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倩女瓊花懷著對金燕的一腔怨恨翩然離開後,卻使魏十姑呆在原地,悵然若失。


    她開始懷疑偷窺之人係清朝耳目,並非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金燕公主在未離南海之時,便已接連遭到清朝大內高手的襲擊。除了因為她是明遺中反清的首領外,更主要的乃是為著那隻清宮玉匣!


    崇禎十年時,“沒影兒”西門三郎例外地答應為皇宮辦件秘密事物,代價是放出押在東廠監獄中的一位明友。他到了建川,在皇太極的寵妃博爾濟吉特氏的永福宮中,盜取了一隻鑲金碧玉匣。匣中裝的是皇太極第八個兒子福臨,也就是今天的清朝順治皇帝的身世秘密。後來消息走漏,皇太極已死,他最寵幸的永福宮中的莊妃,使她的兒子福臨六歲繼位,成為清朝的第三位皇帝,但攝政王多爾袞想篡位登極,聽到有關玉匣的傳聞後即想以此為借口,廢掉順冶皇帝,理由當然是一一順治非皇太極的嫡親骨血。


    所以,那隻“莊妃玉匣”就非常重要。


    據說,那隻玉匣就秘藏在金燕公主的手中。清朝曾派漢人武師“單刀震四寨”梅良新重金聘請東方一鋒殺掉南海金燕,就是為了這隻玉匣。那次,被蒙在鼓裏的東方一鋒刺傷了金燕公主,還殺了她的一名護衛。這是舊話(見《風塵奇俠》)。


    此次金燕公主離南北上,清廷想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然而,“火焰掌”柳浩所打傷的卻是與程瓊花一路而來的“崤山七煞”中的最末一位,老七鐵砂掌鄒山:“崤山七煞”也是江湖中響當當的一夥豪傑,因為他們向以出手狠辣、絕不留情著稱,曾在奉化城中一夜屠戮一百三十多條人命,故而被武林人稱為“崤山七煞星”!十姑雖初出江湖未久,但這些武林掌故她卻知道得非常清楚。她一見那黑臉漢子的一雙黑黲鋥亮的大掌,就知道他是“鐵砂黑煞絕情掌”鄒山,隻是不知他何以與瓊花成了一夥。


    瞧瓊花給鄒山包紮的樣子,兩人好象戀愛中的一對。


    瓊花姑娘為什麽與金燕公主那麽大的仇怨呢?


    她哪裏知道,這都是為了程剛!


    “你看清楚了,是他在偷窺嗎?”


    “好象不是。那人我隻略見背影,仿佛穿的是黑衣裳,不是他穿的那種淡青色的。但他們都戴著鬥笠,雨汽濛濛的,我哪裏看得仔細。”


    “那你為什麽不問個明白就動手?” 十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十姑,這怨不得我嘛!這小子不識相,問他不答,豈不是沒把老夫放在眼裏?”


    “柳大哥,你以後不問個明白,不要亂出手,好不好?你會無端結下冤仇的!”


    “嘿嘿!這你可就小看我的聖火神功了!老夫橫行天下無敵,難道你還叫我見著誰就給他作揖叩頭不成!”


    柳浩自負“火焰掌”蓋世絕學,一副目中無人的樣了。


    十姑戳指他的禿紅的腦門。


    “你這人好沒道理!我看你狂妄的功夫誰也比不上!”


    假設“鐵砂黑煞絕情掌”鄒山也曾到古廟中偷窺,那麽偷窺者就應該是兩個人!


    那個人是誰?


    能逃得脫柳浩的追蹤,必具有一流的超卓的輕功!


    看來,陰雲密集,腥風習習,山雨欲來之勢已在所難免!


    “快走吧!我們速速趕往鍾祥,七天後迴這古廟中聚齊!”


    柳浩固是欣然願往。能蒙十姑賜與同行豈非榮幸得緊?但他卻並不願意和鯤派摻和。


    “十姑,你何必與鯤派絞在一起?跟我走吧!”柳浩期期地說。


    “嗬嗬。”十姑笑了:“跟你走,到哪兒去呀?”


    “我們去找陰山靈蛇和冰精石呀!”


    “笑話!現在能去麽?你替我報殺父之仇嗎?”


    “究竟誰是你的殺父仇人哪?”


    “知道了還用你幫著尋訪嗎?我父親慘遭殺害之謎現在看,唯有東方一鋒知道,所以我們必須救出他!”


    “可我們朝北走,去鍾祥那鬼地方做鳥兒?”


    “你以後講話放講究點!不能斯文些嗎?”


    “嘻嘻!我又不是秀才,哪裏來得窮斯文!”


    “柳浩,你若再這樣,我就攆你迴去!”


    “好好好!我聽你的。”


    “那我們快上馬走!”


    “到鍾祥城去幹嘛?”


    “找‘雙槍太歲’周平!讓他幫我們聯絡些武林高手。昔年他曾在江湖中主首聯名,請出天下第一劍對付一位大劍魔。”


    “那劍魔是準?顯然也是位了不起的角色!”


    “那當然!那時你已離開內地,不知道這魔頭的厲害!他一個人雄掃武林,屢鬧皇宮內院,現身江湖一年,就殺了三百多人!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活著的人也沒人見過他的真麵目!”


    “嘿!這倒挺棒!這才叫魔頭!”


    “但後來聽說他死了。墳墓就埋在蘇州城外的傷心嶺上。”


    “唏!這豈非可惜可歎!”


    “周老爺子神通廣大,交遊甚眾,請他幫我們聯絡武林豪傑,以便聯袂討伐鬼王。”


    “用得著嗎?我柳某的聖火神功就足夠把他們打成肉幹啦!”


    “你可知那鬼王乃當世第一大魔頭?他比剛才說的那劍魔可厲害多了!”


    “哼!隨你們吧!不過,我的陰山靈蛇怎麽辦?”


    “你沒聽‘豐都二使’說嗎,鬼王也在找陰山靈蛇?你若不殺了他,他的手下人極多。陰山靈蛇就輪不到你啦!你若幫我救出東方一鋒,我一定幫你找到陰山靈蛇和冰精石!還有火精石!”


    “你這鬼丫頭隻會騙人!”


    “略咯咯……你倒長起心眼兒了!我騙你作甚?我雖為女流,卻也知一諾千金的武林原則!”


    駿馬疾馳,夜色漸濃。


    2


    “你聽,後麵有馬蹄聲!”十姑說。


    “我早聽到了。管它呢!”柳浩不以為然。


    “肯定是跟蹤我們的!我們到前麵的客店歇夜,要多加小心!”


    “哼!看老夫捏碎了他們的球兒!”


    “你又來了!我們現在沒功夫和他們糾纏。你要亂打出氣,也得在救出東方一鋒之後。”


    “你老是東方一鋒西方一鬼的!究竟為什麽非要救他?”


    “你不知道這其中的關係有多大!不用說鬼王把他抓去,我們必須救他出來,他和我個人也大有關係!”


    “什麽關係?”柳浩滿臉醋意。


    “咯咯!你又胡思亂想了!他是家父的密友,知道家父被害的秘密!另外,家父所藏的一幅秘畫的失蹤也與他有關,至少他能幫助我!那是一幅關涉一筆巨額珍寶的秘畫!”


    “哼!江湖中總免不了珍寶爭殺!究竟有幾個珍寶?”


    “數額非常大,簡直難以數計!你是什麽時候落生的?萬曆三十年?那時的皇帝正是神宗,他幾乎藏有全國財寶的三分之一還多!你說有多少吧?”


    “原來你是個很貪財的人!令尊都因之而喪生,你想重蹈覆轍嗎?”


    “嘻嘻,你什麽時候變成了正人君子呢?”


    “老夫平生不愛財!”


    “這你就錯了!家父被害,雖然與此不無關係,但卻另有重大緣由,而我們所以要批迴秘畫,乃是為了物歸原主!”


    “誰是原主?”


    “當然是金燕公主!”


    十站的話音甫落。身後的亂馬之音已響震耳畔!!緊接著,是一聲摧心裂肺的狂嘯!


    “唿哈哈哈!金燕公主?見她的鬼!那珍寶乃皇帝老兒搜刮的不義之財,人人可得而獲之享之!”


    “什麽東西大膽!”柳浩勒馬怒喝!


    “二位坐穩當了,別聽了爺們的名號嚇破了你們的苦膽!要是拉屎在褲襠裏,又黑又冷的天兒,脫褲子可不方便哪!”


    “下流狂徒!”十姑氣煞。


    “哈哈!娘子倒是抬舉咱爺們兒啦!爺們就是崤山七煞!”


    3


    就在十姑與柳浩快馬急行,要趕往鍾祥縣雙龍堡周府的前夜!


    秋夜黑煞如墨,秋風漫起透著陰森的涼意。偶有幾片早衰的枯葉隨風蕩落,在慘淡若虛的星光下倏忽一閃,發出輕微的落地哀聲!


    驀地一


    周府旁的秋林中,閃現出一條矯健的人影,從林中一彈而出,以高超的輕功身法,掠過十餘丈遠,羽落無聲地飄進周府的深宅廣院!


    此刻,在那條黑影之後不遠處,一雙從麵具後透出的灼灼目光,閃射著森人的殺氣!


    天交二更。


    周府的客廳,燈火尚明。


    有人在談笑。


    室內,杯盤狼藉。


    “周兄已十幾年深隱不出,此次卻為著俠義二字,重出江湖,而且敢追截鬼王,義勇不減當年哪!”


    “卓老弟,你我相交日久,怎的卻拿愚兄開心?且不說是十姑之情,老夫不能看她的笑話,何況東方一鋒,也是老夫的相識舊友,雖說交情不深,又焉能袖手旁觀?咳,救人不成,卻反落個累贅,正不知叫老夫如何處置!”


    “以老兄的武功和威望,憑著偌多的朋友,要找個什麽孟啟想必不算難事。”


    “八臂靈猿,你倒說說看?我與那孟凡超並不相熟,如何又能知道他的侄兒?想來這老東西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兒,必是位深隱的高人,不然怎能與東方一鋒攀上交情?他家尚修有地下迷宮,諒必大有仇家。據老夫竊算,他臨終托付的那隻繡花枕頭,必關涉一件絕大的秘密!”


    “也許是武學秘籍吧?”


    “不大可能。否則他何以自己不練,卻被鬼王處以極刑?”


    “珍寶秘密?”


    “唔,這個老夫就不曉得了。”


    “何不打開看看?”


    “噯,這怎麽使得!受他所托時,尚有‘河南六英’和‘神劍手’劉義、‘賽秦瓊’麥有道諸位在場,大家一致信托老夫妥為收藏,老夫又是親口許諾,豈能言而無信?”


    “小弟不過說笑而已。老兄高風亮節,誠諾踐信,令人讚佩!”


    “你‘八臂靈猿’練猴兒功練滑頭嘍!來,我們再喝一杯!”


    “八臂靈猿”卓伍是周平的老朋友,兩人昔年曾在一起共事,此次入陝入鄂,雲遊訪友,並有重出江湖之意。舊友相聚,置肴唿醉,此刻已是酒酣耳熱。


    驀地一一


    周平憑他將近一甲子的修為和久經江湖的閱曆,忽覺廳外有一聲輕微的異樣響動,即操杯在手,猛把杯子朝窗影擲去!


    隨著一聲破空銳響,響起一陣衣袂帶風之音!


    “八臂靈猿”早隨杯而起,飛向廳門口,微一沉滯,朝外如電射出數枚暗器!隨著暗器出手,他已破門而出!


    “八臂靈猿”,顧名思義。他非但輕功極好,舒身如猿猱,而且暗器功夫在武林中也大有一號,是以號稱“八臂靈猿”。


    他一掃室外無人,隨即拔空而起,躍上一丈多高的廳脊!


    驀地一一


    他發現前麵十幾丈遠處,正有一個黑影向前飛快飄行,穿脊越瓦,如履平地!


    “好身手!”


    卓伍心中暗讚。僅隻眨眼之際,此人就已跑出許遠!這可把卓伍較技爭勝的好勝之心挑起,他曾在巫峽苦練“猿猱輕身術”,這迴正可技成一試以舒其癢!


    卓伍的輕功果然了得,但前麵那位的身法也非平庸,一氣追出二十幾裏,前後總差五七丈遠的距離。


    “八臂靈猿”火氣外衝,足下加力,一下子趕近三兩丈。他提氣喝道:“宵小之輩,老夫八臂靈猿為你送行,哪裏走!”


    誰知那人聽他開口之後,卻收步站住了!


    4


    周平在卓伍在追那人時,已趴上房脊,隱見“八臂靈猿”朝那人急追而下,料定卓伍的功夫要勝之一籌,隨即落身迴到客廳之中。


    但他的心中卻大為不安起來,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自打十幾年前洗手江湖,遷隱至此以來,絕少有仇家尋上門來。又因他為人俠義,威望很高,所以雖然家中客友不斷,卻一直安享無事。除了在家中調教愛女珊珊的武功外,他很少出門。


    但是,是夜前來的人,顯然不是一般的宵小之輩梁上君子,何況一般的毛賊犬盜,怎敢上他的宅中作手腳?


    難道是為那件東西而來麽?


    除了“河南六英”、“神劍手”劉義、“賽秦瓊”麥有道之外,就隻有十姑知道此事!


    “爹,出了什麽事?”女兒珊珊從內房中聞聲踅出。


    珊珊稍逾出閣之齡,長得玲瓏方正,很是俊俏,隻是挑剔大,又任性,婆家難找!


    “沒你的事,快迴去睡覺吧!”


    “爹,卓大叔到哪兒去了?”


    周平眼神充滿慈愛,但口氣卻嚴厲。


    “女孩子家,別亂問!”


    珊珊噘起櫻唇,一臉不高興地折向自己的閨房中去了。


    周平也轉身迴到臥室,看了一眼臥榻旁角幾上的那隻包裹,又掃了一眼關嚴的窗子,心知無事,就摘下壁上那口龍泉寶劍,返身迴到客廳之中。


    折過屏風,猛一抬頭,廳門口卻早站定一條雪白的身影!


    那人脅下佩帶一把白鞘長劍,頭戴黑色麵具,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如僵如直。


    燭火閃跳,映得那人身上的一團濃濃的殺氣亂抖!


    行走江湖,從沒見過佩白鞘的劍客!


    而此人形裝之古怪,殺氣之濃重,也是駭人心目!


    來人雙足不動,卻已向前飄盈二尺!


    “閣下是哪一位?深夜駕幸敝宅,不知有何見教?”周平略一驚愕後,立即鎮定下來,壓低聲音,拱手而問。


    他怕驚動女兒出來,撞見這種可怕的場麵!


    蒙麵人沒有迴答!


    空氣一時僵死沉滯!


    “適才不速而至的貴客,可是尊駕?”


    蒙麵人不屑地哼了一聲。


    此人若非適才現身,引卓伍追蹤的那位,想必也是與之同夥。由卓伍被引開後,他才現身。這是江湖盜匪常用的方法。


    “尊駕可是適才那位貴客的朋友?”


    蒙麵人又不屑地哼了一聲!


    “周某雖無大財,但些許盤纏,自信還能送得起,不知朋友需要點什麽?”


    蒙麵人隻是用一雙極為駭人的仇恨鄙夷的目光注視周平,麵具後射出的這種目光極其狠辣刺人!


    但周平畢竟是位久曆江湖的老英雄,臨敵不亂,臨變不慌,微然一笑。


    “閣下想必無事不來敝宅吧?”


    “算你還有一點兒聰明!”


    “閣下謬讚老夫了!閣下既來之,何不賜示以真麵目?這副尊容,會嚇壞眾仆役的!”


    周平的話中,可是含有諷刺揶揄的味道了。


    “我不想多殺人。”蒙麵客平靜但陰滯地說。這就是說,凡是看見他真麵目者,都必死無疑!


    “周某一介魯莽武夫,但平生好客,不知尊駕是來作客還是……”


    “我將是你的最後一位客人一一吊客!”


    周平一向在武林中享受群雄的尊敬推崇,怎能忍受蒙麵人如此放肆無理!他怒極拔劍,嗆啷一聲,龍泉劍閃出一片寒光!


    “那麽,周某得給尊駕一處上賓的席位了!”


    “你用不著拔劍!”蒙麵客用一種極為平緩而輕蔑的,略帶冷笑的口吻說道。


    “周某自信一生大丈夫所為,光明磊落。沒有絲毫愧對良心俠義的事,輪不到你這宵小之輩汙辱!有話明講,要命奉陪!”


    周平雖仍壓低聲音,但他顯然已是怒極,蒼顏衝血,老睛布威!


    “哼哼!憑你也配自稱光明磊落!”


    “什麽意思?”


    “你可記得萬曆四十七年時,蘇州有位叫王元善的總兵?”


    周平聞言大吃一驚!


    這已是距今廿六年矣的往事!


    “你是誰?”他驚聲而問。


    “那位王總兵大人,可曾帶兵搶走了一位平民女子,送進神宗狗君的朝中?”


    這已不是問話,而是一字一頓、充滿殺氣和仇恨迸射出的利劍!


    “那……王……乃奉旨而為,迫不得已!”


    “哼!”蒙麵客用鼻子輕蔑已極地哼了一聲:“那麽,他後來棄官不做,化名周平,混跡江湖,浪得大俠虛名,可是自願的嘍?”


    自己對來人一無所知,麵對手卻已把他的那點隱私全都抖落出來了!


    周平的心開始顫抖。


    “崇禎三年時,這位周平周大俠主首聯名,請出‘神劍傲四海’,對一位前來血仇的劍聖大肆汙蔑,欲置之死地而後快,想必也是出於自願嘍?”


    “你……你是傷心斷脈劍客?”


    “憑你還不配問!”


    “那時,你出手狠辣,殺人無算,一年之內,竟殺死三百多位武林中人,周某乃為主持江湖公道!”周平聲音難免發顫:“你究竟要幹什麽?”


    “十三年前,僥幸給你滑過去了!今天,要你主持廿六年前的公道!”


    這句話,使周平的眼中充滿了恐懼。要知周平敢截鬼王救人,膽量之大可謂驚人。投身江湖,他何曾想過怕字!但當他一猜到蒙麵人是準時,那份潛藏四十來年的愧疚和十幾年的恐怖卻不禁從心淵中油然而生!他的腦海中,驀然浮現十七年前這位江湖劍魔殺人不見血、一夜連斃二十八位高手的慘劇!


    “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你的墓碑……”他那飽經風霜的老臉上驟然凸現極複雜的駭人表情!


    十三年前,這位駭人聽聞,震懾武林的絕情劍魔在他雄掃武林一年後,據說已被一位武林異人擊成重傷而死,他的墳墓就葬在蘇州城外小孤山的傷心嶺上,武林中人曾掘其墓鞭其屍,確證該魔已死!


    難道眼前的是索命厲鬼?


    “你,究竟是準!”


    “浮生一吊客,天涯斷腸人!”


    這正是當年絕情劍魔“傷心斷脈劍客”的自報名號!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已非人而鬼!”


    “你要幹什麽?”


    “血仇!索物!”


    “周某從未妄取他人物什。”


    “交出那隻繡花枕頭。”


    十三年前,他的要求,在武林中,無異於聖旨!


    “此物非我周某人所有。周某一諾千金,你除非殺了我……”


    “這用不著你提議!想不到你還真有點骨氣!”蒙麵人略一沉吟:“為此我答應饒恕你的全家,不血洗你的滿門!你動手出招吧!”


    句句是鐵,擲地錚錚!


    “冤孽!果真天有報應…….”


    周平歎罷,把心一橫。


    “廿六年前的事,老夫雖出於被迫,但畢竟造下了一場冤孽,老夫也不必強辯!既蒙你赦免老夫家中餘子,那麽,老夫就無禮了!”


    說罷,手中的龍泉劍挽起一個劍花,正是“蛟龍十三式”中的第一式“龍降於天”,緊接著,手中的寶劍一氣刺出十餘狠怪詭異的劍招!


    周平是江湖中一代響當當的人物,以雙槍成名不說,手中的龍泉寶劍也曾震驚過武林!誰知連刺十幾劍後,竟未沾到對方分毫!


    “這筆劍法,留著你也是現世!”


    說罷,蒙麵人從腰中抽出佩劍。


    劍一抽動,立即有一股無儔的罡力肅殺而至,劍一拔出,燭光中立即可見劍尖上閃吐的長長的血芒!


    周平明白,此魔劍上的功夫遠勝於昔日,自己即使再修煉一個甲子,也未必能較其十分之一!


    蒙麵客隻是把劍朝周平的雙腕和心口一揮,動作輕柔緩慢,舒展如作示範,劍根本就沒碰到周平,而“雙槍太歲”周平在冷汗才出的刹那間,便已僵立原地,如泥塑石雕一般,挺挺不動!


    蒙麵怪客從周平的臥房中取出那隻包裹,寂然無聲地飄出客廳,消隱於漆黑的夜幕之中!


    5


    這一切都是錯愕之際的事!


    等周珊珊忽然再次衝進客廳時,她隻看見了一條白色的背影!


    她稍一愣神,迴頭望了僵立的父親一眼。


    “爹!出了什麽事?”


    她一觸之下,老爹周平便望後栽倒!而他手中的那把龍泉寶劍,竟然沒有撒手。珊珊姑娘情知不妙,一摸爹的氣息已無,斷定剛才出去的白衣人必是兇手無疑,立即取出自己的龍鳳雙劍,朝外便趕!


    珊珊自幼得爹爹精傳,習得一身武藝,膽量也驚人的大,她顧不得細想,也來不及喚起家人,施展輕功,朝她所認定的白衣人遁去的方向急追而去!


    就在珊珊追出去不久,兩條人影卻又從緊閉的大門上霍然飛進周府!


    這兩位是誰?


    兩條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後,一老一少朝客廳快步走去。


    “嗨!老兄,你猜這小子是誰?”人還沒跨進客廳,卓伍就高門大嗓地嚷,話裏明顯帶著抑製不住的喜悅:“他就是……”


    他的話猛然頓住了!


    周平仰臥在客廳的方磚地板上,手中還捏著那把龍泉寶劍!


    一一死了!


    那青年人呆愣木立一一這怎麽可能呢?剛剛不久他還活著,他的聽力還那麽敏銳,他擲射酒杯的那手暗器功夫還那麽漂亮!


    青年的臉上掠過一絲惶惑。


    地上根本沒有血跡和搏鬥的跡象。


    難道是中毒而死?他的劍已出鞘……


    到底卓伍年老沉著,立即喚來下房中的仆役。但嚇壞了的仆役們所能迴答的就是重複一句話:我們什麽也不知道!


    “小姐呢?”


    小姐也不見了!


    卓伍立刻檢查死者,等他抬起頭來時,青年從他臉上看到的是驚恐駭人的表情!


    “傷心斷脈劍客!傷心斷脈劍客!”


    “八臂靈猿” 重複著,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化。他壓低了了聲音:


    “你可聽過這魔頭的名字?是這絕情劍魔幹的!是他沒錯兒!隻有他……”


    青年沒說話,隻是點點頭表示他聽過那劍魔的名號。


    “為什麽?為什麽殺他?”卓伍的雙眸中射出狐疑的心有餘悸的目光。廿六年前,他是周平手下的一員副將,兩人乃生死結拜的弟兄,後來兩人一起退隱於江湖。這些年來,可謂相知甚深。所以他非但有兔死狐悲之痛,也非常擔心自己的命運。


    那絕情劍魔出手極其狠辣,武休中活著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為什麽現身江湖和殺人如麻!


    等卓伍在極度震駭中反應過來,去內室尋找那件包裹時,包裹也不見了!


    難道是為包裹中的那件秘密?究竟什麽秘密連周平都不清楚,且知道周平保有此繡花枕頭者唯“河南六英”、“神劍手”等七八人而已,作案者顯然不是他們,難道是他們中的誰泄了底?


    不可能!他們不可能認得這位江湖上最惡毒的劍魔!


    毫無頭緒與線索的奇案!


    這一點卓伍在確認周平的死囚之後,就毫不驚奇他們對此一無所知的合理性了:這正是絕情劍魔作案的特點!


    “小姐的龍鳳雙劍也不見了!顯然是她發現了作案者,跟蹤而去了!她怎麽能是他的對手呢!”卓伍焦急地說。


    “卓大叔,你在這料理周老前輩的後事,我去追那個魔頭!”


    青年人滿臉悲恚之色,血往上撞,少俊的麵龐忽現血紅,有如赤炭,提掌朝身旁的八仙桌拍去!


    哢嚓一聲,一股青煙冒起,桌上赫然出現兩個焦糊寸深的掌印!


    “好小子!火焰掌的功夫果然了得!不過,你萬不可莽撞,找迴珊珊就行!對付那魔頭的事兒,我們再另圖良策!”


    “八臂靈猿”的話沒說完,那青年已飛身夜幕之中,不見了!


    卓伍望著結義兄長的屍身,歎了口氣。


    “這都是命嗬!當初你若不趕走這小子,事情也許不是今天的樣子。”


    他又轉望廳外的夜色:“霍超這小子得了什麽奇緣,身負如此絕功!”


    6


    當你不想碰見冤家對頭時,卻偏偏碰了個照麵,那時,世界狹窄得象一條路,就那麽一條路!


    但當你想去尋找冤家時,茫茫的世界就會大得出奇,廣無邊際!


    當珊珊怒追殺父兇手時,她所遇到的就是後一種情況。雖然那白衣兇手剛一跑出她就隨後追趕,雖然夜色中白色的衣服非常顯眼,雖然她腳下的急行輕功也不錯,但哪裏有那兇手的影子呢?


    曠野無蹤。兇手必非本地的一般宵小盜賊,那麽他很可能在前麵鍾祥城的客棧中投宿。於是,她順著官道,一氣追出一百多裏路,到了鍾祥城中。


    珊珊畢竟女兒身子,有些疲乏了。但她仍硬挺著,沿街搜巷,在灰濛濛、寂無人影的小城中尋那白衣人!


    東宮放曙,天其明矣,街上行人漸多起來,珊珊追尋的唯一結果,便是感到肚中饑餓起來。


    她不假思索地走進“來其祥”酒肆中。


    她根本沒想到自己連夜倉促追出,身上沒帶分文,她向來足不出戶,一應飲食衣著,盡由仆人伺候,所以,當她坐在酒店中,而堂倌過來問她要什麽吃喝時,她卻把這裏錯當成家中,眼睛仍裏著窗外,不耐煩地一揮手道:


    “何必羅嗦?每天早上都吃什麽?”


    堂倌聽了她的話,愣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她的意思。奇怪,我知你每天早上都吃什麽?但他哪敢頂嘴,眼望這位身著過分隨便,手提雙劍的姑娘,心中嘀咕此女非瘋即魔,隻得賠笑又道:


    “嘿嘿!小姐,實在對不起,咱小地方沒見過世麵,您要什麽請明告小人,小人好馬上給您準備,您多擔待些!”


    珊珊這才從悲憤和沉思中迴省過來,她望了堂倌一眼:“噢,我弄錯了。你隨便上點吃得飽又吃得好的早點就成。”


    這時,酒店中靠北麵的一張大桌上,四位勁裝壯漢正吃得熱鬧。但其中一位模樣還算說得過去,一臉色相的男子卻已朝珊珊這邊瞟過了好幾眼。


    “三公子,你在瞧什麽?噢,哈哈,三公子果然好眼力,這一層上就比咱哥們強出幾籌!模樣不賴!”


    另外兩個人也迴頭望了珊珊一迴。


    “中!挺嫩的!胸脯兒倒他媽的挺惹眼!”


    “臉子也不差嘛!那眉眼不比從前那些差!怎麽,三公於仙心思凡了?”


    “三公子”陰鷙而下流地作了個怪相。


    珊珊見他們鬼頭鬼腦地看自己,說的下流話顯然是朝自己來的,氣得怒燒芳腮,但她轉念一想,還是趕緊吃飯,吃完飯找兇手仇敵要緊,這幾個無賴就算他們這一迴走運吧!


    “小姐,一共是八錢銀子!”堂倌笑嘻嘻地過來結帳。


    八錢銀子實在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數目,但這卻叫珊珊吃了一驚!


    “什麽,還要錢哪?”珊珊一急,差點把這話說出來。她伸手在身上亂摸,登時急得汗往下冒!


    “賒賬好不好?”一個大家閨秀說出這樣不得已的話來,她的惶急羞臊之狀不準想象!


    “嘻嘻!這可使不得!本店小本生意,天南海北的客人這麽多,要是都象您小姐這樣賒帳,小店還不早倒閉了!”


    那位“三公子”走了過來。


    “堂倌!不得放肆!這點小錢算在小爺的帳上就是了!小姐,在下許喜芳,恕個罪說,家父就是湘西的‘九爪神蛟’許鐵龍。小姐想必倉促出門,身上不方便,嘿嘿,不必著急,飯錢在下為您付了,這裏還有一錠紋銀,請小姐笑納以為盤纏!”


    如不是那副流氣相兒讓人討厭,這番話倒還蠻有救危濟困的俠義味道!


    “九爪神蛟”許鐵龍乃湘西一霸,是江湖上有名的難纏的角色,這位,想必就是他的三公子了!


    “哼!謝謝你的好心!本姑娘用不著!”


    “小姐,這話怎麽說!在下渴慕芳顏,能為您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效勞,是在下的榮幸嗬!”


    “哎,我說姑娘,不是小人說話損,你可別不識抬舉,能有這麽一位出手闊綽的好心公子為你付賬,你得謝謝人家才是!”


    堂倌一副媚富吠窮的狗兒樣!


    忽然,一直在門口旁的桌子上悶聲不響地吃飯的一位書生摸樣的人開口了:


    “堂倌!這位小姐是我的同鄉,她的賬由我來付!”


    這句話可把許喜芳氣壞了!窮小子,竟敢攪爺爺的混水!


    “窮小子!你出來裝什麽大方,充什麽大頭蒜?瞧你那寒酸相,自己能不能付得起賬還不一定呢!格老子的,裝他娘的硬!”


    許喜芳的一位同伴朝藍袍書生罵道。


    書生渾若未覺,一言不發,把一兩銀子遞給了堂倌,繼續埋頭吃飯。


    珊珊起身離座。不料那許喜芳卻一把捏住她的右腕。


    “小姐!何不……”


    “啪!啪!”


    許喜芳的話沒說完,臉頰上已被怒極的珊珊抬左臂給了正反手兩個漂亮的耳光!


    這小子給打得呆了半晌。


    “臭丫頭!真他娘的不識抬舉!給我毀了她!”


    三個勁裝惡漢一擁上前!刀劍齊出,圍了周珊珊!


    “娘的!我家三公子看得起你,不想你這狗入貓出的賤丫頭不識抬舉!”


    刀劍齊下!


    珊珊掣出龍鳳雙劍,與三個惡漢殺起來!她尋兇手不著,失父之痛和憤怒早己鬱滿芳胸,此刻,拚了命拿這三個惡徒出氣,龍鳳劍使開,端的非凡!


    豈料這三個惡漢也非庸手,武功個個高強。拚殺一會兒,珊珊就吃緊了!


    恰在此時,一旁觀戰的許喜芳窺見一個破綻,舉掌朝珊珊頭頂劈下!


    “呀!”地一聲慘叫,許喜芳的掌心竟被誰穿進了一支竹筷!痛得他滿地亂跳!


    三位惡漢早朝那位仍埋頭吃喝的書生撲去!二把刀、一支劍連砍帶刺七八招,藍袍書生不知怎的卻在這惡煞的攻勢中安然無恙,竟又喝下一口湯!


    “嗬噗!”書生一口湯水往一惡漢的麵門噴去!


    中湯的惡漢發出一聲慘叫,竟被那口湯水打得滿臉流血,撤劍後退!


    另外兩位惡漢刀已劈下,正是前後夾攻之勢,看來書生萬難逃此一劫!


    但飛跌到門外街上的卻是那兩個惡漢!


    許喜芳本該見好就收,誰知他平日驕橫慣了,怎咽得下這口穿掌損將的惡氣!怒吼一聲,忍痛左掌掣劍,朝書生猛撲過來!


    “哢嚓”一聲,許喜芳的左臂從肩根處被書生一掌擊斷,大力下襲至腿,他竟一下子跪在當地!


    珊珊一見這位英俊玉梃的書生武功如此之高,料知他必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俠士,世外高人,為之心折不已,芳府激蕩,立即過來施禮道謝。


    “多謝英雄義伸俠臂!”


    說著話,已芳顏緋潤,美目流情。


    這倒使書生麵呈窘難之色,但他隻是淡淡地還了一禮。


    “請教恩人高姓大名,好叫珊珊日後有個報答!”


    珊珊雖初離家門,但卻自幼在家中受到江湖武林文化的熏陶,作派起來,倒蠻象那麽迴事兒!


    “不必客氣。”藍袍書生隻淡淡地迴了一句。


    “小子!有種你留下姓名來!”許喜芳已被惡奴攙扶起來,躲在店門外嗥叫。


    書生朝門外走去。許喜芳一見,但卻屬鴨子的,肉爛嘴不爛。


    “有種的留下名兒來!”


    人家不承認,怎麽辦呢?


    “不管是誰的銀子,我想那人總是一片好心。小姐既然一時之窘,何妨爽快受用?”


    “這可不對了!難道那個姓許的混蛋的銀子我也能收下嗎?”


    倆人不知不覺已變成並肩行談。


    書生聽了她的話,臉色微微一變。


    “據在下猜想,送小姐銀子的人,大概不是混蛋!”


    “誰這麽說啦!你……”


    忽然有兩匹駿馬從後麵衝了上來,馬上一人探手抓住了珊珊的肩頭!


    “珊姐!”


    “嗬?魏小妹!”


    來者正是魏十姑和柳浩!


    “珊姐!你把我們急壞了,你卻跑到這兒來談……淡風景!他是誰呀?”


    十姑一副有所知悟的神秘笑容。


    “他是……”等珊珊再轉過身來,想介紹這位不知名的救命恩人時,哪裏還有那藍袍書生的影子!珊珊惶然四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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