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梅音清河


    “柳公子說笑了,小女子何德何能。”顧陵歌迴過頭瞥一眼柳梅音,聲音無波無瀾。這人互相試探的功夫一流,嘴皮子也算是麻利,就是眼睛裏的興味盎然太重了,惹得她手上癢癢的。


    “柳某唐突,還請姑娘勿怪。”柳梅音倒也沒覺得如何,這個女人沉靜的樣子實在是抓人眼球,他開始了沒話找話,“聽姑娘的意思,似乎是和親友才到此地不久,是專程到此地遊覽的麽?”


    “是啊。本來是打算歇腳一晚就走的,聽說此地河燈繁盛,就幹脆逗留了一段時間。”本身她就是為了玩樂,說出來也沒什麽,反正清河和安言在,自己應該是吃不了虧的。“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她就一時興起吟了句詩,看著這下麵的樣子,心裏著實歡喜。


    河水在夜晚,暗淡得如同墨玉,讓她想起很早以前有人為了追求她而費心搜羅來的黑金芝錦,順滑而且溫柔,輕搖緩蕩的頗讓人心安。河燈也是各式各樣的,雖然大部分都是船型,但上麵也總歸會畫上紋樣,補上色彩,遇上別出心裁的,還能整出個二層的小閣樓來。有嬌俏的女兒家,甚至把燈給做成了同心結,錦鯉魚之類的,小孩子們的燈則更有童趣,甚至會拿吃食來做,看得人忍俊不禁。


    “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柳梅音飽讀詩書,自詡上能做才華橫溢的論述文章,下能寫纏綿悱惻的玲瓏詩行,自然是聽過這首詩,便不自覺的接了下句出來。剛剛念完,他又想起這句話裏的千金是指什麽,一時間看向顧陵歌的眼神多了幾分放肆。


    “柳公子居然也曾識得這等閑情逸作,當真是涉獵廣闊,學富五車。”顧陵歌手上的茶慢慢的冷下去了,但她絲毫也不慌,往酒樓下看了一眼,然後輕輕搖頭,似乎是對人擠人的熱鬧場景不耐受的樣子。


    但她這句話卻是綿裏藏針,一句閑情逸作就挑起了他的不學無術:作為書生,怎能不思通讀百卷書為國為民,偏偏對風花雪月的句子信手拈來,還是此等的豔詞,如何讓人真心佩服?她當然是看不慣書生咬文嚼字的窮酸樣子的,當時在朝堂上可沒少跟禦史台那群酸儒吵得昏天黑地,但是真的遇上了不認識的,除了這般打太極她也沒別的話好說。而且這樣,也剛好就緩和了她們二人對坐無言的尷尬場景。


    “家中有個妹妹,父親和母親都把她當男孩子養著,所以也曾請了先生教習。前幾日在下和妹妹共讀,剛好聽她念了這首詩,心裏甚是欣賞,便留心記了一耳朵,可當不得姑娘如此盛讚。”柳梅音爽朗的笑笑。顧陵歌仔細觀察了下,當說到妹妹,他眼睛裏是有光的,整個人都柔和起來,在桔黃色的燈光下莫名溫暖。


    “柳公子可曾去過什麽有趣地方?這河燈看完了,小女子正愁找不到地方去呢。”顧陵歌極其不喜歡冷場,親近的人也就罷了,像這種剛剛認識的,就難免要尷尬。但她好歹也算是行走江湖的人,雖然有些煩躁,但也控製得住。


    “說到這個,姑娘可就問對人了。”柳梅音正愁找不到話題跟顧陵歌說,當下就打開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也不用走太遠,就是前麵那條胡同走到底,有個姓柳的人家,這家人平日裏沒事就喜歡隨處收集古玩之類的。前段時間更是找到了一件青銅做的太陽神樹呢。”


    “說起來那神樹可是不得了,說是許久之前蜀王留下的珍貴物什,就連皇親國戚見了它都要恭恭敬敬的呢。”柳梅音在很多層麵上都算是個會講故事的人,在顧陵歌看來,這人眉飛色舞講故事的樣子可比他心口不一的奉承人耐看很多。


    “那樹怪就怪在,每一根枝條上都不是樹葉,而是站著一隻太陽神鳥。從樹幹延伸上去的是尾羽,根根羽毛都是淩厲如劍鋒一樣的,且在尾羽的前麵是圓潤的肚腹,看著豐滿卻又是不容褻瀆的神聖模樣,再加上每一隻神鳥都昂首挺胸的,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心靈震撼。”他說得癡了,眼前甚至浮現出那尊神樹的無上威儀來,“姑娘你若是得了空,可千萬要去看看,那種東西,哪怕是見一眼,都會覺得此生無憾事的。”


    顧陵歌但笑不語。看他思緒迴籠了之後,才輕輕的問了句,“柳公子說的這家人,莫不就是您自家吧?”若不是今晚,她和這個人應該是一點交集都沒有,先是貿然出聲,打著關懷她的幌子帶她來到這間酒樓,然後虛與委蛇的東拉西扯了許久,到現在第二杯茶都涼透了,才想著要說正題,但都這樣七轉八繞了,正題還是模模糊糊的。


    “這不是想著若直接挑明會更唐突麽,在下既有懷璧,心中恭請姑娘品鑒的心思濃烈似火,便也隻能采此權宜之計。還請姑娘原諒則個。”柳梅音說著道歉的話,但神色淡淡,完全就是顧陵歌的翻版。


    顧陵歌噗嗤笑了出來,正不知怎麽應答的時候,小廝引了清河過來。清河看起來倒是一片平和,麵色仍舊如水,但顧陵歌聽得出來,他剛剛看到她的時候,唿吸窒了一口。她輕輕的點頭,卻是沒看清河一眼,對著柳梅音說話更加客氣,“多謝柳公子替我尋迴同伴,搜尋之恩先行謝過了。”


    柳梅音嘴角淡淡,打量了一下清河,也笑著打圓場:“本就人多,找迴來了自然是好事情。”他站起來往窗外望了一眼,然後看著顧陵歌道,“人也散得差不多了,現在同伴也找到了,那咱們就下樓去吧,剛好可以去把燈給放下,也算是圓了姑娘你一番念想。”


    “如此,那便也走罷。”顧陵歌曳了清河一眼,清河乖順的跟在她身後,半步距離,不長不短,目不斜視,盯著顧陵歌,生怕再次給走丟了。


    顧陵歌的確沒有打算放燈,但既然都說了要來,也就隨便買一個就好,旁邊的店鋪這段時間正是在做河燈生意,不怕買不到。顧陵歌讓店家張羅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小舟形河燈,借了筆,買了張素白色箋子,蠅頭小楷的寫了一首長陵歌,然後默默地走到河邊放下去了。


    她當然是有很多願望的,如果真的要寫,這一張紙絕對寫不下,但想想又覺得算了。她的大部分願望都是可以自己實現的,遑論她現在整個就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所以幹脆就默一遍長陵歌,為母親送行,也可以說是在說服自己堅持。


    “今日之事,多謝柳公子相助,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還請公子收下。”走到了醫館門口,顧陵歌沒有再往前一步,清河也從懷裏摸出了準備好的禮節,遞給柳梅音的動作和聲音都是無可指摘的恭敬。


    “這便是折煞在下了。”柳梅音本就是舉手之勞,定是不會收禮的,但他卻會在另一件事情上找補迴來,“若是姑娘真的有心,不妨考慮一下柳某的提議。若是肯賞光駕臨,便是在下的榮耀了。”


    話說到這份上,意思就是不去不行了。清河不知道他們的啞謎,顧陵歌隻好自己應下來:“若是得了空,小女子定然結伴前來觀賞,那時還望柳公子莫要嫌棄我等聒噪。”柳梅音笑著謙讓“哪裏哪裏”,顧陵歌也隻能陪著笑說“一定一定”,清河站在一邊,眼角一抽一抽的。


    “小姐,屬下保護不力,還請小姐責罰。”因為是在路上走,所以清河請罪也隻能壓低聲音,臉上都是後悔和自責。


    顧陵歌站定,轉頭看著清河,對他搖了搖頭,然後和他並排著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莫要介懷,就是你一直跟著我,也總會被摘出去的。”她又不是初出茅廬,怎麽可能不知道有些東西就是跟著她來的。


    “他的目的本身就是與我單獨攀談,怎麽可能讓你隨意就介入進來?支開你是必然的,引起我注意也是他的計謀。”清河什麽時候和她分開的她記不清楚了,就知道有個人在她後麵晃了一晃,然後她就下意識的往河道的方向去,在柳梅音出聲提醒之前,她甚至是沒有意識的。


    “這人是有問題的。”顧陵歌的眼神變得柔和,她伸手揉了揉清河的腦袋,然後巧笑倩兮的看著他眸子裏的熠熠星光,“所以他一定會用些手段,這不是你的問題,明白麽。”也不知道是怎麽的,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覺得凡是有關她的事情沒做好,就一定是自己的問題,但很多時候,並不是這樣的。就比如現在。


    “嗯。”清河的聲音悶悶的,但還是對著顧陵歌笑了一下。“等會迴去我就讓陳露看看這柳家是個什麽來頭,有備無患。”


    “好。”顧陵歌有些累了,索性就讓清河和陳露去忙,反正也沒定下來什麽時候去柳府,能磨一會是一會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千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千息並收藏盛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