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並非良人


    顧淮作為文人,自然有很多附庸風雅的喜好。一般的文人雅士喜歡的都是石鬆竹梅之類挺拔堅韌的意向,但顧淮不一樣的是他喜歡桂花。“一種不生明月裏,山中猶教勝塵中。”他總認為桂花是高潔之物,古時有人說桂花是種在月亮上的,隻有廣寒宮的淨土和吳剛的辛勤勞作,才能有這般繁茂錦繡,不似人間有的純潔花種。


    所以他在顧府裏種了好幾棵桂花樹,每年開花的時候都是花團錦簇的,小家碧玉的一小朵,但鵝黃色的圓暈總是讓他心情愉快。有的時候他能沏一壺茶,搬了圈椅在樹下坐一下午,端的是輕柔好風骨,入秋良人心。佩瑤每次從書房過,看到他眯著眼睛的愜意樣子,總會打趣他兩句。他也就順勢說些俏皮話,兩人其樂融融。


    拋開別的不談,他們夫妻倆對彼此的情誼真真當得上同心二字,這也是顧淮覺得驕傲的地方。佩瑤永遠都能夠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一直都能揣度得到佩瑤的心情,琴瑟和鳴的生活常常是令下人歆羨的。


    大概兩人婚後一年多,顧淮開始纏著佩瑤給他做桂花釀。佩瑤那時候已經懷孕,和他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又經不得他死纏爛打,也就笑著答應了。隻是她沒有經驗,還問了府上的好幾個廚娘,最後才打定主意。等她封壇保存的時候,剛好是九月初三,所以他們倆定下了約定:從那之後的每年都要做桂花釀,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就一起共享,當成是每年的固定節目。也算是他們一家和睦美滿的見證。


    第一年的桂花釀自然不好喝,但後來就好些了。等顧陵歌兩歲的時候,佩瑤做桂花釀的手藝已經是一絕,任誰都是交口稱讚。而佩瑤進宮的前一年,她開始心不在焉,在釀酒的時候也常常出神。如果不是貼身丫鬟的提醒,桂花釀應該就是做不成的了。當時顧淮還開她玩笑,問她是不是一孕傻三年。


    當時的佩瑤怎麽迴答的他已經忘了,他隻知道從那以後,他就很少能跟佩瑤獨處,大部分時候他都在外麵應酬,而她在家陪顧陵歌。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大概一個月,直到佩瑤被召入宮。


    而自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喝過桂花釀,甚至把原來的顧府夷為平地,上了長陵。他一直以為隻要自己不說起,那就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原來,佩瑤一直都是知道的。


    “朕可是拿了當年的桂花釀來的。顧舉人說話可得注意著些,要是說得朕高興了,朕就把這最後一壇酒賜給你,算是留個念想。要是沒說到朕要聽的,怕是你倆都要血濺當場了。”卿睿凡看他呆呆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調查方向是對的。想到自己查到的東西,真的惡心得午飯都要吐出來了。


    但他並不打算隻惡心自己。既然是顧淮做下的,那就讓他自己來說,讓他重新想起佩瑤,讓他重新再經曆一邊當時的罪惡與歉疚,讓他再走進當年的帷帳裏,用當年水紅色的錦被,給自己再織一條上吊繩。


    “皇上……皇上莫不是隨便找了壇酒就想誆草民吧。”顧淮的思緒被卿睿凡無波無瀾的聲音喚醒,突然就冷靜了下來。他雖然是個隻會躲避的懦夫,但是卿睿凡未必也就高到哪去。隻要自己一直咬死,那這件事就無人知道。皇帝又怎麽樣?他不該知道的還是就不會知道,自己到最後還是贏家。“草民不知聖意,故不知如何迴答,請皇上寬宥。”他自認已經把話說死,如果卿睿凡還要顧及自己名聲就會放過他,而不是刑訊逼供。


    “顧舉人應當是忘了。”卿睿凡一直對顧淮這種有所恃的態度不滿,現下聽他一個草民,一個皇上的,擺明了就是不信自己會濫殺無辜。但這老話說得好,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哪能讓一個草民給踐踏了尊嚴?更何況,自己的聲譽這段時間已經被自己毀得差不多了,並不差這麽一點。


    “來人,給舉人修一修右手,若是手筋不要,可以挑出來捐給有用的人。”他是故意的。本來想直接剁了了事的,但這殿內的熏香本身就淡,壓不住太濃的血腥氣,而且聞上去也讓人倒胃口。再者說,顧陵歌就是被他挑的右手手筋,那以牙還牙,他也應當受這懲罰。


    但顧淮不論如何,始終還是個細皮嫩肉的書生。他雖然離開長陵之後就一直都在牢裏,每個旬日也會被鞭笞打罵,但畢竟都是些可以忍受的。但現在卿睿凡開口就要他的右手,他又不是個左撇子,以後的日子隻有更難挨的。但他始終還是覺得,既然皇帝都白養他這麽久了,應當是不會對他下黑手,所以麵上平靜,連求饒的話都沒說,還有些好整以暇。


    但侍衛可不這麽想。他隻知道聽令,所以拿刀出鞘,利落地就把顧淮手上的筋挑出來,跟個屠戶片肉一樣,輕而易舉的就給喇咕了下來。然後轉身就點了顧淮的啞穴,讓他無論如何痛苦都發不出聲音來汙染這**輝煌的雍元殿。


    卿睿凡就看他跟個蟲子似的扭來扭去,站都站不穩的樣子讓他心裏的狠毒更甚。顧陵歌當時就是這樣的痛苦,也是這樣的無助,但那個時候,他的阿陵咬緊了牙關,而麵前的顧淮卻是隻顧自己。高下立判。


    “怎麽,到現在了還以為朕不會殺你?”卿睿凡把他的那點小心思摸得清清楚楚。說句實話,如果不是因為顧陵歌,他才不會跟顧淮在這東拉西扯。他想要替顧陵歌把這些事情都弄明白,以後跟她說起,也能解了她心上的難受。他總會一點一點替她找補迴來的、


    “皇上不是已經知道了真相?幹甚還要問草民呢。”顧淮大概無聲嚎叫了一炷香的時間,然後才逐漸鎮定。卿睿凡讓人給他解了穴,他頹然的坐在地上,在卿睿凡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之前的好整以暇。這一刻他突然明白,卿睿凡才是那個下棋的人,他自己隻是無數棋子當中的一個。


    他甚至有種感覺,卿睿凡會慢慢折磨死他,用他曾經加在顧陵歌身上的那些個刑罰方法,他自己應該會挨個體驗遍。喜歡顧陵歌?想替她出氣?顧淮輕輕的哼了一聲鼻音,臉色漲紅,眉毛擰起來,然後哂笑道:“皇上喜歡顧陵歌?嗬,那個孽種雖然命賤,運氣倒還不錯。”


    卿睿凡沒有說話,這人在他麵前已經是片死肉,那就幹脆再劃上兩刀,不然狗都不吃。“舉人果然伶牙俐齒。就是不知道,那酒井胡同裏的趙四娘是不是也因為這點才跟舉人山盟海誓的?舉人發達了可還記得答應趙四娘救她出苦海的?”那趙四娘也是個潑辣的,說一不二比男人還要利索,慣來是個直腸子,和佩瑤溫順可人的性子完全相反,可能這就是為什麽顧淮會和她搞在一起的原因。


    但說起來也是活該。早在佩瑤懷著顧陵歌的時候,顧淮就在外麵跑,說的是去應酬,打點關係,但實際上是因為佩瑤不能陪他雲雨,他又不想有通房,所以隻能眠花宿柳去。偶爾一次在客棧吃飯的時候遇到趙四娘,一時間鬼迷心竅就帶她去了小院子。誰知道後麵就一發不可收拾,等到佩瑤生了孩子之後,他一邊覺得要斷了這關係,另一邊卻又變本加厲。


    但佩瑤清清楚楚,所以決定不要桂花釀,也決定不要他了。


    他以為佩瑤不知道,以為隻要自己不說,整件事情就沒有發生過。但佩瑤一直都知道,隻是她沒說,對他還像往常一般。他仍舊視她為珍寶,愧疚代替柔情,她也仍舊和他相愛,溫順一如往昔。而他見趙四娘一次,心裏的愛和溫暖就消失一分。


    他本來以為自己能夠兩人都收,齊人之福同享。但他忘記了自己的誓言,他曾經指天發誓對地咒詛的誓言裏說,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終究是辜負了佩瑤。但他還沒來得及悔過,佩瑤就進了宮,然後去世。他甚至都沒有求得她的原諒。


    然後他就把這種情緒帶給了顧陵歌,就是她才使得佩瑤那麽早走,是她才讓自己抱愧終生,也是她讓自己的生活完全被打亂,全都是因為她!


    “舉人以為自己對佩瑤夫人情深義重?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夫人?”卿睿凡把哂笑原封不動的還給他,雙目如炬,像是要洞明人心,“不過就是個偽善的狗熊罷了,說得冠冕堂皇,不知道的還以為舉人是個如何的癡情種呢。”


    “是啊,草民本就是鍾情拙荊。這事世人皆知。”顧淮還想要狡辯,但被卿睿凡不耐煩的招人封了口。一記手刀下去,大殿歸於寂靜。藍衣看卿睿凡有些疲累的樣子,便讓侍衛把他拖到一邊。


    卿睿凡揉了揉眉心,腦子裏嗡嗡的。接下來他要想想怎麽讓顧陵歌知道這個消息了。顧淮並非良人,也並非好父,那自己呢?自己能算那個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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