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劍峰空自持了七珠銀劍在手,竟然無可奈何,眼看石球下落之勢,越來越急,雖然舞起銀劍,那麽大的石球,捱著便被劈開,但如一間房子,全被填滿,也是非糟糕不可。


    轉眼之間,覺得離屋頂又近了幾尺,也就是說,石球又已鋪多了幾層,這才猛地想起,自己可不是傻了?如何不破牆而出,卻在屋中和石球周旋?一思及此,立即足尖一點,避開了三四隻疾向下落來的大石球,反手一劍,向牆上刺去。


    一劍刺出之後,並不拔出,手臂揮了一個大圓圈。那間屋子的牆壁,乃是數十層浸熟了的牛皮所建成,堅韌無比,尋常刀劍,連一層也難以刺透,不過七珠銀劍到處,卻應聲出現了一個大圓洞。但是圓洞一出現,石球便又滾滾而出。


    剛才華劍峰一進這間屋子,看到裏外大小不同,便猜  到定有夾牆,但也想不到夾牆之中,竟然盡是大石球。這下子來勢又疾,迫得後退,忽聽轟隆聲中,那人又道:“華大俠,何不依了在下,也好——”


    說到這裏,那人突然頓了一頓,改口道:“啊!你怎麽也來——”


    這句話也是沒有講完,便“啊”地一聲慘唿,接著,便沒有了聲息。


    華劍峰心中一愣,暗想此人以這樣惡毒的機關將自己困住,卻不免著了人家的道兒,來的又不知是那一個高手?


    見石球下落之勢,已漸漸止住,持起銀劍,一陣亂砍,在牆上破洞中鑽了進去一看,隻見夾牆中另有天地,不比屋子小,有桌有椅,一個人坐在椅上,走近去一看,不禁一驚。


    原來坐在椅上的,並不是人,而是剛才在桃林中見到的四尊石像中的一尊。


    但是,那石像的胸口,卻有一個小圓洞,鮮血汩汩流出,又分明是個人。


    再走過去仔細看了一下,伸手一摸,果然是個人,不過這人生相怪異,麵上肌肉,完全像是石頭鑿出來的一般,若不是手指碰了上去,隻當他是石像。


    ×      ×      ×


    一想到這裏,華劍峰心中恍然,而且也記起了三年前,自己和江小桃正在太湖文筆山莊賞雪景之時,南海無極島賽華佗範崖門下,鄺氏弟兄追趕石紅來到之時,另有一人同行。


    那人見了自己,好不尷尬,臉上也是這等怪異,宛若石頭刻出的一般,當時他自稱姓袁。而鄺氏弟兄又稱他為“石鬼”。那“石鬼”兩字,定是他的綽號無疑。


    而自己當年護送江小桃及雪花,一起到天子城赴會,半途中在桃林內所見到的那尊石像,也一定不是石像,而是這姓袁的人了。


    難怪當時自己一個轉身,便有人自後偷襲,以致晃眼之間,將含珠翠鳳失去,迴頭便不見了偷襲之人。當時隻當是楊誌癡下的手,怎知道偷翠鳳的人。就在自己身側一丈許遠近站著,不過當時未將他當作是生人,隻當他是石頭人罷啦!


    而這個姓袁的,就是天生的好像石頭人一樣,因此才能逃過了自己的眼光,他起先一定也當著那含珠翠鳳,隻是一件異珍,也想不到另有用處。


    後來,當江湖上傳說越來越盛,道那翠鳳和當年石亨所留藏的大批大內奇珍有關的時候,這姓袁的才貪心陡起,想要染指。


    不過又不知其中秘奧,想來想去,翠鳳是從自己身上奪來的,因此便將自己引來這裏,想要逼問秘密。


    怎知自己尚未屈服,便另有能人趕到,將他性命結果。


    看情形含珠翠鳳,也必定被人取走無疑了。


    華劍峰所猜測的種種,和事實絲毫不差,那姓袁的確是因為如此喪了性命的。當下華劍峰仍以銀劍去破牆壁,將那一塊塊丈許見方的大石,削得石屑紛飛,不一會便見了天光,穿壁而出,但見穀中靜蕩蕩地,一點聲也沒有,也不見有人的蹤跡。


    華劍峰曾聽得那姓袁的講過,江湖上曾傳說南宮梅在尋求那含珠翠鳳的下落,因此也已料到,前來奪鳳的,多半是他。


    而且那姓袁的致命傷口,又像是西藏密宗的無音神杵,南宮梅確是會這無音神杵功夫的!


    但是華劍峰也隻能揣摩到這裏為止,再深一層的事,便無法想透。當然,如果他和江小桃一樣,曾見到過太湖沉龍潭下,那隻大鐵箱中所鑄的字句的話,他至少也可以明白事情的一大半。


    隻是可惜,他未曾看到。看到那鐵箱內字句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江小桃,一個是南宮梅。


    江小桃是無意中發現的,發現了之後,隻是想托人去講給華劍峰聽,而自己全不介意。南宮梅則是依照江小桃的字條中所言,找到了鐵箱,一看之下,欣喜若狂,想了好幾天,他生性聰明,再加事前又在金甲力士周泰身上,得到那十幾片青玉,因此便已透了其中原委,不過,那隻含珠翠鳳乃是大大關鍵,所以為了尋找此鳳,便在江湖上放出聲氣,以便引人上鉤。


    ×      ×      ×


    這一切全是作書的人交代,表過不提。當下華劍峰心想那害姓袁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南宮梅,總共才不過一晃眼的時間,以自己輕功而論,當可追上,何況若是南宮梅的話,江小桃至今死活不知,他也有極大的關係,殺了他出氣,也是好的。


    因此展開輕功,向前飛追而去,不一會,穿過桃林,出了山穀,伏地便聽。他此時武功精進,耳目靈巧,耳朵一貼到地上,數百丈內,極輕微的動靜,也可察覺,隻聽得東南方不遠處,似有人在飛馳,腳步輕巧,分明是習武之士。


    便不再猶豫,飛身追趕,但追了好一陣,未見有人,一直出了荒山,來到一個老大的鎮上,還是未曾見到有形跡可疑之人。


    華劍峰心中大為疑惑,當晚便在鎮上宿了,隻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月光透過窗紙,照進房中,甚為明亮,月光和日光不同之處,是它另有一種柔和安詳的境界。華劍峰雖然睡不著,但也不想動彈,隻是以臂作枕,睜大了眼睛,望著窗,呆呆地想著心事。


    他的心事,真是多到不能再多,而且,越想越令人愁,越想越令人傷心。最主要的,當然還是江小桃的下落,二  十餘年前那段武林公案,石亨究竟為誰所害?那些珍寶,又藏在何處,都是令他不斷思索,而又一點結果也得不到的問題。


    但是他心中雖亂,想來想去,還是想到了江小桃,睜大著眼,好像看到江小桃的倩影,自遠而近地走了過來,越來越大,漸漸地宛若和自己麵對一般。


    這種幻像,他因為相思過甚,每晚都見到,心中歎了一口氣,便閉上了眼。


    不過今晚的確奇怪些,一閉上眼,剛才那如在目前的江小桃,忽然不見了。華劍峰心中汪驚,急忙睜開眼來,隻見窗口處,分明一個人麵,眉眼欲活,充滿了幽怨,就是自己剛才認著是幻像的江小桃,但一睜開眼,就立即不見了,那扇窗的窗紙,也不知何時,已被撕去。


    華劍峰越想越奇,一骨碌翻起身來,伸手將窗子推開,隻聽屋角上有人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那聲音,不是江小桃,還會是誰?


    華劍峰循聲一看,隻見一條黑影,如輕煙一般,一竄就轉過了牆角,看不見了。


    他心中因存著江小桃業已身死的念頭,因此隻當江小桃幽靈,突然在此出現,不由得低聲祝告道:“小桃!小桃!你就算身死為鬼,我都不會棄你,你現身跟我相見一番如何?”


    講了幾遍,無人答應,反倒聽得自己房中,傳來“格”  地一聲響。


    華劍峰心中一喜,暗想難道江小桃的鬼魂已經到了我的房中,他心中對江小桃愛意之切,無以複加,就算真是鬼魂,見上一麵,講上幾句話,也是好的,因此立即一提氣,向窗口竄了進去。


    怎知剛撲到窗前,突然眼前一條箭一般的黑影飛起,待到認出隻是尺許長,手指粗細一節東西,向自己雷射而至時,想要退避,哪裏還來得及?那節東西來得勢子又如之疾,他又是心急要去和江小桃的鬼魂,晤上一麵,兩下裏剛好一個相迎之勢,一覺出不好,隻得頭向側一偏,那節東西,眼看要射入他的肩頭,突然斜刺裏銀光數絲,飛射而來。全都射在那節東西上麵,將那節東西,釘在窗格之上。


    華劍峰此時已經認出,那東西正是年前在文筆山莊,害了翠羽劍客何颯一命,又在山穀之中,將袁石鬼殺死的無音神杵。


    知道這種無音神杵專破內家氣功,極為厲害,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管三七二十一,“唿”地一掌,用力拍出,掌風開道,人也跟著竄入,但一進入屋中,突聽“鏘”地一聲,金光耀目,一個女子,手持昆吾金刀,向著自己奸笑。


    華劍峰伸手在腰間一摸,心便涼了半截,原來剛才起得匆忙,又早已上床睡覺,七珠銀劍和昆吾金刀,全都放在床頭,看情形金刀已被來人偷去,急忙想撲向床頭,去取銀劍時,又是一聲龍吟,銀光滿室,那女子左手,又多了一柄長劍,全已到了她的手中。


    華劍峰心中大急,但定睛向那女子一看,卻又喜上心頭,呆了半晌,叫道:“小桃!你究竟是人,是鬼?小桃,我想得你好苦!”


    一點也不錯,一手持劍,一手持刀的女子,正是江小桃,但此時卻望著華劍峰,不斷奸笑,眉目雖是,神情卻不像。


    華劍峰相思年餘,此時卻未覺察到這一點,雖見她一刀一劍橫開,是一招的起勢,也不防備,撲了上去,便想將她擁在懷中,怎知方一撲近,便覺涼氣颼颼,劈麵一刀砍到,勢子之急,絕不類取笑。


    華劍峰急忙一低頭,頭皮一涼,一給頭發,已被削去。那小桃踏步進身,抖起長劍,“刷刷刷”連環三劍刺到。


    屋中地方甚小,華劍峰避無可避,隻得一矮身,舉手將床托了起來,向上迎去,“叭叭叭”連聲,不消片刻,一張床已被小桃刀劍俱施砍成稀爛,華劍峰無法還手,隻是叫道:“小桃,住手!小桃,住手!”


    一麵躲,一麵不斷以房中陳設去抵擋。那小桃卻攻勢越來越急,隻聽“嗤”地一聲,一截衣袖,又被削去,華劍峰心想小桃何以忍心對自己下此煞手?不若奪下她手中的兵刃再說,身形陡長,左腕一翻,右掌一劈空掌,當胸砍去。


    掌風到時,剛好那小桃一刀劈下,被掌風一蕩,向上揚去,華劍峰就勢左手疾伸,眼看已要將一柄金刀奪過,但那小桃一手持刀,一手持劍,兩樣兵刃,俱是方今世上,一等一的利器,一劍反削過來,華劍峰若去奪刀,雖然可以將刀奪過,但總不免手腕被銀劍削斷,因此隻得連忙一縮手臂,但華劍峰此時,武功大為進步,手臂縮迴之時,百忙中覷得真切,中指一彈,正彈在刀背之上,那小桃手一鬆,昆吾金刀脫手而飛起。


    但那小桃也不是庸手,一見金刀脫手,一劍旋風也似,斜削而至,將華劍峰逼退一步。湧身一躍,又將金刀接在手中,人在半空,便一個筋鬥,翻出了窗口。


    華劍峰不要說舍不得江小桃立刻就走,就算是刀劍俱被人奪,也是不肯就此甘休,湧身躍出,忽聽身旁有人叫道:“劍哥!”


    華劍峰迴頭一看,江小桃垂頭站在牆角處,手中既無劍,亦無刀,隻是低頭在撚弄衣角,神態淒楚,泣然欲淚。華劍峰急忙跑了過去,道:“小桃,剛才你為什麽惡狠狠要殺我,是否想要我早到陰司,仍和你長久在一起相處?”


    江小桃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眼中神色,驚恐奇怪,痂有之,半晌方道:“劍哥你說什麽?難道我違了誓言,真會死的?”


    華劍峰心中大奇,???:“什麽誓言?”江小桃道:“當年我離開太湖的時候,不是曾發過誓,再也不見你的麽?”華劍峰道:“呸!理它作甚!鬼神豈能分開我們——咦,這樣說來,你是人而不是鬼了?”


    小桃尚未迴答,客店中人已被吵鬧聲驚醒,一起持火把燈籠來看。


    華劍峰見小桃又恢複了常態,隻當她已將銀劍金刀收了起來,並不著急,因心中不知道有多少話要和她說,哪裏有空和客店中解釋,順手丟下一綻紋銀,作為損失賠償,拉了江小桃,飛身而起,兩人輕功,俱是江湖上第一流手段,不消小半個時辰,已來到野外,揀了一座小樹林,停了下來。


    華劍峰握住了江小桃的手,隻是癡癡地望著她,半晌不出聲,江小桃也是俏眼盈盈,望定了華劍峰,兩人分別年餘,華劍峰又連江小桃的生死都未能確定,這番重又相逢,心中的高興,真不是言語所能表達,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了。


    好一會,江小桃才伏在華劍峰的肩頭上,幽幽地聲道:“劍哥,我離了太湖之後,一直向南走,在南方過了半年,不知怎地,又慢慢地向北而來,一過了江,聽到湖上傳說銀劍大俠,在塞外大展神威,又不期然地往北而來。心中雖然不斷地要不再見你,但兩隻腳,卻再也不聽我的話兒!”


    說到此處,略頓了一頓,續道:“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我本來想,既發誓,不再相見,但單是我看一看你,不讓你知道,難道還不許麽?因此幹脆便渡過了黃河,今天你一進鎮,我便看到了你,一路看你下店,晚上隻當你已睡了,才再來偷看,怎知你卻醒著!劍哥,我寧願應了誓言,哪怕碎屍萬段,隻是要你在身旁,再也不離開你再也不了!”


    華劍峰笑道:“小桃,你說得不錯,當時也是你自己傻,離開我作甚?”


    江小桃道:“楊師對我這麽好法,我怎能不理他的死活?他老人家沒事麽?”


    華劍峰便將她離去之後,文筆山莊上所發生的,和她詳細說了,江小桃聽得歡喜,忽然問道:“劍哥,剛才我在屋角,見有人向你暗算,曾發了七枚銀針,將那暗器釘住,後來又聽得室中巨聲連連,想來幫手,你們兩人已一先一後竄出,劍哥,那人是誰?”


    華劍峰望著她,講不出話來,心想怎麽啦,不就是你自己麽?開什麽玩笑?莫非是高興過度,倒反而失常了?江小桃又問道:“劍哥,你沒有上沉龍潭去看一看麽?那事情奇怪。”


    華劍峰見她講的話,全都令人莫名奇妙,一句也聽不懂,便道:“小桃,你心中太高興了,話也講不清楚,我一句一句問你,你慢慢答我。剛才,你為什麽要和我動手?叫住手也不肯?”


    這下子輪到小桃心中詫異了,看了華劍峰一眼,笑道:“劍哥,難道是我們兩人,心中全都太以高興,以致講話也亂七八糟的,我什麽時候和你動過手來?又怎麽會和你動手?”


    華劍峰一怔,道:“小桃,你講的是真話?”


    江小桃點了點頭,華劍峰急問道:“刀呢?劍呢?”江小桃道:“什麽刀啊劍的!”華劍峰道:“銀劍金刀!”江小桃道:“我已有一年多未見了,你怎麽反倒來問我!”華劍峰心知其中必有蹊蹺,低頭一想,猛地頓足道:“南宮梅!一定是他!壞了,這廝也忒以奸滑!如今上何處去找他?”


    江小桃仍不明白,道:“什麽南宮梅?”華劍峰急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快去追他。小桃,剛才從窗口竄出那人,向哪一個方向而去,你可有注意?”


    江小桃搖頭道:“我心中隻有你一個人,自然也隻看到你一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華劍峰心中著急,但不知那個“江小桃”的失蹤,自然無法去追,將自己在黃河邊上,被人引去桃林,困在石屋,又脫困而出,種種的事講了,直講到剛才在屋中,金刀銀劍,一起為人所盜,那人分明是江小桃,但如今想來,卻一定不是。


    一則,江小桃說,一直在屋外;二則,他尚未竄進窗中那時,自屋中激射而出的,分明是一支無音神杵,當時也隻當來者是敵,怎知一看是江小桃,才將無音神杵的事忘了。


    而此人絕不是和江小桃生得一模一樣,十有八九,是南宮梅知道自己是宿在此間,因此,扮成了江小桃的模樣,想從自己處將兵刃騙上一柄。卻剛好碰到真的江小桃來到,以致被他兩件寶器,全得了去。


    華劍峰將經過和自己的猜測,全都說了,江小桃奇道:“啊!那南宮梅原來有這樣的本事。男扮女裝,也會叫人認不出來?”


    華劍峰道:“一點也不錯,這人真麵目,江湖上無人知道,扮什麽,像什麽!”


    江小桃發了一會呆,道:“劍哥,剛才你講了半天,怎麽未曾聽你講起沉龍潭底的那件事?”


    華劍峰笑道:“小桃,你說來說去,總離不了沉龍潭,沉龍潭的事,還有什麽好說的,早已過去了,咱們如今,不是又在一起了麽?”


    原來他還隻當是小桃提的是她在沉龍潭跳水求死的一事,完全不知道小桃口中的沉龍潭那件事,是講的石亨當年寶藏。而江小桃也不知他全然不知,訝道:“沉龍潭的事早已過了?是怎麽過去的?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華劍峰將江小桃輕輕抱在懷中,道:“就是這樣過去,兩人經過了年餘相思,真是夠苦的了,但終於又見了麵,以後,非但這一生一世不再分離,而且,生生世世,都成夫妻。”


    江小桃聽了,心頭甜滋滋地,但仍覺得華劍峰答非所問,仰起頭來笑道:“這個自然,但是和沉龍潭底的事,有什麽關係?”


    華劍峰道:“怎麽沒有關係?你不是在沉龍潭跳水的麽?”到這時候,小桃方始心中恍然,失聲道:“劍哥,你沒有收到宮大嫂帶給你的字條?”


    華劍峰如墮五裏霧中,道:“哪一位宮大嫂?”小桃將自己上岸之後的情形說了,華劍峰呆了半晌,道:“小桃,又是南宮梅!”


    江小桃“啊呀”叫了一聲,道:“這可如何是好?什麽便宜,全都叫他得了去,還當得了?”


    華劍峰道:“不怕,反而好了,既知兩人都是南宮梅所扮,他在袁石鬼那裏,得到了含珠翠鳳,一定是到蘇州去了。他既有了去處,我們趕去,許可遇上,也說不定。”


    江小桃道:“何以見得南宮梅定是到蘇州去了?”華劍峰道:“你不記得三年以前,蘇州盤門外出現一連串的大足印那件怪事?”


    小桃道:“自然記得,那天當晚,雪花就帶了我逃出了蘇州,後來在太倉,遇見你的。”


    華劍峰道:“那大足印從何而來,我是知道的。在南海無極島時,你被南宮梅放在夾層之中,我卻看見南宮梅藏在一隻大靴子中,跳來跳去,後來那靴子被楊師取去,楊師又給了我,說恐怕有些用處,我一直折疊了放在身邊,鐵箱之中又有“風不停無寶之地,足不經無水之源”的話,可見含珠翠鳳和大足印,有極大的關係,而當年那些大足印,自然也是南宮梅弄出來的,多半此時他已得知有寶物藏著,隻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因此未曾得到罷了,此番他焉有不去蘇州之理?”


    江小桃一聽,大是有理,兩人立即兼程趕往蘇州。一過長江,江南景物,雖在冬季,亦引人入勝,兩人心中急於趕去蘇州,也無暇細細留連,總計約在路上走了半個月光景,這一日,已可遠遠望見蘇州城樓。


    兩人精神陡增,天色雖晚,連日趕路勞頓,也不休息,直出了盤門,但到了這裏,卻又忙無頭緒,不知在什麽地方,可以找得到南宮梅?


    蘇州在江南繁華之地,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城,雖是城外,也頗為熱鬧,兩人商議了一下,覺得隻有先尋幾個人打聽,方有個著落,便信步踏入一間茶居。


    蘇州的茶居,與其他地方,頗不相同,實在是一個有錢有閒的人們消遣之所,不但有上好的茶飲,還有各種點心,以及清唱戲曲,供客人消遣,此時華燈初上,茶居中正是熱鬧的時候。


    兩人一踏進去,茶博士見華劍峰氣度雍容,不敢怠慢,招唿兩人,在一副雅座處坐了。


    華劍峰心想茶居之中,閒雜人等最多,定可打探出點消息了,一抬頭,正要向茶博士詢問時,忽見一條大漢,站了起來,匆匆向外走去,那背影熟到了極點,心中一動,已想起正是在文筆山莊上見到的南宮梅。


    那時南宮梅扮成一個獅口凹鼻的醜陋大漢,行起路來,便是這個模樣,華劍峰大喜過望,叫道:“南宮梅,別走!”一手擋開了茶博士,一手提起茶壺,一運勁,那茶壺挾著虎虎風聲,直奔那大漢背後打去。


    江小桃見華劍峰突然出聲唿喚南宮梅,也霍地站了起來,隻將滿座客人,驚得齊向他們兩人看來。


    華劍峰那一擲,勁力何等之大,一脫手,便已飛出一丈開外。那大漢頭也未迴,隻見茶壺飛到,撲地便倒,連避都未避。


    那在大漢旁邊的幾個人俯身一看,便鼓噪起來,大叫道:“出了人命了,別放走了那一雙狗男女!”滿茶居之中,怕不有一二百人,一聽說出了人命,紛紛將華劍峰和江小桃兩人圍住,反倒放著那倒在地上的大漢不管,有的叫道:“反了反了!大庭廣眾,出手便殺人。”有的叫道:“快去報官!快去報官!”霎那間,亂成了一團。


    華劍峰自茶壺出手之後,便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大漢,隻見茶壺離他背後尚有半尺,大漢橫地便倒,分明使了奸詐,但這些經過,普通人自然看不出來,是以才鼓噪起來,一轉眼間,已和江小桃被百餘人團團圍住,急得他大叫道:“各位快閃開,我有要緊事!”


    這些人哪裏肯聽,華劍峰知道那大漢一定是南宮梅,行此妙計溜走,又叫道:“你們看那死大漢可還在?”眾人迴頭一看,果然已經不見,方呆得一呆,華劍峰己拉了小桃,足尖一點,直竄上了梁間,一掌向上拍出,磚石紛飛,已將茶居屋頂,穿了一個大洞,兩人一起竄出,隻見一條黑影,飛也似地向前跑去,江小桃道:“在前麵,這番可不能再給他溜走了!”


    兩人手拉著手兒,一躍丈許,不一刻,越追越遠,前麵那人,突然站住,幾乎撞了上去,華劍峰急叫道:“左右分開!”江小桃會意,向旁一閃,順勢將點穴橛探在手中。


    兩人一前一後,將那人圍住,月色下看得分明,那人獅口凹鼻,正是南宮梅!


    華劍峰叱道:“南宮梅,這番你還向哪裏走?”南宮梅哈哈笑道:“哪裏也不走,要成全你們兩人,在陰司地獄中做一對恩愛夫妻!”


    “夫妻”兩字甫一出口,“霍”地掣出金刀,向華劍峰疾砍而至。南宮梅武功本就不弱,又得金刀為助,華劍峰無法硬接,不等他砍到,便向後疾退出去。


    怎知南宮梅狡獪己極,這一刀攻華劍峰,竟是虛招,華劍峰剛一躍開,他便一個轉身,身形起伏,昆吾金刀,便向江小桃搠到。


    江小桃猝不及防,慌忙以點穴橛來格,“錚”地一聲,尖端已被削去半寸左右。南宮梅一招得手,心中大喜,踏中宮,走洪門,又是一招攻來,江小桃此時武功,早已勝他,剛才著了道兒,乃是沒有預防之故,楊誌癡授她的怪招,如何之多,點穴橛一被削斷,手腕微翻,“叮”地一聲,便敲在刀背之上,同時左掌揚起,掌風“嘶嘶”、“噓噓”,異樣的尖銳,正是當年天子城上,峨嵋派僧俗兩個門掌門人,都不敢櫻其鋒的先天神掌!


    南宮梅也剛好在晚上趕到蘇州,怎知剛好撞到了華劍峰和江小桃,心中一驚,便匆匆離開,怎知已被華劍峰發覺,幸而使狡計得以脫身,但被兩人一路追了下來,逃了一會,見兩人越追越近,知道逃不脫,心想何不轉身應敵?怎知武功與兩人相差甚多,江小桃一點穴橛敲在刀背之上,已震得他虎口發麻,怎經得起江小桃又是一掌先天神掌,拍了過來。


    慌忙含胸拔背,退了開去之時,江小桃趁機踏步進身,一招“甕中捉鱉”已將南宮梅手中昆吾金刀,劈手奪過。南宮梅見勢不好,掉頭就想走,但華劍峰早已趕到,將他去路攔住。


    江小桃金刀在手,精神大振,“刷刷刷”連環三刀,分上中下三路攻到,南宮梅怪叫一聲,躍在半空,又將七珠銀劍拔出。


    他一躍起,華劍峰便和江小桃一打手勢,兩人一前一後,早已將他下墮之路阻住。南宮梅人在半空,尚未將劍舞起,向下一看,江小桃已將金刀交給了華劍峰,纖掌上揚,向自己連拍兩掌。


    南宮梅即使武功高過江小桃,人在半空,也無法看了,何況他根本擋不住江小桃先天神掌的威力,隻覺一股大力,倏將自己托高四尺,另一股力又盤旋牽曳而至,將身子向下拋去,身不由主,“叭”一聲,跌在地上,尚幸見機,並未摔成重傷。不過不等他站起,華劍峰身形一矮,一刀貼地削出,劃成了一個大圓圈,南宮梅尚一定要躍了起來,等於將身子送到金刀刀口上去,嚇得他不敢動彈,緊緊伏在地上。


    華劍峰一刀掠過,長笑一聲,揉身直上,一抬腿,右腳已壓在他背心的“靈台穴”上。那“靈台穴”在頸上大椎下數第六骨節之內,又叫作“人心”,是背上七大要穴中最要緊的一穴,南宮梅焉有不知之理,“嗆啷啷”一聲,將劍丟出老遠,叫道:“華朋友,刀劍俱已到手,我們之間,已無過節,尚祈高抬貴手!”


    華劍峰冷笑道:“過節多著呢!小桃,將劍拾了起來。”又喝道:“南宮梅,你一生狡獪,也不知有多少人為你愚弄,為你所殺,難得你也有今天。明人不必細說,我問一句,你便答一句,定可留你一條活命!”


    南宮梅到了這時候,還有何話可說,慌不迭答應,道:“華朋友請問。”


    華劍峰道:“那含珠翠鳳在你身邊,是也不是?”南宮梅道:“是。”華劍峰道:“此鳳和石亨藏寶,有何幹係?”


    南宮梅略一遲疑,華劍峰立即將內力運至腳底,南宮梅隻覺心髒立則就要被內力所震斷,忙叫道:“我的確不知道,但藏寶所在,我已有數!”華劍峰知道他到這時候,一定不敢再會撒謊,冷笑一聲,將力鬆了一鬆,道:“快詳細說來!”


    南宮梅道:“容我取出了懷中兩塊青玉,上麵便說明了一切!”華劍峰不虞有他,一抬腿,南宮梅趁此萬一之機,骨碌碌直滾出丈許遠近,不等華劍峰撲過,撒手十數枚暗器,激射而至,人也翻身爬起。華劍峰與江小桃兩人見他要逃,不約而同,氣貫臂,力運掌,一個將手中金刀,一個以銀劍,向他拋去。


    南宮梅尚未站穩,一刀一劍,已經飛射而到,一聲大叫,隻叫了一半,便被一刀一劍,穿身而過,倒地身死。


    華劍峰走過去將刀拔出,搖頭道:“他若依言實說,我至多隻將他武功廢去,絕不致於傷他性命,誰知他還想逃走!”俯身在南宮梅屍體中,搜出了兩塊青玉,和那隻含珠翠鳳。


    這時江小桃也已將銀劍取出,兩人就著月色,一起看那兩塊青玉時,隻見第一塊上,刻著一座城,在一個城門外麵,便有一點一點,宛若足印的斑點,有兩句話刻著,道:“周天之數,月份之數,大足便陷。”


    那另一塊青玉,卻刻著一隻鳳,鳳嘴向著一塊石碑。兩人詳參了一會,華劍峰更認出那門,正是蘇州的盤門,周天之數,乃是三百六十五,月份之數,是十二,他是說出盤門之後,每隔十二尺一步,共三百五十步,則大足到處,便出現藏寶之所。可知當年南宮梅在周泰家中,無意中得了這個秘密,並找到了皮製的大足,但卻沒有翠鳳,因此雖然發現了藏寶之地,也無可奈何。


    兩人計議了一會,覺得自己所猜不差,便迴城製了一杆一丈二尺長的竹竿,一到城中,便已烏雲陡起,北風怒吼,紛紛揚揚,下起大雪來。


    華劍峰自懷中取出那隻皮製大足,藏身其內,由華劍峰度距離,江小桃計步數,提氣向前躍去。此時,雪下得更大了,積雪已有寸許,再加又是夜間,城門下一個行人也無,兩人計算看,一步一步,不消三個時辰,江小桃道:“劍哥,再有一步,便是三百六十五步了!”


    華劍峰向前一看,前麵乃一口大得出奇的井,井口徑有丈許,算算距離,再跳一步,剛好是跳到井中,這才想到,那皮製大足果有用處,不然人跳在井中,豈非沉了下去?忙道:“是這裏了!”一縱,便跳入了井中,井中水淺得可以,直向下沉了廿餘尺,大足方浮在水麵,華劍峰取出翠鳳,翠鳳口中的照夜明珠,大放光明,兩人仔細四麵一看,隻見前麵井壁之中,石碑上,卻有一個小孔。


    華劍峰湊近去,將翠鳳後半截插入孔中,左轉右轉,忽聽“叭”地一聲,小碑現了出來,那顆照夜明珠,立即失色,碑中一個方洞,所發出的珠光寶氣,映得兩人麵上,色彩變幻,時青時紅,細細向前望去,洞中所藏的,俱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寶物!


    華劍峰看了一會,又將石碑合上,和小桃兩人相對無言,半晌方道:“原來這批寶物在這裏!”小桃道:“是啊,人人冤枉了楊師!”說著話,一不小心,皮製大足一傾,失手將劍掉下了井,小桃驚唿一聲,華劍峰道:“不怕,我下水去和你找!”


    說著,便竄下水去,隻覺澄澈無比,銀劍光輝,射出老遠,一口氣沉到井底,忽見兩副枯骨,在井底相擁,一副高大異常,一手正插在另一副枯骨之中。華劍峰一見那枯骨一高一矮,心中便猛地一動,繼而一想,二十餘年前所發生,至今仍成為武林啞謎的事,已經恍然,那大枯骨,定是石亨,而那矮小的,則是當年手下第一親信,有名的費矮子了。


    當年楊誌癡將石亨自獄中救出之後,費矮子定是心存不良,想持金刀要挾未成,便將石亨抱來此間,怎知才一下井,石亨雖在獄中受盡折磨,武功仍在。將費矮子一把抓死,但結果究竟因為受傷太重,兩人一起沉屍此間。而金甲力士周泰,定是在事後,無意中揀了便宜。


    這本來隻是華劍峰的猜測而已,但因為當事人,從石亨到周泰,都已死去,武林中人,也一致以為他的推測,十分合情理,這段公案,也就不了了之。華劍峰將劍撈起之後,也不想要這批財寶,便和江小桃一起迴太湖文筆山莊去了。


    卻說第二天一清早,大雪早已止住,蘇州的一班騷人墨客,又相約出城觀賞雪景,怎知一出盤門,便有人驚叫起來,道:“啊呀,大足印又出現了!”於是,一日之中,神仙金鋼的傳說,又在蘇州城中,響了起來。有的還舉出三年前盤門外發現大足印的事來,相互印證,益發言之鑿鑿,他們又豈知在這三年之中,武林中有了大大的變化,一雙青年男女,曆盡艱險,終於得成為夫妻呢?


    <strong>(全書完,西域名士錄校)</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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