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上次跟勳世奉吃飯,吃保定府的官府菜。


    菜的味道忘記了,就記得很昂貴,而且房間中的全套紫檀木的家私異常搶鏡,不知道今天他要帶我去哪裏……反正燕城這個地方土,一般人出席紅白喜事都是城鄉結合部的打扮,所以上飯店不穿著他那個樣子也沒有關係。


    車子穩當的行進著。


    拐過翠峰路的十字路口,再向前,就是萬荷千峰園了。


    遠處,亮著一盞燈。


    梅賽德斯停下,我推開車門,正好是園子前麵的草坪上,腳邊是一叢我從英國萬水千山帶迴來的石楠,被車輛不小心已經壓迫殘廢了。


    勳世奉下車,他看了看周圍,說,“這裏以後會做成一個私人會所,不過,每周的周日上午8點到下午4點向公眾開放,讓這裏的人依然有地方可以賞荷爬山。今天,我們先去試試這裏的飯菜吧。”


    他在車子的那邊等著我,我慢慢繞了過去,跟在他身後。


    我以為,昨天與這裏的訣別就是今生最後的告別了。


    誰想到,今天我又來了。


    人生啊~~~~


    我家的祖屋是晚清留下來的,正北房是最好的,旁邊都是偏房、耳房,還有聽差的喝茶休息的地方,正中一個大院子,照壁牆上是我爺爺的爺爺手書的幾條曾國藩家訓。院子正中是用長青石鋪陳的道路,兩旁是小碎鵝卵石,迴廊邊種滿了玉蘭和丁香,那邊還有一道水渠,上麵架著一道小小的石橋,水渠從背後山上引水,通著外麵的荷花塘。


    “這裏就是蘇離的家。”勳世奉說。“你知道她是誰。”


    我點頭,“是,曾經你還以為我就是她。”


    他,“你不是。”


    我,“我不是。”


    蘇離與我,年齡不對,人不對,身體不對,眼睛虹膜也不對,除了馮伽利略,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我是一個轉生的幽魂。


    嘩啦,嘩啦,小橋流水的聲音。


    勳世奉,“你調查過她。你說,你嫉nce對她的心意,是說謊嗎?”


    我點頭,“是。當時你固執的認為我nce是情侶,所以隻有這個原因能讓你接受。其實,我隻是想知道,她究竟是什麽人,能nce那麽痛苦,我想幫nce。”


    餐廳在小橋流水的另外一邊,勳世奉讓人過去準備,他卻站在中庭,看著後麵的山林。


    他,“當時不讓你再調查,主要是因為,蘇離已經不是你nce之間的問題了。”


    我,“那麽,現在,她變成我和你之間的問題了嗎?”


    勳世奉看了看我,夜幕下的燈光尤其晦暗,我隻能看清楚他的頭發上有夜燈的光,看不清楚他的臉。


    他說,“不是。我幾乎不認識她。我和蘇離是長輩訂的婚約。”


    我點頭,“上次來燕城,三爺說過,你沒有見過她。”


    他,“我見過。”


    我看著他。


    勳世奉,“她nce在三一學院的室友,我在英國見過她。”


    我,“嗯,那她是什麽樣子的女孩子?”


    勳世奉看著那邊的小橋流水,“不記得了。”


    我,“……”


    可是,我卻記得你。


    這就是大神和小蝦米截然不同的命運啊!


    我死了,死的悄無聲息,無人問津;我想如果有一天勳世奉升天了,必定震蕩全球資本市場。誒,還是那句話,想要生的有尊嚴,死的有尊嚴,誰說不需要大量的金錢?!


    勳世奉看著我,那雙藍色的眼睛若明幽暗的,“alice,我大你很多歲,這方麵不可能如你這樣單純。”


    我,“……”


    沒有人說話,隻有流水的聲音,慢慢的,從山泉到荷塘。


    此時,小橋流水那邊走過來一個穿著很板正的男人,恭敬的對勳世奉說,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他,“走吧。”


    我,“好。”


    這裏的晚餐,是蘇府家宴,是按照這座私家花園前主人遺留下來的菜譜請大廚精心烹飪出來的,一共三道菜。


    第一道是小菜:蝦子芹心,芥菜墩,桂花糖藕和玫瑰小棗。


    第二道是熟菜:軟炸鮮貝,澆汁活魚,燒鴨和清湯燕菜。


    第三道是湯水:烏魚蛋湯和一道甜點,核桃甜酪。


    菜品本來應該一道一道上,可是勳世奉嫌周圍有人,亂,所以直接就擺上桌麵了。菜量不多,恰好夠兩個人吃,全部家宴使用白瓷的餐具,顯得幹淨、整潔,不爭奪菜品的光輝,讓人一看,就獸\性\大\發。


    勳世奉麵前的餐具是刀叉,我麵前的是筷子和勺子。


    他忽然說,“上次你給我削的筷子,沒有帶過來,今天隻能用刀叉了。”


    他是我見過的,擁有最美麗大腦的人。


    隻要勳世奉想學的東西,就沒有他學不會的。我看他不會、也不想用筷子,就知道,他對自己華人血統沒有半分好感。


    其實,這輩子他一直對我說中文,而且沒有半分外國人的口音,我也挺驚訝的。迴想一下,當年我第一次和勳暮生到倫敦覲見他的時候,我們說的都是英語,最開始,我壓根就不知道他會中文。


    我,“沒事,吃這些菜用刀叉剛剛好,要是吃麵的話,我再給你削就是了。”


    他笑了一下,“好。”


    我,“我還以為,你會請我吃西餐。感覺你不太喜歡吃做熟了的菜品。”


    勳世奉,“是不太喜歡,不過這裏說話方便。”


    我點點頭,“是。”


    然後又說,“萬荷千峰園這裏很安靜。五老太爺的家就在山那邊,上次我陪著他送你們到山門口的時候,就想過來看看。從前我隻聽說蘇羅浮的畫作能買那麽多錢,也知道他的荷花園,沒想到,這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勳世奉隻是垂了一下眼瞼,很輕的點了點頭,卻不想再多聊這裏,他問我,“你,……,平時喜歡做些什麽?”


    我,“我?看書,看劇本,哦,現在不看劇本了,然後就是看電影,……,你肯定都沒興趣。你那麽忙,華爾街報紙說你一秒鍾的收益是1200多美金,諸多富豪願意花費10萬美金的價格,隻想與你共進午餐,聽聽你對於投資的建議,那樣你都無法抽出時間來,怎麽會有閑情逸致看電影?”


    勳世奉似乎有些很清淡的意外,“你也知道這些?”


    我,“康斯坦丁的arthur hsun名震江湖,雖然我隻是一個小蝦米,可四少您的大名還是讓我如雷貫耳。”


    我上輩子作為他金融圈的小同行,康斯坦丁的arthur hsun那就是一尊神啊!


    誒,不能再想了,一想就容易激動。


    雖然對於大神的敬仰似乎永無止境的說。


    我看著他手邊有已經醒好的紅酒,起身,拿過來,給他高腳杯裏麵倒了一些,再給我這邊的空杯子倒一些。


    我,“陪你喝點酒吧。”


    勳世奉看著我,“我從來沒有teenager喝過酒。”


    我,“上學的時候不喝嗎?”


    他看著我,並沒有說話。


    我,“上次你逼問我的時候,可是連問都沒有問,就給我倒了一杯酒的。而且,……,中國沒有禁酒令,無論我夠不夠21歲,都可以喝。”


    說著,我的酒杯碰了他的酒杯,我端起來喝了一口,放在桌麵上,良久,他拿起他的酒杯,也喝了一口,再放下,殷虹色的液體,在紅酒杯中晃動,好像流動著的紅寶石一般。


    真美。


    這可是勳世奉從法國拿過來的chateau margaux 1995。


    猛然看上去,好像黑色,有黑莓和黑醋栗的香氣,味道真的不錯。


    當然我對紅酒的品味幾乎為零,不過看瓶子上的標簽也能看明白,於是,我秉承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的偉大的信條,一下子,喝下去三分之二瓶。


    吃完飯,坐上車子的時候,我還覺得有些熱,伸手拉了一下襯衣的領口。勳世奉從關上了我這邊的車門,就從另外一邊上車。


    我們離開了萬荷千峰園。


    夜幕下的燕城,顯得格外的蕭索。


    外麵街邊上偶然能冒出來一個烤羊肉串的攤位,稀鬆幾個人,坐在那邊,喝著嶗山啤酒,吃著烤的不明肉類的串串,現在羊肉那麽昂貴,30多塊錢一斤,路邊攤上怎麽可能用純正的羊肉。


    勳世奉忽然輕聲說,“alice……”


    我,“嗯。”


    他,“以後住在上海好嗎?我送你一幢房子。”


    我,“……”


    誒,我在心底歎氣,說到底,你勳世奉也隻不過拿我當個樂子。不過我身價見漲啊!從一開始老夏給了我2000塊,都漲到上海的一幢房子啦!


    o(n_n)o哈哈~!


    隻是……


    周圍很暗,太暗了,我忽然覺察那裏不對,……,這不是送我迴我住的小旅館的路,也似乎不是送勳世奉迴他居住的路,這條路,……,這條路是通往城郊墳地的國道!


    我陡然大叫了一聲,“停,停車!”


    說著,我就伸出左腳狠狠踢在司機的手臂上。


    猛地聽見:


    吱!!——


    異常尖銳的刹車聲,我們的車子直挺挺的停在杳無人煙的道路的正中央,副駕位子上安保人員剛要動彈,司機手一動,一聲沉悶的響聲,那個保鏢一聲悶哼,身子一歪,濃重的血腥味冒了出來。


    司機手中的槍管對準我身邊的勳世奉,“四少,不要動。”


    勳世奉一臉平靜的看著他,那雙藍色眼睛猶如夜幕下的深海,你以為那裏應該是波濤洶湧,可事實上,什麽也看不到。


    他,“你,是老三的人?”


    司機長著一張寬厚大叔的臉蛋,雖然此刻他麵無表情的甚是詭異,他說,“是。原本四少都是前唿後擁的,我為了能找到這個機會,等了很多年。怎麽,看到您的心腹其實是敵人,很意外嗎?”


    “心腹?”勳世奉冷笑,“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司機被他的冷笑激怒了,手中的槍向前推!


    勳世奉平靜的說,“果然,到了哪裏都不應該疏忽,燕城果然不是我的福地。”


    他到燕城換了安保人員,這才出了事。


    司機,“四少,您本來不缺錢花,您在矽穀和華爾街都是赫赫威名,何必要把事情做絕,讓三爺幾乎要走投無路了。”


    勳世奉,“這是我們勳家的事,你放這位小姐走。”


    他說著,用眼神掃了我一眼。


    司機卻冷笑說,“她?算我心疼四少您,送您一個作伴的。古人講話,芙蓉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我噗哈哈的樂了出來,在這個詭異的小空間裏麵格外刺耳。


    司機手中隻有一把槍,不敢移開,就隻能用眼刀瞪我,“你笑什麽?”


    我,“大叔,您古文太爛,別再說了,再說就真在美帝國主義麵前給咱中國人丟臉了。”我說美帝的時候,還指了指勳世奉。


    我好心提醒,“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雖然您老看重我,把我比作芙蓉花,讓我顯得出淤泥而不染,姿色更美,不過,我更喜歡牡丹傾國傾城,所以,謝謝您的美意,心領了啊,心領。”


    ……


    勳世奉看著司機,“爺爺臨終前有遺囑,我死了,勳暮生馬上掌權,三叔一分錢好處都撈不到。”


    司機,“所以,您需要活著。”


    他用槍口頂著勳世奉的腦門,另外一隻空出來的手,拿著一支針管,遞了出來,他手中的槍已經上膛。


    “四少,這是很不錯的可卡因,自己動手吧。”


    勳世奉似乎都沒有猶豫,他拿過針管,撩起了自己的袖子,用力握拳,攥起,然後蒼白的手臂上賁張出青色的血管,針筒對準了那裏,一下子猛然紮進去,用很快的速度向血管裏推著,可卡因很快速的融化進去勳世奉的血液中。


    司機扔給我一支針管,“艾小姐,這是您的。”


    我拿過針管看了看,“這玩意我可不會用。我從小就怕打針吃藥,有本事你給我打針,我可不會。”


    司機,“快紮,不然我殺了他!”


    他的槍管又頂了頂勳世奉的額頭。


    我,“隨便,我和他非親非故的,你樂意幹嘛就幹嘛唄。”


    “你!”


    司機瞪著我。


    他手中的槍,剛剛好離開勳世奉的額頭,就要對著我,我拿著手中的針筒就向他持槍的手腕上猛紮過去,而與此同時,勳世奉一伸手,死死鉗住司機的手腕,把讓他調轉槍口,掙紮之間,怦,沉悶的一聲,手槍走火,司機被轟的胸口掛上一朵大紅花。


    死……死人了……


    在燕城這個小地方,死了兩個人。


    仿若後知後覺,我的心不受控製的開始咚咚咚亂跳,下意識的,掏出手機要撥110.


    勳世奉製止我,“把你的手機扔掉。”


    我,“為什麽?”


    勳世奉,“你的手機裏麵有跟蹤芯片,如果我身邊的這個人都不值得信任,燕城這裏就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正說著,就聽見遠方有車子極速靠近的聲音。


    勳世奉臉色微微一變,“不好,可能還有麻煩。”


    我靠!


    麻煩進了家,就是真麻煩。


    我心罵,我這是神馬rp啊!第二次活著的時候都能趕上勳氏家族內鬥,還在我眼前活生生的死了兩個人。


    不過,眼前逃命要緊,根本沒空想別的。


    我開車門下車,勳世奉也同時打開了車門。


    我,“還是我開車吧,四少,您把這兩隻屍體趕緊弄下車,快,我們趕緊走!”


    在這裏,沒有人比我更熟悉燕城,也沒有人比我更知道從哪裏走,可以安全逃命。


    我沒有時間和他理論這些,所幸,可卡因似乎起了效果,他不再和我理論誰來開車,他用力把死掉的兩個人從車裏拖出來,我坐進駕駛位子,而他則坐進副駕。


    然後,我關閉了所有的燈光,手中換擋,腳下很踩油門,車子從過道衝進了小林中的鄉間小路,借著夜色,在後麵的危險即將追上來之前,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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