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看世界,如魚處缸中。能看到的永遠不是真實的世界。真實的世界是什麽樣的?沒人知道,也無法知道。或者根本也不想知道。他們隻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世事也是如此,真相一點也不重要,人們僅僅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一個懦弱與卑微的情緒通道與出口。


    特別是這個理由,或者借口還在不久前就成了公敵,如此,一切原因都可以歸結到他身上。


    “我相信元貞兄弟是深明大義的人。你們誰願去將他請來?”說完,裴涵陽看也不看那些人,徑直說道:“牧授殿使大人,就勞煩你跑一趟吧!”梁守槃臉色驟變,牙關緊咬,就欲發作。斐蒼南卻道:“梁大人受傷頗重,還是由我代勞吧。”梁守槃看了他一眼,斐蒼南為他解了圍,但他心中絲毫升不起感謝之念,蓋因他知道,這斐蒼南隻是一個趨炎附勢的貨色,想要在覺元殿麵前表現自己而已。


    此時,梁守槃心中忿怒全消,反而有點幸災樂禍,甚至暗暗歡樂了起來。元貞豈是那麽好對付的?前日元貞突然出現,這覺元殿大公子、最有希望的繼任者——裴涵陽可是結結實實吃了個大虧,現在不敢去找元貞的麻煩,這斐蒼南倒是主動跳出來了?真是蠢貨!那元貞連你爹都敢殺,殺你一個還未成器的毛頭小子又有何難?慢說你開神未久,即便裴涵陽走脈七段,差兩段就要摩頂的角色,也還不夠看。說不定就連我出手,也討不到什麽好。


    “喲,斐公子可真是樂於助人啊!”


    斐蒼南沒有理會禹穀懷的嘲諷,甚至臉色亦十分平靜。向裴涵陽,以及遠處正在對峙的裴道鈞施了一禮,便就飛身遠去。


    “禹穀懷,你三天沒挨揍,骨頭就癢了?”


    “嗬嗬,大舅哥你這話說得,我……”禹穀懷話沒說完,就一個閃身避到一旁。他原先站立之地,顯示突然從地底冒出一根地刺,而後一根銀鞭又將那地刺絞得粉碎,竟是兩道攻擊無聲無息就已襲來。


    “禹穀懷,本事見長呀。咯咯,想娶我的話,這點本事還差得遠呢。況且,你還得問問我姐夫同不同意呐。”如同天籟一般的聲音將此地酷烈的血火氣息一掃而空,裴涵煙帶著數百覺元殿修士踏風而來。


    “涵煙,你怎麽親自來了?你看這風大塵大的,快迴去歇著。別擔心我,大舅哥看顧著我呢,出不了事兒。”


    “禹穀懷你閉嘴!”又是一團黃光憑空從頭頂無聲無息砸來,禹穀懷再一個閃身,貌似悠閑地避了過去。禹穀懷對著裴涵煙用那肉麻惡心的語調說出來的話,每次都能成功地激起裴涵陽熊熊燃燒的怒火。裴涵陽時常都覺得自己有可能忍不住要殺了這個現在還不能殺的渣子。


    禹穀懷見裴涵陽已然動怒,便就老老實實蹲在遠處不言不語了,那神態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


    裴涵陽和裴涵煙眼神一觸即分,而後深深地看了禹穀懷一眼。往常,隻要他們出手,禹穀懷是絕對避不開的,今日卻輕鬆地連連閃避了兩次,其中還有一次合擊!要知道,裴氏兄妹二人在同輩中,也算功力高絕的了,在他們看來,在同輩之中,即便不是真正的生死相搏,也沒有任何人能避得開他們的合擊。可這個最不可能避開的禹穀懷偏偏避開了,甚至他們都沒聽說過禹穀懷在何時開過神。要麽就是此人太過廢物,開神毫無動靜,勉強迴神。要麽就是禹穀懷根本還沒達到開神之境。但無論哪種情況,這怎麽可能?


    伴隨著這個巨大的疑問,裴涵陽更加覺得福壽山這個人必須得死。


    他感覺到覺元殿受到的挑戰越來越多了。先是元貞,他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殺了淨魂使,本與自己妹妹功力,死過一次後莫名其妙地功力大漲。再是這個福壽山的賤民,莫名其妙地開神。現在連禹穀懷這種廢材也莫名其妙地不再能夠隨意拿捏。他不知父親作何感想,他是覺得覺元殿最近這些年幹了太多莫名其妙地事了。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父親可還好?”將數百修士灑在周圍,隱成劍陣之後,裴涵煙麵帶憂色地看著遠處與臧尋真對峙的裴道鈞。雖然臧尋真看起來斷了一臂,可修煉了裴家一脈相承的《太宰二十四息》的人,才能知道,實際上裴道鈞已經吃了大虧。


    覺元殿之所以強大,是因為其嫡係子弟均修煉《太宰二十四息》,戰鬥之中號稱不死。實際上是因為此功法一旦修成,便是一息化可作一朵魂火,一朵命火即是一命。此魂火既可換命,亦可燃燒殺敵,雖燃燒魂火乃相當於同歸於盡的最後手段,但魂火熄滅或有機會再修,命丟了可無法重得。裴氏大部分嫡係子弟天賦都不差,基本上都能修出一息,天賦絕佳者修出三四息亦不無可能。搏殺中比對手多出一條命,甚至數條命來,其優勢簡直無與倫比。隻是修出的命火一旦熄滅,雖可再修,除難度倍增以外,還無法複原。無論天賦多高,資源多足,終其一生,最多僅能修出二十四朵命火。裴道鈞本已修出六朵命火,此刻已被斬去兩朵,又燃燒兩朵增強拙火感應篇之威力,此刻僅餘二朵在命海飄搖。


    裴涵陽目光深沉,嘴唇抿在一起並未答話,裴涵煙也隻得與他站在一起,默默注視著那風暴的核心。


    “罰罪殿的人馬敢來闖陣,就殺光他們。”聲音好聽,命令冰冷。


    臧尋真望著那團灼熱的紫色電光,眼神卻冷了下來。當他把手重新搭在劍柄上時,百丈開外的眾人亦有所感,那感覺仿佛赤腳踩在滿地的蘆芽之上,尖銳且刺痛。有鑒於裴道鈞拙火感應篇巨大的威力,眾人急急忙忙再次遠遁百丈。而覺元殿從容擺好的劍陣,就此不戰而破,隻得挪移到更遠處再次匆匆重擺。


    事實證明,這些人對危險的嗅覺仿佛野狗一樣準確。在臧尋真拔劍那一刻,他們親眼見到無數劍鋒仿佛蘆芽一樣從地裏長了出來,而後劍鋒分裂成數片花瓣緩緩打開,中間一根劍形花蕊放射毫光。這滿地劍花煞是好看,卻異常危險。每一縷毫光照射在肌膚之上,都仿佛有麵對著一根懸停於上,將刺未刺的鋼針,直教人心驚膽戰,又無處可避。如果眾人還停留在原地,此刻定然已成了篩子。那花蕊慢慢脫離花瓣飛升而起,而地上的劍花仿佛曇花一般,霎時間便就枯萎。眾人雖知這臧尋真的《破曉》非同凡響,卻不知如此震撼人心。


    “看來迴去以後,我得好好研究研究開神的事情了。”禹穀懷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那些花蕊在半空中變成了一根根連天接地的絲線,開始切割周圍空間,逐漸向著裴道鈞匯集而去。若說這罰罪殿都是一群瘋子,那麽此刻眾人應知這臧尋真最是瘋狂。在單打獨鬥中使出如此威力巨大的群戰技,為的隻是不讓裴道鈞有閃避的機會,以達到一劍定輸贏的目的。隻是如此一來,臧尋真自己亦定會受創頗深,若沒有一次殺死裴道鈞,無再戰之力的臧尋真必定是死路一條,別無去處。


    “不知死活!哼!”裴道鈞冷哼一聲,那紫電驟然加速往臧尋真頭上落去。


    真是不知死活!


    斐蒼南一路行來,看見城中數撥平民或結隊,或獨行,前往福壽山趕去,心中泛起的鄙夷,就像是那粘在新鞋上,既黏且膩的稀泥,怎麽蹭都覺得惡心。“看熱鬧?死光就好了。”他心中這麽想著。主動請纓要去找元貞,其實並不是他本人有對抗元貞的把握,對他而言,針對元貞的行動早就開始了。三個魂奴,還有一個操魂師,況且,覺元殿此前雖沒有與他結盟,他卻從此處借到了一件至寶,當然,代價足夠大。


    論到正麵對抗,其實還是罰罪殿最為強大,但淨魂殿最大的優勢是詭異和防不勝防,斐蒼南相信,憑借那三個魂奴和操魂師的手段,即便是元貞功力有所長進,也定然察覺不到自己是怎麽死的,自己隻要前去收屍,定然是萬無一失。他隻是希望魂奴不要有所損傷,畢竟他沒有得到淨魂殿傳承,魂奴損失一個便就少一個,他無法修複,也不能再生。至少在繼任淨魂使之前,他沒有資源來做這件事了。


    元貞確實沒有察覺到魂奴和操魂師。魂奴根本不是實體,隻是一種特殊的人造魂魄,是通過淨魂殿的傳承秘法將幾個活人的魂魄剝離出一部分,而後合成的。此方世界之人,一旦死亡,其魂魄或者徹底湮滅,或者必然收歸思舊塔,沒有其他可能。因此,這聚合而成的魂奴,其中組成魂奴的那些魂魄碎片真正的主人,必定還活著。無比痛苦地活著。


    斐蒼南並沒有將元貞的事情放在心上,隻是在盤算了自己在繼任淨魂使這條路上到底還有什麽障礙,又該如何一一將之清除。他滿腹心事地往元貞的住所走去,但當他踏上元貞門前那條青石長街時,卻正好遇見元貞正好從門內地踏步而出,身邊還跟著一個渾身上下纏繞著布帶的木乃伊。


    斐蒼南心髒仿佛被無形之手驟然攥緊,血液也在片刻之間停止流動,雙方就這麽毫無預兆地對立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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