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山的那精氣煙柱的明光取代了其他一切光線,從屋外照射進來,那些灰塵仿佛冷月的碎屑,從貨架上緩緩飄落,元貞坐在八仙桌東麵的長凳上,右手放在桌上,靜靜地感受中此地往日或有的脈動。左手在腿上緩緩地打著節拍,那兀自閉幕沉浸的模樣,仿佛那首他正在以極低的音調低吟曲子是天籟。就這麽呆坐著過了數個時辰,不停流淌的時光亦不能衝刷掉籠罩在他身旁的寧靜。


    當那個來曆不明,元貞卻莫名信任的木乃伊如鬼魅一般地出現在貨架頂端,這種寧靜非但沒有被打破,反而更添了一層諧然。那情形仿佛就是,你在早春時節的一個微雨天氣,盤坐在窗邊靜靜地看書,喂的一隻貓忽而跳到你腿上伸出爪子自然地開始舔著那絨絨的長毛。


    那木乃伊身上布帶有數處破損,隱有黑色血液滲出,它蹲在那邊正不疾不徐地將這些斷頭布帶一一重新紮緊。見元貞望來,便得意洋洋地伸出三個指頭晃了晃,一副昂首挺胸的傲驕模樣。元貞笑了一笑,“你我二人同樣來曆不明,但我至少還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今日,你為我殺三人,擋災劫,我當視你為手足兄弟。既然你無名無姓,我便為你取名如何?”那木乃伊停下手中動作,歪著頭靜靜地看著元貞,也許它在想,你怎知我無名無姓?不過,它既無法出聲,便無法反對。元貞又自顧自地說道:“既然如此,你隨為兄姓元。你我二人相遇於淨魂殿魂海,此地迷惘混沌,似我二人之過往,今我欲斬破混沌,重開清明,一窺究竟,此如同道之生一。我便喚你元兆一如何?”


    那木乃伊聽他講完,隻是呆了片刻,便重新開始整理其身上的布帶來。元貞輕笑一聲,便站起身來,喚道:“兆一,隨為兄去還一個人情”。跨出門檻便往福壽山行去。元兆一的身形又隨他如鬼魅一般消失無蹤。


    “爸爸,這天下到底有多大呀?”


    “這天下呀,一點都不大,一顆心就能裝得下!”


    “那我的心能裝得下嗎?”


    “哈哈,天下雖小,可這天下的人間卻很大。等你長大後去人間走一走,你就明白了。”


    “爸爸,爸爸,你幹什麽去?”


    “去這越來越小的天下走一遭!”


    “韋兄何往?”


    “聖輝庇護漸次破滅,天下六十四州僅剩二十七州。趁這天下還算不小,曹兄何不隨我走走?”


    “昨日聽過福壽山所傳的歌訣,雖不明其意,但今日神完氣足,腳力正好,同去同去。”


    “請!”


    “你拉著老子幹嘛?老子這輩子雖然是個廢物,但老子的兒子要覺元了!”


    “哭,哭個屁!要不是福壽山那個什麽歌,覺元殿那幫子大老爺,咱兒子能覺元?”


    “是,起不到什麽鳥用,但老子就想去看看,看了心裏就爽利了。”


    在這夜幕中,天上那道精氣煙柱照亮了許多如螢火蟲一樣的光輝。這光輝與庇護天下的聖輝完全不同。聖輝自天而降,潤澤萬物;這螢火之輝由內而發,僅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繼神廟各殿趕往福壽山以後,這些受到《天鼓赤龍歌》雨潤的點點螢火,亦緩緩往福壽山匯聚而去。


    那道紫電發出的光比那些螢火之光亮無數倍,甚至數萬年來,不分晝夜一直籠罩在頭頂的聖輝光芒亦為之奪。那被裴道鈞《拙火感應篇》照射過的方圓百丈之內,生機滅絕。夔夏青站在百丈開外,見那懸在半空的紫電換換往臧尋真頭頂壓去,而他消失的左臂斷口處雖血漿迸湧,卻不外泄,就知道師父雖元氣大傷,卻暫時無礙。他並未上前,反而抽身便走。站在不遠處抱臂旁觀的裴涵陽斜著臉望了他一眼,並未阻止,對剛剛逃出紫電籠罩範圍的各殿人馬說道:“我覺元殿眾修隨後就到,你們都留下來做個見證吧。”


    持諭、傳道、司稷三殿均是殿使孤身前來,在紫電照射中受創最輕,況且本就打算看到最後,自無異議。韋策殿全軍覆沒,無法有異議。典祀殿前來觀戰的有殿使1人,使徒5人,祭司30人,此時僅殿使和2使徒得存,可謂元氣大傷。那殿使本就對福壽山特殊的祭祀儀式形式和內容極為好奇,竟至走火入魔一般。隻是內外隔絕,福壽山的人能走出來,外麵諸神殿的人卻進不去,哪怕血脈稀疏得近似於無,也無法進入。隻有那些於神殿毫無血脈關係的人,才得以進入。隻是,與神殿無血脈關係,便注定無法修煉,不可能擁有元力覺醒的機會。這種人去福壽山那種地方也,隻有被當成牛羊食物的命,因此,數千年來,無人進出福壽山。今日這典祀殿使在如此近的距離內見到福壽山近乎全體成員的儀禮,早就狀如瘋狂,哪裏肯走,隻是一把拉住旁邊那有些狼狽的年輕男子吼道:“吳戍,你去過福壽山,你把他們的祭祀細節給我寫出來!”


    “咦,您老如何認得我?”


    “別廢話。奚仲祿,你那《夷希道紀》可能借我一用?”


    《夷希道紀》非同小可,可謂持諭殿之核心。數百千萬年來,其上錄有眾多神諭,雖一般人看之不懂,卻知這道紀加身,便算是持諭殿嫡傳了。這對吳戍而言,實在太重要了。他如今缺的就是一個被上層勢力承認的身份,否則,他在觀潮閣的另一個身份遲早必定暴露,為他招來災禍。典祀殿使知吳戍能進入福壽山結界,必定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他認為這一份誘惑吳戍無法拒絕。吳戍也覺得自己無需拒絕。


    “那就有勞典祀殿使大人了。”


    “孟大人,這《夷希道紀》借是無法外借的。但為這孩子加持一二,還是能辦到的。”持諭殿使一臉無奈,他知道這典祀殿使孟千青確實是有些瘋狂了。否則他絕不可能開這個口,而且語氣如此急迫,與他平日的為人處世大相徑庭。今日若是拒絕,恐將結怨。


    “那你還廢什麽話?快點!”


    那持諭使苦笑一聲,雙手一展,一本放射著濃烈聖光氣息的書卷便展開,其上符文閃爍,明滅不定。書頁翻飛間,一圈圈光暈在持諭使身周擴散開來,不斷上升,最終形成一枚圓形印記,奚仲祿遙遙一指,印記自吳戍額頭沒入,又從天靈位衝出一道聖光,幾枚符文在頭頂盤旋不去。自此,吳戍便被加持了持諭殿嫡傳獨有的印記。隻要在澹州城,或者哪怕在天下僅存的二十七州當中,亦是擁有神殿身份特權的人,實在是不可思議。


    這典祀殿為何不把吳戍收歸門下?孟千青反而要持諭殿賜予他一個有名無分的嫡傳聖徒,到底是什麽目的?禹穀懷心裏雖然有許多念頭轉了幾轉,卻沒有開口說話。


    “再拜謝持諭使大人。謝典祀使大人。我最近剛好見識了福壽山一些不同尋常的儀式,就是福壽山賢聖傳承之禮。待此地事了,我隨後便會仔細書寫與您。”


    “如此甚好!”


    “承蒙二位殿使大人抬愛,感佩覺元殿使大人為維護我族裔傳承,高風亮節,為免罰罪殿使大人被小人蒙蔽,在下願將這任何人都能隨時進出福壽山結界的辦法貢獻出來,以饗諸位為匡扶正義而在此平白身故的同道。”


    吳戍話音剛落,周遭一片寂靜。數千年來,若此法傳出,這福壽山早就被滅絕了。山外之人這種對於福壽山的厭惡傳承了幾年前,甚至無人知其中緣由,但這種厭惡與福壽山的傳承具有一個共通的地方,那就是深入骨髓,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將歸何處。仿佛對此地趕盡殺絕,是神廟各殿的本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隻有一個人不這麽認為,他覺得這福壽山之人雖是特殊,卻生而為人,理應被聖輝庇佑,得授神道。這個人就是牧授殿使梁守槃的兒子,梁景龍。“放肆!你一屆凡民,安敢胡言亂語?”


    “哦,牧授殿使徒大人安知我胡言亂語?”


    梁景龍還待再言,忽感渾身僵硬,連唿吸都也困難,遑論說話。


    “說。”


    “尊覺元殿使大人命。在下有一枚家傳寶石,其力量結構似與這福壽山結界相同,凡佩帶之人,皆可進出自由。”


    “哦,怪不得以往你吳家古董生意做得紅火,原來都是來這裏搜刮的!你們可真是手眼通天呐!”吳戍梗著脖子,“你居然不早說,你犯了重罪了你知道嗎?”


    “拿來吧。”


    “不敢隱瞞裴大人,各位大人,這枚寶石現下在元貞手上。”


    “吳戍,你還敢挑撥?你要是早說有這個法子,裴大人和臧大人至於打到現在傷了和氣?各殿人馬至於損失這麽多?嘖嘖,臧大人手臂都斷了,裴大人魂火都消耗了兩個!最可憐的是韋策殿的人,話都沒講一句,就被一鍋給端了!真是慘呐。我看你最是居心叵測,最是可惡!真是該死!”


    “禹使徒大人多慮了,在下不敢造次。待諸位大人將元貞捉拿過來,此事真相便不難判斷。”


    各殿人馬損失慘重,被禹穀懷戳到了痛處,卻又不敢對著覺元殿使脾氣,又被吳戍連打帶消將禍水引向元貞,於是便群情激憤起來,都覺得這元貞實在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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