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歸旋側臥在水邊的大青石上,頭枕著湛霄的腿,身上蓋著他的外袍。旁邊的清潭倒影出兩人綽綽約約的身影。她掀了外袍,兩人皆一襲白衣,湛霄長挑俊逸、清高不凡,她則側臥窈窕、烏發委雲。


    她看著水中的影子喜滋滋地說:“你看,多好看。難怪人們都說南侯並夫人天下之美人也,南侯美在其神,夫人美在其形。”


    湛霄啞然失笑,“誰這麽說的?不會是你吧?”


    “真的真的,本來就是!以前我和可人逛街時在茶館裏聽人說的,可不是我自吹自擂,”說到這裏她又連忙從湛霄身上起來,照著池中的影子道:“不行,我得快些節食修顏,否則連美在其形都沒有啦。”


    湛霄起身將她攔腰抱起:“說說究竟為何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敢再耍滑頭便把你扔到水裏去。”


    歸旋苦著臉,“你嫌我難看?”


    他唇角抿出一個勾人的弧度,“不難看,隻是想知道原因。”


    歸旋頓了頓,靠在他胸前道:“太皇太後說不管樂不樂意我這樣的女人注定會為家族和大魏帶了禍端。我不大相信卻也不願聽之任之,他們覺著我聰慧,我便成個徒有其表的花瓶,他們覺著我太過貌美,我便做個平庸些的婦人,難道這樣也值得人惦記?不過可惜,我的性子注定不夠隱忍大度,別的都能改,隻怕這個酷妒的性子是永遠改不了啦,結果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湛霄哥哥,今日之後全天下都知道你娶了個少有的潑婦妒婦,還會不會給你惹禍端我不知道,但至少會給你惹來非議和笑話。”


    湛霄許久不言。


    歸旋抬頭看他,竟發覺他眼中不帶表情冰寒一片。可是,他一低頭,眼中的寒冰全部化了,變成柔軟流淌的春水,“後悔嗎?”


    她搖了搖頭,“不後悔!”即便功虧一簣、即便麻煩無數、即便全天下笑話也不後悔。


    他低頭吻她。


    唇舌之間繾綣許久不忍分開。他的唇看似線條微冷,可嚐起來卻那樣柔軟、迷人、可口得恨不能吞下去才好。歸旋想幸好當時頂住了,若這樣的唇舌糾纏在別的女人身上,她肯定得被妒火燒幹。清池中倒影出鴛鴦交頸的儷影,泉水滴落,影散開了。


    待鼻息稍緩,她低聲喃道:“糟了,日後隻怕我也會和郗皇後一樣。”


    “什麽?”


    “傳說梁世祖的郗皇後性子酷妒,梁帝當年無子也不許他親近旁人,結果她死後因瞋業過重受盡苦楚不得超生。後來托夢梁帝,梁帝為她研習佛經做懺法十卷,後請僧懺禮她才得以脫了蟒型化為天人謝帝而去。”


    湛霄微笑道:“郗氏專內嬖,癡愛膠漆堅,死生常對麵。”


    歸旋眼眶頓時一熱,低聲又念了一遍:“癡愛膠漆堅,死生常對麵。”


    是啊,那麽多因果輪迴,那麽多導人戒瞋,可她卻隻記得那句“癡愛膠漆堅,死生常對麵。”


    ***


    不知不覺日色已暮,兩人出了山洞。歸旋看著山下清曠無垠的原野心中升起一股難言情緒。


    這天地雖大,這洞府中的時光雖美,他們終究還是要迴到京城迴到侯府麵對一切。


    “母親必然對我失望極了。”她緩緩說道。


    湛霄道:“不會,母親宅心仁厚,必會體諒你的苦衷。”


    歸旋心頭悵然,而今無論如何她也隻有迴去求她原諒,“那我們快些迴去吧,出來這麽長時間他們肯定急壞了。”


    湛霄卻拉住她道:“不忙,我出來之時已令人傳訊迴府說你我明日再迴。現在天色已晚,我們隨便找個農家借住一宿,明早再迴城去。”


    歸旋聞言一愣道:“真的嗎?明日再迴去?”


    話一出口她便明白,這是湛霄給她些時間緩衝一下心緒。


    湛霄笑道,“走吧,看看附近有沒有農家。”


    ***


    走了不遠當真瞧見炊煙,再走過去果然是一戶圍了個小院的人家。


    這戶人家有一家四口,老夫妻和兒子兒媳。一家人在山下開了幾畝薄田,現在正是秋冬之際,父子倆上山去打些獵物貼補家用還未迴來。


    湛霄敲門進去向在家的老婦人說明來意,並拿出一錠五兩有餘的銀子作為酬謝。


    這家人何嚐見過這麽許多銀子?又何嚐見過湛霄和歸旋這樣豐神如玉、清華脫俗的人物?


    老婦人呆了半響後,忙不迭把兩位貴人迎進來,又慌忙喊著媳婦燒水燒菜。


    歸旋去廚房幫忙,婆媳倆連忙推拒卻見歸旋已經利落地擇起菜來。老婦人愣了半天連聲讚歎道:“夫人的相公真是好福氣,娶了這樣天仙樣的媳婦還這麽能幹麻利。”


    歸旋迴頭瞧瞧媳婦微微隆起的小腹,“您也好福氣,媳婦這快有五個月了吧。”


    年輕媳婦臉上露出羞澀拘謹的笑意,點了點頭道:“是,正好五個月啦。”


    女人們在廚房裏忙碌當兒,打獵的父子也已迴來,推門見到湛霄不禁又驚又訝,待老婦人趕出來說明情況,父子倆又見湛霄豐神雋朗、氣宇不凡不由心生敬慕。


    湛霄倒是和煦不拘,便在院子裏與父子倆聊起打獵和今年的收成。


    等張羅好晚飯一屋人開始吃飯時,這家人已漸漸和歸旋湛霄熟絡起來,沒了開始的拘謹。雖是農戶人家,但男女之防還是有的,按說媳婦是不該上桌吃飯的,不過這家人性子淳樸,媳婦又新孕,這些時日倒沒有那麽多講究。今日為了招待歸旋特意在堂屋裏支起兩張桌子,男女分桌而食。


    桌上有大盆的蘿卜燉肉、煎魚、韭菜雞蛋,還加了新獵的兔子。父子倆取了自家釀的米酒敬湛霄,湛霄也笑笑大口飲了。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和和氣氣。


    吃完了飯,歸旋討了一把碎米跑到院子裏喂雞,可惜天已經黑了,雞全部進了籠。歸旋打著燈籠往雞窩裏撒米,笑咪咪道:“這就叫馬有夜草、雞有夜米對不對?”


    站在一旁的湛霄很無語。


    “對了,可人來信說他們在江州住下了,買了一處茶園,也喂了一窩這樣雞仔,什麽時候得閑了咱們去看他們好不好?”


    湛霄笑了笑接過燈籠,燈火下笑容溫柔如水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好,不過或許還要過些時日。”


    歸旋不以為意,這個是自然,京城裏還有一團亂麻的事情要處理。


    這時,婆媳倆已把最好的一間房收拾出來請湛霄和歸旋去住。被褥都是新洗新曬的,躺在上麵能聞到股陽光的味道。媳婦還拿出一套簇新的準備過年穿的衣裙給歸旋換洗,不過歸旋推辭未要。


    提到衣服,歸旋倒想起另外一件,她邊解著頭發邊說:“今天那個月宛公主穿了一套衣裳,真是……好漂亮!”


    湛霄莞爾失笑,“今兒出了那麽多大事,你就記著一件衣服?”


    歸旋理直氣壯地說:“那有什麽稀奇?隻要是見過那件衣服的女人都絕對不會忘記!簡直太漂亮了……不知道是用什麽料子做的,當真是燦若雲霞。我猜是當初作翠雲裘餘下的布料做的,唉……也不知當年太祖皇帝為符皇後做的翠雲裘究竟漂亮成什麽樣子?”說罷她不禁又向往地歎了一口氣。


    湛霄道:“你想知道又有何難?我日後也讓人為你做一件便是。”


    歸旋嚇了一跳,“你說什麽?”


    湛霄微微笑道:“阿旋不過想要一件衣服,難道我不能替你辦到?翠雲裘雖然隨葬,但製作衣裳的工匠並沒有隨葬,日後將他們的後人找出來重新再做一件便是。”


    這話聽著像輕鬆玩笑,不過歸旋知道湛霄從來不對她打誑語。可這何止是區區一件衣服的問題,這要聚集全國最優秀的工匠和繡女耗時經年才能完成。


    她忽想起他曾說:“我若為幽王,定讓這江山固若金湯,以天下供養阿旋。”


    他說:“我隻有成為最強的男人才能保你周全一世。”


    ……


    歸旋看著他臉上雲淡風輕的笑容,忍不住顫聲道:“湛霄哥哥,你……是不是準備謀反?”


    他深邃如墨的瞳孔微微一縮,麵容依舊那般平靜溫和,“阿旋,過來睡吧,那些事情不該你操心。”


    歸旋愣了半響,緩緩搖頭,“是,國家大事不該我操心,我也操不了心。但是,湛霄哥哥,我們都是從戰亂裏逃生的人,都見過什麽叫千裏餓殍、萬裏枯骨。君子一怒、伏屍百萬,可百萬蟻民何辜?就像我們住的這陳伯一家,原就是從益州逃難而來,幾畝薄田就能讓他們安居樂業,五兩紋銀就能讓一家人欣喜若狂。可若是戰事起了,這點微薄的願望都隻能化為泡影。湛霄哥哥,你素有安邦圖國之誌,那樣的情形絕對不會是你願意看到的。”


    慕湛霄凝視著她沉默良久,目光深邃幽冽,猶如無法見底不起波瀾的深水寒潭,歸旋正在無措之際,隻見他忽而一笑,瞬間又迴複那個她熟悉的溫暖男子,“誰說咱們阿旋是紅顏禍水?我看阿旋若是為後必然是亙古未有的千古賢後。”


    歸旋沒想到他竟會如此說,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湛霄歎了口氣,上前一步柔聲說道:“你說得那些事我怎會不知曉?況且謀反是株連九族的重罪,我自然不會不顧後果輕易妄為。”


    “當真?”


    他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雋朗一笑,“當真。”


    作者有話要說:我必須承認,那個美而酷妒的郗徽是歸旋的原型。


    不過郗徽有個比歸旋神奇的地方,就是在做梁武帝的皇後之前曾給劉昱當過皇後,後來,安陸王蕭緬又想娶她,最後嫁個了統一天下的蕭衍。簡直有天下英雄盡折腰之勢,“紅顏禍水”的功力比歸旋有過之而無不及。


    另外,我想更重要的一點,如果歸旋是郗後,死後若隻是自己受苦不得超生,她是不會後悔生前的好妒。從這點講她比郗後更頑固。


    至於幾次跑去當和尚的梁武帝自然和湛霄哥哥沒有聯係。不過我覺得作為一個身居高位男人能十幾年鍾情於妻子,並在一直無子的情況下也容忍她的專橫霸道,在那個時代還是很難得的。更何況妻子死後數十年他一直沒有再立後,即便後來太子的生母也沒有。我想他是了解妻子的性格,她絕不能容忍身後有其他的女子與他們同穴。


    梁皇在妻子死後,“晝則忽忽不樂,宵乃耿耿不寐”,忽然有一天夢見妻子死後受苦,於是苦研佛經寫下了十卷懺法,後來請高僧作法超度,終於心滿意足地看見妻子化為天人而去。


    可亡妻真的托夢了嗎?還是隻是他的夢境?


    他真的看見妻子飛天了嗎?還是隻是他的想象?


    流傳千古的梁皇寶懺究竟是經卷還是隻是一部寫給亡妻的情詩?


    梁武帝從英明神武的帝王變成癡迷佛法的和尚天子究竟是因何而起?


    冰冷的曆史也許是另一番真相,不過,我寧願保留一點浪漫的想象。


    好了,謝謝11、ally的霸王票,另外請相信我是以極速蝸牛的速度在向前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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