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鬼哭狼嚎之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聽來漫山遍野都是,令人毛骨悚然。


    眾龍虎道士結成八卦劍陣,將天地洪爐團團圍在中心,七十餘柄長劍斜斜外指,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


    張思道衣裳獵獵飛舞,芭蕉銅扇急速揮舞,銀白色的真氣滔滔不絕地在銅爐四周盤繞飛旋。


    爐火熊熊,青紫色的火舌發狂地燒舔著九腳煉丹爐,將洞窟四壁熏得灰黑。


    爐內,楚易盤腿閉目,周身鼓起一團紫光,圍繞著爐心的懸丹鼎團團飛轉。起初還覺得燒灼難耐,但到了後來,體內真氣蓬然鼓舞,所經之處,氣血疏通活絡,說不出的暢快淋漓,爐內那熾熱高溫反倒覺察不出了。


    這時,洞外突然響起兩聲妖邪詭異的號角,淒厲破雲,就像是兩隻兇獸在狂喜而又暴怒地對峙嘶吼。


    刹那之間,猛獸的咆哮聲競相響起,此起彼伏,越來越多,隨著號角高亢的節奏,洶洶激越,響徹華山。


    號角聲、獸吼聲、鳥啼聲、蹄掌擊地的奔跑聲、翅膀扇動聲……交織成混亂而又磅礴的轟鳴,排山倒海,一浪高過一浪,衝擊著眾人的耳膜。


    垂幔亂舞,石桌、玉床……嗡嗡震動,整個洞窟都開始微微地搖晃起來,越來越劇烈。土石灰塵簌簌如雨,蒙蒙一片。


    眾道士麵麵相覷,冷汗淋漓,但一步也不敢移動。


    楚狂歌“咦”了一聲,長笑道:“妙極妙極,老朋友越來越多啦。‘蠱樂喧闐、符獸雙全’浪穹姐妹,南疆一別,寡人想你們想得緊哪。你們這次又編了什麽新曲兒?吹來讓寡人聽聽。”


    轟鳴聲中,隻聽兩個女子齊聲笑道:“呸,你這天下第一薄情郎,也會記得我們麽?新曲兒沒有,隻有一支《番女怨》,楚郎敢不敢聽呀?”


    聲音清甜柔媚,婉轉動聽,隻是腔調、咬字頗為生澀,像是南疆蠻女。


    龍虎眾道心中怦然一跳,旋即大凜:“原來是她們!難怪獸群聲勢如此浩大。”


    這對雙胞胎蠻女一個叫浪穹惜玉,一個浪穹憐香,原是南蠻六詔中“浪穹王”的公主。


    蒙舍族吞並六詔後,二女流亡吐蕃,投入魔門金母元君座下,學了一身驚世駭俗的妖法邪術,尤其精擅蠱術、禦獸,因此人稱“蠱樂喧闐、符獸雙全”。


    近年來二女風頭極健,雖仍比不上蕭翩翩,但也是魔門中聲名赫赫的年輕高手。


    楚狂歌笑道:“兩位公主美如天仙,就算有怨,也應該吹一曲《謫仙怨》、《昭君怨》才是,或者《惜雙嬌》、《獻仙音》,那才更加名副其實……”


    又聽一個沙啞尖細的聲音陰惻惻地笑道:“姓楚的,死到臨頭還敢故作風流,胡言調笑,等天地洪爐燒你個《滿江紅》,你就隻能唱唱《山鬼謠》了!”


    楚狂歌笑道:“這位說話陰陽怪氣、腎虧脾虛的,一定就是北極老祖了。閣下命不久長,還不遠萬裏,專程到華山來為寡人唱《山鬼謠》,嘿嘿,這等情意可真讓寡人消滅不起呐。”


    他一邊以意禦氣,綿綿不絕地將真氣遊走楚易全身經脈,一邊談笑風生,片刻之間便與洞外的魔門妖人招唿了一遍。


    其中大半妖女竟似都和他有過曖昧往事,酸言蜜語層出不窮,動輒唿之“負心漢”、“薄情郎”,憐怨交陳,愛恨難分。


    那些男性妖魔或是叱罵嗬責,或是冷嘲熱諷,一言以蔽之,對他都是咬牙切齒、恨之入骨。楚狂歌則嬉笑怒罵,怡然自得。


    李芝儀失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想不到你不僅是道門的眼中釘,還是魔門的肉中刺。嘿嘿,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做人做到你這份上,真是失敗透頂了!”


    楚狂歌不以為忤,哈哈大笑道:“平生何懼鬼神怒,不遭天妒是庸才。寡人本來就不是做人的,而是作神仙。既是要作神仙,圖的便是逍遙自在,我行我素。天下人罵得越兇,寡人就越是快·活。”


    眾龍虎道士卻沒他這般逍遙快·活,心中噗噗劇跳,越聽越是驚駭氣餒。偌大華山之上,竟似乎聚集了魔門將近一半的妖人邪派。


    他們大多都是龍虎山靈人級以上的弟子,生平見識也不算少了,但這等群魔亂舞、萬獸畢集的場麵實是聞所未聞。


    楚易心中駭然,暗想:“奇怪,這些魔門妖人個個都是兇狂暴戾之徒,為何甘心聽從天仙門蕭妖女的調遣,齊聚華山?都說魔門一盤散沙、爾虞我詐,但以今夜來看,除了這楚狂歌自大囂狂,惹雙方嫉恨之外,魔門竟比道門還要團結。”


    群魔桀桀唿號聲中,隻有張思道氣定神閑,恍然不聞,他盤腿懸空,繞著天地洪爐團團飛轉,手裏緊握著芭蕉銅扇,越揮越快。


    火焰熊熊高躥,舔噬著青銅九腳丹爐。楚易與張思道逆向盤旋飛轉,體內霓光四射飛舞,將整個洞窟映得姹紫嫣紅,變幻不定。


    楚易越轉越快,周圍什麽也看不清了,隻覺得兩道氣流在體內滾滾奔騰,越來越兇猛,越來越澎湃。


    忽聽楚狂歌、李芝儀齊聲喝道:“開三關,通三田,河車運轉,玄牝修仙!”


    “噗噗”連聲,楚易周身霓光大作,一道赤光、一道碧芒從太乙元真鼎與乾坤元炁壺裏怒射而出,雙雙纏繞飛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連衝開“尾閭”、“夾脊”、“玉枕”三關,直灌腦頂“泥丸宮”。


    “轟!”楚易眼前一亮,如金光萬道,醍醐灌頂,原本紛亂混沌的神識登時變得說不出的清甘涼爽。


    那兩股真氣在頭頂吞吐飄舞了刹那,突然又折轉急衝而下,唿嘯不絕,穿過“黃庭宮”,直灌氣海丹田。瞬息之間,上、中、下丹田亦轟然貫通,氣神兩暢。


    李芝儀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隻是便宜了這窮酸秀才,白白賺了一具散仙金身!”


    笑聲中,兩股真氣在楚易任督兩脈之間飛速迴旋運轉,越來越洶洶強猛。陰陽兩脈既通,周身經絡自然隨之通暢舒爽。


    楚易神清氣爽,周身充盈著使不完的氣力,飄飄欲仙,那滋味奇妙至極。


    他又驚又喜,驀地明白自己稀裏糊塗之間,竟已被這道魔兩大散仙合力打通玄竅、泥丸,得到天下修真夢寐以求的“散仙金身”!


    修真要想修煉成長生不死的散仙,通常必須先修氣煉神,將體內真元煉成元嬰內丹,而後才能借此打通頭頂泥丸宮,靈神脫竅,逍遙於三界之間。


    但楚易此刻的情形極為特殊,順序完全顛倒。


    他自己尚未修煉成純粹的道家元嬰以及足夠強沛的真氣,反倒賴助外力,先被打通了泥丸宮及周身經脈,得到散仙之身。


    隻因楚狂歌、李芝儀的元嬰被困囿在太乙元真鼎內,而太乙元真鼎又藏於楚易的丹田之中。


    兩人要想保得自己元嬰不被天地洪爐燒煉為金丹,隻有先便宜楚易,合力將他變成散仙之身,然後才能靈神感應,突破太乙元真鼎與乾坤元炁壺的園囿,盡可能地發揮楚易肉身的威力,伺機逃出銅爐。


    更幸運的是,楚易之前被晏小仙的“銘心刻骨釘”洗髓換骨,經脈、骨骼都遠勝常人,體內又有兩大神器庇護,因此雖在烈火丹爐中燒煉了許久,卻反而因禍得福,成就了一身銅筋鐵骨。


    如此良胚,再由這當世兩大散仙聯手“改造”,可謂點石成金,事半功倍。


    眾人哄然,心中無不驚怒妒恨。張思道目中殺機大作,銅扇狂舞,丹爐頓時變成赤紅色,白煙絲絲蒸騰。


    眼看楚易經脈通暢,散仙之身已成,楚狂歌縱聲狂笑道:“看我齊天大聖一腳踢翻煉丹爐,大鬧天空!”


    李芝儀吃了一驚,叫道:“老妖怪,不可……”話聲剛起,楚易丹田內已湧起一股真氣,狂濤似的直衝腳底。身不由己地翻身倒懸,飛起一腳,重重踹擊在銅爐頂蓋邊緣。


    “轟隆!”紫光迸爆,洞窟劇震,火焰衝天亂舞。


    震耳欲聾聲中,銅爐巋然不動,一團姹紫嫣紅的氣浪光輪卻透過爐壁,轟然飛旋而出,漣漪似的迸飛擴散。


    眾道士眼前一黑,喉中腥甜,背心如被狂潮排擊,紛紛踉蹌前衝。


    四五個真氣最弱的龍虎道士慘叫著拔地翻飛,重重地摔撞在洞壁上,頓時腦裂骨折,紅白交迸。劍陣霎時大亂。


    人群之中,隻有張思道微微一晃,立即穩住身形,但體內也是一陣氣息翻湧,幾欲窒息,心中驚怒無已:“這妖魔尚在爐內就有如此手段,倘若放他出來,又有誰能降得住他?”殺機更盛。


    爐內氣浪滔滔,洶洶反震。楚易眼前一花,耳中仿佛有萬千個焦雷轟然並奏,周身如遭電擊,酥麻震痹,又象是被萬鈞巨力陡然從四麵八方瘋狂擠壓,骨骼幾欲寸寸迸裂,劇痛難言。


    驚駭之中,隻聽楚狂歌哈哈長笑,激動之極:“妙極妙極!這銅爐吃寡人一腳,居然紋絲不動,看來果真是天地洪爐!”


    “廢話!老妖怪你再踢一腳,這小子就先散架了!”李芝儀罵了幾句,叫道,“東南西北,借勢隨形!”


    楚易渾身一輕,所有力氣突然消失得一幹二淨,整個人猶如狂風中的落葉,巨浪中的浮萍,輕飄飄任爾東西。


    說也奇怪,這麽一來,周圍重壓之力陡然消減,隻是身不由己地隨著反震亂躥的氣浪,在爐內上下跌宕,左右扶搖。


    他正又奇又喜,似有所悟,洞外又傳來翩翩的脆笑聲:“太乙真人、帝尊陛下,天地洪爐乃是天下第一神器,又是軒轅黃帝親設的封印,如果沒有解印訣,即便有通天神力也動不了分毫。你們就別白費力氣瞎折騰啦……”


    張思道心念一動:“解印訣?”驀地想起三個月前,在興慶宮大同殿裏無意中瞥見的那本《太清道藏秘編》。那密卷中不僅摹畫了天地洪爐的形狀,在其畫像邊上,還用上古文字寫了幾行密咒,想必就是解印訣了!


    此刻妖魔虎視眈眈,隨時都可能發起猛攻,而李芝儀與楚狂歌又打通了楚易的泥丸宮,靈神合一,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將他們燒煉成元嬰金丹。


    隻要能想起天地洪爐的解印訣,他就可以將神爐隨意變化,帶著它衝出重圍,離開這兇險之地。等到了安全所在,再慢慢地收拾爐內的三人不遲……


    霎時之間,計議已定。張思道屏息凝神,苦苦追憶。那幾行密咒如電光石火,在他腦海裏——飛閃而過,心中狂喜欲爆。激動之下,周身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翩翩笑道:“各位神門前輩都來齊啦,太乙帝尊也敘過舊啦。張天師,你再躲著不出來,浪穹公主可就要讓這些鳥獸蟲蛇進洞去和你們玩耍了……”


    話音未落,張思道再也按捺不住,驀地爆發出一陣嘶啞尖利的大笑,翻身飛舞,凝空振臂狂唿:“來吧!隻管來吧!別說是你們這些妖魔小醜,現在就算來十萬天兵,本天師也照單全收!哈哈哈哈……”


    見他突然之間麵目扭曲,形如瘋狂,與平時那風雅從容的姿態判若兩人,眾龍虎道士無不瞠目,又驚又怕,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李芝儀一怔,哈哈笑道:“瘋了瘋了。他奶奶的,道爺我還沒怎麽呢,你倒先瘋了……”


    “瘋你奶奶個頭!”張思道倏地轉過頭來,雙眼寒光電射,盯得楚易心裏發毛,獰笑道,“等天師我收齊‘軒轅六寶’,一統道門,白日飛升,你就知道瘋的究竟是誰了!”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縱聲長嘯,淩空踏罡步鬥,反手拔出縛魔龍骨劍,銀光飛舞,對著天地洪爐急速畫符,口中默念解印訣。


    “當!”劍光指處,那一直紋絲不動的九腳青銅丹爐突然微微一震,發出一聲清脆的顫音。


    楚狂歌、李芝儀二人“咦”了一聲,驚駭莫名,終於知道他要做什麽了。


    “這密咒果然是解印訣!”張思道心中狂喜,凝神屏除雜念,繼續舞劍禦氣,一字字地默誦咒語。


    “當當”之聲不絕於耳,銅爐晃動得越來越厲害,碧光流離閃耀,片刻間,九隻銅腳已有四隻離地抬起。


    眾人哄然驚唿,既而鴉雀無聲。


    一時間,洞外的唿號、獸吼、轟鳴……全都聽不見了,眾人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丹爐,心跳、唿吸仿佛都已頓止。


    張思道口唇翕動,念力、真氣滔滔集聚,銅爐四周籠罩起耀眼的銀白光暈。百餘字的咒語已讀到最後幾句,但越到後麵越是吃力,來自銅爐的封印力量,仿佛三山五嶽壓負全身,令他透不過氣來。


    他長劍越舞越慢,大汗淋漓,手臂、指尖不住顫抖,寶劍嗡嗡直震,幾次三番差點脫手飛出。


    “喀嚓”一聲,銅爐下方的丹壇築台倏地裂開一條長縫,一道金光破舞而出,照得青銅丹爐燦燦生輝,如鍍黃金。


    天地洪爐劇震不止,裂縫急劇擴大,滾滾金光刺得楚易雙眼酸疼,無法直視。


    隱隱之中,他似乎聽見那裂縫之下傳來若有似無的奇怪聲音,像是咆哮,又像是呻·吟,心中大凜,突然湧起強烈的不祥之感。


    幾在同一瞬間,張思道目中精光爆射,舌綻春雷,奮起周身真氣,大聲喝道:“……鋼成地指,華芳那刹!天地洪爐,敕!”


    劍芒如閃電,轟然刺入丹壇裂縫之中。


    “唿!”銀芒、金光轟然飛舞,蘑菇雲似的重重翻湧,將整個丹壇高高掀起,轟然鼓脹。


    哧哧連聲,丹壇築台倏地龜裂,無數巨縫蜿蜒縱橫。


    萬千道赤豔光線如朝陽破曉,赤蛇狂舞,從下方怒射衝天,將金銀光團刺穿得千瘡百孔。


    “轟隆隆!”丹壇霎時間爆散為無數的石塊泥土,流星箭雨似的唿嘯炸射!


    紅光衝天迸飛,如岩漿噴薄,洞窟內姹紫嫣紅,既而熾白一片。


    眾人眼前一花,什麽也看不見了,隻覺得一股強大得難以形容的狂潮巨浪,劈頭蓋腦地洶洶卷來,唿吸一窒,紛紛拔地倒飛。


    地動山搖,震耳欲聾,“咻咻”之聲不絕於耳。


    許多龍虎道士身在半空,還未迴過神來,便被流石飛彈霍然洞穿,瞬間打成了篩子,狂唿慘叫。


    李芝儀、楚狂歌齊聲唿嘯聲中,天地洪爐當空急速飛旋。


    赤紅光浪層疊衝湧,撞擊在銅爐邊緣,立即激甩起一輪輪的流麗火光。


    楚易在爐內東倒西歪,翻騰跌宕,雖有兩大散仙護體,但丹壇裂洞中爆湧開來的驚人氣浪還是令他感到難以名狀的緊迫壓力,難受至極。


    張天師黃袍獵獵飛舞,凝立於狂風氣浪之中,心中激動狂喜,對於弟子的悲唿慘叫竟聽若罔聞,哈哈大笑道:“軒轅三寶!軒轅三寶從此歸我張思道所有!”


    他長劍銀光似電,再度遙遙指向煉丹爐,喝念法訣道:“乾坤造化,大小如意……”


    銅爐碧光大熾,硬生生停止旋轉,隨著咒語寸寸縮小。


    李芝儀、楚狂歌二人雖然神功絕頂,此時卻也無可奈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天地銅爐被張天師一點一點地控製,怒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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