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談到病俠在石洞中,聽到心燈願意為他的事盡最大的努力,不由得大喜過望,發出了一陣嘶啞的狂笑,他搖著滿頭的白發,笑得流下了眼淚,緊接著一陣急咳,逼得他停止了笑聲。


    心燈大驚,連忙上前與他捶背,問道:“病師父,你……你怎麽樣了?為什麽要笑得這麽厲害?”


    病俠這時候咳嗽的聲音,越發顯得低啞柔弱了,他顫顫巍巍的由懷中掏出了一粒白色藥丸,匆匆地塞到嘴裏,這是心燈與他相識以來,第一次看他吃藥。


    病俠吞下了藥丸,未到片刻功夫,那麽劇烈的咳嗽,竟完全停止了,隻剩下他微弱的喘息,心燈喜道:“病師父,你有這麽好的藥,你為什麽不早吃呢?”


    病俠黯然地搖搖頭,他一向黯淡無色的眼睛,竟在黑暗中發出了一股奇異的光亮,心燈愈加感到驚異,正要問故,病俠已經喘道:“唉!我數十年來堅持不吃藥,可是……就在昨天我還是屈服了!當我吃藥的時候,也就是我生命將要結束的時候了!……”


    心燈急得流下了淚,哭道:“病師父!不要說這些話,我不敢聽……”


    病俠又是一聲沉濁的長歎道:“可是這是事實,馬上就要應現了!死不足惜,隻是死非其地,死非其時,那就夠叫人傷心了!”


    心燈聽著病俠蒼老柔弱的聲音,是那麽的低沉,那麽沙啞,令人倍增悲切,忍不住哀哀的哭了起來。


    病俠強笑一聲道:“孩子!你這是怎麽了?怪我不好,惹你傷心了。快別哭!病師父是嚇你的!”


    心燈強忍著淚道:“病師父!我永遠不離開你……”


    病俠感到極大的安慰,但在這種情形下,安慰總是帶著悲傷一起來。


    這個久病垂斃的武林奇人,他本來預料自己會孤零零的死在萬裏以外的異鄉,死在這個令他斷過魂的黑洞裏,可是上天並不是隻給予他“殘酷”,在他生命之燈將要熄滅的前夕,給他送來了無比的溫暖,使他在臨終之前,不會去咒惡這個世界了!


    更令他安慰的,他已經得到了一個純潔、真誠的童心的應允,答應去替他辦那終身引辱的憾事。


    他深深的相信,這個孩子是會成功的。


    病俠握緊了心燈的手,不知道是想得到他的溫暖,還是想把自己僅有的一點溫暖給他?


    他麵上閃過一個爽朗的微笑,用著低弱的調子道:“心燈!記住,以後不要對任何人說“永不分離”這四個字,因為那是不可能的!在我初婚之夜,我的妻子曾經答應過我,她永遠不離開我,可是……她太早就離開我了。”


    心燈止住了悲聲,抽噎著道:“可是,她的英靈不是還一直陪伴著你嗎?”


    病俠安慰的點點頭,他很感激心燈的這句話,他把心燈的手捏得更緊一點道:“是的!你說對了!她每天都在夢裏和我相會。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因為……我已經告訴她我快來了。”


    這一老一少,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洞裏,他們正在進行著項人類最高貴的工作——感情交流,在這段時間裏,他們都是無比神聖的!


    一個時辰過去,病俠又開始咳嗽了,他迅速的塞了第二粒藥丸,這雖然是飲鴆止渴的辦法,可是在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不過是數日之間時,他不願意再用痛苦去換取那不夠自己喘息的時間。


    病俠再度停止了咳嗽,他若有所悟地道:“心燈,我沒有想到我們會有這種感情,真是太難得了!如果你願意學,我把我生平武技的代表作傳給你!”


    心燈這時一切以病俠的意思為主,他裝出興奮的笑臉道:“我學!我一定好好學!”


    病俠低聲的笑了一下,接道:“我以前說過,我隻傳你一種功夫,可是我太愛你了,我的功夫在武林中自成一家,並且我就快……我也不欲使我的功夫失傳。也許數十年後,你可以光大武林,讓他們知道病俠駱江元的功夫,並沒有隨他一起被埋掉……”


    心燈聽他每一句話裏,都帶有“死”的意味,當下便設法岔開,笑道:“病師父,你的武功一定高得很!你要傳我的是什麽功夫呢?”


    病俠臉上掛上一絲得意地笑容,他想起了以往叱吒風雲的英雄歲月,他用著一種異常的聲音道:“不錯,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我的武功高得很,如果不是這身病,我不會輸給你師父,至於盧嫗、曲星、南海七奇都要比我遜一籌,可是……這身病一害,冷古固然超過了我,連盧嫗也居我之上了,這是很不公平的!”


    心燈聽到這裏,心中深深的感到惋惜,並且替病俠不平,可是造化弄人,虐以惡疾,這又是什麽因果呢?


    病俠繼續說道:“我早年馳名江湖的“九河天風掌”,連冷古都自愧不如,遑論其他!記得我與他第一次較掌時,二人均是二十出頭,他輸了我一掌,於是他矢誌苦練,才創出了那套震驚天下的‘枯竹掌’,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不用掌了。”


    心燈聽到這裏不覺奇道:“怎麽?為什麽你不用掌了?”


    病俠輕歎了一聲道:“唉!自從我害病之後,我就不用掌了!所以冷古至今還深以為憾呢!在他練成了‘枯竹掌’之後,有勝我的把握時,我已經不用掌了,所以至今全武林中人,隻有我挫過冷古一掌……”


    病俠說到這裏,忍不住得意地輕笑起來,現今武林中的第一高手,曾經敗在他手下,這是一種無比的殊榮啊!


    心燈也感到一絲下意識的快樂,因為病俠在為這件事快樂。


    病俠停歇了一下,繼續道:“‘九河天風掌’共十招,每招六式,現在你先跟我背口訣罷!”


    病俠說著開始背誦他這套生平得意的絕技,心燈亦喜亦憂的跟著念下去。


    洞裏很沉寂,隻有一個低沉沙啞和一個嘹亮青春的聲音,形成了一個絕大的對比,然而這種對比是太殘酷了!


    病俠正在背誦著,突然停了下來,輕聲對心燈道:“有人來了,你暫時到後麵避一下。”


    心燈雖然詫異,但他還是答應著,在右邊一個拐角藏了起來,有一塊突出的大石,正好擋在他的麵前,由隙縫中可以隱約的看著病俠。


    心燈才把身子藏好,果然聽得由洞口傳來很輕的步履聲,接著聽見病俠低啞的聲音道:“是誰來了?”


    那人好快的身法,病俠識音未竭,他已來到近前!心燈放眼望去,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那人正是自己的師父,枯竹老人冷古。


    冷古一向沒有表情的麵孔,這時也有一種激動之色,他低聲道:“老朋友,我來看你的病了。”


    病俠本是閉著眼睛,聞言有一種罕有的興奮,使他突然的睜開眼睛,聲音變得發抖:“你……冷古!快二十年了吧?”


    冷古彎下身子,坐在病俠對麵,他握住了病俠的手,竟流下了兩顆熱淚。他數十年的勁敵——也是他數十年的老朋友,以往是如何的英俊和健壯,可是現在,他枯瘦、憔悴、疲憊,重病把他摧殘得已無人形,可是他還是那麽堅強地掙紮著,企圖在臨死之前,在西藏雪除他本門的奇恥大辱。


    冷古又流下了淚,他強忍著道:“江元!你的病怎麽樣了?”


    病俠慘痛地笑了一下道:“大概就是這幾天的事了!……我們彼此都知道在西藏,但是我們總是避開不見麵,你今天怎麽會來看我呢?”


    冷古長歎一聲,放開了緊抓著病俠的手道:“我直到前天才知道你也在‘布達拉宮’附近,所以我決定要來看你一次……”


    冷古說到這裏,看見了地下的枯骨,不禁問道:“這……這是嫂夫人吧?”


    病俠把頭一陣亂點道:“是她,是她……你還記得她死的情形嗎?”


    冷古低聲答道:“我記得,很令人難受!”


    病俠沉默了一下道:“你今天來看我,我很感激!可是……我素知你做人做事的方法,你一定是為了什麽事才來吧!”


    冷古麵上微微一紅,但在黑暗中沒有人會發覺。他慢慢的站起來,思索這話應該怎麽說,因為他已不忍再來打擊這個垂斃的老友了!


    冷古來迴地踱了一陣步子,洞內是出奇的黑暗和可怕的沉寂,但是這三個人,能看得雪亮,都能聽到任何一個人的唿吸聲。


    最後冷古又坐到病俠對麵道:“這個洞裏還有人,是誰?”


    心燈一聽嚇了一大跳,連忙藏得更好一點,耳中又聽得病俠道:“那是一個不相幹的人,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有話盡管說好了!”


    冷古遲疑了一下,突然他把聲音放得沉重的道:“我們都在西藏栽了大斤鬥,每個人的性命之物,完全被別人所擄,我的令符,你的紅羽毛,盧嫗的綠骨針……”


    冷古才說到這裏,病俠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用著急促的聲音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些事我一天也沒有忘記,你何必再來提醒我?”


    冷古仍然萬分鄭重地緊接著說:“我知道你不會忘記,就是到死也不會忘記!可是我也知道為什麽你至死還不肯離開西藏!”


    病俠冷笑一聲道:“你何嚐不是和我一樣?你難道不是為的二十年之約……”


    病俠尚未說完,冷古已大聲叫道:“是的!一點不錯!我是為的二十年之約,可是我已經成功一半了,我有把握!”


    病俠沉默了,他把頭垂得更低。冷古停止了說話,他臉上帶出一種歉疚的神色,低聲對病俠道:“對不住!我太衝動了!……”


    病俠微微地抬起頭,哀傷地道:“我不怪你,我知道那件事傷害你太大了!老朋友,你信不信,如果我不是這身病,我早就成功了!”


    冷古點點頭道:“我相信!”


    兩個人又開始沉默了,心燈聽得二人爭執,喟歎,他驚異萬分,可是他又不敢出來細問,正在納悶之時,突聽冷古道:“我收了一個好徒弟,我苦心地造就他,為的就是二十年之約……現在還有兩年了!”


    病俠沒有接話,他隻“唔”了一聲,冷古加大了聲音道:“現在他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徒弟了,你也在傳他功夫!”


    病俠吃驚地揚起了頭,他顯得有些心虛,答道:“我……是的,我也在傳他功夫!”


    心燈心中甚是焦急,他知道師父一身傲骨,知道自己背他學藝時,必然會大怒的。


    冷古的聲音又變得激動起來!


    “為什麽?難道你不會另找?你知道我費了十年的心血,我十八年前的恥辱,要在兩年之後,靠這個孩子替我雪洗……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這麽做我們都會毀掉,一事無成。”


    病俠聽到這裏,嘶啞地叫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向是沒有收徒的計劃的,你知道我不是不相信我自己辦不了……可是,我告訴你,我才到‘牟卓雍湖’去過……”


    冷古聽到這裏,他驚異地張大了眼睛問道:“什麽?你去過了……”


    病俠黯然的點點頭道:“是的!我去過。可是……我失敗了,並且受了重傷……”


    冷古半晌不語。病俠接著道:“我遇見了心燈,我未了之事,隻有交給他去辦……”


    冷古焦急地道:“要是我呢?你知道我們二人,他隻能替一人辦事,這事十八年前就作了規定,你難道不知道?莫非你要他拋開我為你效勞?……”


    病俠苦笑一下道:“我知道這事是我理虧……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心亂極了!我總希望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冷古憤怒地搖著頭道:“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我隨時可以到‘牟卓雍湖’去,我可以把我要的,你們所要的,完全不費事地拿迴來。可是我不能這麽做,因為我要出這口氣,我一定要堅持我的諾言……”


    病俠冷冷地問道:“你是想等心燈取迴了你的信物後,你再出江湖,要尋那卓特巴的黴氣麽?”


    冷古狠狠的道:“我怎能放過這個卑鄙無恥的人!我要他挨遍我‘枯竹掌’而死在最後一掌上!”


    病俠一陣奇怪的狂笑,他笑著道:“冷古!你這麽做我讚成!我如果不是這身病,卓特巴早就死在我掌下了!可是,如果心燈不成功呢?”


    冷古聞言麵色大變,他搖著頭道:“不會!他一定可以成功,我有把握!”


    病俠微微一笑道:“萬一他不成功呢?”


    冷古怕聽這句話,他停了一下才答道:“萬一……我決定重入江湖!”


    病俠緊問道:“那你不是違背了十八年前的諾言了?”


    冷古更為變色,但黑暗中誰也看不出來。他咬著嘴唇道:“我有借口……我是為徒複仇!”


    病俠聽了一陣急抖,他沒有料想到這一層,他欣服冷古的聰明,但他也驚懼於冷古的這種用心,他鄙夷地笑笑道:“啊!你原來是準備犧牲這個小和尚,來換得你的自由……”


    冷古霍然站起了身子,他有些失常地叫道:“你不要胡說!我如果用心這麽卑鄙,我不用等十八年,我早就派冤死鬼去了!……”


    病俠聽了,覺得他這句話很有理,暗中點點頭,他不再說話了,他在考慮自己的事情,他暗想:“心燈是他的徒弟,我怎麽能把心燈霸占過來?這樣做確是毀了冷古十幾年的心血,算了,我放棄了吧!我自己再去一次吧!雖然我可能死在那裏……”


    這個可敬的老人,他是正直的,他不願奪人所愛,他寧可犧牲自己一世的英名,而不願意獲得不名譽的成功。


    病俠這時變得更消沉了,他低聲道:“冷古!我放棄了!心燈……,我不會要他替我辦事的,隻是我還是要把功夫傳他,你不在乎吧?”


    冷古聽罷大喜,他感動地緊抓著病俠的膀子,像他們這種武林奇人,向來是一諾千金的,他感激地道:“江元!我感謝你!”


    病俠搖了搖頭,把冷古的手推開,歎了一口氣道:“老朋友,徒弟是你的,你謝我什麽?我病已入‘任’脈,最多隻有五天好活……就這樣不名譽的死去吧!”


    冷古突然抓過了病俠的腕子,二指按在病俠脈搏上,過了片刻,他微笑道:“江元,你病未入‘任’脈,你判斷錯了!”


    病俠聽罷驚喜交集,忙問道:“這是真的?啊!天呀!”


    他喜出望外地喟歎著,這說明了“死亡”對任何一個勇敢的人,都有著同樣的威脅啊!


    冷古接著道:“但是情形也不太好,你的病入了……‘疲’脈!”


    這一句話使病俠的喜悅,打了一個百分之九十的折扣,他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冷古接著道:“病情的變化,也許就在十天左右,但你心脈頗強,所以最少還可以活二年!”


    病俠仍是一言不發,冷古拋開此事不談,改了話題道:“十八年前的老朋友,差不多又迴到西藏來了。據我所知,盧姬、萬蛟都在拉薩附近,至於曲星、七奇等人還無消息……”


    病俠這時對自己的事有了一個決定,這才答道:“我知道他們在這,可是他們卻不知道我在這……他們還以為我屈服了!”


    冷古又道:“布達拉宮最近連連出事,依克被殺,藏塔斷指失蹤,說不定十八年前的‘蠶桑’事件又要重演,而主要的角色還是我們幾個人……”


    心燈這時又驚又奇,暗道:“師父這幾個月根本不在拉薩,他怎麽什麽事都知道呢?……”


    病俠這時與冷古一轉話題,談到別的事情,片刻之後冷古要走了,病俠道:“好了!我謝謝你來看我,以後你不要來了!”


    冷古笑道:“我不會來了!可是我會派心燈來的!”


    提到心燈,病俠不由露出了安慰的笑容,點了點頭,冷古帶著傷心的笑容,就這樣離開了他數十年的老友……


    心燈等師父出洞後,跑出來坐在病俠身旁笑道:“病師父!我師父說你還可以活兩年,是真的嗎?”


    病俠看著心燈天真的笑容,不由甚為感動,摸著他的膀子道:“冷古說的話不錯!可是……情形比死並好不了多少!”


    心燈聽罷驚道:“怎麽?……這是什麽意思?”


    病俠覺得快咳嗽了,他又吞了一丸藥道:“你剛才不是聽見了,我的病入了‘疲’脈,十天以後就有變化,到那時我不能動,不能說話,隻等於一個能聽能看的廢人!”


    心燈聽罷驚得叫了起來,他不敢想像那時的病俠,會是一種什麽樣子,那無疑的是一個活死人……


    病俠慘笑一下道:“你不要害怕!我自己有了打算,我不會受那種罪的!”


    心燈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想起剛才師父與病俠所談之事,忍不住問道:“病師父,剛才你和我師父談的什麽呀?”


    病俠慈愛地拉著心燈的手道:“那事說來話太長,以後你師父一定會告訴你的!剛才我說要你到‘牟卓雍’湖,去拿什麽紅羽毛的事,那些話不算了!”


    心燈聽了驚道:“病師父!為什麽不算了?你傳我功夫不就是為這個嗎?”


    病俠臉上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笑容,低聲道:“因為你師父也會叫你去替他取一樣東西迴來,而我們十八年前就與那裏的主人講好,派去的人隻能取一件東西。你想,你師父苦心傳你十年武功,你能不顧他而顧我嗎?……”


    心燈萬分的為難了,當初拜冷古為師時,便講定了藝成後要為他辦一件事,自己並且發了誓,想不到與病俠的事衝突,這個重病的老人將是如何地失望和悲傷啊!


    心燈想著不由哭道:“你早就知道他是我師父,可是你為什麽還要傳我武藝?為什麽要我答應給你取紅羽毛?”


    病俠長歎道:“唉!那是我一種自私和可鄙的想法,因為你師父脾氣古怪,所以我想可以把你的感情,從他那裏奪過來,那麽你就會替我辦事了。現在我覺得不能那麽做,那麽做太不名譽,也太對不住冷古了!”


    燈心亂如麻,他是如何的想為病俠效勞,可是卻沒有適當的辦法,隻是哭道:“我不管!我答應過你,我一定要先辦你的事,然後再辦我師父的……”


    病俠萬分感動,忍不住滴下了眼淚,但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了他的腦際,一陣意外的喜悅使他渾身顫抖起來,他啞聲地叫道:“我有辦法可以使你變為兩個人,不會被對方看破,你可以分別的辦我們的事……”


    心燈聽了大喜,忙道:“什麽辦法?你快點說!”


    病俠道:“不要急!我總會告訴你的。不過你記住,為我辦事時,不可用你師父傳的武功,為你師父辦事時,不可用我的武功!”


    心燈連連點頭道:“我記住!絕對遵守!”


    病俠微笑道:“至於辦事的先後次序,那就隨便你了。我明天要搬出去住,就在你廟的左斜方那個小坡上,你可以看見一座石屋,明天午後就到那找我,現在迴去吧!”


    心燈在洞內呆了半天,聽的都是些沒頭沒腦,令人費解的話,當下便道:“病師父!你把話說明白點,到底是怎麽迴事?你為什麽要搬出去?……”


    心燈話未說完,病俠已搖手道:“今天我說話說得太多了,你讓我休息吧!有話明天再說……”


    心燈雖然滿腹疑惑,可是為了顧念病俠身體,當下隻好答應著站了起來,黯然的別過了這重病的老人,他的心情是悲戚和惆悵的……


    心燈出了洞,看看天色已是紅日偏西,快到用晚齋的時候了,當下連忙由後門入廟而去。


    就在他才跨進門口時,突覺背後有輕微的破空之聲,心燈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側身讓過,耳中聽得“啪!”的一聲輕響,原來是一顆小石頭落在地上。


    心燈驚異之下,再轉身一望,隻見後麵土坡上一株小樹下,站定了一個藏裝的苗條少女,麵上蒙了一塊輕紗,原來是墨林娜!這次她的麵紗竟換成了墨綠色。


    心燈覺得一陣心跳,但也摻有一些莫明的喜悅,他怔怔的站了一會,輕聲道:“你……幹什麽?”


    墨林娜遠遠的招手,笑道:“你過來呀!哪有隔這麽遠說話的?”


    心燈不想過去,但他卻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就仿佛自己是一塊凡鐵,而墨林娜則是一塊磁石似的。


    心燈走得離她還有五尺便停了下來,他鼻端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清香,一張俊臉莫名地紅了起來,吃吃的道:“你叫我幹什麽?還用石頭打我……”


    墨林娜一陣輕笑,心燈覺得比鳥叫還好聽。她笑著用西藏話道:“我找你談談呀!喂!我問你,你一下午到哪去了?害我找了你半天!”


    心燈聽了又驚又喜,忍不住脫口道:“真的?……你找我幹什麽?”


    墨林娜又氣又笑的搖搖頭道:“你呀!真是的!我不是告訴你談談嗎?”


    心燈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找自己談談,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見她便臉紅一樣,他尷尬地笑了一下道:“好!談吧!”


    這句話說得墨林娜又是一陣輕笑,心燈的臉又紅了,墨林娜道:“你走近一點嘛!我又不吃人!”


    心燈又是不由自主地走上了兩步,於是墨林娜就打開了話匣子,從天氣談到木魚,又從木魚談到花草,簡直是漫無頭緒,足見是臨時編出來的,如:“今天不會下雨,要是下雨這些花草就要被打濕了,你的衣服淋了雨也會濕……”


    “月亮是在天上,會發光……就好像你們和尚會念經一樣……”


    諸如此類的話,心燈連接都沒法接,有時候心燈才說到“金剛經是超渡死人亡魂用的……”


    墨林娜立時又扯到:“你們廟裏這麽多喇嘛,要是造起反來,那可怎麽辦哪?……”


    心燈雖然窮於應對,可是這一談已把他羞怯拘謹之態,完全解除了,膽子也大了,他問道:“你為什麽老要戴麵紗?”


    墨林娜隨手拔了一朵黃花,一邊把它一片片的扯碎,一邊道:“誰叫你是喇嘛呀!”


    (筆者按:西藏風俗凡進廟之婦人,一律配帶麵紗,其用意則在避免誘惑僧人之嫌。是否有效不可考,然筆者深信《戲劇導演原理》上的一句話:“掩蔽反而是一種誘惑。”不知讀者有同感否?)


    心燈聽墨林娜如此說,卻感到有點悲哀——雖然這種情緒是很輕微的,他不知哪裏來的膽子,居然道:“你把它取下來好嗎?”


    說完這句話他趕緊低下頭,好像犯了罪似的,心中暗叫道:“我佛慈悲!”


    墨林娜巧笑道:“好呀!我也討厭戴這個……”


    說著她玉臂伸處,將麵紗扯了下來。心燈覺得眼前一亮,定睛看時,不由他心頭怦怦亂跳,十餘年的苦修毀於一旦了!他感到驚奇、喜悅,奇怪的是他還有點後悔!


    是一張雪白的臉,彎彎細細的長眉,烏黑精亮的大眼睛,睫毛長得向上微曲,直鼻小口,一嘴細牙,雙頰蘊育著兩朵紅暈……


    兩個人之間,立刻產生了一段神奇的沉默,這是心燈出世以來所見過最好看的東西,他貪婪地在她臉上搜索,好似想發掘什麽寶藏似的。


    片刻之後,笑語又充塞在他們之間,心燈談得高了興,把廟中趣事一件件的說了出來,直笑得墨林娜花枝亂顫。


    這時廟中傳來晚齋的鍾聲,心燈有點恨,他咬了一下嘴唇。那個鼓齋鍾的小喇嘛,一向是廟中最受歡迎的人物,他絕料想不到這時,居然會有人在心裏罵他!


    心燈依依不舍地站起來,墨林娜問道:“怎麽一敲鍾你就要走?”


    燈笑道:“阿巴依特!”


    墨林娜聽了一怔道:“什麽“阿巴依特’?……”


    這原是一句蒙古話,是心燈由一蒙古香客處學來的,意思就是“吃飯”,他所以說出來,為的是跟墨林娜開個玩笑,這時見問,當下便講了出來,墨林娜笑罵道:“討厭!真頑皮!”


    心燈似乎就是希望她罵自己幾句,她現在就罵自己幾句,現在她罵了,他也就滿意的笑了。


    墨林娜又道:“明天這時我在這等你。”


    心燈點頭答應,本想再談幾句,但不遠已有喇嘛走動,當下隻好招了招手,墨林娜帶著勝利的微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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