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衫蒙麵人道:“冷大俠所訂的五五端陽之約,目前已不足兩月,冷大俠究竟作何打算?”


    冷於冰道:“那是冷某人自己的事,毋須閣下關心。”


    目光向一箭遠外的鬥場一掃,沉聲叱道:“閣下,現在我命令你,立即撤走那批爪牙。”


    黑衫蒙麵人嘿嘿陰笑道:“很抱歉!在下生平隻會命令別人,卻……”


    冷於冰冷哼截口道:“閣下,你要逼得我親自出手,可不會給你留下一個完整的。”


    黑衫蒙麵人慢應道:“冷大俠,隻要你不顧慮你那親生女兒的安全,盡管施出殺手就是。”


    冷於冰神色一黯,默然少頃,注目問道:“閣下,你們不惜勞師動眾,要劫持範女俠,究竟目的何在?”


    黑衫蒙麵人嘿嘿陰笑道:“冷大俠是聰明人,應該由在下方才所說不曾損傷範女俠一根汗毛的話中求得答案的。”


    冷於冰道:“可是,冷某人親自聽到你下達過不顧損傷,僅留活口的命令。”


    黑衫蒙麵人道:“冷大俠,那是一種精神攻勢。其實在下早就以傳音功夫通知過我的部下了。”


    話鋒略頓,淡笑接道:“在下至少還有十個功力奇罕的部下未曾動用,這些當然瞞不過冷大俠的法眼,想想看,如果在下真要不顧損傷,隻留活口的話,目前的範女俠還能平安無事麽?”


    冷於冰冷哼一聲道:“那我還得感謝閣下你手下留情啦!”


    黑衫蒙麵人道:“不敢當冷大俠的感謝,不過事實上,在下的確是手下留了情……”


    冷於冰冷笑截口道:“少廢話!老實說出你們劫持範女俠的目的吧?”


    黑衫蒙麵人陰笑道:“可以,不過說出來有點刺耳,冷大俠可得多多擔待。”


    冷於冰道:“我不在乎,說吧!”


    黑衫蒙麵人淡然一笑道:“因為你冷大俠不解風情,不但辜負了範女俠的一片癡情,也使她的錦瑟年華等閑虛度,所以在下以悲天憐人的胸懷,本予人方便,自己也方便的宗旨,想將她接迴莊去,繼承亡妻穀中蘭的遺缺……”


    冷於冰垂臉長髯無風自動,鳳目大張,神光電射地,冷笑連連道:“好!好!算盤打得好!話說得更好!隻是,我為你這一身修為可惜……”


    說話間,已徐徐抽出了腰間的紫電神劍。


    黑衫蒙麵人駭然退了一丈道:“冷大俠,你不顧慮你女兒的安全了?”


    冷於冰眉宇間殺氣蒸騰地,冷笑道:“我有自信,卞天鵬在沒得到我的‘天龍寶典’之前,不敢對我的女兒下殺手……”


    黑衫蒙麵人顫聲道:“可是……冷大俠方才曾說過不在乎的。”


    冷於冰仰首發出一串穿雲裂石的悲壯豪笑道:“是的!我不在乎,我、穀中蘭、範文娟,三個人的畢生幸福,都已直接地毀在卞天鵬的手中,又何在乎多添上一個女兒。”


    話聲微頓,赤麵上殺機大熾地,震聲叱道:“匹夫!既有勇氣替卞天鵬做替死鬼,卻為何不死得像個男子漢一點。”


    黑衫蒙麵人方自心膽俱寒地渾身一顫,眼前厲笑震耳,紫虹電掣,一顆六陽魁首,業已滾落一旁。


    那黑衫蒙麵人的無頭屍體,還不曾倒下,兀自鮮血激射的當口,冷於冰已口發龍吟長嘯,身化一道紫虹,有如匹練橫空似地向前遠外的鬥場射去。


    湘江岸邊,那本已處於優勢的“白發紅顏”尉遲烈等人,當冷於冰的清嘯入耳,已各自臉色大變地激靈一顫,“不好”的念頭尚未轉完,一道紫虹,像匹練橫空似地疾射而來。


    劍氣森森,罡風激蕩,慘唿連連,人頭滾滾……那圍攻範文娟之婢與“追魂叟”古今同的八個青衣蒙麵人,業已濺血橫屍。


    “白發紅顏”尉遲烈,心膽俱寒中,奮力攻出一招,將悟真子的攻勢一阻,踴身縱落湘江之中。


    冷於冰與悟真子同聲怒叱:“老賊!留下命來。”


    同時,一聲嬌唿,一聲沉喝,遙遙傳來。


    “冷大俠……”


    “冷大俠劍下留情。”


    聲到人到,香風人影閃處,冷於冰麵前,也卓立著一男一女兩位夜行怪客。


    男的年約三十餘,身材修長,麵相清瘦,白淨無須,一襲白色長衫,迎風飄拂,顯得氣概非凡。


    女的一身青色衫裙,身材中等,朦朧月色下,但見她眉似春山,眼如秋水,配上那雙頰上的淺淺梨渦,美固美到極點,但卻令人有豔如桃李,冷若冰霜之感。


    冷於冰入目那青衣美婦的絕代容光,不由身軀一顫地注目促聲道:“你……”


    青衣美婦淒然一笑道:“是的,是我,劫後餘生,相逢有如隔世。”


    那白衫文士目光環掃,喟然一歎道:“兄弟遲來一步,竟沒留下一個活口,看來要解釋這誤會,可又得費……”


    冷於冰目光深注,冷哼截口道:“誤會?”


    白衫文士苦笑道:“是的,有人假冒兄弟名義。”


    冷於冰目光在青衣美婦臉上劃了一個問號,青衣美婦歉然地點了點頭,白衫文士尷尬地接道:“冷兄,此間非談話之所,小女……不!令媛憶冰也在前麵等候,即請移駕一敘。”


    不等冷於冰有所表示,轉身攜住青衣美婦的手,低聲接道:“咱們先走。”


    身形微閃,已雙雙騰身,沿江向下遊疾奔而去。


    冷於冰雙目中異彩連閃,正沉思間。


    “追魂叟”古今同跨前三步,躬身行禮道:“屬下見過三爺。”


    同時,範文娟也淒然地顫聲嬌喚道:“三哥!”


    冷於冰身軀一顫,猛吸一口清氣,強行抑住心中的激動,溫聲道:“文娟,你先去五湖鏢局等我。”


    目光在悟真子與古今同臉上一掃,接道:“白兄、古兄,請護送文娟迴五湖鏢局,我先到前麵瞧瞧去。”


    悟真子濃眉一蹙道:“這裏麵恐怕……”


    冷於冰道:“謝謝白兄提示,我自會當心。”


    古今同道:“三爺,屬下陪您去。”


    冷於冰苦笑道:“不用了,我會知道珍重此身……迴頭再見。”


    話聲未落,人影已消失於沉沉夜色之中。


    範文娟悵然若有所失地幽幽一歎,目注悟真子問道:“白大哥,方才那兩人是……”


    悟真子沉思著接道:“那就是‘千手準提’穀中蘭,和‘玉麵陶朱賽孟嚐’卞天鵬。”


    範文娟美目大張地訝問道:“穀中蘭?她不是早就在西天目絕頂被人謀殺了麽。”


    悟真子苦笑著道:“不錯,‘千手準提’穀中蘭早於十五年之前,就傳說被人謀殺了,可是,方才那青衣美婦,由冷老弟乍見時的神情判斷,卻的確是穀中蘭。”


    範文娟道:“白大哥以前見過那穀中蘭麽?”


    悟真子道:“見是見過,不過,那是十七八年以前的事了。”


    範文娟道:“那是說,目前你也不敢確定方才那女人是不是真的穀中蘭了?”


    悟真子道:“不錯!不過我相信冷老弟不會認錯人,因為他們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


    範文娟幽幽地道:“白大哥,你可曾想到當局者迷這句話麽?”


    悟真子道:“是的!所以我方才提醒他要當心。”


    範文娟道:“僅僅提醒是不夠的,我想,咱們都該跟上去,給他打個接應。”


    悟真子笑道:“可是,他交代過,要我同古兄送你迴五湖鏢局,而且,咱們自己人,說句泄氣的話也不要緊,真要有什麽事情憑咱們的身手,也幫不了他多大的忙。”


    範文娟黛眉緊蹙地道:“白大哥,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三哥的一身功力,自是難遇敵手。”


    目光朝周圍的遍地死屍一掃,接道:“可是,白大哥,你瞧目前這現場,證明他的情緒是多麽壞,即使他功力再高,恐怕也難免要上當,白大哥,你說是麽?”


    悟真子點了點頭道:“那麽,先送你去五湖鏢局,然後我立即去接應。”


    範文娟毅然接口道:“不!咱們一起去。”


    ……


    ×      ×      ×


    這是一艘中型樓船,樓船旁邊還係著一艘烏蓬小艇,靜悄悄地沿著湘江順流而下。


    樓船上的官艙中,燈火輝煌,有四個人正圍坐一張小圓桌淺酩低斟著。


    這四個人是,冷於冰、卞天鵬、穀中蘭和一個雙十年華,著翠綠衫裙的絕色少女。


    冷於冰神色黯然地,目光不時在綠衣少女與穀中蘭二人的臉上來迴掃視著,臉上的肌肉也不時地抽搐著,卻是默然不語。


    卞天鵬苦笑著道:“冷兄,我決不敢怪你太多疑,隻能怪我過去的名氣太壞,而且,平心而論,過去我實在是太對不起你了。”


    冷於冰輕歎一聲道:“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目前我隻問:究竟是誰冒充你卞兄在暗中對付我?”


    卞天鵬道:“冷兄,如果我知道,還用你問麽!怪隻怪我得訊太遲,方才晚到一步,沒留下一個活口。”


    微微一頓,接道:“不過,方才既然有‘白發紅顏’尉遲烈漏網,隻要抓住那老賊不難真相大白。”


    冷於冰截口問道:“那麽,關於中蘭那本‘憶冰瑣記’,又是怎麽樣到尉遲烈手中去的呢?”


    卞天鵬道:“這——極可能是中蘭在天目絕頂被人狙擊時所遺失——中蘭,你想想看,當時,你是不是將那日記本帶在身邊?”


    穀中蘭點點頭道:“是的,那日記本經常是在我身邊的。”


    冷於冰道:“如此說來,那目前冒充卞兄暗中與我作對的人,也就是十五年前在西天目絕峰謀害中蘭的同一個人了?”


    卞天鵬點點頭道:“是的!我也是這麽推想。”


    冷於冰默然沉思中,卞天鵬滿麵誠摯地道:“冷兄,我卞天鵬以往雖然是一個大壞人,也的確曾經大大地對不起你,但經過中蘭五年的耳提麵命與精神感召,的確早已迴頭向善。當然,憑我自己自吹自擂,自不能取信於人,但武林同道所公贈的‘玉麵陶朱賽孟嚐’這七個字,該可替我做一個鐵證。”


    冷於冰道:“卞兄不必再解釋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一切且等查出那冒充卞兄的人之後再說吧!”


    卞天鵬道:“是!是!目前一切解釋都是多餘的,現在……”


    目光在穀中蘭和那綠衣少女臉上一掃,誠懇地接道:“你們多年……多年……老友別後重逢,天倫團聚,也該好好談談,我……我這就暫時迴避一下。”


    說著,已站起身來。


    冷於冰神情一震道:“卞兄,這……不可以!”


    卞天鵬誠摯地道:“我是一片至誠,冷兄,咱們都是武林中人,應該豪邁一點,而且,以咱們四人之間??關係而論,也無須拘於這些俗禮,是麽?”


    略頓話鋒,不等冷於冰答腔,立即接道:“我上小船上去,你們好好地談談……”


    冷於冰眉峰一蹙道:“現在到什麽地方了。”


    卞天鵬向艙外揚聲問道:“船老大,現在到了什麽地方?”


    艙外一個蒼老的語聲答道:“迴客官,前麵就是朱家集。”


    冷於冰道:“卞兄,請他在朱家集靠岸。”


    卞天鵬點點頭,揚聲道:“船老大,請在朱家集靠岸。”


    船老大答道:“是!客官。”


    卞天鵬向冷於冰微微頷首道:“好!小弟暫時告辭。”


    冷於冰方自一皺眉峰,卞天鵬已穿窗而出,縱落樓船旁的烏蓬小艇,解開連係的繩索,催舟向朱家集駛去。


    冷於冰目注穀中蘭輕輕一歎,欲言又止。


    穀中蘭向綠衣少女柔聲道:“冰兒,娘有話要跟你爹詳談,你且到後麵艙中去。”


    冰兒?敢情這綠衣少女還正是冷於冰的親骨肉穀憶冰哩!


    綠衣少女嬌應道:“是。”


    站起身來,姍姍地離去,此時,這官艙中已隻剩下冷於冰和穀中蘭兩人了。


    船已停靠朱家集碼頭,從官艙的窗間,可以看到集上還有三五點疏落的燈火。


    冷於冰,目光深注地道:“中蘭,先談談你在西天目絕頂遇難和脫險的經過好麽?”


    穀中蘭沉思著道:“說起來也很簡單,當奸徒們引發那預埋地下的炸藥時,我正流連在一座天然石洞中,火藥爆炸所引起的巨震,將那天然石洞封死,但同時也將另一外人工造成的門戶震開,而那一道人工造成的門口,卻是通往一位前輩奇俠清修的洞府。”


    冷於冰插嘴問道:“於是你就在那洞府中呆了十五年?”


    穀中蘭苦笑著道:“身處山腹之中,不能出來,不呆在那兒,又能有什麽辦法?”


    冷於冰道:“這十五年,你是怎麽過的?”


    穀中蘭道:“那洞府中有那位前輩奇俠所遺留的一大瓶辟穀丹,那辟穀丹一顆可以七天不饑,而且洞府中還有一道清泉和一些石菌,這十五年來我就靠那辟穀丹和石菌維持生命,閑來就研讀那位前輩奇俠所遺留的武功秘笈。”


    冷於冰苦笑道:“這真是一段漫長而又艱苦的日子,最後,你是怎麽出困的呢?”


    穀中蘭輕輕一歎道:“說來隻能怪我自己天資太差了,那石洞的進出門戶,暗藏有奇門陣法,而且那些操縱開關的機掣,非功力達到某一階段時,無法使用,所以,要想出困,除了要熟諳陣法變化之外,還得本身功力符合標準才行。這些,在那位前輩奇俠所留秘笈中,都有說明,可是我僅僅是研究那奇門陣法就費了三年時間,而本身功力的精進,更令人傷心,一直到三個月之前,才算勉強到標準而得以脫困。”


    冷於冰目光一亮道:“如此說來,也算是因禍得福,如今你的一身所學,放眼當今武林,恐怕已找不出敵手了。”


    穀中蘭白了他一眼道:“我自己慚愧都來不及,你怎麽反而給我戴起高帽子來呢?”


    冷於冰淡淡地一笑道:“中蘭,我說的可實在是真心話。”


    微微一頓,正容接道:“那日記本當時你沒帶在身邊?”


    穀中蘭一怔道:“是的!當時那日記本放在茅舍中的書桌上,否則也不至於落入奸徒之手,而引起這不必要的誤會啦!”


    冷於冰喃喃自語道:“怪不得事後卞天鵬什麽也沒找到,隻好在金陵獅子山上築一座衣冠塚。”


    長歎一聲,注目接問道:“中蘭,別後,你每年年初都去西天目絕峰盤桓十天?”


    穀中蘭幽幽地接道:“是的!過去的一切雖然已沒法再找迴來,但我卻希望在那十天當中,獨個兒重溫一下往日的舊夢……”


    冷於冰神色黯然地道:“你這是何苦來……中蘭,過去你為我做了偌大的犧牲,卻還要將我蒙在鼓裏,使我把你恨了二十年,甚至於也恨透了天下所有的女人……中蘭,當時你為什麽要瞞著我呢?”


    穀中蘭淚光瑩瑩地道:“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我用心良苦?”


    冷於冰臉上肌肉一陣抽搐,幽幽地道:“我明白你的用心,你是寧可讓我恨你一輩子,而不願因我知道你為我的犧牲而痛苦一輩子。”


    穀中蘭淒然一笑道:“冰,你能明白這一點,那我的犧牲,也就算是已獲得補償了。”


    冷於冰苦笑道:“可是,目前我已全部知道了,你教我何以自處?”


    穀中蘭幽幽地長歎一聲道:“冰,你我之間,是緣,也是孽,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為今之計,我為你借箸代籌,你可不能再辜負了範文娟那一片癡情。”


    冷於冰無限痛苦地道:“這也是我無法自處的原因之一,當時,她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盡管我已知道她對我這三哥有了情懷,但我認為當我隱跡荒山之後,她會慢慢淡忘的,可是,想不到事隔二十年,她……唉……”


    穀中蘭抿唇一笑道:“這叫做癡心女子負心漢。”


    神色一整,接道:“冰,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如今,你可不能再自誤誤人了。”


    冷於冰苦笑道:“可是,我的心中已騰不出容納他人的位置了,盡管我對她有深重的愧疚,但嚴格說來,我自己也是造化小兒作弄下的犧牲者,你教我有什麽辦法呢?”


    穀中蘭愀然地道:“難道你竟忍心讓她單戀你一輩子?”


    冷於冰神色黯然地答非所問道:“中蘭,還記得二十年前的滇池泛舟時,你自己所說過的一段話麽?”


    穀中蘭惑然地道:“是哪一段話?”


    冷於冰道:“是關於男女之間的悲歡離合的那一段話。”


    穀中蘭苦笑道:“當時說的話太多,事隔二十年,我怎麽記得那麽清楚。”


    冷於冰道:“我再提你個醒兒,那一段話中,你曾經引用過一句李清照的名句‘花自飄零水自流’。”


    穀中蘭微微一楞,苦笑接道:“我實在記不起了,冰,究竟當時是怎樣說的,你如果還記得很清楚,就複述一遍給我聽聽吧!”


    冷於冰心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疑念:“這種富有紀念性的談話,會在記憶中抹去麽?”


    心念電轉,口中卻漫應道:“真的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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