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官人,你好?”麥旋機慢條斯理地說出這幾個字。


    楊羊山立刻搖一搖頭,說道:“我不好!”


    麥旋機嘿嘿笑了笑,說道:“是不是因為咱們來了,所以就覺得不好了?抑或是為了施夫人的腦袋已給她丈夫割了下來?”


    楊羊山道:“我不好,是自出娘胎以來便已命中注定的,跟任何人都沒有任何關係。”


    麥旋機又幹笑了一下,才說道:“你這樣說,隻怕除了白癡之外,誰都不會相信。”


    楊羊山冷笑道:“也許連白癡也不會相信。”他已漸漸平靜下來,沒有像剛才那麽的衝動。


    楊羊山畢竟還是楊羊山,他知道,許多羊牯之所以成為羊牯,往往是因為忍耐力不夠。


    他在羊牯坑已渡過了一段悠長的平靜歲月,但這種情況隻怕無法繼續下去。


    施正月盯著他,麥旋機也盯著他。


    麥旋機身上雖然有十幾柄刀,但他最喜歡用的,卻還是一柄斷刀。


    這柄刀雖然隻剩下了一截,但在麥旋機手裏的威力,卻是無與倫比的。


    這一次,他又用了這柄斷刀。


    斷刀一出,殺氣更濃。


    但也就在這一瞬之間,那年輕人也已亮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把寒光四射的長劍。


    麥旋機倏地發出一聲怪叫,斷刀挾著急勁唿嘯聲向那年輕人急劃。


    年輕人的劍,也同時急劃了出去。


    刀劍並未相碰,但在彼此各發一招之後,卻有一條手臂掉落下來。


    那是麥旋機的左臂,也是他唯一的手臂。


    厲九錚臉色倏變,立時叱道:“來者何人?”


    年輕人還沒有開口,楊羊山已冷冷一笑,道:“如此後生可畏人物,若不是布狂風公子,又還會是什麽人呢?”


    “布狂風?”厲九錚的眼睛睜開一絲窄縫,道:“難怪,難怪如此好劍法!”


    這時,麥旋機已疼痛得死去活來,但仍硬挺著腰,嘶聲向厲九錚叫道:“殺了他!快殺了他為我報仇雪恨!”


    厲九錚幹咳一聲,忽然向麥旋機趨前一步,然後說出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很尋常,但也可以說是極不尋常,他對麥旋機道:“看掌!”


    話聲甫落,厲九錚已一掌擊在麥旋機胸膛上。


    麥旋機本已受傷極重,再給厲九錚猛然襲擊,登時踉蹌倒下。


    他駭然瞪眼,驚怒交集地顫聲叫道:“厲九錚……你……你竟向我下此毒手……”


    厲九錚沒有答話,“陰司惡煞”嚴本坤卻沉聲向麥旋機道:“你連一隻手指也沒有了,再活下去也是枉然。”


    麥旋機怒極反笑,但他笑聲未出,人已氣絕畢命。


    厲九錚皺皺眉,隨即歎道:“麥獨臂之死,並非因為武功不如布公子,而是因為太輕視了對手。”


    “勾魂君子”秦樵島淡淡道:“一錯不能再錯,我會記住這個教訓的。”


    厲九錚倏地目光一轉盯在秦樵島的臉上,道:“你要為麥旋機報仇嗎?”


    秦樵島道:“就算不為麥獨臂報仇,最少也得要向布公子討債。”


    厲九錚道:“血債,本來就是隻有血才能徹底清還的。”


    秦樵島道:“但我要向布公子討的並不是血債,而是賭債,總數是三千五百兩銀。”


    那年輕人淡淡一笑,道:“在下正是布狂風,但我幾時跟閣下賭過錢了?”


    秦樵島道:“布公子的確沒有跟秦某賭過錢。”


    布狂風冷冷道:“既然如此,在下又怎會欠你這筆賭債?”


    秦樵島嘿嘿一笑,忽然眼前寒光一閃,他這張正在獰笑著的臉孔,忽然就崩裂開來。


    布狂風的劍又已出手,而且在人人都意料不到的情況下出手。


    每個人都以為,布狂風最少也會聽聽秦樵島的說話才動手。


    即使是秦樵島也是這樣想。


    誰知道布狂風根本就不打算聽秦樵島的說話。


    劍招一發,秦樵島的臉就已裂開,而且裂得很深很深。


    秦樵島是暗器名家,一手“勾魂鏈子槍”更是使得出神入化。


    但他仍然擋不住布狂風這一劍。


    他擋不住,固然是因為布狂風出手太快,但最主要的一點,仍然是因為他太輕視了布狂風。


    麥旋機用性命換取得來的教訓,就在眼前。


    但秦樵島並未能真真正正記住這個教訓。


    他嘴裏懂得怎麽分析,但在心裏卻還是沒有真真正正瞧得起布狂風這個人。


    所以,他隻好死了,他死在布狂風的劍下。


    ×      ×      ×


    麥旋機、秦樵島已相繼倒下,施正月與楊羊山之戰卻還未展開。


    厲九錚的臉色又變了,變得和他穿著的殘舊薄履一般難看。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青袍人已閃電般出手,猝然突襲布狂風。


    那是“閃電太歲”朱世情。朱世情六歲開始練劍,四十年來殺敗高手無算。


    他當然也曾敗過,但對手用的都不是劍。


    他曾經敗過三次。


    第一次,他初嚐敗績,對手是萬絕頭陀。


    萬絕頭陀用的武器是月牙鏟。


    朱世情第二次戰敗,對手是“神指先生”應伏的師伯“銀指叟”霍瓊。


    而他最近一次敗陣,卻是敗在一個女子手下。


    這個女子雖然也懂劍法,而且還是個劍法上的高手,但她擊敗朱世情之戰,卻隻是赤手空拳,手裏連一塊廢鐵也沒有。


    這女子就是提龍王府的萬大小姐。


    雖然朱世情總共吃了三次敗仗,但他對自己的劍法仍然深具信心。


    因為就在這半年之內,他已練成了三招絕頂厲害的劍法。


    練武之人,經常會有技癢的情況出現,更尤其是剛剛練成某種絕招之輩,這種情況就會更加明顯。


    朱世情如今正是這樣。


    他新近練成的三招劍法,每一招都已擊敗過武功極為不弱的高手。


    遺憾的是,朱世情從來沒有機會把這三招劍法,一口氣在對手麵前完全施展。


    因為根本就沒有人可以接得住其中任何兩招。


    十二年前,“銀指叟”霍瓊在激戰八十招之後,以一招“指定中原”挫敗朱世情。


    但在三個月前,霍瓊連朱世情兩招劍法都抵擋不住。


    經此一役,朱世情非但報卻一箭之仇,而且對自己的武功也有了極大的信心。


    布狂風舉手投足之間,即已連挫麥旋機、秦樵島兩大高手,朱世情正好及鋒而試。


    他深信自己這三招新劍法,既可殺得了霍瓊,也必然可以殺得了布狂風,但他卻又同時希望,布狂風可以接得住其中兩劍,好讓他有機會一口氣把三招絕學全部施展出來。


    朱世情的想法,是不是太美滿了?


    ×      ×      ×


    朱世情信心十足地使出這三招劍法。


    第一劍破空生風,淩厲非常,招式名堂稱為“血濺丈二”。


    這一招使過,布狂風沒事。


    朱世情暗叫一聲道:“化解得好!”倏然三步跨出,刹那間,又是一劍再度襲向布狂風。


    這一劍名堂更厲害,稱為“霸海斷長天”。


    霍瓊這個經驗老到,身手絕頂的江湖高手,就是死在朱世情這一劍之下的。


    這一劍以鋪天蓋地之勢襲來,簡直完全塞死了布狂風所有退路。


    布狂風的確已退無可退,但他卻在這一瞬間,從朱世情身體中間直穿過去。


    那是一幕奇景,極度恐怖的奇景。


    朱世情有劍,布狂風也有劍。


    朱世情劍招兇霸,布狂風的劍招卻似有若無,時而像遠山之雲,時而像海濱之霧,甚至是霧氣間的一縷柔情。


    一縷柔情是看不見的。


    千千萬萬縷柔情也同樣沒法子可以看得見。


    朱世情也看不見,他看不見柔情,也看不見布狂風的劍。


    他隻能看見從自己手裏發出來的劍招,但卻也看得並不透徹。


    他若曾經對著一麵闊大的鏡子發招出劍,也許會發現得到,他這三招絕頂厲害的劍法,其實也有破綻,而且不止一個。


    霍瓊是高手,一個真真正正的老江湖,真真正正的武林高手。


    他當然也已經看見朱世情劍法上的破綻。但能夠看見這破綻是一迴事,能否擊敗這三招劍法,卻又是另一迴事。


    那就像是一顆核桃,核桃並不是絕對牢固,絕對不可破解的東西,但若沒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就算花上三年五載工夫,隻怕也很難將之弄破開來。


    霍瓊已經嚐試“用力咬下去”,但結果失敗。


    咬核桃失敗,最大不了連牙齒也給咬得崩脫下來。


    但霍瓊並不是咬核桃,而是要破解朱世情的劍法。


    結果,他當然隻好死了,他死時唯一最後悔的,就是在十二年前沒有殺掉朱世情。


    霍瓊臨咽氣前那種又悔恨又驚怒的表情,使朱世情興奮得一連三晚大醉。


    他是因為高興而醉的。


    但他怎樣也想不到,在事隔三個月之後,居然會有人從他的身體中間跨了過去的。


    那景況,既奇特又恐怖。


    ——布狂風一劍由上而下,把朱世情從中間齊齊整整地剖開。


    ——朱世情當然立刻就死了,而且左右兩邊身子迅速分裂。


    他左邊身子向左邊傾側倒下,而右邊身子則向右邊傾側倒下。


    於是,布狂風就從中間穿過,然後踏出三步才停下來。


    厲九錚倏地喝道:“這是何門何派的妖邪劍法?”


    布狂風氣定神閑,淡淡地道:“這一招劍法絕非妖邪武功,乃是天地正氣渾然自成一體之殺著。”


    “狡辯,狡辯!”厲九錚怪聲疾喝。


    布狂風道:“在下根本不想為自己辯護,也毋須加以辯護。”


    厲九錚目光一閃,忽然問道:“秦樵島說你欠他一筆賭債,你懂不懂這筆債怎會算在你身上的?”


    布狂風道:“不懂。”


    厲九錚道:“既然不懂,何以不等他說完,便已大開殺戒?”


    布狂風道:“他若是個說書先生,在下也許還有點興趣聽聽他說的故事,可惜這位秦兄說的並非故事,而是不知所謂的廢話。”


    厲九錚冷然道:“厲某不認為他說的是廢話。”


    布狂風“嗯”地一聲,道:“你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當然知道。”厲九錚沉聲說道:“麥旋機欠了他三千五百兩賭債,但你卻把麥旋機殺掉了,所以,這一筆賭債應該算在你身上。”


    布狂風道:“這簡直是笑話!”


    厲九錚道:“是笑話也好,不是笑話也好,你欠下咱們的債越來越多了!”


    布狂風道:“你想討債?”


    厲九錚道:“不錯。”


    布狂風哂然一笑,道:“這就得瞧瞧閣下的本領了。”


    厲九錚不再客氣,猛然出手。


    他也不是一個人出手,而是一群人聯合出手。


    施正月與楊羊山之戰,也同時展開,由於兩人功力悉敵,這一戰,打得激烈異常。


    唐飛也沒閑著,他迅速上前與布狂風並肩作戰。


    唐二十四少爺雖然不喜歡殺人,但更不喜歡看見自己欣賞的人被殺。


    他極欣賞布狂風,也隻道敵人若是以一對一,根本就沒法子殺得了布狂風。


    但此刻,布狂風並非以一對一,而是以寡敵眾,唐飛焉能繼續袖手旁觀?


    總之,今日羊牯坑充滿腥風血雨,所發生的事情實在駭人聽聞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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