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顯得有些壓抑,田不易緩緩伸直身體,臉上神情陰晴不定,看不出他心裏在想著什麽。蕭逸才沉默了一會,道:“田師叔,這件事我也猶豫了許久,但一想總不好瞞著你……”田不易深深唿吸,點頭道:“蕭師侄,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謝你了。”蕭逸才點了點頭,又似想起了什麽,道:“田師叔,我看張師弟雖然與鬼王父女認識,但似乎也還未入了邪道,隻是魔教中人陰險毒辣,張師弟年紀又輕,隻怕多半會有些危險。”


    田不易哼了一聲,麵色如霜,冷冷道:“那個畜生,看我迴去怎麽教訓他!”蕭逸才向他看了一眼,道:“田師叔,我有句話,不知……”田不易道:“你說。”蕭逸才道:“是。田師叔,我之所以私下與你講張師弟這件事,便是希望在事情不要鬧大之前,你能好生處理。蒼鬆師叔向來掌管青雲刑罰,性子又頗為剛強,若為他所知,隻怕張師弟……隻是他畢竟是你門下弟子,而且這些年來你想必也花了不少心血在他身上,若真要鬧大了,你和蒼鬆師叔麵上都不好看。所以……”他壓低了聲音,道:“若是張師弟並無犯什麽大錯,你私下教誨一番,也就是了。”


    田不易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道:“蕭師侄,你果然有大將之風,也不枉掌門師兄這般看重你。看來日後掌門之位,非你莫屬了。”蕭逸才微微低頭,道:“田師叔你過獎了。”田不易此刻臉色已經一切如常,淡淡微笑道:“好吧!你也快些歇息吧!這次你的好意,我大竹峰一脈會記住的。”他不知是有意無意,在“大竹峰”三字之上,加重了口氣。蕭逸才卻似什麽也聽不懂一般,微笑道:“師叔太客氣了。”田不易點了點頭,站起身走了出去。田不易獨自一人站在樹林裏的僻靜處,負手而立。這時已是夜深,蒼穹上繁星點點,明月高懸,明亮的月光透過森林裏繁茂的枝葉,照了下來,落在他的身上。從黑暗中看去,他的麵上眉頭微皺,顯然有什麽心思正在思索。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田不易轉過身子,向後看去,突然一怔,訝道:“是你?”來人卻是他的妻子蘇茹。隻見在這淒清夜裏,寂靜林中,她靜靜走來,似乎在瞬間就讓人把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到她的身上。


    彷彿,這麽多年的歲月,也不曾抹去她半分的美麗。蘇茹走近了,看了看田不易,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你剛才要大仁迴來叫小凡到這裏,小凡正好不在,我讓他去金剛門大力尊者那裏看看,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了。”田不易點了點頭,望了蘇茹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麽,但還是沒有開口。蘇茹淡淡道:“你自晚上去看過蕭逸才,迴來一直眉頭緊皺,有什麽事嗎?”田不易長出了一口氣,臉色放鬆了些,笑了笑道:“我也知道瞞不過你。”說著,便把蕭逸才對他所說有關於張小凡的事,講了一遍。


    蘇茹默默地聽完,沉吟片刻之後,搖頭道:“先不說小凡到底是不是和魔教的鬼王還有他那個女兒認識,但就算他們認識了,要以此說小凡就入了魔教,甚至說他是魔教潛入青雲門的奸細,我絕然是不信的。”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嘿,我以前收了六個徒弟,從老大到老六,就沒有一個這麽會惹事,又讓我這麽煩的!”蘇茹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過從老大到老六,也沒有一個像他這般,在七脈大試上給你露臉的啊!”田不易窒了一下,但嘴上卻不肯認輸,白眼一翻,道:“切,那也叫露臉嗎?被人用雷劈得像個燒焦的石頭一樣。”


    蘇茹失笑,道:“哎呀!我的田師兄,聽說三百年前,你自己參加七脈會武大試的時候,也不過才進了前四而已啊!”田不易被妻子翻出老帳,麵上頓時有些尷尬,道:“那我還不是……還不是那個時候心裏念著,比試的頭天晚上還跑去找你,與你一起溜出來在通天峰”虹橋“之上共看星月,一夜沒睡。到了比試的時候,一點精神都沒有了,哪裏是萬師兄的對手?”“呸!”蘇茹啐了他一口,但臉上泛起了淡淡紅暈,看去溫柔無限,彷彿又迴到了當初年輕時的那個夜晚:“萬師兄天縱其才,絕頂聰明,我們這一輩弟子中,除了道玄掌門師兄,在道法修行上更無第二人比得上他。你算什麽?當初進了前四,已經讓你師父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居然還想著打敗萬師兄嗎?”田不易嗬嗬一笑,明顯心情也好了起來,道:“萬師兄他自然遠勝於我,不過你當年卻在他與我之間選了我,可見我還是有比他好的地方。”蘇茹白了他一眼,道:“我是當初鬼迷了心竅,瞎了眼了,才會跟著你的。”


    田不易聽了,也不生氣,隻是看著妻子,嗬嗬笑著,眼中滿是笑意,忽然間伸出手去,拉住了蘇茹那柔若無骨的手。蘇茹瞪了他一眼,悄聲道:“都這麽大歲數了,還這麽肉麻做什麽?再說等一會小凡就要過來了,被他看見那像是什麽樣子!”田不易但笑不語,蘇茹微微低下頭來,卻也沒有把手抽迴來。夜色如水,四野無人。清涼的晚風悄悄吹過,拂動夜色裏的樹梢枝頭。樹林裏頭,很是安靜。


    半晌,蘇茹忽然道:“其實,我覺得小凡現在這個樣子,倒和你當年很是相像。”說著,她抬起頭,向田不易道:“你自己有感覺嗎?”田不易怔了一下,道:“不是吧?”蘇茹微笑道:“你那是什麽表情?其實當年你看起來也似乎是傻傻的樣子,誰都以為你比不上那些意氣風發的師兄師弟。但最後在你大竹峰一脈之中,成就最大、道法最高的反而是你,你師父後來也把首座之位傳給了你。”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我那個叫做內斂,可不是傻。”蘇茹失聲笑了出來,搖頭笑道:“你這個人啊!年紀大了,臉皮也厚了不少,真拿你沒辦法。”頓了一下,她接著道:“不過說到小凡,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以他這一兩年間的表現,縱然不如林驚羽、陸雪琪那般的聰慧資質,但也不能說是傻瓜,我看他至少也在中人之上。


    隻不過頭些年來,被你冷落,心中有些自卑,看起來便縮手縮腳的有些木訥而已。”說到這裏,蘇茹似乎又想到了什麽,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我一直想不通的便是,當年最粗淺的太極玄清道第一層道法,他怎麽會足足用了比普通人多三倍的時間才能修好呢?”田不易搖了搖頭,吐出了胸中一口悶氣,淡淡道:“現在也不用想那麽多了,等一會老七來了,我自然要好好問一問他,這些日子,他究竟幹什麽去了?還幹了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出來?”蘇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可不要等一會對他又是兇神惡煞的樣子,他還沒說話,便被你嚇得話也說不出了。”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也不知道怎麽,我有時候看著他那個樣子,心裏便有一股氣出來。”


    蘇茹微笑道:“其實你還不是想讓你這個目前最有前途的弟子更好些,不但在道法上更進一步,就是在平日裏對人處事,你也想要他像齊昊、蕭逸才那般,左右逢源,將來……”說到此處,蘇茹微微歎息一聲,停口不說了。


    田不易默然片刻,道:“怎麽了?”蘇茹看著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不易,以你的性子,過了這麽多年,也不曾見你改的像當年萬師兄一般,所以……”田不易沉默了一會,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說了。”蘇茹看了他半晌,忽地笑道:“若是小凡知道,他這個一向看不起他的師父,居然對他期望最大的時候,不知道他會高興成什麽樣呢?”田不易哼了一聲,一臉不屑,轉過頭去,道:“就他那個笨瓜樣子,還讓我對他期望最大?別做夢了!”蘇茹在他身後,微笑地看著他,感覺到依然握著自己手的他的掌心,溫暖而寬厚,彷彿,這三百年的歲月,一點也不曾改變過。


    她悄悄的,也握緊了他的手。張小凡與宋大仁離開了石頭和他師父大力尊者住的地方,向迴走來,耳邊彷彿還迴蕩著石頭那甕聲甕氣的笑聲。一路之上,但見夜色漸深,除了幾個守夜的弟子,眾人都慢慢向住處走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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