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劉得飛萬念俱灰,倒也不再怎麽生氣,很悲痛了。他提著寶劍也不避人,順著長河就走到西直門關廂,因為太餓了,就先找了個小酒館,喝了幾杯酒,吃的炸醬麵,飽了,天可還沒有黑,他就進了城,雇了一輛車一直往前門去。他就打聽外城禦史衙門的所在,外城禦史又名“五城禦史”,是專管京師外城的五門,負一切治安的責任,權柄很大,常往前門外跑的人誰不曉得,所以這個趕車的聽說他要到外城禦史衙門去,就把車一直趕到了那衙門前,可是還不知道劉得飛來到這兒,是要幹什麽,劉得飛卻下了車,給過了車錢,手提寶劍就往衙門裏怔走,衙門的班房裏出來了兩個官人,都大聲地問說:“喂!喂!你是幹什麽的?手裏幹嗎拿著寶劍?”劉得飛卻皺著眉說:“我是來投案的,因為我殺了人。”兩個官人一聽這話,當時就一個上前,把他持劍的這隻胳臂揪住,另一個趕緊迴到屋裏去拿繩子,劉得飛知道這就要把他捆上了。


    知道這就可以換出師父,不叫他老人家在監裏受苦了,知道既是自認殺人,當然就得砍頭,砍下頭來倒舒服,省得這樣找不著小芳,又忘不了小芳!他一點也沒有抗拒,可是屋裏的官人剛把繩子拿出來,還沒給他上綁,突然由裏邊,又急急地走出來一個黃臉色的,仿佛是個“頭兒”樣子的官人,這個人大聲說:“嗨!你們是要幹嗎呀?”兩個官人都說:“他是來自首的,他說他把人殺啦。”頭兒過來,直搖手,說:“哪有的事呢!你們會不認識他?他就是前門大街鏢店住的,他缺少個心眼兒,又有點痰迷症,瘋瘋顛頗地平日除了打人.就是挨打,殺人他可沒那膽子,你們就信他的話?好嗎,大人升堂,帶上他去,再來陣胡說,大人還不得生氣?一個瘋子你們也往衙門裏收?你們還想當差事不當啦?再說也給我這當頭兒的泄氣呀?”說著過來用手推劉得飛說:“得啦!您請吧!幹嗎拿我們來開心,你吃了飯沒有?沒吃快迴家吃去吧?這麽大啦,原來是個傻瓜帶瘋病,怪不得沒人肯給你說媳婦呀。”劉得飛倒弄的莫明其妙,趕緊爭辯著說:“我不是來胡鬧,我是來換我的師父……”這頭兒說:“你師父上西天取經去啦!你也快走吧!你這傻豬八戒!”說著連推帶拉,又掄拳頭打,劉得飛可真不敢向官人還手,就這樣,被這頭兒給推出了衙門,拉出了很遠,然後這個頭兒看兩旁無人,就對他說:“你是怎麽啦?你就能把你師父換出去嗎?死一個韓金剛,還值得叫你們師徒兩人抵命?你快走吧!你媳婦盧寶娥跟你叔丈人盧天雄,都在敬武鏢店等著你啦,你不去認親,可來到我們這兒胡炒螺絲,真叫我生氣!”又笑了笑,轉身就迴去了。劉得飛手提寶劍又發了半天怔,大失所望,知道遇著了這麽個“頭兒”,自己想打官司也不成啦!真奇怪,他怎會認識我?他為什麽不願意叫我打官司?咳!真難!處處是難!連打官司,求死,想不到也難!他煩惱已極,無目的的走,又進了一家酒館,不會喝.他偏要勉強的喝,他願意醉死,喝了幾杯之後,醉意卻是一點也沒有,眼淚卻又不住汪然地流出,他想著剛才的事,太令人莫明其妙,怎麽會,那衙門的頭兒,我並不認識,他就說我是瘋子,是傻瓜,這是怎麽迴事兒呀?我真不明白,不明白的事兒太多了,早先我拉駱駝的時候,就沒遇見過這些事。後來,自從我戰敗了追魂槍吳寶,漸漸有了大名,事兒可就多了起來,還多半是使我不明白,例如,小芳為什麽偏要跟我呢?盧寶娥也是,她不會另去找婆婆家嗎?真不明白!大概也許我實在有點兒傻,可是以後,我真別再傻了!


    打了一個嗝兒,酒力這時才有些向上湧,寶劍在旁邊冷冷地發光,他驀然想起今天盧寶娥說的那話:小芳是被她用鏢打死的。……媽的,說不定那也許是真的,早晨,盧天雄坐著車也找到羅天寺,逼著我說出來:隻要他們能把小芳找著,我就跟他的侄女成親……這也可疑,而又令人納悶,說不定小芳失了蹤影的事,真是他們搗的鬼,剛才,衙門那頭兒也說是:“你的媳婦盧寶娥跟你的叔大人盧天雄,都在敬武鏢店等著你啦!”這話,簡直就是明告訴了我,是他們幹的事,拿我當作傻瓜,我要不去找他們,是太便宜了他們,他們還必在暗地裏笑我!……一想到這裏,當時他就推開了酒杯,扔了幾個酒錢,手提寶劍就出了酒店,這時候,原來天色黃昏了,又快到了傍晚,他要到一壺春去鬥韓金剛的那個時候。


    街上華燈四起,月色微茫,車往人來,十分熱鬧,天氣更熱,一壺春那酒樓的燈光依舊照到大街,並不因為昨晚死一個韓金剛,而顯出什麽冷落,可是迴身走幾步,再到悅遠鏢店的門前,見雙門已然緊閉,裏邊大概還是沒有人,可見唐金虎那個人跟這個買賣,在昨天全都算是就栽了,完了,他可真不行!因此又仿佛覺得這鏢店的名聲跟他有關係,他還得想給掙迴來似的,可是結果,想到自已現在還能顧得什麽呢?不由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他的身子徘徊在這燈光所照不到的地方,忽見對麵就有一個人走來了,他趕緊將手中寶劍藏在背後,對麵來的原是一個閑逛街的人,這人也好多說話,就說:“你是要找這鏢店的人嗎?這裏邊是倒鎖門,一個人也沒有了。”劉得飛搖了搖頭,又心說:我得學著機靈一點了!他就問說:“這裏就是敬武鏢店嗎?”對麵的人說:“不對!你找錯啦,這是悅遠鏢店,敬武鏢店還得往南,是在鯉魚胡同,你看!”用手一指說:“往南,再往東,是路北的大門。”這樣一來.就把敬武鏢店的地點,詳細地告訴了他,劉得飛遂就道了一聲:“勞駕!”便往南走去,心裏卻又想:我還得學著點機靈,別去怔找他們,因為找著他們,他們一定還是不說真話,盧寶娥又得跟我撒潑,我又能將她奈何?不如等到半夜,我再去到他們那鏢店,探出實情,如果,斷定小芳確實是盧寶娥用鏢打死的,那我就必定殺了那黑丫頭,如果根本那是瞎話,就算了,我從此也不再理他們,還是往天涯海角去找小芳。


    於是他就在街上閑走,走得街上的人跟車都稀少了,一壺春的酒樓也滅了燈,他又覺著餓了,遠遠地看見有個賣老豆腐的擔子,放在那裏,他卻不敢往前走去,因為恐怕是關帝廟裏的熟人,可是,又真想吃一碗老豆腐,不由得直流口涎,他就慢慢地走到近前,借著這擔子上掛著的一支昏黯的小燈,先注意賣老豆腐人的麵孔,倒是很麵生,不是那廟裏的,他就買了一碗,用小調羹,一口一口地吃這極嫩的帶有點湯的,調著醬油、香油、芝麻醬、豆腐乳汁、韭菜花、蝦醬、辣椒油、五味俱全的“老豆腐”,他不由得又想起早先在廟裏吃老常九的老豆腐,老常九那人有多麽好!死得有多麽慘,他父女二人的一生又是多麽可憐?咳!惡霸韓金剛還是我師父給剪除的,我竟沒替他父女作一點事,並且還把他的女兒弄丟,我可真是傻,真是無用,這事一定有盧寶娥跟她那叔父搗鬼,好,我豈能就饒了她?


    一連吃了三碗老豆腐,差不多又是半飽了,這才給了錢,就手提寶劍一直進了那鯉魚胡同,走了不遠,見路北一家大門,招牌早已摘去,門已經閉了,粉牆上墨筆寫的大字,在微茫的月光下,還能看得清晰,劉得飛認得那個“鏢”字,心裏就說:一定是這裏了。他就一聳身上了牆,向下麵一看,外麵很寬敞,房屋卻都很低小,屋裏沒有燈光,院子裏可是橫躺豎臥的睡滿了人,這大概都是這裏的夥計們,有的還沒有睡,正在仰巴腳地看著星星,說:“喂!你們看!牛郎星跟織女都快到了天河邊兒了……”劉得飛卻又跳下牆來,幸虧還沒有人看見他,他心說:不行!時候還太早,可是這些人都在院裏,知道什麽時候他們才睡著?又見這裏後邊的房屋,倒都較高,而整齊,大概盧天雄的家眷就都住在那裏,他遂向旁走了幾步,先跳到別的人家房上,由那裏,輕如飛鶴似的,就繞過鏢店的前院,一直到了後院,這裏房屋顯著確是整齊,前麵那院子都是土地,這院裏都滿鋪著平磚。並有磚砌的花池子,裏麵種著各種花草開放得很茂盛,因為天氣很熱,所以院中支著木頭框兒,繃著帆布的一把躺椅,躺在那裏一個身軀相當胖的,大老爺似的人,就是盧天雄,旁邊放著一張小圓桌還擺著茶具,水煙袋,另外又有方凳,坐著一個婦人,這多半就是盧天雄的妻子,有仆婦提著開水過來沏茶。盧天雄倒沒脫光脊背,扇著一柄蒲扇,很著急的樣子,直歎氣,跟他的妻子悄聲說了半天,說的是什麽,藏在房上屋脊後的劉得飛,可是沒有聽清,又待了半天,才聽清盧天雄向屋裏說:“你出屋來涼快涼快好不好?院裏又沒有別人,在屋裏你又不睡覺,隻是哭,哭壞了眼睛可沒人管了……咳!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真叫我著急!幹脆,明天你迴張家口去吧!或是叫你爸爸來接你。”他的太太向屋裏說:“乖孩子!你聽我的話,出屋來涼快涼快吧,要不然我讓方媽給你在院子裏支上鋪,你在院子裏睡,幹嗎悶熱的天,要在屋裏呢?連哭帶熱,要把身子骨兒毀壞了,那你以後可就什麽福也享不著啦,好孩子千萬聽我跟你叔父的話吧!”盧天雄又似乎氣了,說:“寶娥!你要這樣兒,可就不是我盧家的女兒啦!我們盧家女兒跟男子一樣養活,講的是慷概豪俠,刀子紮在胸兒上都不皺眉頭,打爬了跳起來再幹,你也不是沒閱曆過,這算甚麽?劉得飛那傻小子還能逃得開你跟我的手心?剛才禦史衙門裏張頭兒來說的那事,你說劉得飛混蛋成什麽樣子啦!真是又可氣又可笑,我們不用理他,早晚他會自己來,那時得叫他來求我們,反正,他要不來求,他一輩子也見不了韓金剛那小老婆!”這時候房上的劉得飛就吃了一驚似的,因為由這句話,可以斷定小芳並沒有死,但是提劍下去,向他們逼問……劉得飛才要這樣去辦,他才將直起腰來.卻見那個仆婦方媽已經從東屋那掛著竹簾有燈光的屋內,連勸帶挽的把盧寶娥請出來了,盧寶娥今天多半也是傍晚時候才進的城,現在可一點不象白天那樣的潑辣和厲害了,哭哭啼啼的,一邊往院中走,一邊還頓腳,說:“誰也別管我!反正我就是出了這個屋子,我也不出這門兒啦!張家口我也不迴去啦!本來,我還見得起誰?可是要不是叔父,我也不認識他混蛋,傻鬼,自以為不錯的劉得飛,現在倒像是巴結他啦,誰不笑話我?”


    盧天雄坐起身來,連氣扇著他的蒲扇,說:“這你也不要埋怨我,當初,我要說提親的時候,誰知道他那傻王八蛋竟會認識韓金剛的小老婆?”盧天雄的太太說:“早晚我倒得瞧瞧那小老婆,看是怎麽樣的一個狐狸精?拆散了人家的婚姻!”盧天雄搖頭說:“也不怨人家,那娘們本來就是水性楊花,隻是劉得飛,我混了半輩子鏢行,還真沒瞧見過他那樣兒的,今天早晨,我在羅天寺前跟他說話,他還是架子頂大,我心裏的氣是忍了又忍,我料定他會自己去投案,所以我才托了衙門的張頭兒,剛才張頭兒來送信,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又料定他今晚不來,明夜也一定得來,等不到大刀王來到北京,他就得先來求我們!”此時,在房上的劉得飛一聽了“大刀王”三個字,又不由覺得有些奇怪,暗自想:大刀王又是什麽人?來到北京是幹什麽?難道是為來找我?……而房下院中的盧寶娥這時又哭著說:“我想去殺了小芳!留著她還幹嗎?殺了她,劉得飛找我來.我也殺了劉得飛……”盧天雄又趕緊擺手說:“不必!不必!事情我們還慢慢辦,要是倒退二十年的話,我也沒這涵養,用不著你去殺那娘兒們,我也不能叫欺負我侄女的人活,現在我們可不能那麽辦了,我們叫他劉得飛親自來……”這時劉得飛聽盧寶娥說是要去殺小芳,他就忍不住心頭冒火,同時卻又慨歎,覺著:何必為我這一個人,叫兩個女人爭,於是就在房上站起身來!下麵那方媽先看見了,就大聲嚷喊說:“哎喲!房上有人!”盧天雄卻趕緊攔住,說:“不要嚷嚷!前院有那麽些個人都在睡覺了!”他的太太也驚慌.盧寶娥卻抄起一隻茶碗向房上就打,這隻碗正向劉得飛的臉上打來,可是劉得飛一伸手就接住了,同時,盧寶娥如狸貓似的一聳身就上了房,她正要揚拳來打,可是她看出來是劉得飛,當時拳就打不出去了,隻是嘿嘿笑著說:“是你呀?哼!你來偷聽賊話兒也不要緊,告訴你吧,小芳是活著啦,可是今夜我就去要她的命,我有本事我去殺她,你有本事你就去救她吧!”劉得飛擺手說:“用不著這樣,她已經夠命苦的啦。我也不是非娶她不可,可是我們得把話說明!”盧寶娥瞪眼說:“有什麽話你就下去說吧!”用力伸手一推,可是她沒有把劉得飛的身子推動,劉得飛依然直立在屋瓦上。


    下麵的盧天雄先叫他的太太進屋裏去,然後他向房上招手:“得飛!我早料定你今夜要來,我正等著你哩!請下來吧!別鬧得叫前院我那些夥計都知道了,那就不好看了,有話請下來講,扳個大說,你是我的老賢侄,再往近點說,我們是江湖朋友,你是我的老兄弟,用不著玩這高來高去的,請下來!我這兒有釅茶,院子也涼快!”劉得飛卻仿佛還在想什麽,盧寶娥又用手推他,並拿小腳兒踢他,說:“你下去跟我叔父說去吧!你怕什麽?你就放心吧!我們這兒沒有埋伏!”劉得飛身子依然不動,待了一會,方才將身向下去跳,盧寶娥也隨之飛下了房,隻見劉得飛先把他剛才接到手裏的那茶碗放在桌上,提劍向盧天雄拱拱手。盧天雄說:“請坐吧!在椅子這邊坐吧!這幾天你也很累了,歇一歇,不要客氣,慢說我們還有交情,就是沒交情,素不相識,有人在這時跳下房來拜訪我,我也是竭誠的接待。我這侄女,你們也都見過麵,更不必拘束了,來!給你扇子你用著,坐下!坐下!”說著他親手給劉得飛倒茶,盧寶娥叉著手兒又羞又氣又喜歡似的,站在他叔父的身旁邊,這時她倒不再哭了。


    劉得飛在那方凳上落座,劍至今不離手,歎了口氣說:“我半夜裏來,自知也很不對,可是有話,我得跟你們說說!”盧天雄說:“請隨便說,有什麽話你自管說,我就是不愛聽,我也絕不惱,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劉得飛又歎氣說:“我鬥不過你們,因為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個傻子!”盧天雄說:“笑話啦!老賢侄你是如今京城第一有名的大鏢頭,雖然閱曆還不多,可是獨戰天泰鏢店眾鏢頭,馬脖子嶺力敵判官筆,張家口走的那趟鏢,多麽漂亮;你自稱為傻,那是你太謙虛,不過,你確實是一個老實人,幹脆說,你要不老實,我也不這麽敬愛你,因為江湖上,尤其是鏢行裏,你這樣的誠實人真是百裏挑一,像那些個眉毛亂轉,眼珠亂翻,滿肚子狼心狗肺,一嘴的天官賜福的人,我連理他也不理,他若來了,我早就提起我的八寶駝龍槍,把他給叉出去啦,縱使我的工夫已經擱下了,可是我這侄女的武藝、鏢法,也還不含糊。總之,我們敬的是誠實君子,喜的是道義的豪傑,愛的是言而有信,少年英雄,就是有點脾氣也不要緊,隻是,話是得說,你剛才說的那鬥不過我們,那話可不對。因為我們叔侄,過去不但沒和你鬥,還處處的幫你忙,自然我們不叫你答情,可是你說這話,我們卻不能受!”劉得飛擺手說:“都不用說啦!現在還是第一是我師父的事,第二是小芳的事!”盧天雄:“你師父彭二是我的好朋友,他在監獄裏如若吃一點苦,算我盧某人沒能耐,枉在京城幹了二十多年,在公門裏那麽點人情都托不到,那我就連這鏢店都沒臉開了!”劉得飛又問:“小芳呢?她到底是死是活,你們到底知道她的下落不知道?”盧寶娥這時在旁邊搭話了,冷笑說:“說是活著,可跟死了也差不多,說是我們知道她的下落,可是不告訴你,你也沒法子去找!”


    劉得飛氣得又要站起,盧天雄卻把他攔住,說:“你現在是跟我說話,不要理她,無論如何她是一個姑娘,我們是江湖朋友又是同行,有話你得跟我講,我告訴你,你放心,那個名叫小芳的堂客,確實沒死,不過她可不是我們給藏起來的,也不是故意不告訴你她的下落,是你得再先說一聲,早晨,在羅天寺廟旁你跟我說的:如若找著小芳你就討我這侄女,那還算話不算話?”劉得飛:“自然算話!”盧天雄:“這就好!可是你打算什麽時候討我這侄女,什麽時候見小芳?”劉得飛說:“現在就見!”盧天雄說:“萬一你見了小芳,你把跟我說的那話可又不算啦,那可怎麽辦?”劉得飛忿忿地說:“那還算是什麽英雄?我劉得飛不是那樣的人,其實我現在既已準知道她並沒死,要找她也不算怎麽難!”


    盧寶娥在旁又搭話了,說:“劉得飛你可別吹!你要找著也許容易,可是等你找到她的時候,我早已一刀兩段,叫你看見她個死的,看不見活的!”劉得飛冷笑著說:“她跟你,又有什麽冤仇呢?”盧寶娥手掐著腰忿忿地說:“不是仇,仇倒一點沒有,就有氣,氣可真把我氣死,憑什麽她一個小老婆就使得你這樣?我……”大哭起來說:“你已經訂下了我,我還救過她,救過你有許多次,你就跟我沒有一點情?”弄得劉得飛隻好不言語了,盧天雄又給勸解,說:“我倒有個主意,就是:你當天討我的寶娥,我當天就能夠叫小芳和你見麵。”劉得飛一聽,心裏不由就氣極了,暗想這明明是盧天雄的手段,他把小芳搶了去,藏起來,逼著叫我討他的侄女,這可是太可恨了。簡直是欺負我,小芳現在不定住在什麽地方,不定多麽可憐了……這麽一想,恨不得立即就掄起來寶劍把盧天雄殺死,然後跟盧寶娥那丫頭拚,可是又想:不行,現在還真不能不依著他們,要不然,他們去殺死小芳,我連知道也不知道,那時小芳才真是可憐呢,現在至多還不過是我們沒緣……因此,心中一痛,幾乎落淚,他就此歎了一聲,說:“行!現在你們就把小芳找出來,讓我們見麵吧!我今天就可以討你們的寶娥!”


    盧寶娥聽到了這裏,就一轉身子,不知她是害羞,還是喜歡。盧天雄又說:“也不能夠這麽急呀!”說著又命那方媽給倒茶,勸劉得飛喝,又說:“老兄弟!我也可以稱你為侄女婿吧!你可得明白現在這件事,不是我們硬掐鵝脖,非要你允應親事不可,卻是……得啦,多餘的話也就不必再說了,以後盼我們是兩家親戚,彼此不分,盼你們小夫婦白頭到老,不過要辦喜事,可還得預備預備,房子也得見新,木器還得另置,我侄女不能沒點像樣兒的嫁妝,不然要給人看不起,我的哥哥縱使不能由張家口來,也得等著我嫂子來,因為他們養女一場,何況隻這一個女兒,不能夠太馬虎,因為我們盧氏兄弟在鑲行多年,朋友不少,姑娘出閣不能跟人手拉著手兒走,那樣可要讓人笑話,將來連朋友也都不好見了,所以還必需擇定吉辰,治?婦葡,大請親友,叫人都知道知道,於你的將來也有好處!”劉得飛卻長歎,把手中寶5慕<猓向地下敲著說:“我師父還在獄裏,我卻在外麵17訟備荊俊…”盧天雄顯出不高興的樣子來,說:“你怎麽說這樣的話?師父隻是教習武藝的,還能夠管你一輩子的事嗎?再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11備臼欽事,你師父在獄裏知道了,自然喜歡的。”劉得飛說:“可是,我師父叫我5腦是小芳,他不知道我又另17吮鶉耍 …”言下很3畹難子b天雄說:“你這個人太誠實,可又有點夾纏不清,你7不是一樣?你11備鏡氖慮椋當師父的還能管的著嗎?我是知道他的2的,他所以一輩子也沒有11備荊就是因為他一生也沒遇著個俠女,他最欽佩的是會武藝的女子,他要是聽說你19帕耍3沂撬的老朋友盧天俠的女兒,盧天雄的侄女,他在監裏也一秅值靡飛呢!”劉得飛聽了這話,卻仍是非硆鍾簦低著頭一聲也不言語?br>


    盧寶娥在旁轉過身來,又忿忿地說:“得啦!得啦!得啦!叔父您跟他說話是白費唾沫,您說一萬句話,也頂不過他師父的一句話,我非得把他弄得死心貼地的不可!他要是這樣勉勉強強地娶我,我還不幹呢!我不信我哪點就不如那給人當過小老婆的小芳,玉麵哪叱能叫徒弟娶她,卻不叫徒弟娶我,也許他是誠心往他師父的身上去推,不弄個腳踏實地他不甘心,我還更不痛快呢!喂!劉得飛!幹脆!我們現在就走行不行?你有膽子嗎?”劉得飛問說:“上哪兒去?”盧寶娥說:“我們一塊兒偷偷的去到禦史衙門,也不是想去反獄,隻是到監裏去見見你師父,問他願意不願意叫你娶我?”劉得飛站起來說:“好!這就走……”盧天雄趕緊站起身來直擺手,說:“不可!不可!你們去倒不要緊,萬一弄出事來,給張頭兒添麻煩。”劉得飛拍著胸說:“鬧出事來我一人當!我恨不得我這時替我師父去坐牢……”盧天雄就趕緊向他侄女使眼色,可是盧寶娥一點也沒理會,她正在氣頭上,就跑到屋裏換上一雙軟底小鞋,又走出來,向著劉得飛高聲的說:“走!這就走!你也不用拿寶劍。”劉得飛說:“好!”……“當啷”的一聲扔下了寶劍,向盧天雄說:“我還迴來!”那方媽說:“姑爺不再喝碗茶了嗎?”劉得飛也不答話,見盧寶娥已經擰身上房去了,便也隨之竄上了房,一霎時,兩個人全都沒有了蹤影,盧天雄又長歎一聲,躺在布椅子上,連蒲扇仿佛都沒力氣再扇了。


    微月之下,盧寶娥在前麵走著,劉得飛在後邊緊緊地跟著,走的都是曲曲折折的黑俾小巷,她對於路徑似乎也是不熟,有時候頓住腳,拉劉得飛一下,悄聲問說:“應該再往哪邊走呀?”她模糊的婷婷的影子離著劉得飛很近,她頭上大概還戴著鮮花,陣陣的花香,也送入劉得飛的鼻中,她身手是這樣的快捷,膽是這樣大,而心是這麽熱,劉得飛不由得倒作難了,又感覺著對她不起。


    因為時已夜深,所以走了半天,也沒遇見一個人,還是劉得飛的記性好,他剛才來過,現在還能認識,就找到了外城禦史衙門,但是這座衙門不同別的衙門,大門前掛著明亮的大燈籠,有持著刀、鐵尺、鉤竿子的官人捕役們正在出入,看這樣子是換著班往各處去查街,去捉賊,所以夜晚比白天更顯著森嚴。


    大概那位外城禦史胡老爺還許到了此時才辦公事呢?盧寶娥又拉了劉得飛一下,二人貼著牆躲避了一下,劉得飛倒是說:“你迴去吧!本來你不必來。”盧寶娥說:“因為是你氣得我!”劉得飛:“或者你就在這兒等著我,我一人去找我師父。”盧寶娥轉著頭仰仰臉兒說:“幹嗎呀,不是為當麵問你師父我們才來的嗎,我不放心,萬一你師父要答應了,你再騙我說沒有,那可更得把我氣死……”劉得飛隻好不再說什麽,心裏隻是想看看師父在監裏的情形,問不問那句話,師父畢竟叫他娶誰,他倒不管,最好是全都不叫他娶,他兩麵全都不得罪,全都對得起,那才是他最盼望的,可是他得必需把小芳找著。


    盧寶娥很心急,不等那衙門的人都進去,她就拉著劉得飛乘人不備時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胡同,這胡同極窄,也不通別處,一邊是極高極高的牆,牆上鋪著很多荊棘,令人一看就知是監獄,也有一個閉得很緊,鑽得又很嚴的極狹極小的旁門上滿釘著鐵片,這個門一定通著監,為是提解死囚才設的,盧寶娥在這裏推,拉,想了許多法子要開這個門,也沒有開得了,最後,忽見她一跺腳,竟自跳到那高牆上去了,劉得飛也緊跟著竄上去,就覺著牆上的荊棘真紮手,幸虧他們還都是好工夫,不必用手攀牆上去,但,盧寶娥穿的是底薄得跟襪子差不多的小鞋,她如何能受得住呢,劉得飛很是擔心,要扶她一扶,盧寶娥卻推了他一下,說:“你不用管我啦!”推的時候,劉得飛覺著她的臂膊同自己的臂膊一捱,有點發粘,想必是她已經被荊棘的針,刺出了血,心中更覺著對她不住,可是忽聽盧寶娥又悄聲地說:“現在我們可就要下去啦!你記住了,我們隻為的是向你師父問那一句話,不是為別的,你可別見了他,又嚕哩嚕蘇地沒完,這可是公門,我們可別犯法。”說時,她先飄了下去,劉得飛又緊隨著下去,這時即看出來了盧寶娥的本事,她走江湖,一定有經驗,對監裏的情形也都知,不好像她是初次到這裏來,但是她早先在張家口,幫助他爸爸開鏢店,她一定進監中救過人,或是探過人,這外城禦史的監獄本來很少,因為犯人都是當日捉了來,臨時羈押,至多三五天,就解到刑部去,所以犯人不多,防範得也不嚴。


    盧寶娥來到那鐵窗前,向裏邊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吹了一聲,裏邊的犯人沒聽見,吹了第二聲,就有犯人驚醒了,也還聲吹了一吹,這聲音都極細微,非得是“老江湖”的耳朵簡直聽不清,又微覺得裏麵有微微腳鐐響聲,就有人來到窗戶的臨近了,監裏沒有燈,黑忽忽的,連裏邊的人半身的影子都看不清,更不用說模樣,反正不是彭二,隻聽這人隔著鐵窗向盧寶娥交談了幾句,劉得飛簡直聽不明白,因為都是江湖黑話,劉得飛沒學過,想不到盧寶娥倒全會,和裏邊那個人一問一答,末了她仿佛急了,就說:“去你的吧!誰是你的朋友,我們找的是玉麵哪叱彭二,叫他來和我們說幾句話,你管便罷,不管我就進去先宰了你,你雖不認識我,可是你大概也猜得出我是什麽人!”裏邊的人卻還笑著,說:“得啦!我白喜歡啦,可是你們要幫彭二,也應當順勢兒幫我一個忙呀,都是一條緣上的,是合字兒……”盧寶娥卻催著說:“快去!決去!你再麻煩,我可就要掏鏢往裏打你了!”她這時是真兇真狠又真能幹,劉得飛覺著是實在的“自慚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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