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馬匹,風沙。


    寶劍,英雄,歌聲……


    “哈達山頭雖沒有杜鵑花,


    英雄不應該停馬!


    鮮花開過了,


    蜜蜂不用愁。


    情絲既斬斷,


    又悲之何有?”


    風聲,馬蹄聲,彈劍聲……


    “繁華的拉薩,


    惜乎沒有我的父母,


    色折噶三大寺,


    請做我的慈母吧。”


    拉薩的夜,像是一個熟睡的嬰兒,充滿了美麗的幻夢,西藏高原的寒風,正沐浴這邊陲的聖城,這裏有上萬的喇嘛,成群的牛羊,和天下聞名,建築宏偉的聖寺一一拉薩的布達拉宮。


    月光很明亮,布達拉宮的僧人,都掩了經卷,牧羊的人也熟睡了。除了透骨的冷風,扶搖著稀疏的寒林,一切都靜寂如死。這時有馬蹄聲,很輕,很慢,“得!得……”


    還有彈寶劍聲,很輕脆,很悠遠,“嗆!嗆……”


    還有歌聲。很淒涼,很委婉。


    在寒涼的慢道上,迎風馳來一匹很瘦的馬,它的速度很慢,意態甚是懶散,有一股沉暮之氣,無精打采地揚著蹄子。


    馬背七坐著一個青年人,在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出他不過二十餘歲。修長的劍眉,一雙蘊光含威的俊目,健壯的體魄,和一種瀟灑出群的氣質。天是這麽的嚴寒,他隻不過著了一件單衣。在他眉目之間,卻緊鎖著一片憂愁,或許是有什麽傷了他的心了……


    他雙手未曾持韁,左手拿著一口三尺長,青光瑩瑩的寶劍,不時的用右手的食指,輕彈著劍身,發出了陣陣輕悠悅耳的吟聲,配合著他低沉、淒涼的西藏民歌。


    更令人驚奇的是,在他左手的臂環裏,熟睡著一個一歲大的孩子,月光照著他紅紅的小臉。他睡得甚是香甜,似乎還不知道,他的命運即將有著極大的變化。


    經過了巨樹林立的夾道,已經到了布達拉宮,這是西藏最宏偉的建築。這巍峨的大寺,共有十三層,建築的時間達六十年之久,寺內居住的喇嘛有七千餘人,的確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大的佛寺了。


    這時馬停了,歌聲也停了,他抬起了頭,望著那巨大的院牆和鐵門,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自語道:“到廟裏去罷……永遠不要再出來了!永遠!”


    廟門口掛著極大的橫匾,上麵寫著“布達拉宮”四個大字,在燃燒得劈啪作響的大鬆枝下,顯得金碧輝煌,莊嚴威靈,令人肅然起敬。


    這個青年人,看了看懷裏的孩子。仍然沒有醒來。他黯然的搖搖頭,把寶劍入鞘,歎了一口氣道:“唉!早知如此,何必救你。”


    說著他狠命地,在孩子的屁股上擊了一掌,那周歲的孩子,睜開了倦眼,猛烈的啼哭著,嗓聲嘹亮,震人耳鼓。那年青人聳動了一下長眉,朗聲道:“蕭正庸!你哭什麽?難道我還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蕭家?……”


    原來這一歲大的孩子叫蕭正庸,他對這個年青人似乎沒有什麽感情。他隻是不停的啼哭著,兩個小拳頭拚命地捶打那年青人的胸膛。


    這青年下馬,在廟門口猶豫了一下,最後他終於去敲門環了!大鐵環敲在廟門上,沉濁的聲音傳出了老遠,那孩子也停止了啼哭和掙紮,睜大了一雙眼睛,好奇地注視著廟門的兩隻鬆柴大火把。


    須臾,在廟門的左側,開了一個小門,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喇嘛,抱著肩探步出來。抖索著用藏語問道:“客人,你是來投宿的嗎?”


    這年青人以手搔首道:“煩你引見羅布藏塔大師,我叫淩懷冰!”(筆者按:西藏人見麵以手搔首,以示敬意,足為禮節之一。)


    那小喇嘛聞言似乎吃了一驚,“哦”了一聲,改用官話道:“啊!你是淩施主……請進!”


    淩懷冰怔了一下道:“怎麽?大師可提起我過?”


    小喇嘛含笑道:“聽我大師哥說,藏塔大師知道你要來,他老人家說你前天就要來的。”


    話未說完淩懷冰點點頭道:“是的!我來晚了。”


    說著拉馬而入,進門後是一條極寬的走道,通往正殿,兩旁禪房林立,淩懷冰隨手丟了馬韁,隨著小喇嘛進了一間禪房,小喇嘛道聲請坐,轉身而去。


    淩懷冰見這禪房不大,隻有一張小桌及一張木床,可是布置得雅潔靜穆,牆上貼有一小張釋迦牟尼像,並掛有一小串佛珠,別有一股氣氛,令人忘讒去憂,頓萌皈依之心。


    淩懷冰把孩子放在床上,自語道:“等事情完了,我也該出家了!”


    他正在感歎時,那孩子突然連聲的喊起娘來,淩懷冰麵色一變,對著孩子狠聲道:“叫什麽?你娘早死了!你一輩子也別想見她!”


    那孩子想是受了驚駭,嘴一撇又想哭,淩懷冰歎了一口氣,坐在孩子身旁,抱著他道:“正庸!孩子!你娘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你不要想她,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孩子似懂非懂地,睜大了眼睛,望著淩懷冰,嘴中不停的咿唔著,顯然他對這個世界感到奇異和陌生。


    這時先前的小喇嘛,已然捧了一碗“酥油茶”來,“酥油茶”為藏人最上之飲料,僧侶不忌,每人每日飲茶,常在三五十碗之間,一如新疆之“奶子茶”,製法為以茶質加鹽,與酥油攪拌,以足躇酥油茶桶之皮帶,手納梭格入桶,盡力抽送,直至水乳交融時即成。


    淩懷冰接過了“酥油茶”,道了一聲謝,隨喝了兩口,小喇嘛笑道:“施主,我大師兄來了!”


    淩懷冰趕緊放下茶碗,抬目之際,見一喇嘛合十而入,執禮甚恭。淩懷冰連忙鞠躬還禮,朗聲道:“弟子夜入寶刹,有擾清靜,已自罪過,何敢勞大師父親身出迎?”


    那喇嘛已是年過五十,生得甚是枯瘦矮小,卻是一臉的書卷氣,他聞言含笑道:“淩施主草野奇人,枉駕小寺,真個蓬畢生輝……前日大師麵諭小僧,今日方見施主到來,想是急務羈身了?”


    淩懷冰萬料不到這老喇嘛,竟說得如此好的一口漢語,並且是出口成章,當下更生敬仰之心,忙道:“懷冰草野陋人,竟蒙藏塔大師上念,至感興奮,敢問大師父法號如何稱唿?”


    老喇嘛一手撚著佛珠,一手打著問訊道:“貧僧法名依克,在本寺掌經堂之職,藏塔大師已然入定,不好打擾,施主請到客房歇息,明早再為通報如何?”


    淩懷冰聽罷一驚,心道:“怪不得這喇嘛如此談吐,原來掌著經堂哦!”


    淩懷冰想著便道:“原來是依克大師,久仰得很。我的事情藏塔大師業已麵知,我尚有急務在身,不克多留,這孩子姓蕭,名叫正庸。我這就把他留下,一切明日請示主持大師便知,我不多留了,這孩子的法名請用“心燈”二字。”


    說著又自身旁解下一個大包袱,甚是沉重,放在案上道:“這些金子作為這孩子一生的開銷,我這就要告辭了!”


    那經堂依克僧,似乎早已知道此事,當下點頭笑道:“施主,我不留你,關於這個孩子的事,我一切負責,施主你放心去吧!”


    淩懷冰感激地點點頭,眼角已滴出了兩滴英雄淚,他雙手捧起了酥油茶,一氣飲盡,並把碗舐得幹幹淨淨(按:此為西藏人之禮節。)走近床前,雙手扶著孩子道:“孩子!我走了,我把你留在這,不知道是對你有恩還是有仇?總之,我不願再收留你了,我永遠也不會再到西藏來了!”


    他說完,又向依克僧合十一拜,毫不留戀地跨出了禪房,那一歲大的孩子,怔怔的坐在床上,似乎想哭,但他還是忍住了。


    淩懷冰拉過了馬,兩個喇嘛把他送到了廟門,沿途彼此沒有一句活,淩懷冰騰身上馬,向依克喇嘛道:“心燈交給貴寺了。”


    依克僧雙手合十,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你放心去罷。”


    淩懷冰再不說話,由背後抽出了寶劍,青光閃閃地在馬屁股上擊了一劍,那匹瘦馬,邁著蒼老無力的蹄子·踏破了寒涼的月色去了。


    馬蹄聲,歌聲,彈劍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古佛心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古如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古如風並收藏古佛心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