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打消了好奇心,搖了搖頭,迴身飄然遠去了。


    在他的直覺裏,那個義莊決不是什麽好去處,還是不去為妙!


    而此刻廢棄的義莊之中,仍是籠罩在一片沉寂裏,陸雪琪緩緩睜開眼眸,清澈透亮的目光向四周望了一眼,隻見周圍靜悄悄一片,並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田不易還是和原來一樣,閉眼盤坐在石階上,不時有夜風悄然吹過,隻是不知為何,卻始終吹不動他一身衣衫,像是所有的風兒,都繞開了他的身子。


    陸雪琪忽地心中一動,若有所思,似想到了什麽奇怪之處,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目光卻是落在了田不易的身軀之上。看了一會,她眼中那點疑惑之色,卻是越來越重了。


    從她剛把田不易從那個禁錮棺材中救出來的時候,陸雪琪便發覺了這位許久不見的大竹峰田師叔比自己記憶中的模樣,又胖了許多,但看去臉型未變,卻似乎隻有這矮胖的身軀,比之前更寬大了兩圈之多,以至於此刻看去,穿在他身上的衣服都顯得有些緊繃起來。


    隻是,不知為何,雖然田不易想來發胖,但陸雪琪總覺得田不易這胖的頗有些不對的地方,但偏偏一時又看不出來是哪裏不對,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雖然她用暗含天書妙法的道法神通,破去了棺材禁製,但簡單的幾次交手中,她對那股禁製田不易的詭異妖力卻是吃驚不小,其中妖力之盛之詭,都是她前所未見的。


    想到此處,陸雪琪感覺還是應當向田不易問個清楚才是,決心既下,便轉過身去,方欲開口,不料便在這個時候,一直閉目養神的田不易突然睜開了眼睛,雙目精光四射,卻並未看向身邊的陸雪琪,而是麵容微微扭曲,盯著那如深墨一般的夜空。


    陸雪琪心中一凜,站了起來,抬眼望去,片刻之後,她的身子也為之一震。


    漆黑蒼穹之上,一道黑影如疾風閃電般飛了下來,周身裹著一團黑氣,未到跟前,那股澎湃的妖力卻仿佛已經洶湧而來。


    田不易緩緩站了起來。


    陸雪琪隻覺得口中有些發幹,低聲道:“是他麽?”


    田不易慢慢點了點頭,沉聲道:“是他。”


    陸雪琪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那個黑影,隻是輕輕歎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了。隻有手中的天琊,霞光流轉,悄悄閃亮了起來。


    “唿!”


    一聲風中的唿嘯,那個黑影從天而降,落在了義莊之內,隨即看到了站在廢屋門口的田不易與陸雪琪,似也是怔了一下,卻並無驚懼之意,片刻之後,反而是發出了“嘖嘖”的怪笑之聲。


    陸雪琪定眼望去,隻見此人周身盡數被一層濃厚翻湧的黑氣籠罩,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身形麵容,而光是他剛才發出的幾聲笑聲,她卻是無論如何也聽不出來這聲音是自己印象中那位和藹持重的掌門師伯。


    那神秘人打量了田不易與陸雪琪幾眼,最後目光向陸雪琪手中的天琊看了一眼,忽地道:“是她救了你出來?”


    田不易哼了一聲,沒有迴答,隻是多看了那神秘人周身籠罩的黑氣幾眼,眼中盡是憤怒之色,忍不住踏上了一步。


    陸雪琪麵無表情,但卻也向另一個方向走了兩步,一時她與田不易隱成犄角之勢,對著那神秘人物。


    田不易一身道行那是不必說的了,就是陸雪琪,以她此刻的道行,放眼天下也足以自誇,隻是那神秘人物似狂妄之極,根本未曾將他們放在眼中一樣,反是哈哈笑了出來,那笑聲沙啞低沉,在這夜深人靜、廢棄多年的義莊裏響起,直如鬼哭狼嚎一般。


    “田不易,你還敢與我動手麽?”


    田不易森然道:“你入魔已深,我唯有一戰。”


    那人冷笑了幾聲,道:“你說我入魔,怎知不是你自己看不透?”


    田不易右手一抬,登時隻見光華流轉,他的法寶赤焰已然在手,如火焰一般燃燒在他手間,隻聽他一字字道:“你這一身‘玄陰鬼氣’,便不知害了多少無辜性命與孤苦幽魂,還有何話說?”


    “玄陰鬼氣”四字傳到陸雪琪耳中之後,她忍不住微微變色,麵上驚容一閃而過。據她所知,這名喚玄陰鬼氣的詭異邪法,並非乃是魔教神通,而是相傳早已失傳多年的鬼道異術,全靠妖術采蝕活人精氣與幽魂鬼氣而成,可想而知其陰毒之處。


    隻是這等怪異之妖法,卻為何竟會在麵前這個人身上出現,當真是匪夷所思了!


    那神秘人周身黑氣一陣湧動,從中又傳出了幾聲冷笑,似乎剛要說什麽話,卻又停了下來,微微轉身,向後麵天空望去。


    田不易與陸雪琪亦有所覺,也看了過去,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半空之中,一道人影從高處轟然而下,其勢如雷,人未至而疾風到,地麵之上稍小一些的石塊赫然已開始緩緩滾動起來,其威如此,來人修行可想而知。


    這一夜,義莊中居然是風雲匯聚,各方人物紛至遝來。


    隻是,人生多的,卻更是巧合之後的波折了。


    “嘶!”


    與那個神秘人物不同,雖然來勢洶洶,但後來的此人落地時卻是舉重若輕,隻是在空氣中迸發出清銳的嘯聲劃破了這裏原本的寂靜,落在地上時,隻是悄悄轉了個半圈,便沒有多少聲息的站穩了身子,轉過頭看著場中。


    片刻之後,他卻怔住了。


    陸雪琪怔住了。


    田不易也怔住了。


    就像是有一股熱血,猛地在胸口燒了起來一般,鬼厲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晃了一下,在他前方,就在他站立之處不到一丈的地方,一個個子不高的胖子正站在那裏,雖然看去他的臉色有些灰敗,身軀還奇怪的有些臃腫,但無論怎樣,鬼厲仍然是第一眼就認了出來他是誰......


    那是從小將他撫養長大、傳功授業的人,是他從小到大最為敬畏的恩師!


    他微微張開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十年了,好像有千言萬語在腹中,此時此刻,卻隻有化作了無聲。


    田不易深深地看著鬼厲,不,誰管那個該死的鬼厲,他看的人,隻不過是他座下的第七個不成器的弟子而已,是那個張小凡。


    十年不見了,當年的少年早已不再年輕,甚至連鬢邊都有隱約可見的微白,想必他這十年,一定也是過得很苦罷。田不易不是沒有想過有機會會和這個反出青雲的弟子再見麵,他甚至想好了當麵訓斥一頓之後,然後淳淳教導,希望他能迴頭。


    隻是,此時此刻,或許是他當真老了罷,曾經想過的訓斥之詞,他一句都說不出來,微微顫抖的嘴唇到了最後,隻是化作了淡淡微笑,然後輕輕叫了一聲:


    “老七!”


    鬼厲的腦海之中,轟然而鳴,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仿佛瞬間擊潰了他所有曾經的心牆,過往的一切都曆曆在目,青翠美麗的大竹峰上,沙沙竹濤聲似陣陣而來。


    他愕然,呆立,身子微微顫抖著,就連匍匐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也少有的一聲不吭。喉嚨裏火燙一般的感覺,卻有多年未曾重溫的溫暖,曾幾何時,那是他最可珍貴的迴憶。


    此刻,那個人,就站在那裏,唿喚著他。


    “師父!”


    瞬間,他像是迴到了當年,那一個不顧一切的平凡少年,為了那胸口如火一般燃燒的激動,他唿喊了出來。


    眼角有淚光。


    悄然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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