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說到,盧嫗喝走了萬潛,萬潛於離去時,愈想愈氣,肚子怒火,忍不住低聲用新疆話罵了一聲:“巴利格得兒!”


    哪知他話才出口,立時像殺豬一般叫起來,隨著他這聲怪叫,隻見一隻巨大的身影,起自樹梢,袍袖飄飄地落在心燈與萬潛之間。


    心燈看時,正是盧嫗由樹上飛下,她麵色鐵青,一隻獨目睜得圓圓的。再看那萬潛,左頰有一血孔,不住的冒著鮮血,在盧嫗麵前顯得又驚、又怕、又有些憤怒。


    盧嫗冷笑一聲道:“萬老二!你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我麵前口吐穢言!這是你自取其禍,你現在已中了我‘芥子丸’,如不速醫,七日必亡,快滾去救命吧!”


    那萬潛一聽大驚,原來盧嫗之“芥子丸”奇毒無比,中人七日必亡,且外人無藥可解,當時顧不得麵子,雙腿一屈,跪在盧嫗麵前哀聲道:“盧姑!我該死!冒犯了您,您不賞藥,我這條命就沒救了。盧姑!您救救我吧!”


    盧嫗仍然鐵青著麵孔道:“這是你自取滅亡!你可曾聽說過盧嫗傷了人再救?”


    萬澘聞言好似失望已極,他想走,但他卻又不敢,因為他現在隻有半條命!那另外的半條命,操縱在這個古怪的、冷酷的老婆婆的手裏。


    心燈在旁看看,心中甚是不忍,他沒有涉獵過江湖兇殺,從他生下到現在,他甚至連一個螞蟻都沒有傷害過,這時見萬潛匍匐在盧嫗腳下,哀聲的求饒,而盧嫗的迴答,隻是她嘴角殘忍的微笑。


    心燈心下大為不忍,對盧嫗合十行禮道:“老前輩!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救他一命吧!”


    燈話才說完,突見盧嫗把那隻怪眼向自己一閃,隨即盯視著萬潛,一句話也不說,似乎在那裏思索。


    萬潛本來隻道自己是必死無疑,萬料不到心燈會為他說情,不禁用著感激的目光,向心燈深情地一瞥,使得心燈更感覺到,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拯救這個人的生命。他哪裏又料到,今日的一念之仁,日後竟化解了自己的殺身大禍。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心燈當時又向盧嫗合十為禮道:“師伯!你老人家饒他一命吧!”


    盧嫗聞言仍然不答,停了半晌方道:“碰見你們出家人真是麻煩!”


    她說著,由袋中摸出一隻小小的白玉瓶,倒出了一粒殷紅如血的丹丸,由她那隻瘦如雞爪的手捏著,對萬潛冷笑一聲道:“迴去用暖酒服下,坐功七天,等毒散盡立刻滾出西藏!滾到你大沙漠去!以後我要是再在西藏遇見你,那時也就是你埋骨之時了!”


    萬潛好似絕處逢生,顫顫巍巍地把丹藥接後,轉冋了身,滿麵感激的對心燈道:“小帥父!我萬潛……”


    話未講完,盧嫗已喝道:“你還不快滾去救命?三個時辰以後,你縱有我丹藥也無濟於事了!”


    萬潛這才匆匆地向心燈施了一禮,於茫茫的月色中,跑下了這片土坡。


    心燈見方才如此一個生龍活虎的江湖奇人,在盧嫗麵前,就如同一隻喪家之犬一樣,不由暗暗驚心,忖道:“這老婆婆果然如師父所說,是個天下的怪人啊!”


    盧嫗等萬潛走了之後,這才對心燈道:“小和尚!我告訴你,以後要是再碰見這種事,你可少說兩句話,不然我就要發脾氣了!”


    心燈心中雖大生反感,嘴上卻道:“是!以後師伯的事我不管。”


    盧嫗點點頭,上下把心燈仔細的看了一陣道:“我離此不過一月,可是方才看你動手之間,與前迥然不同,可是那枯竹老人又迴來加強你功夫了?”


    心燈聞言一驚,暗道:“我隨病俠習‘大乘般若神功’且不要告訴她。”


    心燈想到這裏微笑一下道:“我師父一去不迴,我隻不過把他傳的內功,用了一番功罷了。”


    盧嫗聞言將信將疑,又將心燈上下看了幾眼道:“枯竹傳的心法,果然如此神妙麽?”


    她這幾句話是自言自語,心燈不知道她說這句話時,是怎樣一種情緒,但他確實的知道,她的神情是有些異常的。


    盧嫗沉默了一陣,對心燈道:“現在距離你還俗的日子還有多久了?”


    心燈連忙答道:“明年中秋,現在還有一年多呢!”


    盧嫗點點頭,心燈見池佛英未曾隨來,不由問道:“師伯,池施主怎麽沒跟你一起來?”


    盧嫗聞言哼了一聲道:“哼!這丫頭野透了!她居然三次從我身邊逃走,現在被我關起來了!”


    心燈聽罷一驚,忙道:“啊!你把她關起來了!”


    盧嫗一聲怪笑道:“怎麽?我這麽做不對麽?我是在逼她練一種功夫,也就是她拜師之後的第一課!”


    心燈聽罷不再說話,他再想到剛才自己聽說佛英被關時,為什麽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想法,他暗道:“我雖然要還俗了,可是我已經下了決心,是要再迴到佛門來的,我為什麽特別關懷這個女孩子?這樣太危險呀!”


    盧嫗見心燈沉默起來,她不知心燈想些什麽,奇怪地問道:“小和尚,你今天怎麽了?在想些什麽?”


    心燈仍然深入在他的思索中,並未答言。盧嫗見狀搖搖頭道:“我看你這個小和尚大概動了凡心了。”


    心燈聞言一驚,慢慢地抬起眼睛道:“師伯!我不會動凡的,永遠不會!”


    盧姬有些驚異,因為她在這個小和尚的眸子裏,看到一種堅定真誠的目光,使得任何人不敢懷疑他。


    盧嫗微笑一下道:“很好!我一向不讚成人出家……可是,我更不讚成人成婚!你看我,這麽大的歲數了,可是我就沒有成過婚!”


    心燈聽罷覺得非常奇怪,不由問道:“師伯,為什麽呢?為什麽你不讚成人成婚?”


    盧嫗麵部醜惡的肌肉蠕動一下,低聲道:“你不知道婚姻是如何的殘傷人啊!上天給我們的一個完全自由、活潑的身心,可是你為什麽要把它與另外一個人鎖在起?所換得的隻是短時間相處的快樂——這種快樂你可以從你的朋友、親人那裏很容易得來,再說這樣得到的短暫的快樂,很快就會被長久的痛苦所驅除、侵害,直到你生命結束,連你美麗的迴憶都被沾汙了!”


    這種論調是相當奇怪的,即使是在這個小和尚聽來,也覺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懂不得許多,可是他一向覺得,人類的結合是一種高貴而又奇妙的事情,在以往,當他聽說到世上有獨身的人時,他總是不停的想:“他們既不念經,又不參佛,為什麽要像我們出家人一樣,也是一輩子不成婚呢?”


    現在他聽盧嫗說了這一番話,雖然未能幫助他解釋出這個奇怪的問題,但至少他自己已然相信了一個假定:“原來男女的結合,並不是一件世上最快樂的事,也許有人感覺到是痛苦呢!”


    盧嫗見心燈沉思不語,不由笑道:“我說的話你是不會懂的,過來!我問你,在你還俗以前,這一年時間你都準備做些什麽?”


    心燈隨口答道:“我還是念念經,打打坐,別的沒什麽事了!”


    盧嫗用一種奇怪的聲音問道:“難道你不練武藝了?”


    心燈低聲答道:“很少,我很少練功夫。”


    這句話使盧嫗很驚奇,忍不住道:“你莫非對武功不感興趣?那麽為什麽冷古要把他全身的武藝傳授給你?”


    心燈與盧嫗見麵後,就一直地問個不住,不由驚奇異常,但他卻不知道盧嫗想從他話裏問出些什麽來,當下漫不經心的道:“我也不是對武功沒有興趣,隻是……”


    心燈話到這裏,似乎有一個陰影襲過了他的心頭,逼使他停了下來,這個陰影是他好幾年來揮之不去的。


    盧嫗見心燈突然把話停住,不由問道:“隻是什麽呢?你的話沒有說完!”


    心燈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足了勇氣,把他藏在心內的話說了出來,他的聲音有些發抖:“可是……我很後悔,我好像覺得,我根本就不應該學武似的。”


    這句話使盧嫗很是吃驚,她啊了一聲道:“啊!你後悔了?為什麽?你沒有受到殘害,你也沒涉足江湖,什麽事讓你灰心?”


    心燈麵對著這個驚異的老婆婆,一言不發,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盧嫗見狀輕聲道:“你明晚再來,我要講一個故事給你聽,現在你迴去吧!”


    心燈癡癡地行了一禮,轉身向布達拉宮而去,他隻是在思索盧姬的話,忖道:“她說的不錯!我既未涉足江湖,又沒有受到任何殘傷,我為什麽要後悔學藝呢?像那些失意江湖的老人一樣。”


    心燈想不透這個道理,他一路慢慢的走著,最後,也隻能相信這樣一個假定:“因為學武混亂了我出家的生活,使我永遠都無法成佛了!”


    秋月在空,大地很靜寂,微風擁抱著沉默的布達拉宮,那間巧小玲瓏的“金瓦殿”,在月色下泛出了溫和嫵媚的光彩,像是一座西天的尊佛,用它至聖的佛光,來普照著整個的西藏。


    就在心燈越過宮牆時,一個枯瘦的身影,在“金瓦殿”鬼魅般地一閃,立刻就消失了。


    第二天夜晚,萬裏靜蕩的天宮,仍然高掛著一拱秋月,心燈在側殿習完了功課,他想起了與盧嫗的約定,把經卷放迴了禪房,立刻推門而出。


    這數月來,由於心燈經常整夜外出,同房的小喇嘛也習以為常,不再懷疑,雖然他們都是自幼剃度,自願終生求佛(並非服兵役製的做喇嘛),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不羨慕心燈的就要還俗了,然而他們嘴上卻不提出,甚至還有些小喇嘛搖頭道:“佛門雖大,不度無緣之人,心燈無緣,我有緣!”


    其實他有沒有緣?那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心燈踏著月色,悠悠地來到土坡上,看見盧嫗已然坐在一塊大石上,當下連忙上前施禮,盧嫗用手指著身前一塊大石道:“心燈!你坐下!”


    心燈依言坐好,盧嫗用枯瘦如柴的手指,捋了一下垂在前額的長發道:“心燈,你可記得昨天臨走的時候,我對你說的什麽話嗎?”


    說畢一隻精光閃閃的怪眼,緊緊的盯在心燈臉上,心燈幾乎嚇了一跳,連忙答道:“師伯,我記得!你說你要給我講一個故事。”


    盧嫗聽罷嘴角掛上了一絲笑容,隻是那笑容是太微小了,心燈並沒有覺查出來。


    盧嫗用她那一貫冷峻、緩慢的語氣道:“不錯!我是說過要講一個故事,也許這個故事很乏味,可是你必需靜心的聽下去,並且你不能插嘴,更不能發問。”


    心燈雖然心中納悶,卻又不得不連連點頭道:“是!我絕對不插嘴,也不提問題。”


    盧嫗在暗影裏點了一下頭,好像輕聲的歎了一口氣,但是心燈卻沒有聽清楚,隻聽得盧嫗蒼老的語聲道:“在你沒有聽這個故事以前,你必須要相信一個事實,否則我就不會把故事告訴你!”


    燈聞言忙問道:“師伯,你說是什麽事實呢?”


    盧嫗停歇了一下道:“這個事實就是:這個世上武功最高強的人,絕對不在西藏,也絕對不在邊疆,而是在中原!你相信嗎?”


    心燈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不知如何迴答才好,他並且已經感覺到,這個老婆婆的語氣,是那麽的堅定、激動,並且摻有些微的憤懣。


    心燈尚來不及迴答,盧嫗又緊問了一句:“你說!你相不相信?說呀!”


    心燈被她問得心亂,他對這個問題根本是陌生的,當下答道:“師伯,我不知道,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布達拉宮。”


    他話未說完,已聽得盧嫗憤怒的怪叫一聲,隻是這是很低的一聲,但是卻更怕人,就好像一隻饑餓的野獸,在遠處發現了它撲食的對象,但當它朝目的地掩撲過來時,那隻小野獸已開始移動了,焦急和憤怒使它不由自主地吼叫起來,但是那聲音是經過壓抑的,否則它怕驚動了它的對象,無疑更加速了它的逃亡。


    盧嫗也是一樣,她希望得到一個公正的答複,可是她又怕自己的憤怒影響了心燈的答案,所以不得不強抑著怒氣道:“你再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


    這一次心燈連想都不用想,他知道應該如何迴答!


    “師伯!我相信,我相信西藏人的武功不如中原。”


    盧嫗似乎由她自己製造成的答案中,得到了一點下意識的快感,她的嘴角又掛上了一絲笑容,但這一次的笑容比上一次的更微小,連她自己都覺查不出來。


    盧嫗又問道:“你怎麽知道?你又沒離開過布達拉宮,你又沒去過中原!”


    心燈聞言不由一皺眉,還算他心快,忙答道:“我雖然沒有到過中原,可是我遇到的人,凡是武功高強的,都是中原人,西藏人就沒有一個……”


    這句話給了盧嫗更大的快感,她微笑著頭點道:“不錯!你這麽說還有點道理。還有一件事,你也必須要相信,那就是西藏人比我們狡猾,比我我們奸詐!”


    這一句話卻使心燈有著相反的看法,他覺得這太不公平了!西藏民性雖然強悍,但卻敦厚,他們的相處從沒有欺騙、陰謀,相反地,中原來的君子們,卻往往在西藏惹下風波。


    心燈想到這裏便默不作聲了,盧嫗見他不答,怪笑一聲道:“哼!這個問題你暫時不必迴答,等你聽完了我的故事,你就可以知道那是一點也不假的!像你師父,像我,像很多江湖的奇人,都入了西藏人的大圈套!一直到現在,我們還在被他們玩弄著,更令人可惱的是,我們居然沒有法子反抗!”


    心燈聽到這些奇怪的話,他沒有答話,他知道必然會有一些奇怪的事發生,他記得師父、病俠在傳他的武技的時候,都要他答應去辦一件事,而那件事是他們所不能辦的。


    盧嫗整理了一下他的話題,繼續說道:“你大概沒有聽說過,在十八年前,江湖盛傳在西藏發現了部奇書‘蠶桑口訣’。”


    心燈聽到這裏不由一驚,暗道:“這本書我親眼看到過,它曾經殺死了依克大師,又使得藏塔大師為它失蹤。”


    心燈心裏想到,但他嘴上卻一字不提。盧嫗繼續說道:“這一本書,對於學武藝的人,可以說是一本天書,誰要是參悟書中的奧妙,誰就可以天下無敵!所以天下的奇人,紛紛地來到西藏,各派的高手都有,像萬蛟——就是萬潛的哥哥,他的武功奇高,可稱為邪派第一高手!冷古——他是來阻止別人得到那本書的,因為他要保持“天下第一”的俠號,不願意有任何人超過他。還有我,還有病俠夫婦,南海七奇。總之,天下的奇人都為這本書來了。”


    心燈越聽越奇,心道:“原來這本書早在十八年前就如此轟動,說不定依克那個時候就來過了。”


    盧嫗用她那一貫的語氣繼續道:“可惜那個時候還沒有你,真是熱鬧極了!所有的江湖人,都分居在拉薩的附近,我借居在色拉寺,你師父冷古隱居在布達拉宮的‘金瓦殿’。”


    心燈聽到這裏不由“啊”了一聲,他想不到自己的師父,竟比自己更早來到布達拉宮。


    盧嫗見心燈如此,不由一笑道:“你以為我們比你看的經卷少嗎?在那一段時間裏,西藏各大小院寺所藏的每一本經,都被我們找遍了!”


    心燈聽罷更是驚異,他不禁佩服依克的那種毅力,直到十八年後的今天,他還在不斷地尋找那本口訣,但是他得到了以後,卻為它喪了生。


    盧嫗接著道:“隻是有一個地方,從來沒有人去找過,那就是你出家的布達拉宮!”


    心燈聽了不由大為驚奇,忙問道:“師伯!這是為什麽?”


    盧嫗不悅地掃了他一眼,心燈連忙停住了。盧嫗道:“我自然會告訴你的!那是因為你的師父,枯竹老人冷古住在布達拉宮的金瓦殿!”


    盧嫗這句話說得甚是堅定和沉重,好似她這樣說,不經過解釋,別人便應該懂得似的。


    心燈感到有些莫明的驚喜,他忍不住又要問,盧嫗卻搖手止住了他,接道:“你一定想問為什麽,因為……冷古是很厲害的,他們都不敢觸怒他。”


    心燈聽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因為他由這麽一個武林奇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師父,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這是很容易產生快感的。


    盧姬勉強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也同時把她臉上浮上的冷笑收了迴去,冷峻地道:“我是不怕冷古的,可是我不願意用……同時在我住的色拉寺裏,也沒有一個人敢來打擾。當然,你的師父冷古也沒有來,我們之間似乎有一個互不侵犯的約定。”


    盧嫗才說到這,心燈突覺耳旁有破空之聲,不由吃了一驚,連忙一偏頭,一股急速的風力從耳旁擦過,盧嫗一翻腕子,已然接到一物。


    就在同一時間,盧嫗身如巨鳥,一瞬間已將這片土坡十丈以外,做了一個巡視,這速度是令人驚絕的!


    可是她仍然沒有看到什麽。心燈趕到盧嫗身旁,她已將手中之物拿出,原來是一個小白紙團,盧嫗迅速地把它打開,目光一瞬之間,她已經知道是誰了!


    心燈見她麵色大變,不由奇道:“師伯,是誰?”


    盧嫗卻不理他,對著左方怪笑一聲道:“哈!我絕對不代替你的位置,你放心好了!走罷!滾罷!我永遠不願意再看你!”


    盧姬話才說完,由極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怪笑,這一聲怪笑把他的身形帶得更遠。


    盧嫗無限頹喪地迴轉了身,心燈驚異地問道:“師伯,那是誰?那個人是誰?”


    盧嫗一言不答,把手中的紙條撕成粉碎,拋向滿空,讓秋風把它們吹拂而去,她隻癡癡地站著,一點表情也沒有,好似在追憶,又好似在思索一些什麽似的。


    心燈忍不住又問道:“師伯!到底是怎麽迴事?”


    話未說完,盧嫗已怪聲道:“不要問!那有一個出家人,這麽愛問的?”


    心燈聞言臊紅了臉,心道:“奇怪!這些練武的人都是這麽怪!”


    但他卻無法忘記,剛才盧嫗所講的,那個真實的故事,因為他推測他可以在那個故事裏,知道師父為什麽要傳授自己,病俠為什麽苦苦的求自己學藝,以及自己還俗後要去做些什麽?甚至於知道自己的父母,和送自己入廟的人。


    心燈想到這裏,不覺一陣心跳,忙問道:“師伯,那個故事呢?”


    盧嫗搖搖頭道:“那個故事不講了!我不講了!”


    心燈聽罷感到極度的失望,他幾乎要叫起來道:“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講了?”


    盧嫗對心燈反常的動作,感到有些驚奇,但她還是冷冷地說道:“沒什麽,我告訴你不講就是了,以後自然會有人告訴你的!”


    心燈有些跡近於哀求道:“師伯!你告訴我罷!我很早就想知道的,告訴我罷,你自己答應的,阿彌陀佛!”


    盧嫗見心燈情急之下,竟把佛號都念出來了,當下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這個孩子!你不必再追問我了,以後你一定會知道的!你現在迴去吧!”


    她說到最後一句,聲音放得很低,好似她不願意說這句話似的。


    心燈聽罷覺得有些失望,但他知道這些老怪物的脾氣,當下不敢再問,低聲答道:“好!師伯,我明天晚上……”


    話未說完盧嫗已搖手道:“以後你不必來了!我暫時也不會來的!”


    心燈聽罷竟有點依依不舍,這個老婆婆雖然怪,可是她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當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你會感覺到厭惡,但當你與她分別的時候,你又會感到有些依戀。人類的感情就是這麽奇怪的。


    盧姬見心燈不言也不動,隻是呆呆的站著,不由奇怪異常再往他臉上一看,這才明白過來,不由有些感動,摸著心燈的頭道:“癡兒,你枉在佛門中修行了!現在天已不早,你迴去吧!以後我還會來找你的!”


    心燈自見了盧嫗後,就想問佛英的住處,可是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問不出口,現在還是一樣,當盧嫗說完這句話時,他又想問佛英,可是最後他仍然沒有問出口,誰知道那個蒙麵的姑娘,會使心燈發生了什麽興趣?


    心燈辭別了盧嫗,默默地走了。盧嫗望著他的背影,搖搖頭道:“唉!照他現在的情形,他是不能完成那件工作的!我一定要幫助他,一定要……”


    她說的話隻有她自己聽見,也隻有她自己懂得。


    心燈迴到了禪房,正是小喇嘛們鼾聲最濃的時候,心燈爬上了床,卻覺得屁股下有一硬物,不由伸手一摸,竟是一串佛珠,心燈拿起一看,是一串用金屬絲穿好的珠子,那些珠子是用雲石磨成,粒粒精圓,映著窗前透下的月光,發出一圈圈耀目的霞光。


    心燈看罷不由驚喜交集,他從來就沒有見過這串珠子,就連達賴、班禪禦用的,也不及這一串來得珍貴。


    心燈不知道這串珠子是哪裏來的,但他知道在布達拉宮,是沒有人有這麽名貴的珠子的,他不停想:“……這串珠子一定是從北京城來的,要不然就是天竺國來的……可是怎麽會在我的床上呢?……是誰送來的呢?”


    他雖然想不透這個問題,但是他仍然很小心地把它收藏起來,倒臥在禪床上,加入了他們打鼾的行列裏去了。


    三天來心燈沒有離開過布達拉宮,他白天念經,晚上則複習內功,包括冷古和病俠二人傳授的。到了第四天夜晚,心燈習完了內功,正準備睡覺,突然聽得房外有人壓著嗓子,啞咳了幾聲。


    心燈不由大喜,他已經忘了現在已經是病俠迴來的時候了,當下連鞋也顧不得穿,光腳跳下了床,立刻將房門打開。


    慘淡的月光照在一個垂斃的老人身上,他倚著牆,正在運氣來阻止他的咳嗽,發出了沉濁的“唿嚕,唿嚕”之聲。


    是病俠!他顯得更蒼老,更憔悴,說得明白一點,他是更接近死亡了!


    他一雙因年老而深隱的眼睛,更有形的凹了進去,麵頰消瘦得隻剩下兩個顴骨,臉上的皺紋,使得他那張表皮,顯得更為崎嶇不平,翕動著的鼻子,正在張大地,困難地唿吸著,可是他的麵色卻是殷紅的,雖然在月光下,不容易使人看出那種顏色,但心燈可以無疑的斷定,因為在他咳嗽得厲害時,或強忍著咳嗽時,他的臉上必然是那種顏色。


    恐懼和憂慮代替了驚奇和喜悅,心燈擁著老人,流下了淚,他哭泣著說道:“病師父!你……你怎麽了?這麽嚇人,你一定是不舒服。”


    最後心燈低聲地哭泣起來,逼得他停止了說話,病俠用枯瘦的手,緊緊的擁著心燈,並不時地輕拍著心燈的背脊,那意思是說:“別怕!孩子,我不會死!”


    心燈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仍然極度的擔心,他顧不了許多,匆匆地擁著病俠,進入了自己的禪房。


    病俠也不阻止他,由心燈把他扶到床鋪上,病俠靠著床喘息了一陣,稍微恢複了正常,於是,有一個慈愛的笑容,掛上了他的嘴角。


    這個笑容使心燈也快樂起來,他熱情的道:“病師父!你現在可好一點了?”


    病俠點了點頭,他慢慢的張開嘴,吐出了極為柔弱和低啞的聲音道:“心……燈!我的孩子!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你了!”


    心燈不由又流下了眼淚,他哭泣著道:“病師父,你永遠可以見著我!水遠……”


    病俠麵上的笑容更顯著了,他繼續道:“這一個月,我跑了很多地方……我到‘牟卓雍湖’去過了。”


    心燈知道‘牟卓雍湖”是西藏一個很大的湖,位於西藏高原的東南端,那是一個很美麗的湖,並出產很多奇怪的魚類,布達拉宮的喇嘛,有時可以嚐到它們的。


    沒有到過西藏的朋友們,一定會把西藏幻想成一個荒蕪、貧脊、風大土重的高原,事實上西藏的美麗是不可形容的,它樣有著江南的風光,紅桃綠柳,明月煦風,而它最美麗的一點,就是在它領域的懷抱裏,至少有上百的湖澤點綴著,像天上的繁星一樣多,並且一樣美麗。


    牟卓雍湖是西藏的第三大湖,(其他兩個是‘騰格裏海’和‘奇林湖’。)它的形狀像是一匹奔跑著的駿馬,馳騁在美麗的西藏高原上。


    心燈聽了,抱著病俠的腿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個地方。”


    病俠似乎對這句話很高興,他又滿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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