中在一層以上,所以越靠上的鋪位去這些地方所需要爬的樓梯數越少。此外,住在一層可以通過窗戶看到外麵的景色,但是水下沒有窗戶,自然有一種閉塞感。


    按照水平次序,中央的區域受到海浪的衝擊小,基本不會晃動。


    基於以上這些理由,大家為了能夠搶占到一層中央的位置,都早早地排起隊來。


    我們走入了水下二層的二等艙。


    脫下鞋,登上幾個高台,眼前的床單被褥各自分開擺成一排。為了防止出現踢到別人的事故,鋪位都是頭對頭、腳對腳的擺放著的,這樣就不用擔心了。


    地上到處放著金屬洗臉盆,用途應該和上麵的樹脂嘔吐袋一樣。


    第一年乘坐這艘船時,我來這裏偵查,發現二等艙空間其實很寬裕。這並不是我的錯覺,而是有原因的。


    二零一一年,小笠原諸島成為世界遺產。


    由於這個原因,在二零一二年六月,為了保護當地自然環境,限製來島人數,同時也是為了改善二等艙環境,二等艙定員減少到了原來的三分之二。雖然這一舉措廣受外界批評,但是總之二等艙每一個人的鋪位和所占有的空間都變大了。


    為了等成瀨而耽誤了搶鋪位時機的淺川,不出所料,隻能被分在犄角旮旯的鋪位了。


    “呀,你們來啦。”


    他盤腿坐在床上,用被子蓋住下半身,向我們打招唿。多虧了二等艙削減定員,他才有足夠的空間勉強能把腿伸直了睡覺。


    “真是的,他們怎麽能讓你睡這種像倉庫一樣的地方。都是因為成瀨這個笨蛋遲到才會變成這樣!”


    中條憤怒之情溢於言表,仿佛接下來要在此度過一天時間的是她自己一樣。淺川隻是揮了揮手。


    “我本來也無所謂睡那裏,就別再責怪‘小瞬瞬’了。”


    他如此勉強的模仿荔枝的口氣說出“小瞬瞬”這三個字,引發了我們的一陣狂笑。我雖然不太會給人起名,但是聽到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孩這麽叫他也實在是忍不住笑了。果然這個昵稱是那個荔枝給他起的吧。不然,實在難以想象他對女朋友說“以後你就叫我小瞬瞬”這種場景。真是太搞笑了哈哈哈。


    等我們終於從“小瞬瞬”這個梗中緩過神來之後,話題又轉迴了淺川的住宿條件上麵。中條不知為什麽用像哄孩子一樣的口吻問淺川,


    “一個人會不會寂寞啊?”


    “是有點寂寞。你能陪我一起睡嗎?”


    中條嘴角浮現出微笑。


    “好啊。”


    說話間她就把淺川推倒在床上。她明明是已婚人士,卻經常做出這樣的舉動,大概在“中條國”這種行為完全合法吧。


    淺川輕輕一轉身,避開了中條,又從床上坐了起來。中條一臉不服氣的樣子,隨隨便便躺在床上翻了個身。


    “在這待著真悶啊,船馬上就要起航了,咱們去甲板上如何?”


    淺川的提案獲得了我們的讚同,於是我們順著樓梯又爬到了三層,打開了金屬門。


    金屬門外是有屋頂的甲板區域。


    繼續向前走,爬上外麵的樓梯,就可以到達上甲板了。


    上甲板十分開闊,頂上沒有任何遮擋物,舉頭便可望到天。一下子從水下二層上到這裏,真是非一般的爽快。小野寺用手摁住帽子,以防風把帽子吹走。


    現在,小笠原丸號還保持著入港時的狀態,船尾朝向東京灣方向。向船尾走去,我一眼就認出了那頭血紅色的頭發。是荔枝和成瀨,他們正背對著我們靠在一起。


    成瀨指向他身前巨大的橋梁。


    “你看,那就是彩虹大橋。”


    “那個嗎?好棒~給我封鎖吧,彩虹大橋!——”


    荔枝向上揮拳,很可愛的樣子。


    “封鎖!——”


    成瀨也學著荔枝的動作。我們在他們身後用溫暖的目光注視著他們。


    如我們想象的一樣,成瀨開始了他的炫學。


    “你知道嗎?那部彩虹大橋的電影,實際上根本沒有來這裏拍過哦。”


    “真的嗎?”荔枝發出驚歎。“那麽他們是在哪兒拍的?”


    “是在京都的久禦山交通樞紐拍的,在通車之前。當時的日本道路公團的負責人好像是《跳躍大搜查線》的忠實粉絲……”


    我去年已經聽他講過一次這個了。


    在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他興高采烈地向荔枝炫耀自己的雜學水平的時候,突然響起了敲鑼的聲音。


    “誒,怎麽了怎麽了?”


    荔枝嚇了一跳,連忙向四下張望。


    “哈哈哈,是那個啊。”


    成瀨本來想解說,可是他的聲音被巨大的汽笛聲掩蓋住了。


    船身開始震動。


    然後,船向後退著,緩慢地離開了碼頭。


    鑼聲和汽笛聲是船起航的信號。


    成瀨還在向荔枝賣弄著。


    “敲鑼是古時候趕走船上的惡魔的一種法術哦。”


    這個我去年也聽他說過了……


    我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正好十點,準點出發。明天預計十一點半到達父島。


    這一天的時間改怎麽打發掉啊。我這是第七次坐這艘小笠原丸號了,船上的事情對我來說已經不新鮮了。


    不過對於第一次乘船的荔枝來說,一切都很新鮮,她興奮地跳來跳去。


    看著她的樣子,小野寺羨慕地低語,


    “要是我也帶著戀人一起來,該多好啊。”


    “——”


    盡管正值盛夏時節,我卻如墮冰窖。


    她說,戀人?


    我小心翼翼地向她看去,她的側顏很平靜。


    舌頭如同凍住了一樣。許久,我終於開了口,問出了那個即將決定我的命運的問題。


    “小野寺已經有戀人了嗎?”


    “啊,誒,不不,沒有沒有。”


    她的臉騰的一下變紅了,慌忙否定了我。


    “我隻是說如果有一個能陪我一起來的戀人就好了,沒有更深的意思。對不起,讓你會錯意了。”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安心的同時,全身如同脫力一般,差點當場倒下。


    另一方麵,中條對這兩個人卻是冷眼旁觀,與小野寺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女的怎麽想的,她這身完全不像是要穿去南方小島的衣服啊,尤其是那雙鞋。”


    “嘛,等到那邊再換不也挺好嗎。”


    淺川勸解道。


    “再怎麽說這兩個人年齡差也太大了吧?!那女的還在上高三?來來來,咱們來賭這兩個人是怎麽認識的吧。”


    “通過夜總會什麽的?”


    中條看來興致缺缺。淺川反駁道,


    “那個,不管怎麽說,夜總會小姐也沒有這麽風塵氣吧。我猜這兩個人是約炮約上的。”


    “難道不是成瀨書的粉絲什麽的嗎?”


    小野寺推理道。淺川笑了。


    “要是那樣就好了,他也終於算是有女粉絲的人了。”


    自由作家成瀨瞬(本名=筆名)這個名號也不是完全沒有名氣,但是距離成為暢銷君還差得非常遠,從常逛他博客的隻有我們幾個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而且他從來沒有收到過女性讀者的粉絲來信,還曾為此事感到苦惱。


    “衝君怎麽看?”


    一時間我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風俗”這個詞。要自重啊。


    “她應該是他打工地點的便利店店員吧。”


    自由作者這一份工作可填不飽肚子,所以他據說還要在便利店打工。


    我們說話的工夫,船已經掉轉好方向,向著彩虹大橋的方向前進,然後,在乘客的歡唿聲中,從橋下穿了過去。我把這座橋聯想成馬拉鬆的起點,從這裏開始,等待我們的就是漫長的旅途了。


    左手邊的海麵上,可以看到當年黑船來航時修建的第六台場和與之連接的陸地上富士電視台有名的球體展望室。荔枝用數碼相機拍下了照片,而成瀨則黃雀在後,用手機拍下了荔枝拍照的身姿。


    然後,他開始了今天第三次炫學。


    “你知道那個球體展望室的正式名稱嗎?”


    八玉,我在心中默念。


    船通過富士電視台之後,兩人離開了欄杆,向我們這邊走來。接下來成瀨似乎要陪著荔枝參觀船的內部。我們連忙閉上了嘴,給他們讓開了通道。兩個人輕輕點了點頭,從我們中間穿過。兩人看起來更像是在旅途中偶然相遇的微妙的熟人關係,而不是剛剛確定戀愛關係的情侶。


    兩人離開之後,我們也沒有了話題,於是幾個人自行解散,各迴各的船艙去了。


    這時從船上還能看到港灣的景色。


    大井埠頭的長頸鹿(一樣的紅白色的巨大起重機)。


    在羽田機場起降的飛機。


    連接神奈川縣川崎市和千葉縣木更津市的東京灣海底隧道的部分換氣裝置,在海麵上如同巨大的風車。


    但是以上這些景觀我都已經看過很多次了。雖然對旅途本身也有所期待,但我們的目的地終歸是再從兄弟島。


    我迴到了船艙。


    打算讀帶來的小說打發時間,於是我打開背包,把書拿了出來。


    早阪吝的《島》。雖然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作者,但是這本書腰封上寫著“孤島推理的最終形態!”這樣誘人的評價,所以我在旅行之前買了一本帶了過來。在孤島上就應該看孤島推理。我最喜歡這種把題材和現實聯係在一起的感覺,所以每年都會帶一本這樣題材的小說,在旅行結束前看完。


    這書可真厚。我讀書比較慢,這書又這麽有分量,從現在開始讀,估計能讀很久。


    打開封麵,在大大的“島”字下麵,附著一行字母:die insel。大概是島的意思吧,但這是什麽語呢。總之肯定不是英語,可是對於大學第二外語學的是中文的我來說,也就隻能判斷到這裏了。法語,還是德語呢……


    咦,德語?


    對啊,待會兒問問學德國文學專業的小野寺不就好了。


    我倒不是特別想知道這幾個單詞是什麽意思,不過能找到跟小野寺聊天的話題總是好的。就憑這點這本書我就沒白買。


    我一邊在內心裏感謝作者,一邊開始讀。


    在搖晃的船裏盯著字看,過了沒多久我的頭就開始疼了。我暫且把書放下,向廁所走去。


    剛從廁所出來,我意外地遇到了成瀨和荔枝。


    “啊,正好遇上你,我本來打算現在去找你們的。怎麽樣,要不要來我的特等船艙看看?”


    來了來了!


    可能在他看來我出現的正是時候,所以沒過大腦這話就出口了,結果看到我似乎並不領情,熱臉貼了冷屁股,又慌忙把笑臉收了迴去


    “啊,說的也是啊!”


    我隨便地迴答道。


    “那麽咱們趕緊把大家都叫到我那裏去吧。我和荔枝醬去叫上麵的那兩個女人,淺川就交給你了!”


    就這麽隨便使喚人去叫離得遠的人,自己和荔枝卻抄近道。我雖然有點不爽,但還是決定先忍了。就這樣我又來到了水下二層。


    淺川幹脆地答應跟我一起來。


    我們到了成瀨的船艙,發現小野寺已經到了,可是中條還沒來。


    “她好像暈船了。”


    成瀨不知為什麽像是在給自己找借口。對他來說,來這裏參觀的人數越多,這個特等艙訂的就越值得。


    中條竟然會暈船,真應了那句“羅漢也有病倒時”。不過我也沒看見她暈船的樣子,估計就是為了拒絕成瀨而找的借口吧。


    “那麽各位,請進吧。”


    成瀨像男侍者一樣打開了房門,於是我們紛紛走了進去。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到特等艙裏麵。


    明媚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照在屋子裏。


    “哇,好大啊——”


    正如小野寺所說,這裏的雙人床的大小與特二等艙的床比起來可謂是天差地別,幾乎可以讓兩個人一起站在上麵做廣播體操,床頭還放有床頭櫃。


    “這裏有獨立衛浴嗎?”


    淺川一邊打開了室內的一扇門一邊問。看起來並沒有,他們這兩者還是要跟我們共用。


    室內備有電視和冰箱,簡直跟賓館的豪華套間一模一樣。單程預訂這個特等艙大概需要七萬三千日元。


    “怎麽樣,這房間是不是很棒?”


    “嗯嗯,真的好棒啊。”


    小野寺直率地迴答道。聽不出來她的話隻是社交辭令還是發自真心。


    “我說,大家,難得的機會一起來玩怎麽樣?”荔枝突然開口。


    我們吃了一驚,紛紛望向荔枝。這是她自我介紹之後我們與她的首次接觸。


    一瞬間的沉默之後,淺川問出了我們幾人心中的那個問題。


    “玩,是說玩什麽?”


    “嘿嘿嘿,我帶了uno哦。”


    她靦腆的笑了笑,從背包裏取出了這個在高中生中間很流行的遊戲牌。


    至今為止的幾次線下聚會還沒有人帶過這種東西呢,稍微感到有些新鮮。


    “嗯嗯,玩啊玩啊。”


    小野寺笑了起來,荔枝也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什麽啊,我還以為她是那種很難交際的人呢,這麽一看完全不是這樣啊。


    我們把床頭櫃和椅子拉到了床邊,擺成圓形。


    結果幾分鍾之後我手上的牌數就增加到了十二張。這不是因為我不會玩,實在是運氣太差。我本來打了一張+2打算坑下家,沒想到他們四個人每個人居然手上也都有+2,最後十張牌全都加迴我自己手裏了。真是出人意料的展開。


    結果不言而喻,我最後一個出完。


    作為敗者,洗牌的任務自然就交給我了。這時,淺川揉了揉眼睛,說,


    “我算是上了歲數啦,這種牌麵上一個字都沒有的牌我真是越打越暈。抱歉,我先走一步。成瀨,謝謝你帶我參觀你的特等艙。上木小姐,謝謝你的uno,我玩的很開心。那麽各位,迴見。”


    隨即,他慢慢地走出了房間,留給我們一個背影。


    “他沒問題吧。”


    小野寺十分擔心的樣子,小聲地說。不過在我看來,他這個暈船估計也是假的。他從一開始就是打算離開這裏去找中條,不過是怕讓成瀨不開心,所以勉強來參觀了一下房間外加跟我們打了會牌。


    我如此推測著他的之後的行動。


    首先他會前往中條的艙室,卻發現中條早已金蟬脫殼,床上空空如也。


    於是他會去甲板上,在那裏他會看到中條穿著越式旗袍靠在欄杆上,正無精打采地戴著耳機,看著海岸的景色。但是,實際上她並沒有在聽音樂。


    淺川故意放開腳步聲向她走去,並如她希望的那樣跟她搭話,


    “你在聽‘四分三十三秒(注2)’嗎?”


    呀,被他發現了。不過他一定不會在意的吧。


    在這之後,中條開始向淺川抱怨。


    “那兩個人算個什麽事啊!”


    “想要二人世界的話幹脆從一開始就兩個人去不就完了嗎?”


    淺川就這樣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笑著聽著中條的抱怨。


    當然以上都隻是本人的妄想,不過事實經過應該也差不多吧。


    淺川走後,還在特等艙的我們四個人之間的交談急劇減少。


    我討厭沉默,於是問出了那個從集合時開始就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問題。


    “你們兩個人是在哪裏認識的啊?”


    “啊,對,我也好奇來著。”


    小野寺一邊出牌一邊附和道。


    成瀨與荔枝相視一笑。


    “這種事你們也要問。你們沒看我的博客嗎?”


    “誒?不對,我們看了啊。”


    我慌張地迴答道。這是事實。


    “但是上麵沒有提到過上木小姐啊?”


    “三個月前我更新了一篇在森林裏遭遇紅毛妖怪的博客,你還記得嗎?”


    他這一說我才想起來,確實有這麽一篇。


    原來“紅毛妖怪”指的是荔枝啊!


    也就是說。


    “上木小姐也是個戶外派嗎?”


    不過,即使她不是小野寺那種該加引號的“戶外派”,可是她的皮膚也很白啊。


    “我雖然沒有小瞬瞬那麽厲害,可是有的時候也會去野外野餐喲。”


    “於是我們正好意氣相投,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說著兩個人剛剛開始戀愛時候的事情,空氣中再一次充滿了戀愛的酸臭味。看著成瀨抱著和他一起坐在床上的“紅毛妖怪”,我仿佛看到了兩具強壯的肉體與豐滿的肉體在床上纏綿的光景。好惡心。


    我們就這樣打了很久的uno,幾乎錯過了飯點。荔枝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


    “我好餓啊。”


    “呀,都這個點了。好,咱們去吃午飯吧。”


    我們向一層的餐廳走去。


    此時正好是正午,餐廳的入口人擠人,十分混亂。我們找到了早已來到這裏的淺川和中條兩人,但是他們旁邊的座位都坐滿了。


    正在我們討論要不要就到小賣部或者自動售貨機那裏買幾盒泡麵湊合一下的時候,正好餐廳裏空出了四個位置。我們叫小野寺和荔枝幫忙占了一下座位,我和成瀨兩個男人則負責去櫃台點菜。


    我點了看起來剛正樸實的島鹽拉麵,和小野寺點的和風蘑菇通心粉一起放在托盤裏,往座位方向走。


    成瀨點了唐揚雞塊套餐,荔枝則點了與自己頭發相同顏色的番茄沙司通心粉。


    成瀨與荔枝愉快地交談著,而我與小野寺之間則隻有尷尬的沉默。


    沒有辦法,隻能專心吃麵。所謂島鹽拉麵,就是用了小笠原諸島上的鹽做出來的拉麵,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可是不巧,我這張嘴也分不出這島鹽拉麵和普通拉麵的區別。


    最後等到小野寺吃完後,我把我和她的餐盤放到托盤裏,向餐盤迴收窗口走去。


    正在走著,船突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我端著托盤,向前踏了一步穩住。


    我的前麵隻有一個人。


    托盤上盛有拉麵碗,裏麵還有沒喝完的湯。


    正在我心說“壞了”的時候,托盤又受到來自下方的衝擊,整個翻了過去。


    溫熱的拉麵湯不偏不倚正好撒到我的t恤下擺上,整個濕透了。盤子和杯子落在地上滾來滾去。


    在我前麵的那個人,是我在登船時遇到的兩個討厭的背心男中穿著白色背心的那個。他正用可怕的眼神瞥著我。


    是這家夥把我的托盤打翻的。意識到這一點之時,我怒發衝冠。


    ……然後慢慢地,我開始在腦海中分析剛才的情況。


    說起來問題一開始確實是我引起的。當時湯確實馬上就要撒到他的身上了。他的背心是白色的,如果被菜湯撒到的話肯定會留下很明顯的印子。但是向前麵躲也會被撒到,所以對他來說根本就沒有躲開這個選項。所以他選擇了直接把我端著的托盤打翻。之所以這樣確信,是因為我注意到他的動作並非緊急情況下的應激反應,而是具有明顯的目的性。一般情況下,人是不會對其他陌生人做出如此暴力的舉動的。他明知如此,卻不僅沒有對我道一句歉,反而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整件事都是我自己的錯一樣。有點奇怪,最近的年輕人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的。很異常。


    然而,還沒有切換到“南國模式”的我,麵對這種情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是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


    “喂,走了。”


    是男人的聲音。白背心向入口處看去,我們也順著他的目光,隻見白背心的同伴黑背心站起來了。


    白背心衝我一咂嘴,跟著黑背心一起離開了餐廳。


    “你沒事吧?!”


    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原來是中條向我這邊衝了過來,淺川則跟在後麵。


    “嗯,還好。”


    “那家夥——”


    我慌忙攔住正想從餐廳衝出去的她。


    “你有這份心我已經非常感謝了,就別跟那群家夥一般見識了。”


    “你說什麽啊健太郎,你鬆手就行了——”


    “行什麽行,你再這樣我就真的要生氣了。繼續在這個地方吵鬧隻會更讓別人反感不是嗎?難得的旅行,不能浪費在這種事上麵。所以說你就暫且忍了吧。不對,不該這麽說,中條是為我而發怒,所以要忍的人是我自己。對,我要忍住。所以說,大家也都別為這件事發火了,拜托。”


    我強忍著情緒對他們說道,眼淚幾乎都要流下來。


    “健太郎!”


    中條端詳著我的表情思考著。良久,她突然一把抱住了我。


    “你總算長大了呢——”


    “喂喂喂,你放開啊!”


    我雖然趕緊慌慌張張的把她推開,內心卻感到很溫暖。內心的負麵感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因為有能為我發怒的夥伴而感到的衷心的喜悅。


    我有點難為情的轉頭對淺川說道,


    “那兩個人登船的時候就排在我前麵,說不定她們的鋪位跟淺川離得還很近呢。所以說現在不把事情搞大,也是為了日後好相見。”


    確實是為日後考慮。


    “哈哈哈,你連這都想到啦,謝謝。不過非常遺憾,我在水下二層可沒見過這兩位。我那個位置應該是最偏的了,所以我估計他們應該不是二等艙的,至少應該是特二等艙以上。”


    “什麽啊,那不就是說揍他一頓也沒關係嗎?”


    不過,如果她們真的住在特二等艙以上的話,我們和她們在走廊裏相遇的可能性就會很高,這點一定要留心啊。


    我正迷迷糊糊的站著想這件事的時候,小野寺從廚房拿來了幾塊抹布,想要把我身上的菜湯擦掉。可是菜湯基本都撒到我的股間部位去了,所以我慌忙從她手裏接過抹布自己擦。


    我這邊擦著,那邊小野寺、淺川和中條則負責擦地板以及收拾散落一地的餐具。


    成瀨和荔枝從別的乘客那裏接過了水桶,在我們用過之後又迅速地將水桶還了迴去,並沒有造成擁擠。雖然沒有直接幫助我,但是他們的行動有效的減輕了我的心理負擔。


    在這一切結束之後,我從心底裏向大家致謝。


    我們離開了餐廳,各自迴到了自己的房間。


    剛才的衣服已經幹了,於是我拿著早阪吝的《島》來到了右舷甲板。


    此時的風景與還在彩虹大橋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了。陸地正在視野裏後退,現在隻能在遠處隱約看到。


    但是既然我們還能隱約看到陸地,就說明我們現在的位置離陸地還不遠。從時間上來講我們現在應該正在東京灣的浦賀水道上航行,看到的那片陸地應該是三浦半島。也就是說,我們還沒有航行到太平洋洋麵上呢。


    哪邊是東京灣,哪邊是太平洋呢?


    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伸直,形成字母c的形狀,讓大拇指指向三浦半島,此時食指的指向就是房總半島,兩指中間的c形區域就是東京灣的範圍。隻是在這個範圍內有富津岬這個凸起存在,所以在富津岬內的部分是狹義的東京灣,而其外側被人稱為浦賀水道,以示區分。


    也就是說,我們還沒有離開釋迦之手的範圍呢。


    圓形的桌子周圍擺著四把椅子,我就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了。船的搖動有可能會讓桌子和椅子晃來晃去,因此它們都是用鏈條和甲板相連固定住的。


    為了殺時間,我迷迷糊糊地翻開了那本《島》繼續看了起來。


    “啊,真的看得見!”


    “是吧,我說的沒錯吧?”


    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向我靠近。我將視線從書頁上移開向上一看,果然還是那對情侶。他們正向我這邊走來。


    我還是像之前一樣,就跟他們點頭示意一下就行了,畢竟我們的交情也就是到互相邀請對方參加婚禮這種程度——正在這麽想的時候,荔枝卻十分熱情地向我揮手,就好像已經把我當做了真正的朋友一樣。這都是uno的功勞啊。


    我意識到這一點,也露出了笑容,向她揮手迴禮。成瀨此時麵無表情,看著有些不爽,嫉妒之情溢於言表。不過請不要擔心,我和荔枝真的隻是揮揮手的交情,僅此而已。


    當然,打完招唿之後,荔枝就沒有再理會我,而是拉著成瀨到了一處比較遠的欄杆那裏一起看風景去了。


    他們視線的盡頭處有一座島。


    那座島距離我們不算太遠也不算太近,模模糊糊能看到輪廓。


    但是這肯定不是父島,我們距離目的地還差得很遠。


    我看了看手機,現在是十五點四十五分。也就是說這座島應該是伊豆諸島中的某一座吧。多虧了那裏的信號塔,我的手機現在又有信號了。


    “那個是三宅島?還是禦藏島?”


    “嗯。在我看來——兩個都是。”


    “哇,仔細看的話真的是兩座島呢,好厲害好厲害!”


    她開心的跳了起來,落到甲板上發出咣咣的聲音。明明她穿的是高跟鞋,舉止卻好像完全不受影響。


    他們確認了那座島的身份之後,又跑去看船內那個顯示目前位置的顯示屏去了。


    二零零零年,火山噴發,島民全體離開島去避難的三宅島。


    有名的觀海豚勝地禦藏島。


    這兩座島在我們身後消失之後,視線中就隻能看到一片大海了。距離下一次再看到陸地還要大約兩個半小時,那時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八丈島。


    即使如此,那兩個人也沒有迴到船艙中,而是在一望無際的大海前親熱的交談起來。剛開始交往的情侶都是這樣,就算沒話也能找得到一堆話說。


    如果現在就離開我就顯得太刻意了(我討厭這樣),於是我依然安坐於桌子旁,再次翻開了書。


    讀了一會,突然被搭話了。


    “你在讀什麽書呀?”


    我慌忙抬頭,眼前站著的竟是小野寺。


    大腦飛速的運轉起來。當然,沒有任何成果。


    誒,好像是被問了個什麽問題來著?nizaidushenmeshuya。啊,她是在詢問我現在手裏拿著的這本書的作者的名字。要迅速地迴答她……這樣吧。


    我把書抬起來,給她看了看封麵。


    然後我突然意識到光是這樣做顯得我太冷淡了,於是打算接著說點什麽。


    然而在我開口之前,小野寺先說了起來。


    “‘ディーインセル’……島,是嗎?”


    從她的口氣聽來,die insel好像是德語。


    “是什麽樣的故事呢?”


    我大略的給她講了講。


    “是推理小說啊。你還真是喜歡這種小說呢。”


    小野寺這樣說著,坐到了我的身邊。


    我的緊張感於此時到達了高潮。


    現在我該找個什麽樣的話題呢?


    不能是書的話題,我在這方麵可是有心理陰影的。第一年線下聚會,我聽說她是德國文學專業的,就讓她給我推薦幾本書。作為迴禮,我先向她介紹了推理小說名作,希望能在她身上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可是輪到她的時候,她卻說“總而言之德國文學也有各種各樣的風格和類型……”,然後就打算蒙混過關了。明明隻要能推薦給給我其中的任何一本都好的。就好像在背地裏說“我才不要跟你這種人有相同的興趣”這種話,讓我很受傷。


    可是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別的話題。


    我向四周看去。然後,就像在竹芝港客船站候船室裏看到了那個海豚噴泉一樣,我注意到了那邊的紅發少女。


    荔枝與成瀨。這兩個人正在以一種能讓周圍人感到非禮勿視的姿勢親熱。而且這兩個人的年齡差比我和小野寺的還要大,作為模板(話題)真是太合適了。


    那兩個人起勁地討論著戀愛的話題。沒有話題的戀愛是不會有結果的,這話我好像在那本書上讀到過。這大概跟“不坐小笠原丸號就無法到達小笠原諸島”是一樣的道理。盡管如此,我到現在為止根本沒有戀愛相關的話題可以聊。這真是很嚴重的事態。


    幸好,那兩個人現在在欄杆那邊聊得正起勁,這樣的話我跟小野寺提起他們的事也不用怕被他們聽到。


    我在大腦中組織著語言。


    深唿吸。


    向成瀨和荔枝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後我開口了。


    “說起來,那邊的那兩個人,真是恩愛啊。”


    “誒?嗯嗯,確實呢。”


    “他們之間的年齡差意外地沒有成為障礙呢——”


    “是……”


    就在這裏切入要害。


    “剛才你說你沒有男朋友,不過肯定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吧。”


    我很想看著她的眼睛問出這個問題,可是卻沒有這樣的勇氣,於是改而注視著她眼睛旁邊的虛空問道。


    小野寺低頭思考了一陣。


    她在想些什麽呢?


    她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了呢?


    還是說,她隻是在考慮,是不是該迴答我這個問題呢?


    風兒愈發喧囂了起來。


    我直到此時才發現,原來她這迴沒有戴那頂草帽。大概是怕被風吹跑所以就放在船艙裏了吧。會不會被偷走呢?想著這些毫無關係的事情,思路越跑越偏。


    大概過了多久呢?


    她終於做出了迴答。


    “有的。”


    她低著頭,囁嚅道。雖然聲音很小,在我聽起來卻很有力度。


    有的,是嗎……


    腳下的甲板似乎化作了虛空,深淵好像在看著我。我用力踏了一下甲板,穩了穩心神。麵對這樣的迴答,我可不能氣餒。雖然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但讓已經有喜歡的人的人通過交流也喜歡上自己,不也挺好嗎?


    而且,假如說,假如說的話,她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呢?因為,如果那個人不是我的話,她又何必煞有介事地思考這麽久呢?是啊,一定是這樣的。就這麽定了。反正我是信了。


    心髒砰砰地跳。


    我盡量不表現出自己的吃驚,擺出一副“有喜歡的人不是很正常嘛”的樣子,繼續追問道,


    “哦,是什麽樣的人呢?”


    然而,聲音還是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希望她沒有發覺。


    她依然低著頭,羞得頸子都發紅了。


    “他,他是個很直率的人,有自己喜歡做的事,沉浸在其中的時候,那專注而充滿活力的樣子,連包括我在內的周圍的人都會被感染到呢。他就是這樣的人。”


    一邊聽著,我好像沉入了冰冷的絕望之海。


    不對。這肯定說的不是我。尤其是,我這樣一個既沒有夢想也感受不到人生意義的區政府小職員,怎麽會跟她口中那個“有自己喜歡做的事”的人是同一個人呢?


    其實仔細想想的話,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假如她剛才提到的人是我的話,我們早就應該在交往了。哎,我還在幻想些什麽呢?


    同時,我也斷絕了未來與小野寺交往的念頭。“有活力”這個關鍵字,與我的個性正好相反。這樣說的話,未來她做戀愛諮詢的時候,也不會對我這種人傾心吧。


    我的夏天,結束了。


    在這之後的事我已經不太記得清了。小野寺好像離開了,成瀨與荔枝他們好像也離開了。天空被夕陽染紅,八丈島已經來到了視野內。


    我突然迴過神來。


    我到底在這裏坐了多久啊。


    突然,我感到餓了。我拿起書,站了起來。不想去食堂,因為會遇到小野寺。所以,我轉而去了自動售貨機前,買了一盒炒麵。食之無味。


    今天就趕快洗洗睡了吧。


    我迴到了自己的船艙,正準備拿起洗漱用品前往澡堂,沒想到此時,小野寺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我慌忙把換洗的內褲藏在枕頭底下。


    “啊,是小野寺啊。有什麽事嗎?”


    “那個,待會我們幾個打算在甲板上一起喝一杯,衝君你也來嗎?成瀨和荔枝醬都說要來的。”


    過去我們也曾在甲板上開過酒會。


    一般情況我肯定是要參加的,可是現在我不想看到小野寺的臉。


    用身體不適這個理由拒絕她吧。


    我正這麽想著,那個喜歡喝酒還喜歡勸酒的女巨人突然從小野寺的身後冒了出來。


    她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用不容分說的口氣說道,


    “你會來的吧?”


    我沒有拒絕的權力。


    於是我們來到了甲板上。


    夕陽還未完全西下,群青色的天空中,群星卻已經在眨眼睛了。同樣的時間,東京的星夜可還沒有成型呢。


    南國爽快的海風,從船頭刮到船尾。


    淺川、成瀨和荔枝三人看來已經坐在桌邊等候多時了,正在消滅著桌子上一碟碟小菜和看起來像是從商店裏買來的罐裝啤酒。


    “哇,帶勁!”


    整整一天都很興奮的淺川捋著自己的胡子,旁邊的荔枝正在手舞足蹈。坐在她側麵的成瀨則不出所料地板著麵孔。要是她也稍微留神一下成瀨的心情就好了。


    我們也來到桌旁。


    大家禮節性的互相推舉了一會領頭幹杯的人,最後還是一致同意由最年長的淺川來領這個頭。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說祝酒詞。


    “嗯——今年,咱們大家也平安無事的聚集在這裏了。而且,我們還有了一個新夥伴——”


    說著,淺川把視線轉向荔枝。荔枝輕輕地頷首。


    “咱們這些本來生活上毫無交集的人,現在能夠一起圍在這張桌旁,真可以說是奇跡,而且是成瀨君的博客、黑沼先生的島,還有咱們每一個人的心願所促成的奇跡啊。”


    第一個被提到名字的成瀨露出得意的表情。


    “為了咱們美好的相遇、美妙的假期和頭頂美麗的星空,”


    中條苦笑著,那表情仿佛再說“真的嗎”。我也無奈的笑了笑。


    “幹杯!”


    “幹杯——!”


    我舉起啤酒罐,與大家一一碰杯。中條、淺川、荔枝、成瀨……本想在此把酒放下,可是小野寺還保持著舉杯的狀態。我也不好把她晾在那裏,隻好死死的瞪著她的啤酒罐,例行公事般的碰了下杯。


    果然還是好在意她的表情,我抬頭看去。她此時視線已經不在我的身上了。我不快地夾起一塊炸雞,用力地咬了下去,然後惡狠狠地悶了一口啤酒。


    沒有人注意到我的鬱悶之情,宴會熱鬧如常。


    荔枝雖然看起來不是那種會因為未成年這種理由在這種場合就不飲酒的人,可實際上她真的沒有喝酒,而是在喝可樂。此時她正在試圖和中條攀談。


    “喂,說的就是你,你怎麽在喝可樂啊?給我喝啤酒啊,啤酒。”


    這樣說著,中條用力把一罐啤酒摔在荔枝的麵前。


    荔枝驚得眼睛都瞪圓了,保持著可樂罐貼著嘴唇的姿勢。


    成瀨勸解著兩人。


    “饒了荔枝吧,中條。荔枝還沒有成年喲。”


    “未成年怎麽了?我三歲的時候就喝過酒了。來,你說吧,你喝還是不喝?”


    明明是個律師,在她的心中,“中條國”的法律竟然比日本國的法律優先級要高。


    比起對討厭的人的厭惡之情,她這種行為更像是正常的交流。大概是跟淺川抱怨一通之後,內心對荔枝的芥蒂已然消逝了吧。可是對荔枝來說這純粹就是在找事吧。


    我正思考著荔枝可能的應對之策,她突然綻開笑容。


    “那我就不客氣啦,大姐姐。”


    然後她舉起啤酒罐一飲而盡,做出得意而調皮的表情。短暫的安靜之後,淺川首先吹起了口哨鼓起了掌。中條也緊隨其後。


    “嘿,可以的呀小妹妹。”


    最後一個頑固分子終於也認同了荔枝的加入。看來,今年的線下聚會一定也會像以前那樣安定進行的。


    我剛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麵前突然多出了一罐酒。


    “健太郎,你可不能輸給人家小姑娘。”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雖然嘴上這麽說,可是我內心現在可是很想借酒澆愁的。


    我自暴自棄般地響應了她的挑釁。


    第二、第三、第四罐酒。不愧是健太郎!在這樣的喝彩聲中,我和中條麵前的罐子都越堆越多。中條喝得甚至比我還多。她可不是那種隻勸別人喝酒,輪到自己就敬謝不敏的人。這也是當然的,因為沒有人會願意陪那種人喝酒的。是的,今天晚上,不管中條喝多少,我都要奉陪到底……遠遠地我又看到了那兩個背心男。他們好像正在笑嘻嘻的往這邊看。我在被白天那兩個炸雞混蛋嘲笑嗎?可惡,我要用拳頭跟她們講講道理。我站了起來,可是一站起來不知為什麽馬上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好像有人在說“沒事吧”之類的話。沒事,完全沒問題。眼前的景色和頭頂的星空會搖來搖去,那都是因為船本身在搖動。沒問題的。


    時間不知過去了十分鍾,還是三十分鍾,抑或是一小時。意識完全迴複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廁所裏狂吐。


    第一天就喝成這個樣子,未來幾天會怎樣簡直不可想象。


    把胃裏的東西都吐出來之後,我感覺好多了。


    從廁所裏出來,我再次往甲板方向走。半路上,我看到了船上附帶的樹脂嘔吐袋。沒有用到它們,真是太好了。


    然而,等我迴到桌子那裏的時候,發現那裏已經被收拾幹淨了,一個人也沒有。好像這裏的宴會已經散場了。我連這都不記得了,看來剛才真是醉得厲害。


    我在夜風中淩亂著。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有洗澡呢。雖然醉酒之後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趕快迴到床上唿唿大睡,可是我想了想明天的安排,感覺就這樣睡下似乎是不行的。如果待會不清洗一下身子的話,明天到了島上我肯定會被嫌棄的。總之,我必須至少把身上嘔吐物的氣味給洗掉。


    為了迴到自己的艙室拿洗漱用品,我從甲板上下到了二樓。


    就在這個時候。


    在特等艙、特一等艙和一等艙這片區域,有一個房間的門是開著的。在那邊,我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


    荔枝正與剛才那兩個人一起,走進了一個房間。


    這個位置不可能是成瀨的房間,而應該是那兩個人的單間。


    誒,什麽情況?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一頭標誌性的紅發我是不可能看錯的。而且那兩個男人中的一個還用手勾在荔枝的肩膀上……


    我感到有些迷惑,於是決定找到他們進入的房間,一探究竟。


    走廊的兩側排列著許多二人單間。他們究竟是進入了哪一間呢?


    我暫時無法確定他們具體所在的房間號,於是暫且在走廊裏徘徊著。走到每一個房門前,我都會把耳朵貼到門上,聽一聽裏麵的動靜。


    床嘎吱嘎吱搖晃的聲音,以及女性的嬌喘……


    是荔枝的聲音沒錯。


    那家夥——她到底在幹嘛?


    她和那兩個人以前認識嗎?還是說雙方過去根本就毫無交集?不對,這種事不管怎樣都好。關鍵的問題是,她已經有成瀨這個男朋友了,還去和別的男人做——而且是和萍水相逢的男人——而且還是3p——啊啊啊這是什麽情況?!


    我在那扇門前呆立了許久,經過走廊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這個眼神死死盯著房門的人。清醒過來後,我逃也似的跑迴了自己的艙室。


    我受到了比自己失戀更大的衝擊。小野寺甩掉我,不過是她正當的權利罷了。可是這……荔枝的見異思遷簡直毫無道理可言。而且更令我不快的是,她出軌的對象竟然是那兩個討厭的人。


    這件事我是否應該跟成瀨說一聲呢?不,我不能就這麽跟他講。可是,瞞著他的話也不太好吧……


    內心激烈的鬥爭之後,我最後還是決定先瞞著成瀨。眼不見心不煩。而且更重要的是,這種事就算跟他說,他也絕對不會相信的。


    先去洗澡吧,讓這破事隨著我身上的酒精味一起被水衝走就好了。


    可惡,那個女人,連旅行的時候都不能稍微忍耐一下嗎?成瀨這家夥也是,這種碧池那裏好了?非要跟帶她一起來聚會,破壞這隻屬於我們幾人的旅行。


    雖然身體清洗了個幹淨,可被汙染的心靈卻沒有。


    趕緊迴鋪上躺著去吧。因為有些興奮的緣故並沒有立即睡著,可是不斷湧上大腦的酒精最終還是送我進入了夢鄉。


    我做了個夢。


    在再從兄弟島的沙灘上,我跑著追逐著小野寺。不是警匪追逐戲那樣真正的在追,而是像戀愛劇中在湖邊追逐的情侶,一邊跑一邊喊著“哈哈哈,等等我等等我——”這樣。不知為何,在我的夢境中,小野寺竟是裸著身子的。


    突然,她倒在了沙灘上。


    我一邊喊她,一邊向她跑去,可是她還是沒有站起來。她是為了嚇我一跳而這樣做的呢,還是真的哪裏不舒服呢?


    暫時無法判斷,所以我慌忙來到了她的麵前。隻見她臉朝下倒在地上,頭部流出的鮮紅色液體正在沙灘上擴散著。


    是血。


    難道是她倒下的時候被沙灘上尖銳的石子紮傷了嗎?


    我慌忙抱起她那一絲不掛的胴體。


    血汙已經將她的頭發染成了紅色。不對,這不是小野寺,是荔枝。不知什麽時候我追逐的人就從小野寺變成了荔枝。


    荔枝睜開了眼睛,同時張開了口。


    從那口中發出的,是剛才她男歡女愛時的那種喘息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注3)


    枕邊的手機鬧鍾響了。我從床上坐起來,關掉了鬧鍾。現在是上午九點。


    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裏小野寺竟然變成了荔枝,明明這兩個人之間毫無關係。把著兩個人放到一起來比較,感覺像是侮辱了小野寺。


    嘛,也不能一直隻想著夢裏的事。


    眼下的問題是,早飯去哪裏吃。


    我現在既不想遇到荔枝也不想遇到成瀨。但是,我也不想一大清早就去吃方便食品。思考良久,我最終還是決定起身去餐廳。


    餐廳早飯和晚飯時間都不是很擁擠。


    然而如同我所擔心的那樣,我的那些同伴們已經齊聚於此了,他們正坐在一張桌子旁邊吃早飯。看到我之後,他們揮起手來招唿著我。沒有辦法,我隻好去加入他們。


    我在托盤裏放了兩個奶油卷兒、一份沙拉和酸奶,端著盤子走向了那張桌子。他們的盤子基本都已經空了。


    “竟然睡了這麽久懶覺。”


    中條開玩笑似的說。


    “因為是難得的休息日啊,幹嘛要起那麽早?”


    這要是放在平時的話,我估計這一天就這麽睡過去了。


    “而且,反正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呢。”


    桌子一邊坐著兩個人,另一邊坐著三個人。看來我是得坐到兩人那邊了。於是,我做到了那對情侶身邊。


    荔枝就像昨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與成瀨親熱著。然而那張天使般的笑臉——說起來她臉部的皮膚還真是細膩啊——的背後卻隱藏著惡魔的本性。她跟成瀨交談的時候,究竟都在想些什麽呢?是在心底裏暗自嘲笑成瀨這個冤大頭吧。還是說,在她心中,腳踏兩隻船,啊不,三隻船這種是根本就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心理負擔?雙線操作?反正我是完全無法想象她此時的心情。


    在我吃完後,大家在此解散。


    在我收拾餐盤的時候,我看到小野寺和荔枝正在餐廳出口處聊著什麽。內容我無從得知,但是小野寺你怎麽能把那種碧池當朋友呢?她可是把我們每個人都給騙了啊。


    說起來,當我看到她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比起對小野寺的失戀之情,更早進入我腦海的竟然是對荔枝的厭惡。對,我就是這麽討厭荔枝做的這種事。


    我迴到了自己的艙室,繼續看書,消磨時光。等到十一點的時候,我放下書來到了甲板上。船突然駛入小笠原高壓的範圍內,空氣豁然變得幹爽。這裏的海水的顏色變的翠綠起來。


    甲板上如同啟航時一樣聚滿了人。有的人在歡唿,有的人則用手指著船前進的方向——父島。


    經過二十五小時的航行之後,父島終於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


    隨著船逐漸接近父島,我們即將到達的港口——二見港已然肉眼可辨。在港口中,可以看到父島與母島的聯絡船母島丸號、白色的候船室建築以及在港口處並排站著的等候接人的人群。


    深景應該也在那群人之中吧。重紀先生因為某些理由從不離開再從兄弟島,所以負責開快艇把我們從父島接到再從兄弟島的一直是她。


    父島是一座麵積約為二十三點八平方公裏的小島,它的港口二見港從船上看去也像怪獸電影拍攝中使用的小型道具一樣微小。尤其是港口緊靠背後的山,更加強了這種壓縮感。島的中心部分基本都是山脈,山周圍的平原部分隻占島的很小一部分麵積。因此,這座島上連機場都沒有辦法建設。


    船在港灣內開始慎重地進行轉向。大多數乘客這時都聚在甲板上看著船如何停靠在港口的全過程,隻有我們幾個,因為見得太多了,於是趁著迴房間的路還沒有被人流堵住之前,先行迴到了艙室,收拾行李準備下船。


    船搖動了一會後穩穩地停在了岸邊,廣播裏開始播放下船開始的通知。與乘船時相同,指定席的乘客優先下船。


    我帶著行李從船艙出來,與小野寺和中條一起,在階梯處與成瀨和荔枝匯合。


    如果在這裏等著二等艙的淺川的話,接下來就要被擠進人群之中了。於是,我們先行走下了舷梯。


    雖說紫外線輻射最強的六月已然過去,可南國毒辣的陽光依然十分刺眼。


    正當我四處尋找深景的時候,有人從後麵拉了一下我的衣服。迴頭一看,是荔枝。


    “衝君,不切換到‘南國模式’嗎?”


    突然被她問起這個,我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了一些敵意。她於是又解釋道,


    “啊,這是我從小瞬瞬那裏聽到的。”


    我在心裏擺出了一副撲克臉。


    “在這裏還不行,等到再從兄弟島再說吧。”


    這時,中條似乎發現了深景,向她喊道“這裏!這裏!”


    我們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候船室前麵有一座陸橋,而深景正在橋下的陰涼處等候我們。


    深景是個性格多少有些陰霾的女性。一般來說,被太陽曬黑是一個人活得快活自在的標誌,但是她這個人卻的膚色與常穿的黑色蕾絲裙交相唿應,搞得整個人跟影子一樣,如同久居森林裏之中卻一不小心來到陽光下的魔女一樣。


    不過有趣的是,盡管她是這樣的性格,卻也像中條一樣喜歡用擁抱來打招唿。因此,現在她正和中條、小野寺兩人抱成一團。雖然笑容有些僵硬,可還是能感受到那笑容所帶來的親切感。


    “你可能從成瀨那裏聽說過了,不過還是正式給你介紹一下吧。這位是上木荔枝醬,是成瀨的那個。”


    說著她豎起了小指,然後繼續道,


    “別看她穿成這樣,實際上可是個好孩子哦。兩位要好好相處。”


    上木荔枝醬?


    她的語氣,就仿佛在介紹親密的後輩一樣,讓我吃了一驚。雖然昨天晚上的豪飲應該是讓中條在某種程度上認同了她,可是現在她竟然在自己主動將荔枝介紹給深景,兩人的關係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嗎?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這段時間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啊?


    荔枝向前跨出了一步,快活地跟深景打招唿。


    “我是上木荔枝,因為無論如何也想來這南國的小島旅遊,於是就勉強小瞬瞬把我帶過來了。初次見麵,請多多指教!”


    一邊說著,她一邊低頭行禮。


    深景的反應跟我們剛剛見到荔枝時一樣,表情僵硬。


    這時,淺川來到了我們身邊。


    “大家久等了。喲,深景,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


    深景的答複雖然還是很冷淡,但是表情終於緩和下來了。這一切沒能逃過我的注意。


    三年前和兩年前我們前幾次來的時候還在父島遊覽觀光過。不過今年我們和去年一樣,不在父島停留,直接前往再從兄弟島。於是,我們向著快艇停靠的棧橋方向移動起來。


    離開港口的過程中,我突然想起來,剛才下船的時候,我好像沒有看到那對穿著背心的二人組。


    在找快艇的途中,我們看到了被兩麵海夾在中間,形同く字的防波堤。尖角部分如同瘤一般突出的岩石上生長著樹木。


    那就是二見岩。江戶末期的探險隊發現這裏時,用伊勢灣的那塊著名的二見岩(也就是夫婦岩)命名了這塊岩石。二見港這個名字也由此而來。


    防波堤的前端聳立著向郵筒一樣形狀的紅色燈台。荔枝發表著“那個燈台就好像是鳥居和燈籠的合體一樣”這樣嶄新的感想,並用數碼相機拍了照。明明是跟昨天差不多的行為,可對於今天的我來說,這種行為卻顯得很惡心。


    我們很快到達了飛魚棧橋。盡管這裏停靠著許多漁船和遊覽船,黑沼家的快艇在其中卻顯得十分醒目,很容易找到,因為它鶴立雞群般的大小和豪華。


    深景解開係船的繩子,然後坐了進去。


    “哎呀?”


    她說。


    “怎麽了?”


    我向她身後張望,看到了一本攤開在甲板上的雜誌。那一頁上竟刊載著露出陰毛的女性裸體照片。


    “這是深景的雜誌?”


    成瀨用有點下流的口氣問道。


    “不是。”


    她輕聲否認,視線在陸地上徘徊著。然後,她的目光定在了一個點上,眯起了本來就很細的眼睛。


    我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從陰涼處跑出來三個少年,一邊用變聲期的公鴨嗓笑著一邊跑遠了。


    “原來如此,是那幫小不正經的惡作劇啊。”


    淺川苦笑著說。


    “嗯,他們好像是這座島上唯一一所中學的學生。之前他們也曾經把新買的女性內褲放在我的船上過。”


    “沒準人家喜歡你呢。”


    “就算被小孩子喜歡上,我也不會高興哦。”


    深景意味深長地看了淺川一眼。然後,她拾起小黃書,無言且麵無表情地遞到了成瀨麵前。


    “誒?為什麽是我?我已經有荔枝醬了,所以不需要這個。”


    本來是為了活躍氣氛而說出的話,卻讓氣氛更加尷尬了起來。不過,知道他已經被他口中的“荔枝醬”給綠了的我,此時無法不對他產生同情。成瀨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麽,他向我的方向轉過身來。


    “這本雜誌,就交給一直都散發著戀愛的光輝的衝君吧。”


    我,一直散發著戀愛的光輝?


    難道我對小野寺的單相思被看穿了?


    成瀨趁著我內心動搖之際把雜誌塞到了我的手上。


    展示著全裸身體的模特,似乎與小野寺一樣,都是清純係的女性。我無意識地翻開下一頁,突然注意到真正的小野寺的目光,慌忙又把雜誌合上了。她會怎樣看這樣的我呢?我害怕地想著。


    “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小島上,也有這種雜誌流通啊。”


    小野寺一本正經地說著,然而她的發言似乎有些偏離了重點。


    我們的麵前,是一望無際的平靜的大海。


    擁有小型船隻駕照的深景坐在了駕駛席開船。這個“小型船隻”——用於休閑的船隻——的定義十分寬鬆,我們現在乘坐的這麽大的快艇也包括在內。看著纖瘦的深景自由自在地操作著如此比卡車還要巨大的龐然大物,真是痛快。


    一邊向著目的地前進,我的心情逐漸變好了。


    小笠原諸島可以分為婿島列島、父島列島、母島列島和硫磺列島幾個區域。再從兄弟島是父島列島中的一個小島,從父島開快艇前往的話,所需時間大概是三十分鍾左右。


    從二見灣出發向外洋方向前進一段時間後,遠處的海麵上突然躍起了什麽。那個東西目測躍起了能有五米高。是海豚。與竹芝港客船站的噴泉雕塑不同,這個是真的海豚。


    大家看到海豚,都十分興奮,而我卻悄悄地想,如果那東西直接撞倒了我們的船就危險了。緊接著,我又為自己產生了這樣消極的想法而感到自卑。好想趕快切換到“南國模式”啊。切換過去之後,我也能變得更加樂觀了吧。


    越發感覺在甲板上呆不下去的我,假裝自己不堪日曬,進入了船艙。


    進入船艙後,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這時,我聽到了駕駛席處深景與淺川的對話。


    “你戒煙了?身上沒有煙味了啊。”


    “唉,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啊。”


    兩人相視一笑。這兩個人還是老樣子啊,像搭檔一樣。


    第一年來的時候,深景還沒有見過重紀。她當時也是作為我們同伴中的一個來參加線下聚會的。當時她和淺川意氣相投,兩個人十分談得來。不知道兩人之後有沒有以此為契機交往過,不過最後深景不是跟淺川,而是跟重紀結婚了。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我本想推測一下這背後的理由,不過如果再在這裏坐著的話,可能會被人以為我在偷聽他們兩個的對話。所以我又迴到了甲板上。


    不久之後,我看到了那熟悉的島的影子。


    我們終於到達了再從兄弟島。


    現在有一般居民居住的島嶼隻有父島和母島兩座,但是以前卻不是這樣的。然而,曆經歲月的洗禮,其他有人居住的島人口逐漸稀疏,以至於最後大多變成了無人島。再從兄弟島也是這些島中的一個。


    因此,那座隨著我們的接近慢慢從岩石後麵現身的棧橋,也是在二戰前建造的,後來隻經過了簡單的修補。


    深景嫻熟地操縱著快艇,將其精確地停在了棧橋邊上。


    我們下了船。在我們麵前有許多裸露的岩石,岩石的旁邊的樹林裂開了一個明顯的缺口。海風的味道中,混雜著草木的香氣。


    深景開始一個人把船係在棧橋上。我們每次提出代勞,都會被她以“不自己親自係就不能安心”為理由拒絕。


    我們閑得無聊地等著深景。突然,從身後傳來了有特色的沙啞聲音。


    “今年各位總算也來了啊。”


    轉過頭去,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從樹蔭下站了起來。是重紀。他與過去一樣,被烈日曬得黑黑的。從一個月前他在主題為“今年也歡迎大家蒞臨敝島”的隱藏帖子裏附帶上傳的兩人的照片就可以看出,他與深景的皮膚還是跟過去一樣黑啊。


    然而,他身上最大的特征不在於那黢黑的膚色。


    荔枝發出了小聲的驚叫,緊緊抱住了成瀨的胳膊。這不是演技,而是真的被嚇到了。


    盡管事前已被告知此事,荔枝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難怪的。重紀雖然穿著與平日並無二致,可第一次看到他的人,仍能注意到他的奇特之處。


    與淺黑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張白色的,麵無表情的假麵。這張假麵覆蓋住了重紀的整個頭部。


    白晝的假麵——


    非現實的光景——


    然而,又是無可置疑的現實。


    譯注1:本章標題原文作“呉越同舟”。


    譯注2:1952年約翰.凱奇舉行鋼琴獨奏音樂會。這是藝術家也是藝術史上一次獨特奇崛、耐人思索的演出。這是一部為任何樂器、任何演奏員、任何樂團而寫的作品。三個樂章,沒有一個音符。最原始的演出“版本”是:鋼琴家坐到鋼琴前,打開琴蓋,默坐4分33秒。然後起身,向觀眾鞠躬致意。


    譯注3:原文如此。


    譯注4:成瀨的外號“小瞬瞬”在原文中作“ナルシー”,來源應該是成瀨(なるせ)的成字,但是翻譯為“小成成”不太好聽,因此譯為“小瞬瞬”。另外,“ナルシー”一詞又對應英文的narcissist,意為“自我陶醉者、自戀狂”,在文中有雙關的效果,譯者水平有限無法譯出,所以在此說明。(看來荔枝小姐看得很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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