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正行道:“話得說在前頭,這一次可不是咱們見風駛舵,更不是什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隻是楊大官人逼令咱們早早撤走而已。”


    常掛珠歎了口氣,道:“想不到羊牯坑也和桃源金殿一般,變成血雨腥風,殺機四伏之所。”


    鮑正行卻對唐飛道:“二十四少爺,咱們一塊兒上路如何?”


    “一塊兒上路?上路到什麽地方?”唐飛盯著鮑正行的臉。


    鮑正行向沈必理一指,道:“自然是帶著他去見令祖父大人。”


    唐飛搖搖頭,道:“我不迴去。”


    鮑正行怪笑道:“是不是跟唐門鬧翻了?”


    “放屁!”常掛珠怒罵道:“別以為每一個武林大家族也會發生內訌,二十四少爺不迴蜀中,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唐飛肅然道:“尊駕深明義理,在下衷心感謝得很。”


    常掛珠立時笑了起來,道:“那裏的事了,咱們後會有期便是。”


    說著,跟白世儒扛著擔架,率先離開了聚羊廳。


    “九省棋俠”錢有多立刻跟著,肥娘也拖著呂足金走了。


    未幾,聚羊廳內隻剩下了兩個人。


    這兩人麵上都有笑容,但這笑容卻都是同樣地凝重。


    ×      ×      ×


    唐飛的手很幹燥,眸子卻冰冷得很可怕。


    他盯著楊羊山的臉,盯了很久很久,才道:“你真的決定放棄羊牯坑?”


    楊羊山道:“羊牯坑棄不足惜,甚至楊某這條性命也不足惜。”


    唐飛道:“齊鄔侯三大刀客的性命,竟比你的性命還更重要嗎?”


    “重要得多!”楊羊山沉聲道:“楊某能夠活下去也好,活不下去也好,對整個武林大局,都是無關痛癢的,但齊鄔侯三大刀客卻不同。”


    唐飛道:“難道你認為這三個人真的可以擊敗恨帝?”


    “不一定。”


    “不一定?換句話說,就是他們也同樣有機會擊敗恨帝了?”


    “不錯,空穴來風,當必無因。”楊羊山緩緩道:“說句真話,這三人若全無機會可以擊敗恨帝,恨帝也用不著這樣緊張。”


    唐飛歎了口氣,道:“但在下總是認為,恨帝未免是過於杞人憂天了。”


    楊羊山道:“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倘若我就是恨帝,也會殺之而後甘心的。”


    唐飛默然半晌,說道:“你什麽時候走?”


    楊羊山道:“馬上就走。”


    唐飛道:“走往那裏?”


    楊羊山道:“綠水亭外。”


    唐飛一怔,道:“綠水亭不是在羊牯坑內嗎?”


    楊羊山點點頭道:“不錯,我們現在必須先到綠水亭走一遭。”


    唐飛皺了皺眉,道:“所為何事?”


    楊羊山道:“殺一個人。”


    “殺誰?”


    “一個快刀手,施正月。”楊羊山說完之後,就在牆角上摘下了一把看來毫不惹眼的雁翎刀。


    這把刀的名字,叫“人字”。


    “人字刀”並不是寶刀,也不是一把有特殊名氣的刀,但楊羊山手裏握著這把刀之際,臉龐上立刻便散發出一種充滿著自信的光采。


    唐飛吸了口氣,道:“你想用這把刀去殺施正月?”


    楊羊山道:“不錯。”


    唐飛道:“可以嗎?”


    楊羊山道:“也許可以。”


    唐飛瞳孔收縮,道:“施正月不但刀快,暗器更快,連我們唐門最精於使用暗器的唐千裘也不敢輕視他。”


    楊羊山道:“我全都知道,也正因為這樣,他才配向我挑戰。”


    唐飛道:“你從前好像並不是這樣急躁的人。”


    楊羊山道:“我現在並不覺得自己急躁,隻知道這一戰無論對他,以至對我來說,都是完全無可避免的。”


    唐飛道:“為什麽這樣說?”


    楊羊山道:“你不會明白的,而且也不必明白。”


    唐飛麵色神情凝重地道:“你說,讓我來評評道理怎樣?”


    楊羊山搖搖頭,道:“不必了,天下間有許多事情,都是糾纏不清,無論用什麽道理去評量也是多餘的。”


    唐飛默然半晌,才說道:“我現在明白了。”


    楊羊山立刻盯著他的臉,道:“你明白了什麽?你為什麽會明白?”


    唐飛微微歎了口氣,道:“我明白的事,你當然也更明白,為什麽一定要我說出來?而我之所以會明白,乃是因為我和你一樣,都是一個江湖人。”


    然而這時候,在這裏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若有第三個人在場,隻怕會越聽越不明白,越聽越是糊塗起來。


    但楊羊山明白了,唐飛也明白了,越是夾纏不清的事,往往也就隻可以意會,而不可言傳。


    楊羊山握著人字刀,忽然大步向西北方向走了出去。


    綠水亭在西北方。


    西北方殺氣正濃,仿佛連鳥兒也不敢飛過去,更不敢在那邊逗留。


    ×      ×      ×


    施正月在正月初一出生,也是個獨生子。


    在二十歲之前,他不但不殺人,連雞鴨也從未宰過一隻。


    但到了二十一歲,施正月大開殺戒。


    他在那一天之內,從晨曦一直到黃昏,總共向十位武林高手挑戰。


    這十戰的結果,是九勝一負。


    施正月連勝九仗,也連殺九人。


    這九個和他決戰的高手,全非泛泛之輩,其中包括了豫南“銀鶴爪”耿楚天、湖北“千條白浪”曲伏、“木屍”柳震、“血眼”任翼等等。


    能殺得了“木屍”和“血眼”的人,自然絕不簡單。


    但是到了第十戰,施正月終於還是敗了。


    是誰擊敗了施正月?


    二十年來,眾說紛雲,有人說是練驚虹,有人說是萬層樓,也有人說是少林寺第一奇僧了陀大師。


    直到現在,還是沒有人知道,施正月二十一歲生日那天最後一仗,到底敗在什麽人的手裏。


    但這並不重要。


    最重要的,還是施正月的武功。


    施正月最擅長的武功是刀法,但最令人聞名喪膽的卻是暗器手法。


    連唐門“奪命手”唐千裘都視為勁敵的暗器高手,當然是絕非等閑的。


    楊羊山並不是初生之犢,他比誰都更清楚施正月可怕之處在那裏。


    ——“血眼”任翼,乃江南神捕,也就是當今名捕“木眼”之授業恩師。


    ——“木眼”隻知任翼死於施正月之手,卻不知道那一戰的戰況,是何等的實力懸殊。


    但楊羊山知道,因為他曾目睹這一場戰況。


    他是這場決戰的仲裁人。


    任翼在那一戰出手極快,他的第一擊居然就是最厲害的也最致命的一擊。


    這和他平時的作風,簡直是大相逕庭,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任翼做事最謹慎,與人爭鬥比拚,也是先留後著,決不肯輕易冒險。


    但那一戰,他一出手就已經是鋪天整地而來的殺著。


    這種打法,通常隻會產生兩種後果,第一種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而第二種則是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所以,任翼一出手,楊羊山就已暗暗歎了口氣。


    任翼雖是江南著名神捕,但他這次的出手,用的卻是有如“死士”一般的打法。


    當時,楊羊山居然會為施正月擔心了一陣子。


    但這一陣子擔心,完全多餘。


    施正月根本就沒有把“血眼”的攻勢放在眼內,“血眼”任翼全力一擊換迴來的結果,隻是聽見施正月在他耳朵邊發生了一聲輕輕的冷笑。


    輕輕的冷笑,輕輕的一刀,隨隨便便的一招反擊,一切都是那麽平淡,就好像施正月這個人根本沒有移動過身子任何一部分一樣。


    但任翼卻死了,他死在施正月平平無奇的一招刀法之下。


    從那一刻開始,楊羊山便已知道施正月的武功,實在有多麽厲害,有多麽可怕。


    那時候,楊羊山還很年輕,但施正月更年輕。


    楊羊山但願以後再也不會遇上施正月這一個人。


    可是,在幾個月之後,他們又再相遇了,而且這兩人再度相遇之際,中間還夾著一個很漂亮、很秀氣的少女。


    那個少女不多情?


    而且,那時候剛好正是陽光明媚,連花兒都在含情脈脈地盛開著的春天……


    ×      ×      ×


    今天也是春天,但陽光已不再像當年那樣明媚,甚至仿佛盛開著的花朵,也是冷酷無情的。


    綠水亭下,早已站著了二個全身上下都充滿著殺氣的人。


    施正月!


    殺人如麻的施正月已在這裏,他的刀也在手中。


    暗器呢?他身上有沒有暗器?


    倘若有人告訴楊羊山,說施正月今天連一件暗器也沒有帶出來,那麽楊羊山一定不會相信。


    任何人都不會相信。


    但奇怪的是,楊羊山居然會首先問了一句,道:“你今天身上有沒有帶著暗器?”


    施正月霍然迴頭,淡淡地迴答道:“沒有。”


    楊羊山“哦”一聲,半晌才道:“你已放棄再使用暗器了?”


    施正月冷漠的臉孔,綻出了一絲冷冷的笑容道:“不錯,我在三天之前,就已決定今生今世,永遠不再使用任何類型的暗器。”


    楊羊山吸了口氣,道:“是誰令你作出這種決定?”


    施正月冷厲的目光直視著楊羊山,聲音低沉,但卻充滿著逼人的壓力,道:“你應該知道的。”


    楊羊山這次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道:“是以莊?”


    “不錯,是以莊,我的妻子姚以莊。”施正月的視線仍然直盯在楊羊山的臉孔,道: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看看她嗎?”


    楊羊山幹笑一聲,毫不諱言地道:“是又怎樣?”


    施正月道:“她是我妻子。”


    楊羊山冷冷一笑,說話也同樣不客氣,道:“她本該是我妻子才對,是你用卑鄙手段得到她。”


    施正月冷哼一聲,道:“所以,你一直都在吃我的醋,一直都想把施夫人變成楊夫人!”


    楊羊山毫不畏怯,坦然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


    施正月冷冷道:“好啊!你終於肯承認這段奸情了。”


    “奸情?”楊羊山臉色一陣發白,道:“為什麽這樣說?”


    施正月道:“不必裝蒜了,以莊紅杏出牆,做出對不起丈夫的事,而你就是她的奸夫!”


    “放屁!”楊羊山怒不可遏,道:“楊某已十八年沒見過以莊。”


    施正月沉聲道:“你現在可以見一見她了。”


    楊羊山吸了一口氣,道:“她現在在那裏?”


    ??正月伸手向上一指,冷冷道:“這賤人就在上麵。”


    楊羊山一楞,隨即飛躍而起,身如飛鳥般飛上亭頂。


    亭頂赫然縛著一顆可怖的首級。


    一個女人的首級。


    “以莊!”楊羊山倏地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似的叫聲。


    首級雪白得可怖,楊羊山這一聲叫喊,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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