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諸葛明就住在褚大少堡主的這艘“江上廬”上,不過他拒絕了幾個女子的“善意侍候”,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


    沒有人再去打擾他。


    除了該送茶水,送吃的以外,甚至連個同他多說一句話的人也沒有。


    直到諸葛明吃過早飯,悠悠晃晃地走下船去,還沒有人對他說上一句話,或問他一聲。


    他好像與船上所有的人無關一般。


    甚至在他離去的時候,也沒有再見到褚偉嶽。


    不過,這一切對諸葛明來說,並不覺得太奇怪,因為,通江堡褚家的人就是這副德性。


    諸葛明離開了“江上廬”,離開了岸邊,他卻並未走去老河口的市集上湊熱鬧,而是直走到“廣來大飯店”,他原先要住下後又被“擠出局”的大飯店。


    他這裏才一上門,掌櫃的先是一驚,頃刻間變了一副嘴臉,笑得像個彌勒佛一般,迎了上來。


    “客官,你迴來了,快請坐!”


    一麵高聲道:“泡好茶!”


    諸葛明嘿嘿笑,連正眼也不看掌櫃一眼,擺動著八字大步,坐在客堂正中的一張桌上。


    小二及時提了一副細瓷鑲花茶壺,一邊給諸葛明滿滿地斟上一杯香氣撲鼻的好茶,一邊嘻嘻笑地道:“客官,你可是要吃點老河口的名菜名酒?”


    諸葛明冷然道:“前倨而後恭,勢力小人!”


    掌櫃的一愣,苦笑道:“客官,你多體涼!”


    諸葛明冷冷笑道:“如今是不是在下投入‘通江堡’,你們就換成這副搖尾乞憐的德性?”


    小二一聽,心裏有數,多說必然自討沒趣。


    心念間,急急對掌櫃一打眼色,迴頭笑道:“客官,你是知道,俺門這是火窩山上抱煤坑,弄個不好就惹火燒身啊!”


    一把揪住掌櫃,諸葛明沉聲道:“有件事情,你給我牢牢記住!”


    掌櫃的幾乎雙腳離地,抖動雙手,顫聲道:“你請吩咐!”


    諸葛明咬著牙,道:“就在明後兩天裏,有個白白的大漢,長了一嘴尺半寸粗胡茬子的,他帶有四個人,要來這兒找我,你可得好生替我招唿,不可怠慢,最重要的是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否則老子一把火燒你個吊蛋精光。”


    “是!是!是!一定照你的吩咐就是。”


    掌櫃的在諸葛明的揪提下,心中自有一份惱火。


    但諸葛明卻在想:老子這是在替通江堡“修行”呢!


    於是,諸葛明長身而起,直往店外走去。


    隻見小二緊趕一步,低問道:“客官,你不吃點什麽再走?”


    一扭身,諸葛明的臉幾乎碰上迎上來的小二,一咬牙厲喝道:“早飯已過,中飯未到,這個不前不後的時辰,你能叫諸葛大爺吃什麽?王八蛋!”


    但當他正要轉身的時候,突然對掌櫃的道:“炮鳳烹龍,血鰻翅羹,外帶陳年花雕一壇,正午時分給諸葛大爺備好!”說罷出店揚長而去。


    諸葛明一步跨出“廣來大飯店”的時候,也曾迴頭看到那塊如今變成“廣來犬飯店”的橫匾,不由得有些好笑,因為那塊銀子仍在上麵,隻是難為了掌櫃的,弄了些黑漆把那塊原來發亮的銀子遮了起來。


    諸葛明一走出“廣來大飯店”,立刻朝著荒林走去。


    看來是有些荒僻,幾棵老柳樹根,有一半連在岸邊而又纏扭在水麵上,方老丈的那條小渡船,就拴在江邊的老柳樹根上麵。


    方圓圓本來是在柳樹下麵張望呢,如今一見到諸葛明前來,當先跳上小船,口中還在嚷著:“爹,諸葛先生來了!”


    諸葛明跳上船,正迎著方老丈彎腰走出艙門。


    “等你吃早飯呢,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方老丈笑說。


    諸葛明一看船頭,不由一笑道:“看樣子你們還未曾吃嘛!”


    方圓圓緩緩地掀開食盒,裏麵四樣小菜,第二層,卻放的是一盤小籠蟹黃包子,另外一鍋江米小粥。


    她輕盈地為諸葛明先裝上一碗粥,邊輕聲道:“一大早我沒有預備酒,等中午時候再喝吧。”


    方老丈笑道:“中午我陪諸葛壯士好好地幹幾杯。”


    諸葛明微微一笑,道:“中午就不用準備了。”


    “為什麽?”方圓圓邊往外端小籠包子邊道:“東西全都辦齊了,再過半個時辰,我就要做了呢。”


    諸葛明道:“中午有人請,不吃是傻子。”


    方老丈邊喝著江米粥,隨口道:“諸葛壯士應酬,咱們中午隨便吃些算了。”


    哈哈一笑,諸葛明道:“咱們中午全有份,‘廣來大飯店’大概已在為我們準備了吧。”


    方圓圓嬌柔的眼神望著老父。


    方老丈淡然一笑,道:“老河口的‘廣來大飯店’是已有三十年的老字號,當初是家小飯鋪,隨著老河口的發達,廣來飯鋪成了大飯莊子,如果問我老頭子何時進過廣來大飯莊,大概是在二十年前的事吧。”


    “如今距離正午,還有那麽兩個時辰,早飯少吃些,等中午時候,咱們空著肚子裝好的。”


    一麵哈哈大笑,諸葛明又道:“方老丈,你聽說過有條通江堡的豪華大船,叫做‘江上廬’的?”


    “諸葛壯士,你看過通江堡的‘江上廬’?”


    “不錯。”


    “最好離那條船遠一點!”


    “為什麽?”


    “因為那條船太華麗了!”


    “太華麗又有什麽不對?”


    “太奢侈華麗,很容易產生罪惡,我聽說那條船上布滿了機關。同樣的,那條船上也養著許多不正經的女人。”


    緩緩地放下碗,方老丈又道:“一條豪華的船,本來沒什麽,但是一條布有機關的船,就不簡單,聽傳說死在那船上的江湖人物,還真的不少,你可得躲著些。”


    諸葛明淡然一笑,道:“除了通江堡的那條豪華大船外,我聽說在這漢江上,還有一條極為神秘的大船,上麵的裝設布置,聽說是唐璜典麗,美倫美奐,隻不知方老丈見過這條巨舟沒有?”


    方老丈一怔。方圓圓卻道:“諸葛大俠說的那艘好似水上仙宮的巨舟,我們是見過一次,看樣子好像是一艘暢遊五湖三江的大船。那晚上就在這老河口的江中心,船上麵笙歌齊鳴,彩燈透著兩舷琉璃窗直照水麵上,好像還有人在船中婆娑起舞呢。隻是……隻是我們原想劃近去瞧著,卻被大船上的人喝退了。”


    方老丈又道:“我猜八成是哪家王公大臣,在暢遊中原華夏,才有那種派場。”


    諸葛明邊飲著茶,邊問道:“近來通江堡在招募武士,方老丈聽說過沒有?”


    方老丈搖搖頭道:“這倒沒聽說過。”


    方圓圓道:“通江堡那麽多的武士,他們還招武士,難道他們想造反?”


    諸葛明一笑,道:“咱們吃過中飯後就分手。諸葛明拜托方老丈父女,替我打聽一下,通江堡‘江上廬’在招募武士幹啥?諸葛明還有三天自在日子,每天我會設法來這柳樹林下一次,與賢父女二人會一麵,聽得你們有何消息。”


    方老丈道:“成,我會把船搖向通江堡的那條河裏,看看有沒有辦法打聽出來。”


    日正當中,正好是烈日當空,天氣有些酷熱,老河口的市鎮上,人們盡朝著蔭涼地方躲,甚至有些人跳到江邊的水中,隻冒個腦袋在水麵上。


    諸葛明卻不為烈日所苦,他甚至嘻嘻哈哈地領著方氏父女二人,朝著不遠的“廣來大飯店”走去。


    就在諸葛明才進入“廣來大飯店”,早有兩個小二快步迎上來,隻是小二卻露出一副吃驚地樣子。


    聽聽隨後自樓上快步下來的掌櫃,吃驚地道:“客官,你的客人還未來?”


    諸葛明冷笑道:“客人?喏,就我們三人。”


    掌櫃的苦笑道:“客官,你沒有忘記吧?”


    “忘記什麽?”


    “你點的大菜呀!”


    諸葛明一瞪眼,道:“當然沒有忘記,炮鳳烹龍,血鰻翅羹,都齊全了嗎?”


    掌櫃的道:“齊全是齊全了,隻是你們三位,如何吃得完?”


    “吃不吃得完,那是我們的事,你隻要照著吩咐,把這幾道大菜端出來就沒你的事了。”


    早有小二打開布簾,把三人讓進一間一二樓最大的雅廂內。


    諸葛明三人徑直走人這間雅廂中,三人不由全都一怔,隻見正中的一張大圓桌上麵,海碗四隻,倒蓋著四隻大盤子,粉紅色的桌圍巾,摸一摸還是絨的,四個穿著甚為幹淨的小二,分站圓桌四個方向。


    諸葛明三人才走到桌邊,三個小二立刻雙手扶椅,恭讓三人入座。


    一張大圓桌,分坐三人,那些原本雕刻有人物的紅木椅子,高高的椅背,上麵還鋪著錦緞墊子,完全是紅底金花,配合著桌麵,真可說是相得益彰。


    再看那桌子上的杯盤碗筷,全都是銀子打造,看上去全都有細致的花樣附鑲在上麵,一件件全都是晶光發亮。


    方圓圓美眸顧盼,不由搶著說道:“爹!”


    方老丈以手示意,輕搖著頭。


    就在三人坐定以後,一個小二,立刻手持精巧銀壺,為每人把酒酌上。


    諸葛明就著杯子一聞,淺笑道:“不錯!正是陳年花雕。”


    隻見他高舉酒杯,笑道:“咱們先幹一杯!”


    及時地,桌上的萊盤上麵的大銀碗打開了。


    諸葛明三人停杯中途,全拿眼睛欣賞著四大銀盤中的佳饌,在嫋嫋上升的白霧中,數種不同的香味,飄散在空中,令人聞之垂涎。


    諸葛明吃過“炮鳳烹龍與血鰻翅羹”,他也是在當年曾偶爾吃過,如今也隻是隨意的“閑話一句”,卻不料老河口的“廣來大飯店”還真的端得出來。


    諸葛明一看,臉色一整,指著桌上四大銀盤中的四種顏色四個形狀的大菜,沉聲說道:“找掌櫃來!”


    其實不用找,廣來大飯店的掌櫃早在留意著,聞言一掀簾子嗬嗬笑著走了進來。


    諸葛明又把杯子向方氏父女禮讓道:“幹!”


    放下酒杯,諸葛明冷然地對掌櫃的說道:“報報你這菜名來!”


    店掌櫃搓著雙手,額頭微見汗濕,眯著笑臉,道:“客官,你早上點的‘炮鳳烹龍,血鰻翅羹’,小店總算全都辦齊全了,你吃吃看,這四樣就是炮鳳。”


    嗬嗬一笑,諸葛明道:“雄雉為鳳,白馬為龍,百年老鰻血煨翅,這些全是世間絕饌,吃一次足慰平生,我希望你們不要把這些佳料糟踏了!”


    一麵舉筷對方氏父女道:“來,咱們嚐嚐‘廣來大飯店’的手藝如何?”


    一邊,掌櫃的在一旁唱念著每一盤中的菜意,聽起來全都有名堂,四個大盤中,合起來才隻一個“炮鳳”而已,下四盤,必將更多,因為那是白馬一匹,怪不得三人一進店門,掌櫃的大吃一驚,因為隻這幾樣,足可以讓十幾二十人吃個肚皮發脹呢。


    諸葛明三人就在“廣來大飯店”中,吃得津津有味,而店掌櫃又不停地加以樣樣唱名的解說,不停地道出千奇百怪的做法的時候,突然間,廣來大飯店的門外麵,一溜的進來了十一個人。


    隻聽為首的一人高聲道:“掌櫃的!”


    “廣來大飯店”中,這時候已有八成座,連樓上的也坐了不少人。


    然而,這個大漢卻邊走向店中,邊叫道:“掌櫃的在不在?”


    “在,在。”一個小二見過十一個人,全都拎著大馬刀,自是不敢怠慢,一麵把十一人往樓上的大客間讓,邊笑容可掬地道:“請上樓,我們掌櫃的也正在樓上呢。”


    一陣腳步聲,還真巧,全都進入緊鄰諸葛明的房間。


    隻見一個小二,一掀諸葛明的雅廂門簾,直拿眼睛示意店掌櫃。


    “什麽事?”店掌櫃才這麽問,突聽隔壁的大漢中,有人厲聲道:“叫掌櫃的來!”


    聲音是那麽得高,諸葛明聽了個真切。


    於是,諸葛明咧嘴笑了。


    隻聽他高聲笑道:“哈哈!來的可是高仁兄嗎?”


    “誰?”是高磊的聲音。


    “幾天不見,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了嗎?”


    “哈……哈……”


    一陣大笑後,隻聽高磊叫道:“軍師爺嗎?高磊來了!”


    於是,高磊在前,十個水上部下,全跟在高磊身後,朝著諸葛明的房中走來。


    諸葛明一看高磊帶了十名手下,全都來了,不由撫掌大笑道:“巧!巧!真是再巧也沒有了!”


    於是,諸葛明把方氏父女介紹給高磊。


    卻不料方老丈在見到高磊後,不由一陣熱血沸騰,顫抖著雙手,雙目發直,哆嗦著聲音道:“你……你……你……”


    高磊先是一驚,突然一擁而上,暴伸雙臂,一把摟住方老丈,雙目垂著淚水,道:“姐夫!”


    久久地,兩人像是沾在一起了。


    方老丈啞著聲音道:“整十年了。”


    “不!姐夫!你記錯了,是十一年了。”


    “對! 十一年了!”


    突然間,方圓圓在二人身邊低聲道:“舅舅!”


    高磊正在激動地抱住姐夫呢,突聽方圓圓叫,更是一驚,扭頭望著這位秀色絕麗、嬌美如花的外甥女。


    緩緩地,也是怔怔地,高磊伸出雙手,撫著方圓圓的雙肩,不知如何開口,方圓圓眨巴著淚眼,又叫了一聲“舅舅!”


    方老丈含淚笑道:“你離開的時候,圓圓才十歲呢。”


    突然間,諸葛明哈哈大笑,道:“看來我今天的這桌佳饌還真派上用場了!”


    一麵急急招唿各人入座。


    這時候店掌櫃的一看,突然加了十一個大漢,不由高興地道:“這原本是喜慶大宴,想不到還真的帶給爺們團圓慶!”


    房中四個小二立刻忙碌起來。


    高磊等十一人,不要說是吃過,就算看也未看到過,當然,更叫不出盤中菜的名堂了。


    方老丈麵對高磊道:“兄弟,那年你都快三十了,荒年亂世,日子難混,你不哼一聲就走了。第二年,你姐姐就撇下我父女二人,一病不起,十年歲月,總算把圓圓拉拔大了。”


    高磊歎道:“也真是難為姐夫了!”


    不過,高磊在流寇中混了個水軍副將,隻可惜沒幹幾天,天就變了,變得應了那句“敗者為寇”的俗話,也因此他對過去十一年的原本輝煌的日子,隻輕描加淡寫地嘟噥了兩句而已。


    倒是方老丈,把圓圓的遭遇與諸葛明的相助說了一遍,甚至把諸葛明的俠義之風,大加讚賞地誇耀一番。


    高磊立即舉杯,走至諸葛明麵前,流著感激的淚道:“軍師爺,高磊感激你!”


    他不多說,話說多了,反而有失感激的顏色。


    諸葛明一飲而盡,邊笑道:“高爺,我是冒打誤撞的,算不了什麽,倒是你們親人相聚,值得大加慶祝!”


    於是,高磊的十個心連心的手下,一個個為高磊及方氏父女舉杯祝賀。


    這真是一頓極具意義的歡宴,少說也吃了一個多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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