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漢坡”!


    顧名思義,這定然是一片山坡——一片極為陡峭,毫無攀援,長達數裏,中無歇腳之處,能令任何英雄好漢,為之頭疼膽懾的山坡!


    不對,除了“山坡”二字,當然正確以外,其餘那些推測,全都錯誤。


    所謂“好漢坡”,是‘終南”絕頂,“太白峰”頭,一片數丈高的山坡。


    區區數丈山坡,慢說身懷絕技的武林人,便是尋常婦孺,也可上下,為何名之以“好漢”二字?


    原來“好漢”之名,不是來自山坡本身,是來自坡前一片小凹地中的成堆白骨!


    根據傳言,數百年前,有三位武林中的絕頂高手,相互爭名,約定在這片山坡之上決鬥,非分強弱,決不罷手!


    結果,三敗俱傷,三人都身負重創,從山上滾落小凹地中,變作三堆白骨。


    於是,這片山坡,逐漸成為武林人物的有名約會之地,凡遇重大爭執,生死強仇,均多半來此,作一了斷!


    上坡的人多,下坡的人少,更往往隻見有人活著上坡,未見有人活著下坡!


    時移世傳,歲月如飛,坡前的小凹地中,幾為白骨堆滿!


    每一具白骨,都是當代武林中的有名英雄好漢,終於被人以“好漢”二字,定名這片山坡!


    時值暮春,山川如繡,正是關中好風景!


    但有四條人影,卻對於一切的瑤草琪花,嵐光山色,都毫不眷顧,電掣雲飛般,翻向“終南”絕頂,到了這片“好漢”坡前。


    來人是三男一女,三男之中,兩位是皤然白發的灰衣老者,一位是英朗中年的白衣書生,女的則是相當美豔,約莫花信年華的孝服少婦!


    這三男一女,身份不俗,均大有來頭!


    兩個灰衣老者,一叫上官仁,一叫上官義,是“華山派”中的長老,人稱“關中雙劍”。


    英朗中年的白衣書生,叫做公孫宏,是馳譽中原的“太行大俠”。


    那孝服少婦,即是黑道中有名巨擘“紫麵溫侯”侯立威的寵妾,名叫“桃花娘子”柳如綿。


    一年以前,“紫麵溫侯”侯立威,率領黑道群豪,在“中條山”


    “落魂穀”內與白道群俠作過一場劇烈拚鬥!


    邪不勝正,理所當然,黑道群豪慘敗,侯立威被上官仁、上官義兄弟,各傷一劍,並挨了公孫宏一記內功“綿掌”,愧然帶傷遁去。


    十個月後,“關中雙劍”上官仁、上官義兄弟,及“太行大俠”


    公孫宏,接得“桃花娘子”柳如綿署名的“血帖”,邀約於三月二十七日,在“太白峰”下一會。


    上官兄弟和公孫宏等,均是極負盛名人物,自然無法拒絕柳如綿的這項約會,而對她有所示怯!


    雙方在“太白峰”下見麵,上官仁見柳如綿那一身孝服,不禁詫聲問道:“侯娘子,你……你是為誰穿孝?”


    柳如綿玉頰凝霜,冷冷說道:“我父母雙亡,別無親故,除了為我丈夫穿孝以外,還會為誰?”


    公孫宏聞言一驚,皺眉問道:“‘紫麵溫侯’侯寨主竟……竟過世了麽?”


    柳如綿聲冷如冰,淡淡答道:“他中了你一記‘綿掌’,又挨了上官兄弟兩劍,還能活得了……”


    公孫宏不等柳如綿說完,便即搖頭叫道:“侯娘子,你這話就不對了,武林人物過手,傷損雖然難免,但我因‘紫麵溫侯’侯寨主,除了因交損友,誤入歧途外,生平惡跡,並不太彰,人也頗為正直,故而在那記‘綿掌’之上,臨時卸勁,隻用了七成內力!”


    上官義一旁說道:“我弟兄的兩劍,也是一中左腿,一中右肩,並均點到即止,絕無致命之慮!”


    柳如綿道:“傷勢縱不重,羞辱卻是難當,氣也活活把我丈夫氣死!”


    上官仁拈須說道:“這樣說來,侯寨主是死於他自己的褊狹胸襟,侯娘子不能把這筆帳硬算在我弟兄,和公孫老弟頭上!”


    柳如綿銀牙一咬,豎眉叫道:“人都死了,你們還在假仁假義,趕快請吧!”


    上官仁訝聲問道:“請?侯娘子打算把我們請到何處?”


    柳如綿伸手向“太白峰”頂,指了一指,厲聲叫道:“我要請你們與我同上那近峰頭處的‘好漢坡’!”


    “好漢坡’三個字,把這“關中雙劍”及“太行大俠”,都聽得為之一怔!


    柳如綿冷笑一聲,目光如電地,向三位武林奇俠打量一眼,哂然說道:“怎麽樣?你們三人難道自認不是‘好漢’,不敢上那‘好漢坡’?”


    公孫宏軒眉笑道:“侯娘子,你這幾句話兒,未免把我公孫宏,和兩位上官大俠,看得太輕了!”


    柳如綿目注公孫宏道:“既然不怕,莫非你們認為我柳如綿‘替夫報仇’的理由,不夠正大,不配約你們同上‘好漢坡’麽?”


    武林中“替父母報仇”,或“為夫妻雪恨”是極正當的理由,公孫宏無法駁她,隻好點頭說道:“侯娘子‘替夫報仇’的理由當然說得過去。”


    柳如綿聽得公孫宏如此說法,遂不再多講,孝衣飄處,展開輕功,撲奔“太白峰”頂。


    事已至此,說不上不行,上官仁、上官義、公孫宏三位武林奇俠,也隻好互作苦笑,對看一眼,隨在“桃花娘子”柳如綿的身後,一齊登峰。


    到了“好漢坡”前,上官仁朗聲叫道:“侯娘子,眼前便是‘好漢坡’了,你應該慎重考慮一下!”


    柳如綿目中寒芒電射,揚眉問道:“你這‘考慮’二字,卻是何意?”


    上官仁指著坡前小凹地中的成堆白骨,向柳如綿歎聲道:“侯娘子,你看這些白骨,都是曆代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到頭來無非落得這等下場……”


    話方至此,柳如綿已自冷笑道:“我明白了,上官大俠大概有點膽寒,隻要你說出‘怕死’二字,並隨我去到先夫靈前,叩上三個響頭,今日便不上這‘好漢坡’也罷!”


    這幾句話兒,說得好不厲害,充分流露出對上官仁的揶揄輕視之意!


    上官仁手捋銀須,“哈哈”大笑說道:“侯娘子,你說錯了,上官仁行年七十,縱令死在‘好漢坡’上,與那些‘好漢白骨’為伍,又複何憾?我是覺得侯娘子正值妙齡……”


    柳如綿截斷上官仁的話頭,厲聲叱道:“上官老兒住口,柳如綿雖是妙齡女,已作未亡人,我夫既失,心如槁木死灰,毫無生趣,我隻問你們三個沽名釣譽的大俠客,究竟是不是男子漢,敢不敢與我這三截梳頭,兩截穿衣的娘兒們,同上‘好漢坡’?”


    這位“桃花娘子”的詞鋒,委實太以犀利,咄咄逼人!


    公孫宏雙眉一挑,向“關中雙劍”上官兄弟叫道:“上官大兄,上官二兄,侯娘子既然已下決心,我們似乎不便不成全她了!”


    “好!我們不必多言,且上這‘好漢坡’吧!”


    三位武林奇俠,剛待飄身,柳如綿突然伸手叫道:“且慢!”


    公孫宏笑道:“侯娘子,你莫非有勒馬懸崖之意?”


    柳如綿陰惻惻,冷冰冰地,搖頭答道:“馬到懸崖收韁晚,船到江心補漏遲。我不會再對我這條生命,有何顧忌,隻是在上坡之前,要向你們問上一句話兒!”


    上官義道:“什麽話兒?侯娘子盡管請問!”


    柳如綿道:“你們懂不懂得上這‘好漢坡’的規矩?”


    公孫宏縱聲狂笑說道:“慢說兩位上官大俠,久闖江湖,見多識廣,便是我公孫宏,也不致於不懂膾炙人口的這點武林規矩!”


    柳如綿冷笑道:“不管你們是懂或是不懂,我仍要再說一遍,凡屬上了‘好漢坡’的約會中人非等一方死盡,另一方不準中途脫逃,否則必為武林不齒,不把他視為‘好漢’之列!”


    上官義微笑說道:“侯娘子,你盡管放心,山中雖有千年樹,世上難逢百歲人。我們既然到了‘好漢坡’前,便早把這條性命,看得半文不值,誰還會有什麽貪生怕死的貽笑江湖之舉?”


    柳如綿向上官義冷冷地看了一眼,孝衣忽飄,人已到了“好漢坡”上!


    上官仁、上官義、公孫宏三人,也自毫不猶豫地,跟蹤縱上,站在柳如綿的身前。


    柳如綿麵對三位一身絕藝,冠冕江湖的武林奇俠,居然毫無怯意,一抱拳,冷冷說道:“三位肯上‘好漢坡’,成全我‘替夫報仇’之誌,柳如綿先行謝過!”


    這雖是江湖禮節,但也語含尖酸,竟把三位武林奇俠,看成了坡前白骨!


    公孫宏揚眉說道:“利刀割體痕易合,惡語傷人恨難消。侯娘子無須再在這‘好漢坡’上,逞其口舌之利,趕緊出題目吧!”


    柳如綿似乎略覺一愕,目注公孫宏道:“你說什麽?”


    公孫宏應聲說道:“我請侯娘子趕緊出題目,彼此好作一了斷!”


    柳如綿皺眉問道:“出題目?這題目能夠由我出麽?”


    上官仁微笑說道:“當然,三男麵對一女之下,再不由你出題目,有何臉麵下這‘好漢坡’!”


    柳如綿陰笑說道:“這樣說來,我所出的題目,你們都能做到?”


    上官義冷聲一笑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知道侯娘子必準備了不少難題,但隻要是你所做得到的事兒,我弟兄與公孫老弟,也必可照樣做到!”


    柳如綿眼珠微轉,朗聲問道:“若是我做得到,你們做不到呢?”


    公孫宏目閃神光,也自朗聲答道:“我們便立即自盡於‘好漢坡’前,與坡下白骨為伍!”


    柳如綿生恐對方有所反悔,再釘一句,注目說道:“丈夫一言……”


    上官義接口笑道:“絕無反悔。侯娘子盡管放寬心腸出難題吧!隻要你能難得住我們,上官兄弟與公孫老弟,決不會在‘好漢坡’前,不夠‘好漢’!”


    語音才落,寒芒立閃。


    原來柳如綿在聽完上官義的話兒之後,立即探手入懷,取出一柄鋒利的短刃!短刃一現,上官仁、上官義、公孫宏三人,一齊靜氣凝神,觀看這位“桃花娘子”,究竟要施展什麽樣的驚奇絕學。


    柳如綿把這柄鋒利短刃,執在右手,以兩道相當深冷銳利的眼光,盯著上官義道:“上官義,你既倚老賣老,我第一陣便向你挑戰!”


    上官義微微笑說道:“侯娘子盡管施展,上官義勉力學步!”


    柳如綿目光四掃,選擇了一截枯樹斷樁,伸出左掌,放在這枯樹樁上。


    上官義心中有點奇怪。


    因為照柳如綿的舉動看來,她似乎是要在這枯樹斷樁之上,施展“存皮朽骨”一類的內家掌力!


    但若僅僅施展掌力,卻又先行取出一柄鋒利短刃則甚?


    上官義正自心疑,柳如綿業已厲聲叫道:“上官義,你要看清楚了!”


    語音停,刀光閃,右手舉刀疾落,竟把她放在枯樹斷樁上的那隻手掌,生生齊腕砍下!


    這一著,實出於上官仁、上官義、公孫宏三人的意料之外!


    “錚”的一聲,柳如綿把那柄短刃,擲在上官義的麵前,邊自取藥止血,邊自冷笑說道:“上官老兒,該你的了,希望你莫忘方才的狂傲之語,要對得起‘好漢’二字!”


    語畢,“好漢坡”上一片寂靜,隻有風吹草樹,簌簌作響!


    但這片靜寂,隻是一刹那間,旋即為上官義的縱聲狂笑打破。


    上官義一麵狂笑,一麵俯身拾起那柄鋒利短刃,目閃神光,揚眉說道:“一隻左掌,算得什麽?上官義怎會吝此區區,有愧‘好漢’二字,並有辱我弟兄的‘關中雙劍’之號?”


    他根本不必學那柳如綿,把左掌放在樹樁上,隻是右手舉刀,淩空一揮,便把左掌齊腕削斷!


    上官仁急忙以止血藥物,為上官義敷治,並暗暗嘀咕,猜不透這又狠又刁的“桃花娘子”柳如綿,在對自己挑戰之時,又會出些什麽花樣?


    果然,柳如綿的第二號挑戰對象,正是上官仁!


    她探懷取出長約五寸,兩頭尖尖,其粗如箸的雪亮鋼針,揚手一擲,“奪奪”連聲,全都釘入上官仁身旁的樹幹之上!


    上官仁不解其意,愕然問道:“侯娘子,你……你要和我比賽暗器?”


    柳如綿搖頭冷笑答道:“不是,我要你把這十根鋼針拔出,仔細察看一下,這些鋼針是完全相同?還是有所軒輊?”


    上官仁拔下針來,細看之後答道:“這十根針的長短細粗,以及質地等等,完全相同!”


    柳如綿道:“完全相同才好,你任選五根,留下五根還我!”


    上官仁揚眉說道:“既然相同,何必選擇?”


    話定,略一揚手,五縷寒芒,淩空電閃,也自釘入柳如綿身旁樹幹之上!


    “關中雙劍”畢竟不凡,上官仁在這揚手擲針的一舉之上,也表現了精純功力!


    那五根雪亮鋼針,是作梅花形釘上樹幹,排列得整整齊齊,每根鋼針之間的距離,以及每根鋼針的入木深錢,都完全相同,毫無二致!


    柳如綿嘴角微撇,哂然說道:“好精巧的手法,好均勻的勁頭,著實稱得起是上乘功力!可惜我要你學樣的與此毫不相關!”


    上官仁詫聲問道:“毫不相關?你還有什麽獨門……”


    柳如綿不等對方說完,便麵容獰厲地,接口道:“不錯,我有獨門手法,你會用鋼針釘木,我會用鋼針釘肉!”


    說到“釘肉”二字,便從樹幹下拔下一根鋼針,向她那手掌已斷的左臂之上,猛力刺去!


    鋼針兩頭尖尖,極為鋒利,一下便把臂肉刺穿,從另一麵露出針尖,孝衣袖上,立見殷然血漬!


    公孫宏看得兩道劍眉,微微一蹙!


    但當事人上官仁卻毫不皺眉,立即照樣施為,也以一根鋼針,刺穿左臂臂肉!


    柳如綿向這位“關中雙劍”的老大看了一眼,陰惻惻地笑道:“好,生薑畢竟老的辣,我這鋼針透肉之舉,居然難不倒你!”


    說話之間,又發了兩根鋼針,繼續穿透臂肉!


    上官仁照樣施為,這位白頭大俠,和那紅顏巨寇,雖然忍受著那強烈痛苦,血殷衣袖,卻誰也沒有“哼”上半聲,誰也沒把眉頭皺上一皺!


    本來嘛,既然上了“好漢坡”,寧願身化白骨,也不能略愧“好漢”二字!


    轉瞬間,兩人的左臂肉厚之處,已各自透穿了四隻鋼針。


    柳如綿目閃厲芒,眉騰殺氣叫道:“上官老兒,你看我這最後一針!”


    話完針落,“格”的一響,竟不刺肉臂,硬刺中央臂骨,並凝足內力施為,把臂骨生生刺破,針尖仍穿出衣袖!


    上官仁哈哈笑道:“侯娘子,你雖夠狠,我也不差,慢說以針刺骨,就是以針刺眼,以針刺心,上官仁也毫不皺眉,照樣學步!”


    語音落處,也以那五根鋼針的最後一根,把自己左臂之骨,刺裂穿透!


    情況演變至此,似乎是“桃花娘子”柳如綿已落敗局。


    因為,這是賭狠,不是賭技!


    江湖中,賭狠之舉,時有發生,出題目的一方,有其便宜之處,也有其吃虧之處!


    便宜之處,自然是無論他想出什麽古怪花樣,對方都必須照做。


    吃虧之處,隻要對方敢於照做,便算獲勝,不一定在施行程度之上,非強過出題者不可!


    如今,柳如綿一刀斷掌,上官義照樣效法!


    四針穿肉,一針裂骨,上官仁也照樣施為!


    隻要“太行大俠”公孫宏,也不被她難倒,柳如綿便須認敗自盡,化為這“好漢坡”前的一堆白骨!


    故而,在上官仁以針裂骨之際,柳如綿臉上,便浮現出一片慘厲獰笑,點頭說道:“‘關中雙劍’,名不虛傳!”


    公孫宏聽出她取瑟而歌,意在弦外,遂劍眉雙挑,在一旁朗聲笑道:“我公孫宏的‘太行大俠’四字,也非浪得!”


    柳如綿看她一眼,冷冷問道:“公孫宏,你好像很有自信?”


    公孫宏含笑說道:“當然有充分自信,你剖心,我也剖心;你割頭,我也割頭,無論是赴湯蹈火,公孫宏一樣奉陪,侯娘子哪裏還會難倒我?”


    柳如綿冷笑一聲,搖頭說道:“公孫宏,你完全錯了!”


    公孫宏聞言一怔,詫聲問道:“侯娘子此話怎講?”


    柳如綿指著上官仁、上官義,陰惻惻地笑道:“他們兩個雖然通過考驗,你卻決繳不上最後這張卷兒!”


    公孫宏目閃神光,揚眉朗聲說道:“我知道你的題目,定然越出越難,但公孫宏為全俠名輕生死,你還怎樣能難得住我!”


    柳如綿哂然說道:“好一個‘為全俠名輕生死’,我若不叫你死在這‘好漢坡’上,含恨九泉,我便不再稱‘桃花娘子’!”


    公孫宏滿麵湛湛神光,含笑叫道:“侯娘子且憑事實,莫肆空言,隻要你能難得住我,公孫宏立時自絕!”


    柳如綿冷“哼”一聲,伸出右手,把右臂上的五根鋼針,一一拔掉!


    公孫宏詫道:“侯娘子,你這是什麽題目,我臂上無針可拔……”


    柳如綿冷冰冰地答道:“你慌什麽?題目還未開始,你要替我看仔細了!”


    公孫宏委實猜不透柳如綿要對自己出什麽特別難題,自然凝神注目,細看她一切動作!


    誰知不看還好,這一注目之下,卻把這位身經百戰,功力卓絕,豪氣淩雲的“太行大俠”公孫宏,看得暗中叫苦,心頭狂跳!


    原來,柳如綿拔去鋼針以後的繼續動作,竟是把孝服脫掉!


    時值暮春,氣候不冷,孝服之內,春色無邊!


    所謂“春色無邊”,就是說柳如綿在她那莊嚴孝服之內,隻係了一件相當鮮豔的桃紅肚兜,和穿了一件短短褻褲。


    脫了孝服,再解肚兜。


    立刻細腰豐乳,和她那身雪白肌膚,全都呈現在公孫宏、上官仁、上官義的麵前!


    其間有樁怪事,就是柳如綿的整隻斷掌手臂,色呈淤黑,與她身上,及右臂的雪白肌膚,完全有異!


    公孫宏麵對這生香活色,不禁臉罩寒霜,全身發抖!


    柳如綿一麵伸手再解褻衣絲帶,一麵笑哈哈地,目注公孫宏,揚眉叫道:“公孫宏你也脫呀!隻要你敢像我一樣,脫個精赤條條,一絲不掛,你們便算贏了這場賭約,可以走下‘好漢坡’了!”


    可憐“桃花娘子”的這項促狹手段,委實難倒了那位“太行大俠”,蓋世英雄!


    公孫宏絕非吹噓,他的確是以聲名為重,生死為輕,無論割頭、剖心、赴湯、蹈火等任何艱難考驗,都不會使他把眉頭蹙上一蹙!


    但不怕難的,卻怕易的,像這樣輕輕鬆鬆,容容易易的脫衣赤裸之舉,卻使公孫宏無法辦到!


    衣,不是不可脫!要看脫在什麽地方。


    若在湯池沐浴之際,公孫宏還不是一絲不掛不遮,與友好解衣磅礴?


    如今,竟叫他當著“桃花娘子”柳如綿的麵前,須眉相見,委實比自挖心肝,還要難上幾倍!


    公孫宏慢說是脫,連看都不敢看!


    柳如綿的肚兜才解,公孫宏已閉上雙目!


    他的緊閉雙目之中,有點東西,就是滿眶英雄熱淚!


    這淚兒,不是為他自己傷心,隻是懷念他“太行山”中的嬌妻愛女!


    但公孫宏忍耐得相當好,並未使眼淚落將下來,他也是把兩眶英雄熱淚,也是天倫熱淚,往肚裏吞!


    柳如綿的右手未解開褻衣絲帶,公孫宏的右手,業已點上了自己的心窩!


    “咕咚”一聲,身形栽倒,順著山坡,滾下坡前凹地的白骨堆中!


    上官仁“哈哈”大笑,目注公孫宏的屍身,雙翹拇指讚道:“公孫老弟,你死得漂亮,在鬼門關前,等我弟兄一步!”


    說完偏頭目注上官義道:“賢弟,我們與公孫老弟一同走吧!”


    柳如綿穿迴衣服,冷笑說道:“你們兩個老兒,想不死也不行,你們大概還不知道中了劇毒,武功已廢,隻有聽我宰割的了!”


    上官仁、上官義尚不相信,但暗自行功,一試之下,才知柳如綿所說,竟是事實!


    上官義咬牙說道:“我明白了,你是在那斷掌鋼刀,和穿肉鋼針上,早就淬好了無形散功劇毒!”


    柳如綿得意笑道:“你隻明白其一,尚未明白其二,我為了今日之事,早作安排,犧牲一臂,把左臂血脈,大半截斷,使其早成‘死臂’,故而你們以刀斷掌,以針刺肉,雖吃了不少苦頭,我卻隻是些微感覺,絕無重大痛苦,自然更早服解藥,不怕中毒!”


    上官義切齒罵道:“下流,這是為天下武林眾所不齒的下流騙局!”


    柳如綿笑道:“下流有什麽關係?上流又值幾文一兩?今日之事,無別人知,我等你們死後,可以到處宣揚,柳如綿苦戰‘好漢坡’,雖殘一臂,卻終於替夫報仇,把‘關中雙劍’上官仁、上官義兄弟,和‘太行大俠’公孫宏,一齊殺死!”


    上官義氣得無可奈何,迴頭自點心窩死穴,立告屍翻坡底!


    上官仁手兒剛翻,柳如綿陰笑叫道:“你慢點兒死,我再告訴你一件事,索性讓你做個明白鬼兒!”


    上官仁苦笑道:“侯娘子不必了吧,還有什麽使我關心的事?”


    柳如綿道:“你們前來終南,赴我血帖之約,我卻密遣友好,分赴太行華山兩地,便於今夜發動暗襲,務必殺盡公孫宏的嬌妻愛女,和你們的全家老小!”


    上官仁先是雙目噴火地,怒視柳如綿,但旋即神色平靜,淡淡一笑說道:“好,侯娘子,你真夠狠辣,真夠高明,但比你更高明的……”


    上官仁話猶未了,柳如綿便挑眉問道:“誰?誰會比我更高明,論武功,我已得‘玄陰秘笈’將有大成,論智計,當世武林中,誰又能高出我‘桃花娘子’柳如綿去?”


    上官仁微微說道:“千算萬算,不如蒼天一算,比你更高明的是蒼蒼彼天,我在九泉以下,靜看你會獲得怎樣的報應!”


    語音即了,屍身亦仆!


    三月二十七日,太行之夜!


    “淩霄峰”,是太行山的極高之處,也是太行山的環境極幽,景色極美之處!


    近峰頂的“養心坪”上,遍生巨竹,密翠浮天,萬竿凝碧之間,有一幢精致小屋。


    小屋主人,便是名滿江湖的“太行大俠”公孫宏,公孫宏已因接得柳如綿“血帖”之故,遠赴終南,如今這“淩霄峰”頭的“碧筠廬”中,隻剩下他的嬌妻愛女。


    公孫宏之妻,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俠女鄭紫虹,她女兒公孫璿,則是個極為美慧的七歲女童。


    夜深,除了風搖竹韻之外,幾乎萬籟盡寂。


    公孫璿業已睡熟,鄭紫虹尚在燈前,為愛女縫製一件新衣。


    驀然間,“養心坪”上,“刷”的一響!


    鄭紫虹一怔,目注窗外,揚聲問道:“是誰?”


    兩字方出,“碧筠廬”外已有個蒼老語音,急急答道:“是我老花子,弟妹還沒睡,公孫老弟在麽?”


    鄭紫虹聽出來人是公孫宏的朋友,“追風俠丐”沈飛,遂含笑說道:“沈大哥?他不在家,大哥有何急事?”


    邊自說話,邊自起身開門,把那兩鬢皆霜的風塵俠丐迎進。


    沈飛滿麵憂容,不暇寒暄,便雙眉緊皺,向鄭紫虹急急叫道:“弟妹快佩兵刃,並帶上你的‘紫虹針’囊,準備應變!”


    鄭紫虹知道“追風俠丐”沈飛,處事向極隱重,聞言之下,大吃一驚,邊自佩帶針囊兵刃,邊自問道:“來敵是誰?”


    沈飛苦笑答道:“強得很呢,是‘塞北雙兇’和賀蘭山‘天魔宮’中的幾名好手!”


    鄭紫虹愕然說道:“我們和‘塞北雙兇’‘飛龍頭陀’了悟,‘鐵板道人’畢一清,素無嫌隙,更與‘天魔宮’一向河水不犯井水……”


    沈飛歎道:“時間匆迫,我們隻有備戰,來不及研究原因了!小璿兒呢?”


    鄭紫虹向室內一指答道:“在屋裏睡覺!……”


    沈飛掀簾入室,伸手把睡得正酣,帶著滿臉甜笑的公孫璿,點了穴道。


    鄭紫虹失驚叫道:“大哥,你這……這是……”


    沈飛抱起公孫璿,走出室外,選了一株高大巨竹,把她放在枝椏之間,用自己腰帶捆好,飄身而下,向鄭紫虹低聲歎道:“弟妹請想,以你我之力,應付‘塞北雙兇’,已頗為難,再加上‘天魔宮’中好手,今宵是一個什麽局麵,我們拚著在劫難逃,但卻應把小璿兒藏好,不能讓這株姿質絕佳的武林奇葩,再複慘遭毒手!”


    鄭紫虹畢竟是巾幗俠女,對這當前險惡局勢竟能處之泰然。


    秀眉雙挑,點頭說道:“大哥處理得對,藏好小璿兒後,我們已無後顧之憂,可以和這千兇萬惡之人,放手一搏!”


    沈飛目閃神光,冷笑說道:“當然,我們雖然勢寡不敵,但也決不肯束手待斃!可惜……”


    鄭紫虹道:“大哥可惜什麽?”


    沈飛答道:“我於獲知此訊之前,曾遇‘北嶽神尼’,事後再欲相尋,神尼又不知何在,否則,神尼佛駕到,這些魔崽子們,不單難逞兇威並將個個遭報!”


    話方至此,已有夜行人腳步聲息,從“養心坪”下傳來。


    沈飛悄聲道:“來了,弟妹留神,對付這些萬惡兇徒,手下萬莫留情,能夠多拚掉幾個,也為莽莽武林,略除禍害……”


    一語方畢,七條人影,飛上“養心坪”頭!


    來人是一個披發頭陀,一個青袍道士,和五個身穿金衣銀褲的裝束怪異人物。


    鄭紫虹目閃神光,朗聲問道:“‘塞北雙兇’,與賀蘭山金銀宮中的‘天魔’一派人物,夤夜來我‘養心坪’頭,為了何事?”


    “飛龍頭陀”了悟,目注鄭紫虹,“咦”了一聲,說道:“鄭紫虹,你好像早知我們要來,竟在室外相待?”


    沈飛哈哈一笑,揚眉叫道:“了悟賊頭陀,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不是在太行山外的酒肆之中,業已流露出乘我公孫賢弟不在,來此作無恥偷襲狼心狗肺的勾當麽?”


    “飛龍頭陀”了悟,怒視“追風俠丐”沈飛,厲聲說道:“原來是你這活得不耐煩的老化子,加以通風報信,但你們縱然知機,又有何用,無非在‘養心坪’上,多添一名死鬼而已!”


    說完,扭頭向五名身穿金衣銀褲的裝束奇異之人叫道:“這沈老花子和鄭紫虹,交給我和畢道兄來打發,你們五位請負責火焚‘碧筠廬’,並搜出公孫宏的女兒,勢必殺死,不可放縱!”


    鄭紫虹銀牙暗咬,探手肩頭,“青鋼劍”“嗆啷”出鞘!


    了悟頭陀晃了晃手中所持異常粗重的“飛龍禪杖”,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想放甚光華?……”


    鄭紫虹不願再聽他的狂妄吹噓,內力暗凝,抖出七朵劍花,向了悟分心便刺!


    她早獲“追風俠丐”沈飛提醒今夜是眾寡懸殊,對抗暴力的生死之搏,不是尋常武林人物的過手切磋,故而在挺劍飛刺之前,便已把十來根“紫虹神針”,扣在左掌內!


    鄭紫虹聲東擊西,她表麵上是挺劍飛刺“飛龍頭陀”了悟,但七朵劍花,才一抖起,左掌中的十來根“紫虹神針”,便自發出!


    這十來條紫虹,不是襲向了悟頭陀,卻是向毫無戒備之心,神氣十足的“鐵板道人”畢一清,和那五名金衣銀褲,裝束怪異的“天魔派”人物襲去!


    畢一清雖頗出意料之外,但他手中有塊專禦各種暗器的厚重鐵板,略略一舉,便把兩根“紫虹神針”擋落!


    那五名“天魔派”人物,紛紛驚避之下,卻已倉惶不及,有三人受了針傷,其中並有一人,被“紫虹神針”,貫穿咽喉,屍身臥倒!


    鄭紫虹既已發難,“追風俠丐”沈飛也取出自己的“閉穴雙厥”,向“鐵板道人”畢一清撲去!


    “鐵板道人”畢一清揮動“八卦鐵板”,“飛龍頭陀”了悟,舞起“飛龍禪杖”,雙雙接戰,,一場惡鬥,立即展開。


    五名“天魔派”人物,死了一人,兩人受了針傷,恐怕針上有毒,正在服藥療治,另外兩人,則闖入“碧筠廬”內!


    轉瞬間“碧筠廬”中火光已騰,兩名“天魔派”人物退出,其中一人,向了悟頭陀叫道:“了悟大師,我們已搜遍室中,不見公孫宏的女兒蹤跡!”


    沈飛一麵與“鐵板道人”畢一清拚力周旋,一麵厲聲喝道:“魔崽子,你們別作夢了,公孫璿是‘北嶽神尼’妙音師太弟子,早往‘北嶽妙音庵’中學藝,少時妙音師太還要到來,你們這般無恥之徒,就要遭報應了!”


    “鐵板道人”畢一清獰笑連聲說道:“老花子少耍花樣,妙音神尼已久不在武林走動,傳說功德圓滿,畢告升西,你把她抬將出來,又嚇得倒誰?”


    “畢道兄,常言道:‘夜長夢多’,我們不管沈老花子是詐語還是真話,且把他們早點解決了!”


    話聲中,“飛龍禪杖”向地上猛然一頓,鋼環鐵山之下,施展出他生平最得意的“飛龍九九杖法”,完全是極為獰厲的毒手招術!


    鄭紫虹在武功火候方麵,確實要比了悟頭陀差上一籌,但她已抱一死之心,少了不少顧慮,一時半刻間,尚可維持平衡局麵!


    “飛龍杖”宛如神龍天矯,“青鋼劍”宛如怪蟒盤旋,兩人漸漸化成了兩團難辨身形的百變光影,鬥得好不激烈!


    鄭紫虹雖與了悟頭陀暫時維持平局,卻受了外來影響。


    所謂“外來影響”,共有兩樁。


    第一是“追風俠丐”沈飛的“閉穴雙厥”,敵不住“鐵板道人”畢一清的“八卦鐵板”!


    畢一清不但臂力沉雄,招式更覺詭厲,“八卦鐵板”化為一片玄雲,把沈飛身形,密密裹住,使這位“追風俠丐”,隻有招架之功,似無還手之力。


    第二是“飛龍頭陀”了悟,邊自動手,邊自向那四名“天魔派”


    人物叫道:“我不信公孫宏的女兒,會去北嶽從師,多半是沈老花子,所用詐語,你們幾位,且勞勞神,在附近竹林之中,搜一搜看!”


    鄭紫虹見了沈飛的應付危難之狀,本已心神略分,再聽了“飛龍頭陀”了悟之言,更對愛女公孫璿的安危,擔心憂慮。


    她全神貫注,拚力施為之下,才和了悟,勉強持平,這一分心,馬上落敗。


    了悟頭陀忽見鄭紫虹在劍法上有了破綻,“飛龍禪杖”飛處,一招“掣電奔雷”,便向鄭紫虹斜劈帶削,猛掃而落!


    鄭紫虹被對方抓住漏洞,閃避已難,隻得咬緊牙關,硬接一劍!


    雙方內力,相差甚多,“飛龍禪杖”與“青鋼劍”,更有輕重兵刃之別!


    在這種情況下,鄭紫虹以劍接杖,如何接得住?


    “嗆啷”一聲,“青鋼劍”先告折斷,鄭紫虹的右手虎口,也被震裂!


    了悟頭陀得手之下,怎肯讓人?“飛龍禪杖”仍向鄭紫虹肩背之間,“唿”然而落!


    鄭紫虹銀牙一咬,全力側閃!


    閃過肩頭,閃不過後背,被“飛龍禪杖”,在脊心部位,重重掃了一下!


    這一杖,掃得鄭紫虹口噴鮮血,悶哼了一聲,身形飛跌出五六步外!


    剛才是“追風俠丐”影響了鄭紫虹,如今,卻是鄭紫虹影響了“追風俠丐”!


    沈飛聽得鄭紫虹悶哼了一聲,及身形被震飛仆地之聲,便知不妙!


    他目光剛一旁注,手中“閉穴雙厥”,已被畢一清的“八卦鐵板”磕開!


    跟著一陣勁急風聲,當胸撞到,沈飛想避萬難,可憐這位仁義為友的“追風俠丐”竟在畢一清的“八卦鐵板”之下,已作九泉之鬼!


    沈飛剛死,了悟頭陀正待跟蹤向前,再對鄭紫虹下毒手之際,一聲“阿彌陀佛’佛號,忽然遠遠傳來。


    這聲佛號極為平淡,毫不高昂,但了悟頭陀跟畢一清聽在耳中,卻宛如霹靂當頭,震得心神顫悸!


    畢一清昔年見識過妙音神尼這種威震八荒的“伽羅妙音”,不禁失聲叫道:“沈老花子竟非虛語,‘北嶽神尼’已來,妙音師太,號稱當世武林中,第一高手。”遂心膽俱裂地,招唿另外四名天魔派人物,一齊倉惶遁走!


    其實他們太膽小了,未曾細看,妙音師太的妙音雖傳,人卻在對麵峰頭,與這“淩霄峰養心坪”之間,尚隔了一道數十丈寬深壑。


    無論從壑底翻上?或從別處繞來?均非有相當時刻不可!


    這時刻,足夠讓了悟頭陀繼續向鄭紫虹逞兇,甚或再搜出公孫璿來,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如今,了悟頭陀與畢一清等“塞北雙兇”一聞“伽羅妙音”便膽怯飛逃,遂保留下一朵武林奇葩,和後文中神嚎鬼泣,石破天驚,哀感纏綿,如火如荼的精彩故事!


    頓飯光陰過後,一條緇衣人影飛上“養心坪”!


    來人便是那位看來僅約四十來歲的中年比丘尼,實則已近期頤上壽的“北嶽神尼”妙音師太!


    這時的養心坪,業已成為“羅刹屠場”!


    “追風俠丐”沈飛溘然長逝於靠西之處,氣息雖絕,鋼牙仍咬,臉上神情,充分流露出死不甘心的英雄恨意。


    穿具金衣銀褲的“天魔宮”人物屍首,躺在沈飛身左不遠之處,咽喉間,尚露出一點“紫虹神針”針尾!


    鄭紫虹則仆倒於“養心坪”中央的大灘鮮血之內!


    山風謖謖竹林蕭蕭,適才的江湖兇殺,隻剩下一片寂寞!


    妙音師太向自己手中所持一株上結朱紅異果的九葉蘭草看了一眼,念聲“佛號”喃喃自語說道:“隻為了這株千年才得結實的‘九天仙蘭’,竟遲半步,早知如此,還是救人要緊,便糟塌這株功能脫胎換骨的武林聖藥,也說不得了!”


    話方至此,鄭紫虹突在血泊之中,略一蠕動!


    妙音如太“呀”了一聲,麵現喜容道:“她還未死?”


    趕緊走過,為鄭紫虹加以診視,喂了她兩粒丹藥。


    鄭紫虹悠悠醒轉,向妙音師太看了一眼,大喜說道:“神尼……”


    可憐這位武林俠女,委實傷得太重,雖想說話,也言語不成聲!


    妙音師太眉頭雙皺,忙把手中“九天仙蘭”,摘了一葉,送向鄭紫虹唇邊,緩緩說道:“你且把這株蘭葉嚼碎服下,便可補益中氣,告訴我一切事情!”


    鄭紫虹如言服下蘭葉,果然精神大振,把這樁飛來慘禍,向妙音師太細說一遍。


    說完,含淚又道:“根據‘塞北雙兇’與‘天魔宮’人物,聯合暗襲之行看來,分明是樁有計劃的惡毒兇謀,我丈夫公孫宏的終南之行,多半也必遭不幸!”


    妙音師太點頭說道:“我和你的看法不同!”


    鄭紫虹苦笑說道:“神尼,我遭此大變,又複受傷太重,不僅生望已絕,生趣也無,隻求神尼能大發慈悲,成全小璿兒,她……她資質極佳……”


    妙音師太不等鄭紫虹說完,便即搖手說道:“你受傷雖重,生望卻不一定絕;丈夫雖可能遇難,生趣也不一定全無……”


    鄭紫虹愕然問道:“神尼此話怎講?”


    妙音師太念了一聲佛號答道:“關於‘生望’,我有功能起死迴生的妙藥,關於‘生趣’,你還有你的‘小璿兒’呢!至於‘成全’一節,佛家首重法緣,我先把‘小璿兒’放下,看看與她有無緣再說!”


    說完,照著鄭紫虹所說,飄身縱上巨竹之上,把公孫璿解開抱下。


    公孫璿因被沈飛點了睡穴,正作甜夢,小臉上雙現梨渦,令人憐愛已極!


    妙音師太抱著她,細一端詳,又把公孫璿的周身骨骸,仔細摸了一遍。


    鄭紫虹從眼中流出希冀光輝,凝注在妙音師太的眉目之間,顫聲問道:“神尼,這孩子和……和你有……有緣沒有?……”


    妙音師太連連點頭,含笑說道:“有緣,有緣,我打算以十年時間,把她造就成曠世絕今的蓋代俠女!”


    鄭紫虹喜極流淚,居然抽搐出聲!


    妙音師太又複舉著手中“九天仙蘭”微笑說道:“這株‘九天仙蘭’既能為你治療重傷,也可為公孫璿憑添無窮內功,再加以她的天生絕頂慧質,和我十年調教,怎會不光耀八表,傲視乾坤……”


    話方至此,鄭紫虹竟翻起一掌,向她自己的天靈蓋擊去!


    妙音師太略一揚指,點了鄭紫虹右肘穴道,使她手掌無力自垂,並愕然問道:“鄭俠女,你……你這是何意?”


    鄭紫虹指著妙音師太手中那株“九天仙蘭”,苦笑說道:“神尼,請你把這株‘九天仙蘭’,完全成全小璿兒吧!我寧願傷重身死,也……也不願分她……”


    妙音師太歎息一聲,搖頭說道:“鄭俠女,你這種甘心犧性自己,成全女兒的母愛精神,雖然偉大,但卻屬完全錯誤!”


    鄭紫虹聞言,向這位“北嶽神尼”,投過一瞥茫然眼色!


    妙音師太說道:“一來,這‘九天仙蘭’,可以把‘蘭實’‘蘭葉’分開來使用,‘蘭葉’足以療你之傷,‘蘭實’足以成全小璿兒的絕世功力,兩者之間,根本並行不悖……”


    鄭紫虹“哦”了一聲,妙音師太繼續說道:“二來,小璿兒可能業已無父,怎可再複無母?天下最苦之人,無非孤兒,除去天災人禍等不可抗的原因外,既生子女,無論如何茹苦含辛,也應盡養育之責!若是自促天年,對本身而言,或係解脫?但對子女而言,卻係最殘酷,最無情的父母!”


    鄭紫虹被妙音師太教訓得悚然自慚,通身冷汗,目注正在酣睡中的愛女公孫璿,不禁滿麵愧色!


    妙音師太念了聲佛號,含笑說道:“十年,我們以‘十年’為期,你養,我教,在母愛師恩的雙重溫煦之下,把小璿兒培植成一朵曠世絕今,光耀八表的武林奇葩,讓她去為父報仇,讓她去清恩怨,並讓她推愛及人,順天行道,把這血腥江湖,好好整頓整頓!”


    鄭紫虹連連頷首,欣然應命!


    埋完“追風俠丐”沈飛,三人同往“北嶽”。


    十年,整整十年。


    在這十年之間,武林中變化萬千,必須記述著,有如下數事:


    第一、在太行山“淩霄峰養心坪”頭遭變的同日夜間,有人奇襲“潼關”綠竹林,把“華山派”中長老上官仁、上官義的滿門家小,殺了個幹幹淨淨!


    第二、“紫麵溫侯”侯立威死後,其妻聶玉,悲痛成瘋,幾次企圖攜獨子侯劍平自絕,悉為柳如綿防護救下,也終於就在柳如綿遠赴“好漢坡”之際,老仆侯忠目睹聶玉拉著與公孫璿同年同日生的侯劍平,一同躍下嶗山絕壑,不及搶救!


    柳如綿歸後聞訊,悲慟異常,立即下壑尋屍,惜已為禽獸所殘,隻撿迴聶玉、侯劍平的一些零星衣飾,和幾根白骨!


    第三、柳如綿悲痛萬分之下,立即召集黑道群雄,說明自己業已為夫報仇,使公孫宏、上官仁、上官義等三人死在“好漢坡”前。深仇既報,名利皆空,當眾宣布把嶗山巨大基業,贈送對侯氏協助最大的“天魔派”,作為行宮,她自己隻在嶗山“百年崖”上,建了一座“百年庵”,以青燈古佛,自遣餘生,由“桃花娘子”,改號“百年庵主”。


    這一來,黑道群豪對於柳如綿,委實讚佩萬分,公鑄一串“節烈念珠”以贈,並立誓承諾,萬一有事,隻要一珠相傳,群豪必均服從持珠人的任何命令!


    第四、在這十年間,似乎道消魔長,邪群蜂起江湖,邪群之中,尤以“天魔派”最為興盛,“長笑老天魔”軒轅旭和“千麵小天魔”軒轅斌的兇名,更是威震八荒,名聞四海!


    第五、“峨嵋金頂”近年來時現劍氣,並有人發現,傳說早已羽化歸真的武林名宿“鐵劍神醫”杜小樵,竟仍健在,時時在“金頂”、“千佛頂”之間幻然若仙,再現蹤跡!


    暮春正三月,地點屬關中!


    終南山依舊雄峙,太白峰依然挺秀,隻是“太白峰”頭的“好漢坡”前,在這十年之間,又不知道多添了多少白骨!


    白骨縱多無所懼,有人偏又上坡來!


    不過,這次上“好漢坡”之人,與前之來者,稍有不同!


    所謂“不同”,不是他長得怪,長得醜,這是一位年約十七八歲,身材相當修偉,麵貌相當英俊的青衣書生。


    他與眾不同之處,是踽踽獨行!


    “好漢坡”既是尋仇決鬥之地,則來者至少是二人,或三人,或四人……


    單人來此,前所未有。莫非這青衣書生,竟約人在坡上相會?對方或是怯於赴約,或是因事遲到?


    這青衣書生,走上“好漢坡”,負手略一徘徊,看看坡前凹地之中的如山白骨,不禁搖了搖頭失聲歎道:“英雄何在?白骨成丘!這裏麵誰忠?誰奸?誰邪?誰正?誰是血性漢子?誰是屈死冤魂?……”


    他一麵歎息,一麵竟向那白骨堆走去。


    青衣書生剛剛走下凹地,那堆積如山的白骨堆之中,居然有幾具骷髏,搖搖擺擺的,動將起來。


    青衣書生著實嚇了一跳,探手腰間,抽出寒芒閃閃的寶劍!


    “白骨何辜?仁兄拔劍為甚?”


    隨著語聲,從麵前一大堆白骨之後,走出一位年歲與青衣書生仿佛,但身材卻比他矮了半尺,風神如玉的白衣書生。


    青衣書生詫然注目,皺眉問道:“仁兄,你……你好端端地,跑到這白骨堆中則甚?”


    一麵問話,一麵緩緩的把手中古劍歸鞘!


    白衣書生走到青衣書生近前看了兩眼,含笑說道:“仁兄問得有趣,你自己呢?”


    青衣書生啞然失笑,向白衣書生抱拳笑道:“小弟平天仇,仁兄怎樣稱謂?’


    白衣書生笑道:“這倒巧了,我們竟有同名之雅!小弟姓孫,也名天仇!”


    平天仇一見這白衣書生,便被對方那種衝朗秀美的風神所醉!聞言之下,不由含笑說道:“風萍相聚,已是前緣,再同名之雅,更屬奇巧之事!小弟頗為仰慕孫兄人品,不知孫兄肯否折節下交,人家在‘好漢坡’上拚命,我們卻在白骨堆中結友,應該算得上一樁武林佳話!”


    孫天仇雙眉微軒,目光一閃笑道:“既承平兄不棄,小弟自然願意相交,但……”


    平天仇見孫天仇語音微頓,含笑問道:“孫兄為何言有未盡?”


    孫天仇道:“小弟認為我們在這‘好漢坡’前的白骨堆中相交,雖然別開生麵,卻仍美中不足!”


    平天仇軒眉問道:“孫兄有何更奇妙的構想?”


    孫天仇搖頭答道:“不是更奇妙,我是覺得我們可以把彼此訂交之事變得更有意義一點!”


    平天仇抱拳笑道:“小弟願聞高見!”


    孫天仇指著身外四周的無數白骨,向平天仇問道:“平兄對於這些白骨,和這片‘好漢坡’的觀感如何?”


    平天仇皺眉答道:“我覺得人與人之間,雖然百事紛紜,仇恨難免,但隻要能寬宏忍讓,委屈求全,未見得定無緩和解決之道?像這一上‘好漢坡’非分生死,不許下坡的武林積習,似乎是種陋規,往往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反而仇上添仇,恨上添恨!”


    孫天仇聽得連連點頭,目注平天仇,含笑說道:“平兄高見極是,小弟再請教一聲,我輩仗劍江湖,所行何事?”


    平天仇應聲答道:“匡國法於不逮,昭天理於未彰,除暴安良,濟民救物!”


    孫天仇笑道:“陋規呢?改革武林陋規,是不是可以列入‘除暴’之內?”


    平天仇頷首答道:“當然了,孫兄‘陋規’二字,是指這‘好漢坡’麽?但不知你打算怎樣改革?”


    孫天仇目掃四處白骨,歎息一聲說道:“這些白骨,生前不論是正是邪,聽任其暴諸天日,終非善事,我們為了紀念今日訂交,彼此費些心力,合建一座大墳,把這些‘好漢白骨’,加以掩埋可好?”


    平天仇撫掌讚道:“好,孫兄此議,委實極有意義……”


    語音至此微頓,劍眉略皺又道:“但白骨如山,為數太多,要建一座大墳,必須相當數量土石……”


    孫天仇指著“好漢坡”,截斷平天仇的話頭,微笑說道:“此舉不難,我與天兄去‘好漢坡’頂端,運功擊山,土石自然順坡滾落,再加整建,便成大墳,並費不了多大事呢。”


    平天仇道:“孫兄此計頗佳,但‘好漢坡’卻將從此毀掉!”


    孫天仇佼目之中,神光如電說道:“我們既要改換陋規,便須改個徹底,還保存這‘好漢坡’則甚?建墳埋骨之後,索性替這形勢大變的山坡,改個有意義的名字!”


    平天仇注目問道:“孫兄擬改何名?”


    孫天仇道:“我們一麵建墳,一麵思忖,然後再交換意見,總要盡其至善才好!”


    說完,白衣微飄,便向“好漢坡”頂走去。


    平天仇舉步相隨,兩人到了坡頂,擊地成坑,翻起土石,使它順著山坡,滾落坡前凹地!


    這種方法,極為快捷,未經多久,坡前凹地,盡為土石所掩,無數白骨,自然不見。


    兩人設法以泉水等物,再加整理,終於建成了一座巍然大墳。


    孫天仇一整衣冠,對墳下拜!


    平天仇詫然問道:“孫兄,你……你拜墳作甚?”


    孫天仇默然片刻,低歎一聲說道:“墳中白骨,盡是前輩英雄,我們既為建墳,何吝一拜?也好使這些泉下英靈,略為安慰!”


    平天仇聞言也自彎身拜到!


    拜罷起身,孫天仇向平天仇含笑叫道:“平兄,我們應該替這‘好漢坡’改個什麽名兒,你想好了麽?”


    平天仇搖頭答道:“我尚未想出,但總應該含有勸人迴頭之意!”


    孫天仇目光一亮,秀眉雙挑說道:“迴頭二字極佳,我們便把此地改為‘迴頭坡’吧?”


    平天仇連聲讚好,孫天仇向他笑道:“平兄,請你去弄塊碑形巨石應用!”


    平天仇如言尋來一塊千斤長形石條,含笑問道:“孫兄要此何用?是立碑麽?”


    孫天仇點頭答道:“當然,若不立碑揭示,何以表明我們移山建墓,並為這‘好漢坡’,改名為‘迴頭坡’之意?”


    平天仇道:“孫兄既要立碑,怎不揮灑?”


    孫天仇也不客氣,便以指為筆,鐫石如粉地,楷書了“迴頭坡”三個大字!


    平天仇發自內心地,拍掌讚道:“孫兄真好指力,這‘迴頭坡’三字,也寫得遒勁異常,極為古秀,大概出自‘黑女誌’……”


    孫天仇不等他話說完,便自含笑說道:“平兄莫要謬讚,你弄來的這塊碑石大了,除了‘迴頭坡’三字,尚空許多,我們互相聯句,再題上一首詩句好麽?”


    平天仇笑道:“孫兄既有此意,小弟敢不獻醜!”


    孫天仇道:“就請平兄起句!”


    平天仇知曉碑上題詩之舉,等於是對自己的文武雙重考驗,遂略凝神功,伸出右手中指,在碑上寫道:“循環擾攘幾時休?


    ……”


    孫天仇笑道:“平兄選擇這‘十一尤’的寬韻,是怕小弟接不上麽?”


    說完,已自伸指在平天仇所題起句之後寫道:“冤報冤來仇報仇!匣內青鋒空作嘯……”


    平天仇道:“這句好接,因為眼前光景,恰巧用上。”


    舉指繼續寫道:“坡前白骨已成丘!移山建墳埋雄?蕖…?p>  孫天仇忽然有點感傷起來,目中淚光微閃,歎息一聲,向平天仇叫道:“雄恨既埋,群流當警!平兄,小弟不辭狂妄,把以下三句,我都一起結了!”


    平天仇笑道:“孫兄請自施為,不必客氣,小弟自知孫兄無論是文才武功,都比我高明百倍!”


    孫天仇對他展眉一笑,伸指鐫石書道:“勒石為碑警眾流,能放手時須放手,勸君到此且迴頭!”


    平天仇一麵撫掌,一麵朗吟全詩道:“循環擾攘幾時休,冤報冤來仇報仇!匣內青鋒空作嘯,坡前白骨已成丘!移山建墓埋雄恨,勒石為碑警眾流。能放手時須放手,勸君到此且迴頭。……


    結得好,結得好,尤其是,‘勸君到此且迴頭’一語,把我們建墳立碑的一片苦心,完全說出,足以發人深省……”


    語音至此微頓,側顧孫天仇道:“孫兄,詩已題完,該立碑了,我們要不要在碑上署名?”


    孫天仇搖頭笑道:“不必了吧?因為所題詩意,是勸人放手,迴頭、釋仇、而我們姓名之中,偏偏卻有兩個‘仇’字,署在詩後,豈不令人觸眼?”


    平天仇頷首同意,雙手舉起那塊碑形巨石,深深插入土中,讓它巍然矗立!


    孫天仇笑道:“平兄此間事了,意欲何往?”


    平天仇道:“我去大漠省親,孫兄你呢?”


    孫天仇揚眉答道:“我要走趟驪山,辦點事兒,彼此隻好再圖後會的了!”


    平天仇對孫天仇極為投契,竟有點不勝惆悵地,黯然說道:“我們之間,真所謂‘會短離長’,但不知何日才能再聚?”


    孫天仇仿佛比較開朗,含笑答道:“此劫方殷,群魔亂舞,平兄與小弟的胸襟抱負,既然相同,彼此遊俠江湖,盡有相逢機會!”


    平天仇苦笑說道:“話雖如此,還是能約個時間、地點,比較稍解相思,來得實際一點!”


    平天仇語意誠懇地,繼續向孫天仇含笑說道:“小弟大漠省親以後,即赴中原,孫兄最好在夏末秋初之際,約一地點,小弟必然趕到!”


    孫天仇目光湛然,向平天仇看了兩眼,皺眉說道:“夏秋之交,我可能會去嶗山……”


    平天仇不等孫天仇再往下說,便自接笑道:“嶗山就嶗山,嶗山靠海一麵,有座‘和合峰’景色絕佳,我們便訂於七月初一,在那‘和合峰頂’相會如何?”


    孫天仇見對方一片誠意,隻得點頭,並向平天仇問道:“平兄,你好像對於嶗山極熟?”


    平天仇搖頭笑道:“我並不熟,但有一位至親,卻在嶗山生長,遂由他口中,聽得了不少有關嶗山掌故!”


    語音甫頓,目中神光一閃,又向孫天仇揚眉說道:“孫兄記住,七月初一的淩晨,我便在嶗山的‘和合峰’頭等你,你千萬不要忘了赴約,使我望穿秋水,立盡黃昏!”


    孫天仇失笑說道:“我記住了,平兄怎麽婆婆媽媽,有點女孩子氣?”


    平天仇被他講得俊臉通紅,好生慚窘地,苦笑說道:“我平日不是如此,但不知怎地,對孫兄有點特別,仿佛在一見你後,便願意和你終身相聚,永不分離!”


    他這一加解釋,反而把孫天仇聽得俊臉通紅起來,向平天仇一皺雙眉,佯嗔叫道:“好了,平兄莫再嘮叨,我記住了,七月初一在‘嶗山和合峰’頭相見,你淩晨便到,假如我竟失約,你會望穿秋水,立盡黃昏……”


    平天仇臉上訕然,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向孫天仇抱拳說道:“小弟急於省親,趕赴大漠,彼此暫且告別,孫兄珍重!”


    話完,青衫飄處,便往“太白峰”下馳去!


    但才行數步,仍然忍不住地,止步迴身,向孫天仇叫道:“孫兄,我再提醒你一聲,你千萬不要忘了七月初一的嶗山之約!”


    孫天仇為之失笑,對平天仇注視幾眼,先是搖了搖頭,又複點了點頭!


    驀然間,平天仇的一雙俊目之中,似有淚光閃動?


    他不好意思讓眼淚流將下來,又忍不住,隻得黯然一歎,頓足飄身不再留戀地向峰下縱去!


    孫天仇目送他身形杳後,忽然豪氣盡斂,珠淚泉流,拜倒在那白骨成堆的“好漢墳”前失聲痛哭!


    原來“孫天仇”三字,隻是化名,她不是男子漢,是女兒身,就是“北嶽神尼”妙音師太以十年苦心,所調教出來的“太行俠女”公孫璿!


    公孫璿藝成下山的第一件事兒,自然是設法探聽爹爹公孫宏接獲“桃花娘子”柳如綿“血帖”,遠赴終南的吉兇下落。


    探聽結果,聞得公孫宏與“關中雙劍”上官任、上官義兄弟,一齊死在“好漢坡”上!


    人生自古誰無死?但公孫璿覺得爹爹公孫宏死得有點蹊蹺?


    因為憑“桃花娘子”柳如綿那點功力,一對一,尚且不逮,她怎能使三位身懷絕藝的武林奇俠,一齊遭劫在“好漢坡”前。


    故而,公孫璿對爹爹公孫宏的死訊,除了萬分驚悼之外,並兼有萬分驚疑!


    疑無可釋,她便改扮男裝,到“終南太白峰頭”的“好漢坡”前,一觀究竟。


    時隔十年,慢說屍成白骨,便連公孫宏生前衣履,也一齊朽化爛去了。


    公孫璿苦苦搜尋之下,終於在白骨堆中,檢獲了一枚翡翠指環!


    她認得這是爹爹之物,於是也可確定,這些如山白骨之中,定有爹爹公孫宏的骸骨在內!


    一來她無法分辨;二來她愛屋及烏;三來公孫璿又秉性仁厚,她遂在巧遇平天仇後,勸他協助,造了一座大墳,把“好漢坡”前的所有“好漢白骨”,完全埋葬墳內!


    下山之前,她母親鄭紫虹一再告誡她,江湖風險,鬼蜮難防,要她逢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故而,她雖覺平天仇,是位正派俠士,仍未肯揭開自己本來麵目,隻以“孫天仇”的化名,和對方訂交。


    如今,平天仇已走,公孫璿亦將離開這“太白峰”,她自然而然,又動了思親天倫之情,向那埋爹爹“太行大俠”公孫宏骸骨的“好漢墳”前跪身拜倒,失聲痛哭!


    哭了一陣,收淚起立,向自己與平天仇所立的“迴頭碑”,看了兩眼,便自黯然離去。


    公孫璿藝成下山,第一件事兒,是探查爹爹公孫宏的吉兇下落,第二件事是為十年前的“太行血案”報仇!


    因為十年前的三月二十七之夜,公孫璿和她的母親鄭紫虹,雖為妙音師太所救,但另一位武林老俠,“追風俠丐’沈飛,卻為了維護老友妻女,慘死在“塞北雙兇”之一,“鐵板道人”畢一清的“八卦鐵板”之下!


    當時參與“太行血案”行兇的群邪之中,除了“塞北雙兇”以外,還有“天魔派”的人物!


    故而,公孫璿對於近來威震江湖的“天魔派”,也要碰它一碰!


    這些,是她預定計劃,如今卻又添了一件任務!


    她既證實爹爹公孫宏的遺骨,確在“好漢坡”前,前江湖傳言,必然不假,公孫璿便應去找“桃花娘子”柳如綿,報複殺父之仇!


    但這樁任務,頗不簡單,其中蘊有幾點困難:


    第一、“紫麵溫侯”侯立威,死在爹爹公孫宏的手中,柳如綿替她的丈夫報仇,如今自己又要尋她報殺父之仇!這樣冤怨相尋,何時是了,豈非正如“迴頭碑”上所題詩所說的“循環擾攘幾時休”,將使整個武林,均可能為此而籠罩一片血腥的氣味!


    第二、柳如綿是在“好漢坡”上,殺死爹爹,根據江湖規矩,自己欲報此仇,隻有約同柳如綿,再上“好漢坡”,不宜在其他地點,向她報複!


    但自己適才所見白骨如山,心生感慨,已與平天仇聯手,毀山建墓,把“好漢坡”改名“迴頭坡”,並留詩警勸群流,事既如此,日後卻以何種方式,向柳如綿報複?


    第三、柳如綿已跳出江湖,皈依三寶,改號“百年庵主”,自己恩師,又是得道神尼,卻如何能向這等於是金盆洗手的人報複


    公孫璿正自想得心煩,驀然有所警覺?


    她發覺路邊一排林立怪石後,藏得有人,遂雙眉微剔,止步叫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藏在石後?”


    石後應聲站起一個黑衣老者,獰笑說道:“娃兒耳力不錯,居然聽出老夫……”


    話方至此,公孫璿冷然曬道:“少弄玄虛,不止你一人,還有兩個,也一並站起來吧!”


    黑衣老者一驚,把手略揚,石後果然又站起兩個裝束與他相同的人物!


    公孫璿目光微注,看出這三個黑衣老者,神態猙惡,目光兇暴,便知這些人決非善良之輩。


    公孫璿問道:“你們三個,鬼鬼祟祟地,埋伏在此則甚?”


    首先出現的黑衣老者,獰笑一聲說道:“小娃兒,你走你的,莫管閑事,我們在此埋伏,又不是為了等你,再要羅嗦多問,便成為不走陽間道,要闖鬼門關了!”


    公孫璿哪裏會接受他威嚇之語,揚眉問道:“我偏要問,你們不是等我,卻是等誰?”


    站在左麵的黑衣老者,好似性情較暴,厲聲喝道:“告訴你又何妨?我們要等的,是一個該死的丫頭。”


    公孫璿想起自己來時尚是本來麵目,直等要上“好漢坡”時才改易男裝,不禁心中一動,向三名黑衣老者,掃了一眼問道:“你們等一個丫頭?是不是身穿素白羅衣,年約十七八歲,長得相當漂亮的女娃兒,她好像叫做……”  ’


    當先黑衣老者,動容問道:“她叫什麽名字?你……你記得麽?”


    公孫璿佯作略一尋思,點頭笑道:“我想起來了,她對我說過,她叫公孫璿,是昔年‘太行大俠’公孫宏之女!”


    當先老者,聞得“公孫璿”之名,雙眉高挑,目注公孫璿道:“你是否在前麵‘太白峰’頭的‘好漢坡’左近,見過此女?”


    公孫璿道:“你們不能老是問我,我也要問問你們,再作答複!你們三個,看來似屬兄弟,不知是哪道人物?”


    黑衣老者傲然笑道:“你這娃兒,年紀太輕,恐怕未必聽說過我兄弟的來曆?老夫賈仁,這是我二弟賈義,三弟賈禮……”


    公孫璿聽至此處,哦了一聲說道:“我明白了,你們就是一向在六盤山嘯聚逞兇,以擅長‘毒性火器’出名的‘霹靂三寇’?”


    原來,“北嶽神尼”妙音師太不僅造就了公孫璿一身絕世武功,並盡己所知,把一切江湖知識,武林見聞,都詳細傳告了這衣缽弟子!加上她母親鄭紫虹,又在一旁耳提麵命,故而公孫璿雖係初出江湖,但一肚子的經驗學識,卻著實裝得不少!


    賈仁見她曉得自己弟兄來曆,不禁微詫說道:“你居然曉得我弟兄‘霹靂三寇’之名?你叫什麽名字?”


    公孫璿搖頭說道:“我的話兒,尚未問完,你弟兄在此設伏,難道竟覥顏無恥,敢違背武林規矩,用你們的霹靂火器,倚多為勝,欺負一個女娃兒,暗算那公孫璿麽?”


    賈仁老臉一紅,赧然答道:“我弟兄是……是奉……奉命行事……”


    公孫璿詫道:“奉命行事?我從未聽說過六盤山的‘霹靂三寇’,加人何幫何派?或哪座綠林總寨?你們究竟奉了誰的命呢?”


    賈仁正待答話,他二弟賈義卻不耐煩地叫道:“老大,你真閑得無聊,和這小娃兒羅嗦什麽?正點子可能快要到了!”


    “你們別忙,那公孫璿如今正在‘好漢坡’上,對她爹爹的骸骨,哭得好傷心呢!”


    賈義“哼”了一聲,哂然冷笑說道:“公孫丫頭何必還哭她的爹爹,她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少時到了‘鬼門關’上,自然父女相會!”


    公孫璿道:“你們到底奉了誰的命令?定要害那公孫璿呢?”


    賈仁傲然挑眉,雙目中精芒電掣說道:“當世武林之中,沒有幾人能夠號令‘霹靂三寇’,你自己好好想想,也許猜得出來?”


    話音至此略頓,忽有所疑地,向公孫璿訝聲問道:“小娃兒,你怎麽還不離開這是非地,殺人場,卻噦哩噦嗦地,問長問短則甚?”


    公孫璿知道賈仁、賈義、賈禮等三兄弟,手下極黑,滿身血腥,而且均是老奸巨猾,要想從他們口中,套問虛實,根本無法辦到!


    此次,他們大概怕打草驚蛇,影響暗襲公孫璿之舉,才一再希望自己趕快離去!


    否則,就這數語之間,可能早發辣手,顯出猙獰麵目,不會對自己這等客氣!


    念頭一定,決心不再套問,采取製住對方,硬行逼供手段,遂在賈仁話音剛了之際,應聲答道:“與我有關,我就應該要問!”


    這“與我有關”四字,把賈氏兄弟,聽得均自一怔!


    賈義性急,首先喝道:“我們奉命暗殺公孫璿之事,怎會與你有關?你叫什麽名字?”


    公孫璿道:“在下複姓公……孫……”


    她把“公孫”二字,說得極為緩慢,但卻沉重異常,宛若晴空霹靂,把這“霹靂三寇”震得相顧失色!


    “你……你也複姓公孫?”


    公孫璿秀眉微軒,緩緩笑道:“我不單也複姓公孫,並也單名一個璿字!”


    賈義勃然變色,厲聲叫道:“點子到了,老大老三上吧!”


    一麵發話,一麵已摘下腰間所掛的一隻黑色圓筒,準備先下手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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