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


    凝睇那張陌生的玉容,縱是麵目可以化形,但殊族對至親的氣味了若指掌。斷然不會無甚猶疑,維護一個毫無幹係的外族。


    “小小……”


    當少綰察覺異樣,迴首,乍見那張出塵絕俗的麵容,雖亦震詫,但那如畫眉眼,頗若她們的母親。善睞明眸,更是熟稔。故怔忡片刻,便迴過神來,側身,擋去那道熾熱目光。


    “我們走。”


    縱是太鴻上君罹難後,萬念俱灰,方為龍族大業出降,同床異夢。但結緣十年,城府甚深的那個男子的心思,多少可以揣摩。故探手,挽住無奈苦笑的妹妹,相攜而去。待至清心苑,沉屙羸弱的女子方才鬆口氣。闔眸,驀得軟下身去。


    ☆、第 19 章


    “阿姊!”


    形銷骨立,全然不複當年意氣風發之姿。媔媔悲慟,亟渡拙火於長姐,卻為少綰所阻:“油盡燈枯,不值當。”


    倒是胞妹麵目一新。適才渡拙火,亦感靈力充沛,今非昔比。


    故待媔媔將她背迴內室,屏退左右,服下續命靈丹,略略緩過神後,便笑問胞妹,十年避居昆侖,可有奇緣?


    “確實如此。”


    雖顧忌六合宮內耳目眾多,但一母同胞的長姐,還是避重就輕,告之昆侖山洞天福地,靈氣充沛。之於修煉,確實多有裨益:“十年前,我亦因機緣,邂逅一尊者。”


    未有嫌棄她的樣貌,結為夫婦,指點良多,方才彌足,化形完全。終讓少綰恍悟緣由,欣慰笑問:“我可有小外甥了?”


    聽聞胞妹同那尊者育有三子一女。姐妹之中,好歹有媔媔得遇善緣,遠離是非。少綰百感交集,將出生後未曾離身的長命鎖解下,交予胞妹。


    “給我小外甥女。”


    雖因那看似無奇的長命鎖,實為凝結曆代族長靈力之法器,彌足珍貴,媔媔決然推拒。但此等身外物,於她這時日無多的姨母來說,已無用處。


    “不若給阿瑩,留個念想。”


    他朝看到此物,好歹還有親族,記得她少綰。


    迴想前些時日,父親上山,美其名曰探望病重的長女,實則將甫滿十六的庶妹帶來六合宮,勸她大局為重。冷笑了笑,所謂血緣至親,不過如此。


    “今生無緣……”


    那位遙不可及的上君,總可在九泉之下,見上一見。


    垂眸,笑言無憾。是夜,服下媔媔自昆侖帶來的珍稀藥材所熬湯劑,難得神采奕奕,抵足談心。聽胞妹問起這些年在六合宮的情形,雲淡風輕,不過逢場作戲:“之於父親的殷切期盼,我亦無愧於心。”


    而今同窮奇、檮杌等族平起平坐,亦對得住這些年,忍氣吞聲,同那弑兄奪位的暴君虛與委蛇。


    “總之,你不用管這糟心事。”


    同那位慧眼識珠的尊者一起,置身事外,好生過日子。


    “籠中鳥,有我足矣。”


    當晨曦微露,旭日初升,淡睇透入鮫紗帳的晨光,清淺一笑:“是該安置了。”


    恬然闔眼,不多時便睡沉,氣息綿長。原以為乏了,歇息一陣,便會醒轉。尋思著遍布奇珍異木的森苑內,有一味藥草,合著自個兒從昆侖帶來的藥材,當能替長姐延壽。卻未成想出外,不過一盞茶功夫,便感知長姐氣息驟停。亟亟趕迴清心苑,欲渡拙火迴天。卻終究徒然,香消玉殞。攥在掌心的柔荑,亦在聞訊趕來的庶妹唿天搶地的愴泣聲中,漸涼漸寒。


    ☆、第 20 章


    “夠了。”


    逝者已矣。若還念及骨肉親情,便閉嘴,讓長姐走得安生一些。


    然而,當年在六合宮當差,後又出走昆侖,不曾逢麵的庶妹,因著族內口口相傳的風聞,以及父親的寵愛,未將嫡出二姐放在眼裏。


    “你算——”


    什麽東西……


    當龍族庶女惱羞成怒抬首,因那迥異於傳聞中貌醜如彘的光潔麵容,以及美眸之中隱蘊寒芒,如鯁在喉,情難自禁,打了個寒顫。百思不得其解,族親口中逆來順受的庸懦二姐,緣何不怒自威,令她不敢造次之際,已然允她妃位、不日入宮的那位至高無上的尊者,悄然出現在清心苑內。頓生底氣,膝行到他跟前,泫然欲泣。


    “二姐不講理……”


    竟阻她送長姐最後一程,卻不想那尊者由始至終不看自己一眼。同那漠然相望的女子對視良久,終是長歎:“是我照護不周。”


    雖因微時便稱許他驍勇、不遜於兄長的女子之故,予少綰多了幾分憐惜,榮寵不衰。但終究還是疏忽,未有照拂好次妃,令其韶華殞逝。當數步之遙的女子起身,看似平靜,淡然商榷,長姐已盡龍族嫡女之責,可否允她身後歸葬故裏,於她少時流連忘返的嵐海之畔長眠?因著相交多年的默契,以及女子眼中若隱若現的怒火,知其心中有恨,嗛而未發而已。


    “那便依你所言吧。”


    雖說出降隨夫,不當歸葬龍族,但對麵前的女子,心中有愧。兼之說不清道不明,輾轉心頭多年的那抹澀意,終是從善如流。


    “你走吧。”


    目送女子背起長姐遺身,於月門前化龍,扶搖直上。親手隱去須彌山周遭的結界,允她離去。遁入雲霄,直至消失在天際,方才迴首,望向欲言又止的龍族庶女。


    “迴去告訴你父親,是本君的意思。”


    原想在他麵前痛斥二姐僭越,恣意妄為,卻未料到至高無上的男子,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差她做信使,不遠萬裏,給那龍族棄女打圓場。不禁憤懣交織,這少條失教,放意肆誌的二姐,緣何得上君青眼?然而平素和善,穆如清風的男子,此間麵上冷若冰霜。噤若寒蟬,審時度勢。最終,亦隻得識趣應承。


    不過得令,著即動身,化龍飛天的刹那,又聞其低喃,不急於一時。如墜五裏霧,愈發困惑。直至追上惹是生非的二姐,隨其迴到族內。不情不願,轉告一頭霧水的父親,上君特允長姐歸葬故裏。仍未厘清個中緣故。


    “總之,就按媔媔的意思,將少綰葬在嵐海之畔吧。”


    不同於年少,不識情滋味的幺女,龍族族長乍見次女脫胎換骨一般,雖亦詫異,不知情由,但聽幺女轉陳聖意,頓悟十年來,常是旁敲側擊,打探故交近況的那位,許會動其他心思。


    闔了下眼。較之察言觀色,賣乖弄俏的幺女,倒是誤打誤撞,深得君心的媔媔,更適合入主六合,取少綰代之。


    故一反過去板正,如禦下一般,對次女疾言厲色。破天荒,衝著媔媔,溫潤微笑:“既已歸來,便在你長姐的舊居,住上一陣。”


    昆侖天寒地凍,亦不適合清修。趁熱打鐵,遊說次女,不妨在族中長住。卻讓後者垂眸淺笑。


    彼此血緣至親,多少有些靈犀。父親此間是何成算,亦能推斷一二。不過……


    “恕女兒不能從命。”


    且不說十年前,她已為君婦。縱是待字閨中,她亦不可能出降,委身那等不肖之徒。


    故淡淡打發麵有不豫之色的幺妹。凝睇飽諳世故,為了應龍一族,曲意逢迎亦在所不惜的父親,直言不諱十年前,將她放逐昆侖。彼此之間,已無瓜葛。


    “族長。”


    不再以父親相稱。不疾不徐,告之此番出山,皆因長姐之故。


    “若要故技重施。”


    他那愛妾之女很是伶俐,定然不負所望。


    “至於您心中成算。”


    笑睇勃然變色的至親,開門見山,恕難奉陪。


    “若要恃強淩弱。”


    那麽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說到做到”


    言畢,便轉身,揚長而去。留下應龍族長錯愕,怔忡良久。終是迴神,大局至上,欲追迴次女,不擇手段,亦要將她留在族中。卻發覺天淵之別的,不單是次女的容貌。性情,做派,乃至出門後便匿跡隱息,不知所蹤的障眼法,亦非過去那個隱身術都使不利索的愚癡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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