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父女複見【下】


    “老三,你怎麽在本老爺還沒來就動手了?本老爺允許了嗎?”顧陵歌迷迷糊糊的聽到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她皺起眉頭,想睜開眼睛,但睜開了也是一片黑,眼睛被蒙住了。有馬蹄嗒嗒的聲音,應該是在趕路。


    “老爺,老三氣不過。”老三的聲音粗獷嘹亮,被顧淮數落一頓又正在氣頭上,顯得聲音更加渾厚,“明明老爺費盡千辛萬苦營建的琉璃莊,被小莊主毀了個一幹二淨不說,還一點都沒有悔改之意,真是讓人心寒。”


    悔改?顧陵歌聽到這兩個字差點笑出聲音來。憑什麽就要她悔改?她明明什麽都沒做錯。顧淮的命令她每一個都聽從,顧淮的斥責她每一聲都聽著,顧淮的懲罰她每一個都沒逃,顧淮的瘋狂她每一個都見證。


    她又做錯了什麽?


    “她不悔改我自有辦法。”顧淮似是有些唏噓,她聽見他歎了口氣,聲音放軟,好像在追憶,“她那個性子跟我們誰都不像,我甚至懷疑她根本不是我親生的。”


    顧陵歌心想:是你自己把我訓練成這個鬼樣子,現在你告訴我我和誰都不像?她早已經過了置氣的年紀,但仍舊感覺自己血都涼了一半,心裏好像有怪物盤踞,伸出它巨大的手掌,抓住她的心為所欲為。


    “她從小就不愛說話,一個人抱著個畫本能做一天。佩瑤就陪著她,有時候我關了店迴家,在前門都能夠聽見她抑揚頓挫的聲音。”老三跟了顧淮一路,什麽事都清楚,什麽事都明白,看顧淮這樣子就知道他是在追憶往昔了。


    “那個時候的佩瑤就跟仙子一樣,每天都很開心的來迎接我,每天都笑得滿足,讓我也覺得每天都安寧美滿。”果然,顧淮就算對顧陵歌有記憶,也隻是因為佩瑤所附帶的而已。


    “老爺節哀,夫人在黃泉看著您這樣,心裏也不會好受的。至少,讓夫人安心些吧。”老三和顧淮對坐,他看著顧淮傷感的樣子,心裏有些不忍。這麽多年,顧淮沒有一天沒想到佩瑤,也沒有一天不恨那個太後,煎熬了這麽多年啊,現在終於大仇得報。“而且您看,小莊主不是替您報仇了麽,過去的事,就等他過去吧。”


    顧淮眼神一凜,老三瞬間不敢說話,抓著韁繩的手緊了緊,然後平視前方,專心駕馬。他聽到顧淮有些發狠的口氣,他說,“這件事,永遠都過不去。”


    “你可知道為什麽佩瑤會死得那麽慘嗎?”顧淮從來沒有跟顧陵歌說過佩瑤的死,老三也很少聽他提起,所以兩個人都伸長了耳朵。


    “佩瑤原本是在江湖上行走,與我相遇隻是偶然,她從來不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顧淮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溫柔和愛意,顧陵歌有些恍惚。畢竟,她從來沒有聽顧淮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


    原來,她始終還是渴望顧淮的。她始終還是對他這個父親帶著期望和念想。在她年幼的時候,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能夠聽到顧淮喚她一聲,哪怕是全名都好過“笨蛋,蠢貨,孽障”,她揣測過無數次顧淮會用什麽樣的語調喚她的名字,也期待過許久,久到自己都忘了自己還在期待著。


    但是沒有,直到現在,顧淮也沒有叫過她一句,好臉色都不曾有過一個。偏生自己還在希望著,想想就很諷刺。


    她覺得自己很傻。就顧淮這件事上,她已經受過無數次氣,傷過無數次心,她以為自己自己藏得很好,也以為自己已經全部忘掉。


    但有些事情,委實不是忘了就不存在的。


    她就像個乞丐,每天跪在冰涼的地上,拿著破爛的碗,穿著破爛的衣,請求那一個特定之人的庇護,哪怕傷痕累累也想接近,哪怕粉身碎骨也想和解,但任憑她在地上磨著膝蓋灑著鮮血跑了多久,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搭理她,連頭都沒有迴,還踹翻了她的碗,淋濕了她的衣,賞了她無數的巴掌,給了她千萬的傷口。


    可能她就是賤吧,如此,心裏都還壓抑著希望,可憐可悲又無法實現的願望,是世界上最令人難過的毒藥。


    “佩瑤的屍骨,我知道三個月前都不曾知曉在何方。我花了無數財力人力,終於知道了。”顧淮捏起拳頭,深深吐了口氣,像是接受不了一樣,“冷宮的火場有口井,當年,那個毒婦啥了我的瑤瑤,怕事情敗露,就把她丟進那口枯井,還撒了藥讓她化血銷肉,成了一副枯骨架子。”


    “那是我放在心尖子上疼都來不及的人啊,怎麽就被人給殺了還下藥呢?”顧淮現在想起那天都宛如夢一場。好好的人,早上出門進了宮,便再也沒迴來。死不見屍活不見人,偏生在十多年後的三個月前,他才知曉了具體的消息,是何其的可悲。


    他這一生,鮮少有後悔的事情。但


    “老三啊,瑤瑤生下那個孽種之後,你是看著大夫進的家門,也是聽著大夫說了什麽的。”顧陵歌感覺有道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刀也似的銳利。“早就跟她說了這孩子保不得,她不信,硬要保,結果弄了個心口痛的病根治都不好治。”


    “要是瑤瑤是好的,哪至於被算計得那麽慘,甚至連宮門都沒出得來。”顧淮手裏拿著從顧陵歌身上搜出來的銀樺鞭,朝著顧陵歌就打過去。因為鞭軟,顧陵歌才沒有多疼。


    但她在腦子裏理了理剛剛顧淮的所說。母親為了生下自己而壞了根本,身體太差,所以沒有鬥過太後,葬身枯井?!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了?自己間接害死了母親,父親才會如此氣憤,不認自己,是這樣的原因嗎?


    不,不是這樣的。別的先不說,就是這天底下的普通父親,妻子亡故,即使不續弦,也應該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女兒,讓她免於覆轍才對啊。即使是複仇,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懂得個什麽?為什麽一定要剝奪她生存的權利?


    顧淮,他就是個王八蛋。不管他對佩瑤再好,嘴上說得再天花亂墜,他始終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始終是那個虐殺扭曲自己女兒的魔鬼,這一點無可辯駁。


    “行了,把她丟進去吧,我晚點再來。”像是到了目的地,顧淮跟老三交待著,自己先下了車。顧陵歌不知道他去哪了,就感覺自己被老三扛了起來,然後狠狠地摔到幹草上,她咳嗽了兩聲,老三把門一閂,在門外坐了下來。


    京城,雍王府。


    雲霜看著卿睿揚在府裏忙來忙去,自己卻坐在正廳裏無所事事,她覺得有些奇怪。處理家宴本身就是當家主母應盡的責任,但今年卿睿揚格外熱心。她曾想過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安排他不滿意或者他不接受她,但看他喜氣洋洋的臉似乎又不是那麽迴事。


    “王爺,您忙這麽久了,喝杯茶歇會吧。”雲霜把手從湯婆子裏拿出來,輕輕拉了拉卿睿揚的衣袖。她著實沒看懂卿睿揚這幾天東轉西轉的在幹什麽。


    “無妨,本王近日來無事,想著王妃操勞,本王偶爾做點事情也替王妃分擔一二。”卿睿揚應該很開心,連尾音都上揚著,嘴角的弧度就沒下去過,雲霜看他這樣也替他開心,便也就隨他去了。


    要說卿睿揚不好,雲霜斷斷是要搖頭的。不管是當初他對顧陵歌的深情厚誼,還是後來娶了自己之後的相敬如賓,卿睿揚,怎麽都是個可以一起過生活的人。


    上朝的時候他會小聲些不吵到她,躡手躡腳的叫小廝進來服侍自己穿好朝服,再悄咪咪的走出去。雲霜雖然每次都醒著,但一直都裝作沒醒的樣子,看這個人小心翼翼的樣子,她心裏都是溫暖和滿足。


    下朝的時候,他要是在路上看到什麽稀奇玩意或者新鮮東西,他也會讓人落轎去買了來,送到她麵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那個樣子就像是討賞的孩子。她每次看著他眼睛裏的笑意和光彩,都恍惚覺得他不是真人。他實在是,太好了。


    像今天這樣對她獻殷勤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他每次都很乖,雲霜也每次都很受用。她沒覺得有哪裏不對,完全當做是兩個人之間的樂趣。


    “稟王爺王妃,翰王府的萃琦姑姑在門口求見。”門童走進來,低著頭,完全不見王爺王妃臉上的笑意,隻本分的報告道。


    “請進來吧。”這後妃女眷之間的事,卿睿揚也不好插手。雲霜倒是爽利的接了。後日就是家宴了,就算有事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事。


    “參見王爺王妃,恭祝王爺王妃康健平安。”萃琦剛走進來便連聲說了好幾句討巧話,哄得雲霜見牙不見眼的笑,卿睿揚也沒讓她跪太久就讓她起來。


    “十王妃的意思是,明兒和本妃一起進宮?”明兒是皇帝組織的百官同宴,他們自然是要去的。不過,顧涼月應該是想著雲霜第一次以王妃身份進宮赴宴,有些事情想提點一二才對。


    “那煩請姑姑告訴十王妃,本妃樂意之至。”雲霜想到這一層,看萃琦的眼神都和善了許多,萃琦聽言,盈盈行禮,迴府去了。


    皇城,風嵐宮。


    璃夏在宮門旁邊給元洛花澆水,聽到牆外的宮女們三五成群,嘰嘰喳喳的去內務監討大紅燈籠,金桔蜜餞之類的東西,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雖然這宮裏什麽東西卿睿凡都已經想到,讓藍衣早早地備下,張燈結彩,喜慶紅火,但是璃夏越看那些顏色,就越覺得煩躁。


    主子她,明明就是最厭紅色的啊。這深宮萬重,落紅不複,誰還記得她呢?


    她搖著頭走到正堂,看著正在布置紅絛的宮女們,沒打擾他們。等他們弄完之後,她召集了所有的仆從在大殿門口:“除了正廳,風嵐宮不要任何紅色。”


    “一根紅線都不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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