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先生這般大才,竟是沒有建議?”


    張賓想了一下,手在下顎的胡須上來迴攏拉,最後終於是想要說話了。


    “主公,隻是寒門之中,真有大才乎?”


    張賓可以說是寒門,但也可以說不是。


    他父親畢竟還是郡守,不能說真正的寒門。


    那些真正的寒門,有些連書都讀不起的。


    書都讀不起,如何有所成就?


    有些誌氣都沒有了。


    王生卻輕輕一笑。


    “興許真有呢?”


    這時代的世家高門,大多倨傲。


    不僅如此,身後從來都是拖家帶口的。


    王生若是連早期班底都是世家的人,那恐怕做不成什麽大事了。


    因為從一開始,王生就變成了世家的代言人了。


    豈還有自由?豈還有自己的想法。


    當然,在這個時代,要想摒棄世家,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世家是人才之庫,凡為政者,皆需仰賴之。


    “據我所知,洛陽周圍盤桓了不少寒門子弟,若我發出招賢令,他們豈不趨之若鶩。”


    洛陽乃是都城,四周自然是有不得誌的士子盤桓的。


    “但這些大多是無才無德之人,隻得是依附權貴,做食客而已,恐怕盡是南郭先生。”


    “興許真有才學者。”


    這個時代重高門,賤寒門。


    有些有才學的人,即便是滿腔才學,恐怕也是無所作為的。


    定品時是三下品,難以為官。


    須知這個時代是以九品官人法選拔人才的,其他舉孝廉,不過是輔助而已。


    即便是有舉孝廉,恐怕也輪不上一個無權無勢的寒門。


    在王生看來,有才者,恐怕是不少的。


    在這個時代,寒門想要出頭,有兩條路可以走。


    一個是軍功,另外一個就是依附其他世家或者權貴,也就是俗話說的倒插門。


    這個時代,沒有大亂,軍功是少有的,倒插門倒是明智之選。


    但殘酷的現實是,世家之女並不會下嫁給寒門。


    王生便是一個例子了。


    當時王導有意與王生結為通家之好的時候,琅琊王氏上下全都是不同意的。


    這是世家高門的驕傲。


    寒門沒有資格娶高門之女。


    像王生能夠在眾多寒門中脫穎而出,首先便是才學遠見,其次還得要有王敦王導這種高門子弟為友,再是推薦到太子宮那裏,被太子重用,並且有從龍之功。


    否則,以王生的身份,如何有現在的地位?


    是故之前皇帝才與王生說,在這個時代,他是屬於特例。


    “在下與許多人相交,寒門出來的,大多是平庸之輩,主公若是不相信,之後便知。”


    王生看著張賓的表情,知道他不是說假話。


    不過大浪淘沙,興許會有真金。


    “所謂之寒門,便是門楣低落的單家,若實在是招攬不到人,我亦可招攬一些寒門上一些的人。”


    “若主公要招攬人,此時便是給潁川士族與滎陽鄭氏好處的時候,若是主公給潁川士子與滎陽鄭氏子弟仕途之路,他們必然對主公感恩戴德,之後屯田的事情,便也就水到渠成了。”


    張賓很懂借勢的道理。


    “隻是,這些世家未必看得上我。”


    “主公謙虛了,如今洛陽上下,誰敢小看主公?天下之人,隻說君侯是石公一般的人物,有與公主有婚約在身,誰人還敢真將主公當作是寒素?”


    王生深深的看了張賓一眼。


    “隻是若我召入如此多潁川士族,滎陽鄭氏的人,我豈不是成了一個傀儡?”


    王生現在可用的人太少了。


    這些士族之子當然是有能力的。


    將來若是不幹了,王生豈不是受他們脅迫?


    “以主公之智,不至於如此。”


    張賓也直接承認了這些世家勢力會讓王生束手束腳。


    當你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


    這是很公平的事情。


    “不說這個,陛下若是知道我與潁川士族,與滎陽鄭氏走得如此近,他會如何想?”


    皇帝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啊!


    皇帝一直想讓王生做孤臣。


    但與潁川士族,滎陽鄭氏有了關係之後,這豈還是孤臣?


    恐怕要成心腹大患了。


    更何況,司馬遹之所以要打壓潁川士族與滎陽鄭氏,就是看不慣他們。


    皇帝看不慣,你作為皇帝的臣子卻要與他們交好,這不是在打他的臉?


    這種舍本逐末,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並且還給自己戴上枷鎖的事情,王生斷不會做。


    “這個...”


    張賓倒是沒有想到這個。


    “隻是若主公真做孤臣,隻是得罪人,卻不交好人,如何大事,恐怕難成。”


    不是恐怕難成,是一定成不了。


    對此,王生倒是不慌張。


    “時間未到而已。”


    西晉原來便是有問題的。


    司馬遹上位之後,又給他安上了幾個問題。


    齊王,諸王,世家,琅琊王氏...


    加之益州戰亂。


    這天下看起來微微有些太平,實際上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狀態了。


    司馬遹能夠在這場戰役中取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然,現在在所有競爭者中,他手上的牌是最多的,也是最大的。


    “兩年之內,必有兵禍,況且,益州叛亂,恐怕會釀成大禍。”


    張賓知道自己說服不了王生,便隻好順著王生的話題進行下去了。


    “益州叛亂,不足為懼,隻是益州刺史趙廞怕死,以為自己可以學蜀漢一般,實際上不過是癡心妄想而已。”


    “益州刺史趙廞自然是癡心妄想,但這個蜀漢成不成,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哦?”


    張賓眼中一亮,問道:“主公似乎有其他見解。”


    “若是其他時候,益州自然是無憂的,隻是齊萬年之亂,讓雍梁兩地的百姓都湧入益州,這些流民之中,羌氐皆有之,且數量不少,其中李特如今在圍攻成都,恐怕就是能成大事之人。”


    張賓搖搖頭。


    “益州刺史趙廞被困,可不隻是那些流民的原因,梁州,寧州,荊州可都有援兵而去的。”


    益州刺史趙廞叛亂,皇帝震怒,當即便讓附近州郡刺史派兵鎮壓。


    許昌也去了兩萬人。


    這可不是區區流民帥李特便能攪動得起的風雲。


    王生倒也不解釋。


    李特及其後代能在西晉健在的時候率先立國,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且看罷。”


    張賓不讚成王生招賢招的是寒門,這後麵的事情,就沒有必要進行下去了。


    隻可惜,自己身邊尚且隻有一個張賓啊!


    太少了,太少了。


    原本陸機可成謀臣的。


    隻可惜淺灘難留住蛟龍。


    “如今天色已晚,歇息去罷。”


    張賓輕輕點頭。


    倒也不過多停留,很快便下去了。


    王生規劃著接下來幾日招賢的模式與流程,便也迴寢房歇息了。


    寢房之中,綠珠暖床,懷中美人,王生便伴著香氣入眠了。


    .....


    之後幾日。


    王生一邊在太極殿批閱奏章,一邊吩咐張賓安排招賢的事情。


    首先便是張貼招賢令。


    所招之人也很簡單。


    第一個就是識字,第二個則非高門。


    後麵也給了理由。


    所提供的職務沒有位次,也不算升官憑借的資曆,隻是廣元侯出身寒門,想要給寒素一個機會而已。


    如此委婉,自然是沒有高門士子過來丟臉了。


    王生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這個工作專門給寒門來做的,你一個高門出身的人來,豈不是自降了身份?


    招賢令一張貼,果然在洛陽掀起了一股颶風。


    高門士子總是有限的。


    但讀書人卻很多。


    有的人家道中落,想要在洛陽施展抱負,卻苦無機會,最後沒有家資留在洛陽,不是去權貴門下做食客,便是失意的迴了老家。


    現在機會就在眼前。


    屯田!


    雖然招賢令說了,這個職位世家高門不屑為之。


    但他們出身寒素,卻是好機會。


    更何況張貼出這個招賢令的,是廣元侯。


    廣元侯何許人也?


    陛下近臣。


    若得到他的看重,便是出身寒門,恐怕也能平步青雲。


    很多人都行動起來了。


    並非是為了屯田的位置。


    而是想要王生的重視。


    洛陽大市外的一處小院落中,此時齊聚了十來個讀書人模樣打扮的人。


    他們身穿青衫,頭上用布條束發,有的三四十歲,有的則是二十來歲。


    “諸位,廣元侯的招賢令,如何看?”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士子。


    “廣元侯大才,實在是我等出身之人楷模也,他張貼招賢令,雖然無位次,將職位說得如此不堪,但隻要我等通過廣元侯的考校,便是廣元侯的人,將來還會怕沒有前途?”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文士。


    “傅兄所言極是。”


    中年文士在眾人之中似乎很有威信,想來是因為自身博學的原因。


    “非也。”


    在這中年文士前麵,站著一個衣裳華麗的男子。


    說是衣裳華麗,是相對於在場人而言的。


    “裴兄如何說?”


    這個人據傳是高門之後,但其實是庶出。


    每每說話,都自說自己是聞喜裴氏之後,高門大族。


    但堂堂高門,卻與眾寒門混在一起,可見他這個高門,實在是高不到哪去。


    當然,不是說聞喜裴氏不是高門大族。


    恰恰相反,聞喜裴氏是高門。


    聞喜裴氏是盛名久著的一大世家。


    其始祖為贏秦始祖非子之後,非子之支孫封裴鄉,因以為氏。


    周僖王時,六世孫陵封為解邑君,乃去“邑”從“衣”,以“裴”為姓。


    後裴氏分為三支,分居河東、燕京、西涼等地。


    西晉時,裴氏原來是與琅琊王氏可稱並肩的大家族。


    裴秀、裴楷等號稱聞喜八裴,與此時的琅琊八王齊名。


    “廣元侯的這個招賢令,非同一般。”


    裴旭臉上露出自得之色,身側者皆問道:“為何?”


    “廣元侯貌似將屯田官職說得一無是處,但招賢令有言,屯田屯在三處,潁川,魏郡,滎陽,潁川滎陽皆有高門大族,且屯田屯田,便是郡守為屯田校尉,說是一無是處,其實也是郡守之職,縣尊之威,諸位以為真是如招賢令所言之?”


    裴旭說完,後幾者眼中皆是一亮。


    “如此說來,這與我等而言,是大機會了。”


    “便是沒有這個職位,亦是大機遇!”


    裴旭重重點頭。


    “還是東升思緒清楚,三言兩語,便將事情說通透了,隻是不知道廣元侯所言之考校,是如何考校的?”


    “這個,我等便不知道,恐怕與鄉中定品一般罷?”


    裴旭輕輕搖頭。


    “定品依靠出身,非才德之辨,恐怕廣元侯是效仿魏武,求才不求德。”


    才?


    眾人對視一眼,各有各的心思。


    像是裴旭,便是壯誌躊躇。


    他自付自己有才幹,隻是被族中人視為外人,不得重用罷了。


    如今廣元侯招賢,他必能一鳴驚人。


    “聽說廣元侯擅長清談,又會賦詩,恐怕便是考校這些了。”


    “不然,既然是屯田,恐怕還是要有一些農事才德的。”


    ....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討論的很是激烈。


    “諸位,現在離廣元侯考校還有兩日,我等便在府中好好造學罷,若真有人被選中了,可不要忘記曾經的朋友。”


    中年文士在此時適時開口了。


    “這是當然。”


    “諸位皆是友人,豈有不相幫的道理?”


    眾人皆是心懷希冀,便不再說話了。


    賦詩的去想詩,農事的去借相關的書籍。


    至於有些清談的,則是在想三玄的有關內容。


    一時間,院落中反而是安靜下來了。


    ......


    兩日後。


    金穀園門外人影綽綽。


    眾多‘士子’早就在門口等候了。


    這一眼掃下去,得有上千人。


    其實寒門當然沒有上千人,多來的,隻是想要進去蹭一頓飯的。


    隻是,要吃這頓飯,可還不容易。


    吱吖一聲,在萬眾期待之中,院門打開。


    當即就從裏麵湧出五十個莊衛,將門口控製得死死的。


    既然是來了這麽多人,維持秩序,就是必須的了。


    萬一讓有心人混入其中就不好了。


    “主君有令,若想進門中,須得寫出《論語》學而第一句。”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就是這一句。


    隻要是讀書人,論語必定是看過的。


    若連這句話都不會寫,那便不是讀書人了。


    劉勇話語一落,人群頓時吵鬧起來了。


    他們中有些人是為了蹭一頓飯吃的,大字不識一個,現在跑了這麽遠的路,飯沒吃上,他們如何甘心?


    不過這一點,王生早就想到了。


    “若不能寫出的人,可前來領五十錢,為諸位長途跋涉的盤纏。”


    此話一出,果然喧鬧聲頓止。


    五十錢不多,但也絕對不少了。


    最起碼,這一趟,是沒白來的。


    頓時不少人上前來領‘盤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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