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亞王國正處於過渡時期。


    受到革命這種大事件翻弄的人,當然不隻限於貴族。作為革命發起人的普通市民,同樣也被迫要適應今後生活的變化。保亞王國的市民雖然擺脫納阿帝國的幹涉,成功實現不流血革命,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的生活水準就會突然提高。反倒是因沙薩爾火山爆發的影響和革命造成短暫期間的混亂,可以說市民的生活變得比革命前還要更糟糕了。


    也就是說,現在是一個艱難的時期。


    「這一點我明白。可是就算明白……」


    現在,克蕾雅大人不在我身邊。為了成立新政府的事,克蕾雅大人正在四處奔走。我也想幫忙,實際上我也真的動手幫忙了,遺憾的是,我對政治一竅不通。所以在建立新政府這種超大規模的事業中,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根本少得可憐。頂多就是聽克蕾雅大人的指示幫她跑腿,還有就是──


    「為每天迴家後累得半死的克蕾雅大人提供心靈治愈,能幫上忙的隻有這些呢──」


    如果問我現在正在做什麽,答案就是正在學院宿舍的廚房做奶油燉菜。由於物資不足,使用的食材無法太挑剔。尤其是蔬菜,受到火山灰掉落的影響,蔬菜持續歉收。就算能弄到,品相也不佳,跟以前學院是貴族們的庭院那時候比起來,實在是瘦弱到不行,盡管如此,我還是設法弄到一些瘦巴巴的胡蘿卜和洋蔥來使用。以前,我們主要補充蛋白質的來源幾乎都是牛肉,現在那玩意兒早已變成奢侈品,幾乎不可能買到。我為了把同樣也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雞肉做得好吃一點,下了許多工夫在上麵。


    「零。」


    一個聲調很高,但奇妙地卻很耳熟的聲音鑽入我的耳中。迴頭一看,是克蕾雅大人站在那裏。


    「歡迎迴來,克蕾雅大人。今天迴來得挺早呢?」


    「本小姐迴來了。因為會議上發生糾紛……大家為了讓腦袋冷靜下來,決定今天提前散會。」


    「原來是這樣啊。看來事情並不順利呢。」


    「是啊。」


    說完,克蕾雅大人坐到椅子上,揉了揉眼睛。我暫時停止料理,洗淨雙手之後,拿了一條毛巾用熱水泡過後交給她。


    「請把這個敷在眼皮上麵。應該能讓你覺得很舒服。」


    「謝謝。像這樣敷嗎……哦……這個……好有效啊……」


    就這樣,克蕾雅大人靜靜地蓋了幾分鍾熱毛巾。看來她真的很累。


    「在是否允許女性參政這件事上麵,意見產生分歧。本小姐當然是讚成,但是反對意見也很頑強。」


    「我想也是。」


    對於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日本的人來說,女性參政權根本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在這個世界,女性想要參政絕非能夠輕易實現。


    「當著本小姐的麵,他們說話還會有所顧慮,但是那些男士們基本上會有的疑念,隻用一句話就能概括了。也就是,女性哪有可能會懂政治呢?」


    同樣的,如果用二十一世紀日本的常識來對比的話,這句話聽起來實在很離譜,但是日本的情況和這個保亞相差太大了。


    首先作為前提,保亞在識字率和教育水準方麵就有問題。這既不是謊言也不是玩笑,水平隻到能夠問出「政治是什麽?」這種問題的女性非常多。當然,原為貴族的女性有受過教育,是知道答案的;原本是平民的女性如果教育水準比較高,也知道答案。可是,這些人跟全體女性的數量比起來,隻占很小的比例。


    此外,女性的人數比較多。跟納阿帝國衝突的結果,男子因服兵役而減少,所以從絕對數來說,女性比較多。


    這種情況下讓女性參政,政治機關是否真的能運作呢?其中蘊藏著隻靠話說得好聽也未必能解決的問題。


    「本小姐認為,不實際讓女性參加看看,那就連解決問題的第一步都踏不出去。一開始在很多方麵或許會感到彷徨,但是之後應該就會慢慢成形才對。」


    克蕾雅大人十分積極樂觀。事實上,真要等到全體女性都達到跟目前男性同等的教養水準才能參政的話,那麽不管時間經過多久,女性依然會被排除在政治的大門外。而且,政治所需要的知識,又不是隻有在學校裏學的東西才算數。能夠認識到在日常生活中普遍有什麽問題需要解決,對於政治來說也是必要的能力。


    但是,在把這些道理解釋給新政府的高層聽之後,他們還是很難理解。


    「對女性的偏見,目前還是根深柢固。」


    「對啊。」


    我從後方輕輕抱住了克蕾雅大人。克蕾雅大人也把身體靠在我身上。傳來的體溫感覺很舒服。


    「好像有股很香的食物香味傳來。今天晚餐吃什麽啊?」


    有好一會兒,我們都在互相感受對方的存在,但是突然間,克蕾雅大人動了動鼻子後說道。


    「今晚吃奶油燉菜哦。」


    「哎呀。這麽豐盛。在這種困難時期,要準備不容易吧?」


    曾經是貴族的克蕾雅大人,現在也已經很清楚缺乏食糧的現況。我為了準備這頓晚餐所吃的苦頭,也被克蕾雅大人瞬間看穿。


    「都是為了克蕾雅大人。我們迴房間吃晚飯吧。」


    「謝謝你,零。本小姐一直都很感謝你。」


    就憑她這句話,我覺得一切辛苦都有了迴報。


    迴到房間後,我為在餐桌旁坐好的克蕾雅大人端上了燉菜和法國麵包。其實原本還想再配點副菜,但因為奶油燉菜已經是奢侈享受了,所以今晚最多就是這些。我將自己的份也擺好,坐在位子上。


    「那麽,我要開動了。」


    「開動。」


    我們雙手合十行禮後,開始用餐。


    「!多麽鮮嫩的雞肉啊。品質這麽棒的雞肉,現在還買得到喔?」


    嚐過奶油燉菜的克蕾雅大人說了一句令我開心的話。


    「不,雞肉本身隻是普通的雞胸肉。隻是事前準備的時候有點小訣竅。」


    「用什麽方法呢?」


    「先輕輕撒上鹽和料理酒,再搓揉過,然後靜置一會兒。之後對肉整體薄薄撒上一層太白粉。」


    雞胸肉直接煮會變得很柴,是口感會讓人在意的部位,所以事先一定要處理過。


    「就這麽簡單?」


    「是的,我想應該能減少一點肉質很柴的感覺。」


    「根本就不是減少一點而已,本小姐剛吃的時候還以為是腿肉呢。」


    「您過獎了。」


    能讓克蕾雅大人開心就再好不過。即使很難買到品質好的食材,但是隻要肯下工夫,料理就能變得更好吃。當然,有好食材的話就更好了。


    「唿……多謝款待。非常好吃。不愧是零。」


    「您太客氣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遞出一杯餐後咖啡給克蕾雅大人。克蕾雅大人翻閱著晚報,喝了口咖啡。


    我感受著背後克蕾雅大人的存在,開始收拾餐具。雖然我喜歡做料理,但是洗碗盤實在是有點麻煩。


    「零。」


    「有什麽事嗎?」


    「那個……你打算要在什麽時候辦?」


    「?辦什麽?」


    不懂克蕾雅大人想表達什麽意思,我沒有迴頭,直接反問。


    「那還用說,當然是我們的婚禮啊。」


    「!?」


    太過突然,我差點摔掉一個盤子。


    「婚禮……克蕾雅大人,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社會現在這種狀況,而且我們又是同性。就各種意義上來說,我認為我們現在舉辦婚禮都不是很現實。


    「哎呀。難道零不想和本小姐結婚嗎?」


    「當然想。」


    這問題可以立刻迴答。怎麽可能不想結婚。我當然想跟克蕾雅大人結婚啊。但是,能不能做到卻是另外一迴事。


    「第一個問題,新憲法尚未製定,而且目前照估計,即使在新憲法中,同性婚姻應該也不會被承認。不是嗎?」


    我洗完碗後,坐在克蕾雅大人對麵的位子上,說出心中的疑問。


    克蕾雅大人把報紙收好。


    「確實,從法律上來看,我們無法結婚。」


    她很幹脆地就承認了這一點。


    「沒錯吧?」


    「可是,我認為婚禮並不會造成什麽法律上的問題。」


    「怎麽說?」


    「因為婚禮是兩個想要結婚的人讓彼此的親朋好友認可兩人感情的儀式,並沒有觸犯法律啊,這是本小姐的看法。」


    克蕾雅大人剛剛說的,跟二十一世紀日本的人前式婚禮的概念很接近。婚禮有各式各樣的形式,像是在神前宣誓的神前式、在佛前舉行的佛前式等,除此之外還有人前式。


    人前式並不是具有宗教意義的儀式,而是在雙方的親友麵前互相宣誓的意思,是一種很受年輕人歡迎,急速流行起來的婚禮形式。在這個被傳統價值觀支配的世界,克蕾雅大人居然會有這種價值觀,使我無法掩飾心中的驚訝。


    「這想法我很讚成,但是錢的問題也需要解決吧?」


    這個世界的婚禮還兼作婚宴。舉辦婚禮


    的人要花錢,受邀的客人也要花不少錢。在目前大家生活都有點艱困的情況下,就算強行舉辦婚禮,會有人願意來嗎?


    「縮小邀請客人的範圍吧。跟我們熟識的人幾乎都是在新政權有相當地位的人物。他們一定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來參加婚禮才對。」


    「哦,有道理。」


    「當然,零的父母參加的費用,就由本小姐出吧。畢竟這場婚禮沒有他們兩位出席的話,就沒意義了。」


    「不,還是由我來出吧。」


    克蕾雅大人以前貴族時代的資產,在革命時隻有留下最低限度,其他都被沒收了。即使如此,現在的克蕾雅大人還能正常生活,是因為市民們讚賞克蕾雅大人的功績而捐錢給她。老實說,我的存款還比較多。兩人開始一起生活時,我有提議共用我的資產,但是被克蕾雅大人拒絕了。現在生活費雖然是各出一半,但是個人的花費卻是各自管理。


    「不然,這一筆也各出一半吧。總之,無論如何都必須邀請零的父母前來參加。」


    「喔……」


    克蕾雅大人對舉辦婚禮始終都很積極。我當然不是不想辦婚禮,可是,我還是認為等到局勢穩定下來之後再辦會更好。因為不想對興致勃勃的克蕾雅大人潑冷水,所以我決定再觀察情況一陣子看看。


    「其他婚禮需要邀請的人,還有諸位王子殿下、蕾妮、蘭伯特、米夏、父親大人……姊姊大人和莉莉樞機主教可能很困難?」


    「我想,諸位殿下、瑪娜莉亞大人和莉莉樞機主教大概都不行吧。」


    「姊姊大人距離太遠,正在接受訊問的莉莉樞機主教不能來,本小姐可以理解,但是三位王子殿下為什麽也不行呢?」


    「克蕾雅大人,您忘記了嗎?您現在隻是一介普通市民。不是能邀請王族來參加婚禮的身份啊。」


    「啊……說得也是。」


    雖然克蕾雅大人自己也有在注意,但是會自然以貴族習慣來行動的感覺,似乎很難修正過來。可能跟現在她還是常常和新政府的要人見麵並平等議論也有關係吧。雖然克蕾雅大人的身分隻是一名普通市民,但是來往的朋友有很多是新政府的重要人物。


    「本小姐還以為自己能分清楚……果然還是會覺得遺憾呢。這麽一來,能邀請到的就是零的父母、本小姐的父親大人、蕾妮和蘭伯特、米夏,沒遺漏吧?」


    「克蕾雅大人貴族時代的朋友們也要邀請嗎?」


    「雖然也有還在書信往來的朋友……但是應該很難前來吧。她們光是要適應失去貴族地位之後的生活,就已經忙不過來了。」


    打從出生家中就已經有錢有勢的人,某天突然失去這些的話,會發生什麽事呢?就算大量變成街頭流浪漢都不奇怪。當然,照理說他們家中剩餘的財產,要讓他們過一般市民的生活應該是足夠了。但是那些習慣過去貴族身份的人,能夠馬上適應一般市民的生活嗎?實在是太過困難。


    「克蕾雅大人,果然還是等社會環境更安定一點以後再辦婚禮好嗎?到時候,說不定克蕾雅大人的朋友也能參加呢。」


    「什麽啊,零?從剛剛起你就一直在推托。你方才說的想跟本小姐結婚是在騙人嗎?」


    「不,那確實是我的真心話。」


    「那為什麽──!」


    在我看來,克蕾雅大人似乎在著急些什麽。可是原因我不清楚。我伸出手,握住克蕾雅大人的手。


    「您到底在著急什麽呢,克蕾雅大人?」


    「……」


    「我們已經確定彼此的感情。婚禮隨時都可以舉行。根本沒必要著急啊?」


    「……本小姐很不安。」


    「不安?」


    為啥?


    「我在什麽地方有擺出害克蕾雅大人感到不安的態度嗎?是的話請指出來,我會改正的。」


    「不是這樣的!零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人是……本小姐。」


    「?克蕾雅大人哪裏會有問題?」


    克蕾雅大人的可愛總是完美無比,哪有問題?


    「因為本小姐……已經不是貴族了……」


    「……啥?」


    我無法理解克蕾雅大人在說什麽。無意中就發出了愚蠢的聲音。


    「所以說,本小姐已經不再是貴族了呀?地位和榮譽和財產都沒有了。有的隻剩下現在身份配不上的教養,跟高得沒有意義的自尊心而已。像本小姐這樣子,不知道還能讓零愛多久……」


    「克蕾雅大人……」


    我太冒失了。


    居然問都沒問就擅自以為,克蕾雅大人已經完全適應了失去貴族地位這件事。克蕾雅大人原本是貴族──而且還是最頂級的貴族。這樣的克蕾雅大人,將來卻要改以一位市民的身份活下去,當然不可能會沒有任何不安和迷惘。自以為在身旁支持她,實際上我根本什麽都沒有注意到啊。


    「克蕾雅大人,請先冷靜下來。」


    「零……」


    我從座位站起,繞到克蕾雅大人身後,抱住了她的身體。希望這麽做多少能減少她的不安。


    希望能把我的心意傳達給她。


    「就算克蕾雅大人不是貴族了,我對克蕾雅大人的感情也絲毫不會動搖。我會喜歡克蕾雅大人,可不是因為克蕾雅大人是貴族的緣故啊。」


    「……嗯,這個本小姐知道。零就是這樣的人。可是,零的家人會怎麽看?蕾妮和米夏會怎麽想?」


    「克蕾雅大人……」


    對克蕾雅大人來說,以前當貴族就是她的人生觀。甚至有一段時期還打算跟這種人生觀一起殉道。雖然現在的確是選擇跟我一起生活,但是原本支持克蕾雅大人心靈的大支柱已經沒了,這一點並沒有改變。所以克蕾雅大人現在的精神不太穩定吧。


    「克蕾雅大人,您去參加選舉吧。」


    「?零,現在是在討論我們婚禮的事──」


    「嗯,我知道。可是,如果以現在的狀態去舉辦婚禮的話,我認為克蕾雅大人一定會感到空虛的。」


    「為什麽?」


    「克蕾雅大人需要一個新的生活方式。一種能成為心中支柱,『自己今後也會這樣活下去』的人生觀。在沒有找到新的生活方式之前,您應該很難擺脫心中的不安。」


    「……」


    克蕾雅大人陷入了沉思。其實克蕾雅大人大概也知道自己現在沒有心靈寄托。


    至於我的真心話,其實是希望她的心靈寄托就是我。跟倚靠我的克蕾雅大人過著每天黏在一起寵溺她的生活,這種陰暗欲望要說我沒想過,那就是在騙人。可是,這樣並無法真正幫助克蕾雅大人。萬一我因為某種原因而離開這個世界的話,到時候克蕾雅大人就真的會變得無依無靠了。那樣不行。


    「……本小姐覺得,總算明白零你想要說什麽了。」


    沉思了一會兒的克蕾雅大人,突然冒出這句話。我看向她,她眼中堅定意誌的光采迴來了,是往昔那個好強自信的克蕾雅大人的表情。


    「這麽說?」


    「不,本小姐不會去參加選舉。」


    「咦?」


    克蕾雅大人給了困惑的我一抹微笑後,繼續說道:


    「成為新政權的一員參政,無疑是一份很值得打拚的工作。想必,要將這作為我的人生目標,也沒什麽缺點好挑剔吧。」


    「那就……」


    「但是,絕對不行。大眾好不容易發起革命並獲得成功,結果可說是舊體製象征的人卻依然位於政治中心執政的話,那會讓人搞不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麽革命。」


    「……」


    縱觀世界的曆史可以發現,其實在發生革命或是政變之後,在新體製中,依然會留下一定數量的舊體製成員,但是克蕾雅大人似乎並不希望自己也是那樣。那麽,我也無法強迫她。


    「但是,本小姐會去尋找的,找一個自己能認同的生活方式。」


    「好的。我會為您加油。」


    克蕾雅大人似乎想通了,我對著她的秀發吻了一下。克蕾雅大人發出讓人心癢的聲音。


    我認為克蕾雅大人早晚一定能找到自己的道路,婚禮等到那時候再辦吧。需要多久都我願意等。


    因為我想結婚的對象,無論過了多久都隻會是那個隨時都很帥氣的克蕾雅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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