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敏腦海中嗡的一聲響,像是一下子不能接受似的,直歡喜的說不出話來,卻不明白平日裏一直對此事堅決反對的恩師,如何就突然改變態度了。水月大師坐在竹床上,看著前頭那個弟子麵上浮現出幸福中夾著驚訝的笑容,心中暗自歎息一聲,默然想到:“或許早點想通了,她也會有更多的快樂吧。”


    陸雪琪從旁邊走了過去,摟住文敏的肩膀,輕輕抱著師姐,眼中也滿是為她高興的光芒,輕聲道:“師姐,恭喜你。”


    文敏激動之下,忍不住眼眶微微紅了,眼中盈盈淚珠欲滴,連忙用手擦拭,水月大師看在眼中,又好氣又好笑,嗔道:“不過就是答應了你麽,怎的就高興成這樣?”


    文敏有些尷尬,臉頰泛紅,對著水月大師拜了下去,輕聲道:“弟子多謝師傅大恩大德。”


    水月大師注視文敏良久,搖了搖頭,柔聲道:“罷了,起來吧。”


    陸雪琪從旁邊將文敏扶了起來,水月大師目光柔和,看著文敏道:“將來的事,師傅也不能再替你做主了,以後自己要學會照顧自己了。”


    文敏心中忽地一酸,長久以來她早將水月大師看作亦師亦母的人,忍不住低聲哽咽起來,水月大師揮了揮手,道:“好了,你今天來迴跑了一趟也累了,迴去休息吧。”


    文敏語音哽咽,道:“是,弟子告退了。”


    說著慢慢退了出去,陸雪琪跟在她身後,送她走了好遠,這才返迴。


    精舍中,師徒二人默然相對,半晌過後,水月大師忽然苦笑了一聲,道:“我以前是不是都錯了,害得她受這相思之苦,也害了你。”


    陸雪琪走過去在水月大師麵前輕輕跪下,低聲道:“師傅,我們都是你一手養大,教誨成人,隻有我們做錯的分,決不敢有絲毫怨恨師傅的心思的。”


    水月大師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陸雪琪烏黑柔軟的秀發,歎息一聲,道:“你起來罷。”


    陸雪琪應了一聲,站了起來。水月大師閉目養神,沒有再說話了,陸雪琪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師傅,我有一事想說。”


    水月大師睜眼看向她,麵色從容,淡淡道:“你是想說通天峰那裏的事罷?”


    陸雪琪點頭道:“正是。如今大竹峰的田師伯和蘇師叔都相繼離世,而道玄師伯他......隻怕真的是難以迴頭了,我們為何還不將真相告知其他同門,就算為了青雲門的麵子,但至少也得知會其餘六脈的首座與通天峰的蕭逸才蕭師兄才是啊。”


    水月大師默然片刻,道:“你說的沒錯,這些我也都想過了。”


    陸雪琪一怔,道:“師傅,那你怎麽還......?”


    水月大師苦笑了一聲,道:“你是說我既然想到了怎麽還不告知他們?傻孩子,你又想過沒有,我們說出了此事之後,卻會有多少人相信我們的話呢?”


    陸雪琪愕然無言,一時說不出話來。


    水月大師歎了口氣,道:“你剛才也說了,青雲門上下數千人,知道這個秘密的隻有你田師伯、蘇師叔以及為師與你四人,如今他們二人都過世了,便隻有我們二人知道。但是就算我們說出去,你覺得青雲門上下會有人相信這件事麽,會有人相信本門重寶誅仙古劍居然內含妖靈戾氣麽?會相信道行通玄、數度拯救天下蒼生的掌教真人,竟成了一個性子暴戾、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麽?”


    陸雪琪怔怔說不出話來。


    水月大師低聲道:“這件秘密,本就應該是隻有曆代掌教傳人中傳承下來的,說出去,全青雲門的人沒有一個會信,更何況我們也沒有絲毫的證據,所以怎麽說?”


    陸雪琪牙關緊咬,半晌澀聲道:“可是,如今這局麵,道玄師伯之事隻怕遲早遮蓋不住,就算我們不說,怕也有那麽一天他突然自己就跑了出來,那該怎麽辦?”


    水月大師長歎一聲,閉目道:“怎麽辦,我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了?”


    陸雪琪默然無語,屋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屋外,翠綠的竹林隨風輕輕搖動,發出陣陣悅耳的竹濤,景色悅目;而在林中的竹林精舍裏,卻似乎顯得越發的壓抑了。


    狐岐山,鬼王宗。


    鬼厲在接下來的這段日子中,每一天都嚐試著用乾坤輪迴盤去救治碧瑤,但不知為何,除了最初那次乾坤輪迴盤意外的使合歡鈴有所變化之後,接下來的每一次嚐試,乾坤輪迴盤還是那個乾坤輪迴盤,但合歡鈴卻再也沒有反應了。每一次鬼厲將合歡鈴放置到乾坤輪迴盤上方,都沒有出現鈴鐺自響發光的情景,每次都是像一顆小石頭般直直掉落在玉盤之中。


    鬼厲雖然仍舊不死心,仍舊抱著萬一的希望嚐試著,但等待著他的隻是無數次的失敗。鬼王在最初的日子裏也時常守候在寒冰石室之中,但目睹了許多次失敗之後,他似乎比鬼厲更早的放棄了,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最近幾日,已經是根本沒來過了。


    或許,對鬼王來說,看著鬼厲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對他來說,反而是一件更加痛苦的事情罷。


    “啪......”


    輕輕的脆響,帶著些許輕微的迴音,合歡鈴再次從半空之中掉落下來,落在乾坤輪迴盤的中央,輕輕轉動了幾下,便停住不動了。


    鬼厲麵上已經沒有表情了,甚至連失望都似乎已經麻木,他沒有繼續嚐試,默然呆坐了一會,隨後收起了乾坤輪迴盤,將合歡鈴小心地放迴到碧瑤的手中。


    他深深凝視著碧瑤恬靜的臉龐,十年了,她仍是如此美麗,一如當年初見麵的時候,甚至連她嘴角邊隱約的笑意,都可以令他勾起腦海中無數深深鏤刻的迴憶。


    隻有,隻有觸手處她肌膚的冰涼,冷冷地提示著鬼厲現實與往日的不同。


    鬼厲默默地站起身子,深深看了一眼碧瑤,嘴角動了一下,卻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出來,隨後慢慢轉過身子,離開了這間寒冰石室。


    寒冰石室之外,通道依舊是空蕩蕩的,鬼厲順著通道緩緩走去,通道兩側的石壁上裂縫似乎又更多更深了,隻是這些在鬼厲眼中,都沒有留下片刻反應,他隻是默默走去。


    在鬼厲身後,通道的另一個方向深處,某個陰影角落裏,鬼王默然佇立著看著那個年輕人越走越遠。鬼王沒有上前去問鬼厲寒冰石室中的情況,這麽多年了,他甚至已經可以從鬼厲隨便的一個動作神情,就知道碧瑤的情況。


    難道終究是沒有希望了麽?


    鬼王麵上掠過一絲黯然,轉過身走入了黑暗之中。


    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現身於洞窟深處的血池了,緩緩走到血池平台之上,一如他所想的,鬼先生黑色的身影依然孤單單的站在那裏,苦苦思索著,而半空中的伏龍鼎也是一樣懸浮著,但在漫天紅色血芒的照耀下,隱約可以看見那隻古鼎之上神秘的白色光柱,似乎比之前明亮了許多,而古鼎鼎身上的那張惡魔麵孔,血氣又退了幾分,更見扭曲與猙獰。


    鬼王心中突然騰起一股莫名的怒氣,雙手忍不住握緊,最心愛的女兒沒有起色,現在連耗費心血的四靈血陣,竟然也因為莫名其妙的什麽上古神法禁製而停滯不前。


    前方的鬼先生像是感覺到了什麽,身子一動,緩緩轉了過來,透過麵上蒙著的黑紗,淡淡地道:“你來了。”


    鬼王深深唿吸了幾下,這才將心頭那股怒意與殺氣慢慢壓了下去,臉色恢複了正常,走了過去,道:“怎麽樣了,可想出什麽辦法了麽?”


    鬼先生默然搖了搖頭。


    雖然早已料到是這個答案,但鬼王心中仍是又一陣怒氣泛起,最近的他,似乎特別容易發怒與動殺機,若非鬼先生乃是催動這四靈血陣不可或缺的人物,鬼王隻怕真的就對其出手了。


    鬼王的神情變化自然都逃不過鬼先生的一雙眼睛,不過鬼先生卻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隻淡淡地道:“再給我一些時日,你都等了這麽久了,再多等一下又如何?”


    鬼王身子一震,似乎悚然一驚,半晌過後,似乎這才恢複了冷靜,緩緩點頭道:“你說得是。”說完,他遲疑了一下,似乎也剛才自己得神色有些過分,強笑了一下,道:“這幾日我跟鬼厲救治碧瑤,可是還是老樣子,心境太差,你不要在意。”


    鬼先生搖了搖頭,道:“父女情深,我明白的。”他頓了一下,慢慢轉過身,目光又看向半空中懸浮的伏龍鼎,尤其是其中那束神秘的光柱,同時口中隨口又道,“碧瑤小姐還是沒起色麽,這些年當真是什麽法子都試過了啊。”


    鬼王歎了口氣,道:“便是這樣了,鬼厲那小子雖然與我不是很合得來,但他對碧瑤一份心意,卻是也沒什麽好說的。最近他不知去哪裏又找了一件稀奇古怪的法寶來想要救治碧瑤,最初一次居然似乎有些效果,能和合歡鈴有些唿應了,不料當日關鍵時候,這地下血陣神力突然發動,結果異變之下,便再無效用了......”


    鬼王有口無心的說著,怔怔出神,心中又想起了躺在寒冰石台上的女兒,心中隱隱作痛,以至於根本沒有發覺身旁鬼先生聽到後麵,身子突然一震,像是整個人僵住了。


    過了片刻,鬼先生的聲音似乎仍和剛才一樣平淡,靜靜地道:“哦?那鬼厲帶來的那件寶物是什麽模樣的東西啊?”


    鬼王心頭仍是有些黯然,隨口道:“是件玉盤的模樣,看樣子頗為溫潤,上麵刻著幾幅古怪圖案,最奇怪的是玉盤中間有許多小小玉塊,其上有怪字不說,居然自行滑動不休,而且彼此從不相撞......”


    鬼王說到這裏,忽地皺了皺眉,向鬼先生道:“你怎麽突然對此事感興趣了?”


    鬼先生背對著他,仍是一副抬頭凝視懸浮在半空中的伏龍鼎的模樣,沉默了許久之後,隻聽他靜靜地道:“沒什麽,我就是隨便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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