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已畢的燒餅姐妹正從對麵混堂裏出來,妹妹年紀小,沒那麽多約束,一頭黑亮亮的長發披散及腰,隻有一條紅繩係著,浴後的肌膚泛著紅潮,好象一隻可口的紅蘋果。姐姐頭上高高挽一個髻,露出優雅頎長的頸子,臉上不施脂粉,清清淡淡,可是疏散間自成畫意,仿佛一個清純秀氣的鄰家女孩。


    古舟和何軻朔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二人出來,冷笑一聲,立即迎了上去,四目一對,燒餅姐妹好象才看到他們似的,頓時大吃一驚,姐姐馬上一推妹妹叫道:“妹妹,快走!”


    說著疾步閃開,似想將他二人引走,那妹妹平素牙尖嘴利,這時候看見古舟滿麵怒火、直欲殺人,也不禁嚇壞了,她踟躕了一下,慌不擇路,竟然又返身跑迴了混堂。古舟哪有空理她,兩隻眼睛隻盯準了那個姐姐,朝著混堂山牆與另一麵牆壁形成的一條小巷子跑去。


    夏潯和西門慶不敢怠慢,連忙會了帳,也自後麵追去。那巷子是彎曲的,好象是圍繞混堂形成的一個半環形,古舟恨死了這個貌似清純,實則狡獪已極的小狐狸,他咬牙切齒地放步急追,追到一半見燒餅姑娘正站在那兒,隻道她是跑不動了,立即獰笑著撲上去。


    古舟獰笑道:“小賤人,今天老子看你還有什麽辦法唬弄人!媽的,我古老二還沒吃過這麽大的虧,竟被你……,你跑得了麽?老子今天要廢了你。一刀下去,毀了你這花容月貌,我看你這小狐狸精以後還拿什麽騙人!”


    燒餅姑娘剛要說話,忽然看見自古舟後麵冒出來的夏潯和西門慶,立即又閉上了嘴,古舟一看她的目光,猛一扭頭,看見是同車前來的那兩個要賬夥計,登時臉色一沉:“你們跟來做甚麽?”


    西門慶笑嘻嘻地道:“我們跟來,是想看看古兄要幹什麽。”


    古舟沉著臉道:“少跟老子稱兄道弟,你們若想英雄救美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夏潯笑道:“古兄說的是,夏某正想稱量稱量閣下的斤兩!”


    相打無好手,夏潯既已決心助這姑娘一臂之力,當下也不多說,抬手就是一記衝天炮,古舟馬上揮拳來迎,這一交手,夏潯才發現這姓古的確實有一身武藝,可要說有多麽高明那又未必,不過是力氣大些、速度快些,動手時敢下狠手的亡命之徒罷了。


    一俟試出他的深淺,夏潯登時心中大定,沉下心來與他交手,數合之後一記古今結合的側踹,把古舟踹了個大跟頭,何軻朔正與西門慶交手,見此情景心神一分,被西門慶趁隙一拳搗中了鼻梁,登時熱淚與鼻血長流,兩眼都無法視物了。


    就在這時,巷口一陣混亂,許多婦人蜂擁而來,手裏舉著各色家什兒,嘴裏喊著:“無恥!無賴!好好教訓他們!”看她們模樣,好像都是剛剛從澡堂子裏出來。


    燒餅姑娘嘴角迅速閃過一抹奸計得逞的狡黠笑意,掉頭就跑。夏潯先是一怔,他抬頭看看,隻見頭頂一丈五六的地方有個小小氣窗,熱氣蒸騰,夏潯立即恍然大悟,急忙一扯西門慶道:“快走!”


    西門慶雖還不明所以,可是一見那些母老虎似的婦人,個個都比他那娘子還要剽悍,馬上條件反射地隨著逃跑,隻苦了剛剛掙紮起來的古舟和何軻朔,兩個參客立即被一群瘋狂的婦人給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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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那姑娘提著裙子跑得飛快,夏潯忍不住喚道:“燒餅姑娘,不要跑了,我們隻是來幫你的!”


    這時眼見已跑到了巷口,來來往往都是行人,那姑娘膽子也大了,便停住腳步,待她轉過身來時,又變成了那副柔柔怯怯的樣子,隻是一雙大眼睛帶著幾分驚恐,肩膀有些緊張戒備地聳著,像隻受驚的小兔子:“夏……夏大哥,你是……你是在叫我嗎?”


    西門慶追上來,說道:“姑娘一直吝於通名報姓,我們也不知該如何稱唿,反正每次看到你,都是在啃燒餅,所以就叫你燒餅姑娘嘍。”


    燒餅姑娘嘴角動了一下,馬上便恢複了原狀,不仔細看你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她有些靦腆地福了福禮,說道:“多謝兩位大哥仗義相助,奴家膽兒小,一時驚恐,隻顧逃跑,倒撇下兩位恩人,實在過意不去。”


    西門慶頭一迴聽她說這麽多話,說的又是這般客氣,不禁眉開眼笑,連忙道:“哪裏哪裏,在家靠父母,出外靠兄弟,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車度,咱們這也是一段緣份……”


    夏潯和燒餅姑娘一起拿眼看他,西門慶馬上發覺這套說詞和那古舟與燒餅姑娘套近乎時的說法有些相似,直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夏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過頭來,對燒餅姑娘笑吟吟地道:“姑娘,你好手段呀!”


    燒餅姑娘眨眨眼,一臉天真地道:“夏大哥在說甚麽?奴家怎麽聽不懂呢?”


    夏潯剛要再說,燒餅妹妹像隻花喜雀似的跑了過來,一路跑一路帶著咭咭的笑聲:“哈,那兩隻關外來的大笨熊,姐,我已……”


    她一眼看見夏潯和西門慶,立即閉了嘴,警覺地瞪著他們,四雙眼睛互相對著,靜了那麽一刹,然後就見路口人群紛紛走避,一個巡檢官捉刀前行,後邊跟著兩個提水火棍的捕快,再往後是四五個拎著鎖鏈的幫手,吆喝道:“在哪兒在哪兒?偷看老娘們洗澡,呀呀呸的真出息了你,等進了大牢看爺們怎麽修理你!”


    燒餅姑娘連忙向二人襝衽一禮,細聲細氣兒地道:“這裏不是說話之地,兩位大哥,咱們還是速迴客棧去吧。”


    四個人上了街,便兩兩一對錯開了腳步,燒餅妹妹低聲道:“姐,他們兩個怎麽也在這兒?”


    姐姐瞟了走在前邊的夏潯和西門慶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他們自己說,是仗義相助來的,你信麽?”


    “有那麽好心?”


    妹妹當然不信,冷笑道:“若是恰巧,他們哪兒不好去,跑到女混堂子觀得什麽風景。若是有意追來,他們又怎知古舟那頭蠢熊想對咱們不利,哼!不過是一丘之貉,也想打咱們主意罷了。不過嘛,我才不怕他們,他們兩個一看就是有賊心沒賊膽的那路貨,不像姓古的那種人一根腸子通到底,他們不敢做什麽的。”


    姐姐提醒道:“那個叫高升的倒是如你所說,有色心沒色膽的家夥,我瞧也是個隻會口花花的廢物。可那姓夏的卻不一定,他那雙眼睛亮亮的,每次盯著人家看的時候,都看得我心裏發慌,好象能被他看透似的。你看他很少說話,從不像高升一般占些口頭便宜,這樣的人要麽不動,動就難說敢幹出些什麽來,要是他真在打咱們的主意,要小心,非常小心。”


    妹妹似乎對她一向言聽計從,一聽這話緊張道:“那怎麽辦?”


    姐姐胸有成竹地一笑:“很簡單,一個緩兵之計足矣。”


    她壓低聲音道:“一路上,你我小心一些,再不輕至人跡稀少的地方,他縱有心也難下手。還有,迴頭你故意透露些消息出去,就說咱們是去懷來投親的,要去懷來,還要在北平另租車馬,他們若真有歹意,便不會急著下手了。”


    妹妹想了一想,綻顏笑道:“好,結果呢,我們花的是到北平的車錢,卻在通州就下車,他們若是好人還罷了,若是壞人麽,那滿肚子的壞主意,也隻好繼續壞在肚子裏啦。”


    姐妹兩個吃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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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潯和西門慶並肩前行,夏潯低聲道:“這對姐妹不是那麽簡單,咱們身負大事,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你不要招惹她們。”


    西門慶微微一笑,說道:“我明白,這兩朵花兒有刺,沾不得。”


    “哦?”夏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


    西門慶一掃平時的輕浮,冷靜地答道:“那日看她機智地擺脫古舟之後,我就覺得這個姑娘不簡單了。那天她去當東西,應該不會有什麽圖謀,囊中羞澀缺少盤纏,這一點該是不假的。可見色起意的古舟尾隨而去,把她堵在巷中,她一個弱女子唿天不應叫地不靈,倉促之間能想出那樣的法子自保這就很不容易了。


    而想得出不代表就做得到,這位燒餅姑娘卻做到了,她能裝得那麽像,讓古舟完全放下戒備,最後關頭又毫不手軟地一腳踢中他的要害……,想得出、做得到,這豈是一個尋常女子能辦到的?如今看來,咱們英雄救美也是多餘,她去混堂洗浴,恐怕也是早就設計好的圈套吧?”


    夏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展顏笑道:“不錯,她既已得罪了古舟,也知道古舟絕不會善罷甘休,她便開始著手設計徹底擺脫古舟威脅的辦法。現在想來,她的妹妹從離開平原縣時開始就喜歡陪著車把式聊天,經常問些沿路縣阜城鎮的情形,那時就是在尋找擺脫古舟的辦法了。


    當她聽說德州有女混堂,而且車子要在德州多停半日時,她便一手策劃了這個徹底辦法。她讓妹妹去混堂裏去喚人,自己把古舟和何軻朔引到澡堂後麵,造成他們偷窺婦人洗浴的假象,最後使他們以風化罪入獄。嗬嗬,看起來很簡單,卻很有效的辦法,現在想來,她逃進巷中時,一定還有些什麽可以自保的手段,隻是因為咱們的插手,她沒有機會施展出來罷了。”


    西門慶點點頭,好奇地道:“她們囊中羞澀,十分貧窮,這應該不假;她們也應該不懂武功,否則完全不需要設計這麽麻煩的手段,就足以擺脫古舟的糾纏。那麽,一個家境貧窮、身嬌體弱、卻又狡黠多智,善於偽裝的小女人,會是什麽人?她們千裏迢迢的到北平又去幹什麽呢?”


    夏潯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不夠精明,而是一見了漂亮女人,根本就控製不住自己。我說過了,不要去招惹她們,各行各路,我們隻管去北平,做好咱們這單大生意,這麽大量的皮貨,你以前也沒做過的,可不能出了紕漏。”


    西門慶道:“難道你不好奇?難道你沒興趣?反正一路無聊,刨刨她們的根底也不錯嘛。”


    夏潯斬釘截鐵地道:“不可以!好奇心我也有,但是我對她們沒興趣,我現在隻想把那些貨物安安全全地運進來,不出半點差遲,向齊王爺交了差,便迴應天府老家去娶媳婦兒。”


    “唉!”


    西門慶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依依不舍地扭頭看了眼那對如花似玉的小姐妹,幽幽地道:“兄弟,哥是過來人,哥跟你說,等你真的娶了媳婦兒,你就會知道,其實還是沒有娶進門的女人,才是最可愛的女人。”


    夏潯沒理他,不過在接下來的旅程中,他的確感到了枯躁乏味。車中坐著兩個活色生香的小美女,可是夏潯發現,光有美女還不夠,少了那調戲美女的流氓,這日子一樣無聊呀。


    無聊中他們趕到了通州,很意外地發現本來要去懷來投親的燒餅姐妹居然也在通州下了車,等夏潯收到下車時燒餅姑娘那挑釁而得意的一縷目光時,不禁笑出了聲:“這條小狐狸,原來一直在防備著我們。”


    很快,夏潯就把這對同車多日的小姐妹忘到了九宵雲外,因為,他已經趕到了北平。


    此時的北平基本上還是元大都時的模樣,巍峨的宮殿,雄偉的寺廟,美麗的園圃,寬敞的街道……


    這些規模宏偉的建築都是元末遺下的,燕王並未在這裏大興土木。北平這座大城,是元朝開國功臣劉秉忠規劃設計的,就連大元這個國號,也是劉秉忠以《易經》中“大哉乾元”之意取名,獻與忽必烈,受其采納而定的。


    在那看不見的地下,供水和排水設施則是由大元都水監郭守敬設計的,城內主要水道有兩條,一條是由高梁河、海子、通惠河構成的漕運係統;一條是由金水河、太液池構成的宮苑用水係統。居民用水則主要是打井水。城內還有完整的排水設施,使得整座大城整潔、氣派。


    而城門上那副對聯,卻是大元直學士、著名書法大家趙孟頫書寫的,這趙孟頫還是宋太祖趙匡胤第十一世孫呢。元人遺下的這座都城,匯集的是當時各個民族所有的能工巧匠、大智之士的文化精華。


    夕陽西下,寒風瑟瑟,大車軲轆轆地輾著青石地麵,帶著清越柔和的聲音,慢慢駛進了這座古城,夕陽把大車拖出很長很長的影子,這影子慢慢消失在了那深邃幽仄的城門洞裏,隻剩下金色的陽光,映在城門兩側那副顏色老舊卻氣勢奪人的對聯上:“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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