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半夜,北京並沒有下雨。


    可是,從車窗玻璃向外麵看過去,夜色依舊是迷離破碎的。從城市中心走到這裏,我眼前是一片楊樹林。


    打開車前的大燈。


    白色熾熱的燈光像永遠沒有終點的線一直延伸,延伸到遠方。周圍是整天蔽日的紅鬆林,到達山坡的頂點,再往下走,周圍豁然開朗,這裏似乎是隱藏在無邊無際森林中的一方淨土,不遠處,一座歐洲古堡樣式的巨石建築,帶著英國征服時代的粗糲與雄渾磅礴的氣勢出現在我眼前。它與山脈幾乎要合為一體,黑暗中,被異常璀璨的燈火照耀,仿若水晶一般有透明的光耀。


    半個小時之後,我的車子停在城堡大門前麵,一個黑色的鏤花鐵門前麵一百米的地方,很遠,似乎,裏麵的安全係統的激光束無法掃射到這裏,而我從這裏,可以看到千米之外這座具有極其強烈壓迫感的城堡。


    我打開車門,下車。


    其實,不應該來。


    真的不應該來。


    沒有任何理由。


    一路上,車子開的很慢,幾乎用了兩個半小時,車子開到了這裏,可是,到了這裏,離城堡的大門一百米,似乎就是這次旅途的終點。


    我應該迴去。


    我重新拉開車門,鑰匙插\入,發動車子,這個時候,黑色鏤花的大門緩緩向兩邊滑開,一個老人挺直的身影出現在那裏。


    這麽晚了,他依然穿著筆挺的製服,似乎是電影中隨時恭候在側的貴族管家。max大叔微微躬身,這麽遠,我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也許,他什麽都沒有說。


    最終,我把車子停在這個異常璀璨的城堡前麵。


    似乎,這裏才是終點。


    max大叔並不說話,他徑自將我領到勳世奉的臥室前麵,他為了我打開了門,卻悄然離開。我走進去,這裏很安靜,隻有一個昏睡不醒的病人。


    月光從落地窗透射進來,撒下一片銀白。


    勳世奉生病了,因為無法入睡,所以私人醫生對他使用了鎮定劑,讓他可以安穩的睡5個小時。


    對於一個十七年來,每天連三、四個小時睡眠時間也不可得的他來說,這5個小時,幾乎相當於一場窮奢極侈的假期。


    他就躺在床上,在黑色絲綢的床單被罩中,他顯得異常蒼白,幾乎到透明。我卻感覺到他睡的極不安穩,與那天早上,他在我懷中如同人魚沉入海底一般的沉睡完全不同。


    他是一個連注射了鎮定劑都無法沉睡的男人。


    從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麵的花園,藩籬與原野,一大片盛開的白色薔薇,夜晚已經靜謐,我幾乎可以看到夜鳥的歌聲與蝴蝶的穿行,柔風在薔薇花叢間吹動,而我麵前的病人,竟然可以在那樣平靜的夜空下擁有如此不平靜的睡眠。


    他的唿吸有些遲滯,雙頰因為發燒讓原本蒼白的臉顯出粉紅色。


    我把手指輕輕按在他的額頭,仍然很熱,卻沒有重病那種火焚一般的熾熱。這個男人擁有許多,可是他生病了,他的身邊卻沒有親人,這和他弟弟一樣。他們的世界華美到紛亂複雜,就像文藝複興時代的意大利,窮奢極侈,卻殺機無限。


    這個世界卻似乎很少溫情。


    當生病的時候,身邊卻沒有人,隻有他們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一些什麽,可以做一些什麽。他擁有專業到冰冷的私人醫生,就住在這裏,隨侍左右,醫生的藥方對我需要保密,我看不到,也似乎根本不需要看到。


    我看了看病人,他的嘴唇已經幹燥蛻皮,一塊一塊皸裂,嘴唇上甚至有一些幹涸的血絲。拿過來房間中的水晶玻璃杯子,用棉花棒蘸水輕輕擦拭著他的嘴唇。昏睡中,他像是很幹渴,水凝在他的嘴唇上,他下意識的開始抿起嘴唇,我多蘸了一些給他,讓他沉眠的時候不要這麽難受。


    然後,我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看著他,腦子很亂,我似乎應該想很多很多,可是,此時的我,卻什麽都想不到,隻是一團繚亂的絲線,幹枯,淩亂,交錯,像我爺爺那副煙水荷花圖。


    安靜的夜晚,時間都有一些凝滯。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他還在睡,快要淩晨5點,我從沙發上起來,想要洗臉,從鏡子中,我看到自己這張化著異常精美的濃妝的臉——厚重蒼黑色的睫毛,限量版的豔紅色的口紅,凝滯蒼白而厚重的粉,昨晚的保利酒會時候,它異常豔麗。可是,如今過了夜,再防水,再精美的妝容都會顯出殘敗的氣息。


    這裏沒有卸妝油,清水不會讓我的皮膚恢複清透,隻會讓的臉成為一個調色板。


    我用冷水仔細洗了手,抓起來車鑰匙,輕輕推開門,離開。


    到廚房,我看到max大叔已經起來,他的動作似乎正在熬煮米粥。他把大米放到銅鍋裏麵,用量杯加水,隨即就想要放在爐灶上。他這樣仿佛德國人一般的精準烹調法,隻能煮出rice soup,而不是香糯的米粥。


    我走過去,把銅鍋拿了過來,再加一些水,開始淘洗大米,隨後,浸泡,從櫥櫃中搬出blender,連水加大米都放進去,破碎了15分鍾,這才開火熬煮。


    本來我想要掏出手機打字,不過他說,“艾小姐,您慢慢說,我聽得懂。”


    我看了看他,慢慢的說,米粥熟了之後就可以關火,吃之前再用文火預熱一下就好。大叔,您忙,我還要去公司,先走一步。勳先生那裏,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他沒有迴答,同意還是不同意,隻是說,“艾小姐,我送您出去。”


    好。


    ……


    發動車子的時候,不知道怎麽了,我迴頭看了一下——那邊,陽台上,一個熟悉、安靜到沉默的身影高高在上,俯視下來,我看見他那雙藍色的眼睛,有些暗淡,像月光下的深海,而他的前麵,是一片在黎明的陽光中盛開的白色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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