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了半個月,應天城門口。


    灰蒙蒙的天,還下著幾絲秋雨,在這秋雨之下,儒生們身上的衣服就仿佛是輕紗一樣,擋不住一點寒意!


    這外邊的,心裏邊更冷,因為眼前的這一幕,簡直就是讓他們心膽俱裂!


    在應天的城門樓子前,貼著一張皇榜,上麵寫著招賢納士,上麵寫的清清楚楚,聖上有旨,這天下之間算是有才華的人,都可以為大明朝廷效力,不拘一格用人才!


    無數的讀書人圍坐在這裏,盤算著自己有什麽比別人強出太多的優點,兩個工匠都能封為大明伯爵,他們這些讀書人為什麽不行呢?


    其實這剛開始的時候,神機工業城和神武工業城剛剛成立,所有窮苦讀書人心裏都是不舒服的,他們十年寒窗,也不一定能換來一朝中舉,可是那些鐵匠,隻是造好了一門炮就可以榮華富貴,這讓他們這些讀書人情何以堪?


    可是這新帝登基沒有幾天,就下來了聖旨,當真是給了他們極大的希望!


    “我感覺我可以試一試,詩詞歌賦我不行,也中不了秀才舉人,但是我這算學可以呀,我家幾代傳承算學,如果朝廷用得著,那可就是潑天的富貴!”


    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懷裏還捧著一個算盤,眼神之中仿佛燃燒著烈烈大火,是啊,他們家幾代人都給商人當先生,教一教商人家的小孩讀書明禮,最大的用處就是幫著算賬,可在他的心目當中,他還是以讀書人自居,讀書人高人一等!


    這是天下間的規矩,憑什麽給那些銅臭商人做工?可是這人畢竟要吃飯,沒飯吃,再有雄心壯誌也是扯淡,幾代人的隱忍,終於看到了機會!


    年輕人什麽都沒說,咬破手指就在皇榜上按了一個血印子,旁邊看守的錦衣衛,微微點了點頭,“好小子!有種!你是第一個,跟咱走吧,汪廣洋汪大人等著您呢!”


    年輕人什麽都沒說,隻是緊緊的抱著懷中的算盤,昂首挺胸的往城門當中走去!


    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所有的人也都心裏打鼓,這是什麽地方?


    這可是天子腳下,真龍盤踞的地方,如果自己手頭上的那點本事不算什麽,被一頓大棒打了出來!那還了得,丟不丟臉,先放在一邊,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一個問題!


    這就是所有人為什麽不敢嚐試的原因,身旁的那些儒生,也是一個勁的唉聲歎氣,說什麽朝廷取士太過於隨便,這些讀書人當中,很多人連四書五經都沒背熟?怎麽可能做官呢?


    這種話一說,皇榜旁邊的落魄讀書人們全部低下了腦袋,倒不是他們不夠聰明,也不是他們不想學,實在是這讀書也是很貴的,買書要多少錢?學費要多少錢?拜了師傅三節兩壽都是要看望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龍錢。


    他們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從小到大除了這幾年過的日子舒坦一些以外,其他的日子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能讀書明禮已經是上天垂憐,又哪裏敢奢求呢?


    錦衣衛看著這幾個儒生,氣得暗自咬牙,但是又絲毫沒有辦法,人家開口說話,又沒犯王法,總不能隨便拿人吧?


    這天子親軍還是要臉麵的……


    “我看啊,那人估計是出不來了,算學隻是小道,他一個為鬥米折腰的破落戶,又怎麽會受到汪大人的賞識?!”


    儒生們看見那青年許久都沒有出來,心中暗自發笑。


    在他們心目當中,拜一個好的老師,寒窗苦讀,十年走上科舉之路,在同年,同鄉,老師的提攜下,仕途一片平坦,這才是讀書人應該幹的事,像這些靠著奇淫巧技的人,在官場當中能吃得開,那才叫怪!


    圍在這裏的窮苦讀書人越來越少,但是有相當一部分還在堅持,他們看起來更加貧困,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著補丁,大腳板上也全是裂口,一看就是趕了許久的路才到!


    他們又沒有退路,迴家之後還要麵對鄉鄰的嘲笑!除了在這舍命一搏,也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出來了!”


    “出來了!”


    “燕山人士朱九章,算學出眾,家學淵源,汪大人欽點秀才出身!不日進宮麵聖!”


    “轟……”


    人群之中的很多人,臉上冒出了前所未有的驚喜之色,原來他們會的那些東西真的有用,原來他們會的這些東西真的能被朝廷看中!朝廷真的需要他們!


    “我來我來!”


    “這位軍爺,我會煉鐵行嗎,我練出來的鐵十裏八鄉都說好!我們家有秘方!”


    “這位壯士,我會練藥行嗎,小方子治大病…”


    “這位壯士,我是濰坊的,就會做風箏,無論是啥都能讓我放天上飛兩圈……”


    “這位軍爺,我會唱會跳,會打球……都在家練了兩年半了……”


    一時間群情激奮,所有的人都在往前衝,明黃色的皇榜,也被鮮血淋漓的手印摁滿,一個個渴望的眼神,滿是對功名利祿的渴望!


    其實朱標知道,自己一旦下了這個詔書以後,全天下的人都會往這應天聚,但是他們來的目的很簡單,無非就是升官發財,但為什麽不呢?


    升官發財有什麽錯嗎?沒有錯啊!隻要他提供了相應的價值,升官發財有什麽?自己可是九五至尊,四海共主,讓一個平民百姓平步青雲,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但他們所造就出來的東西,卻能讓大明受用無窮!


    有能耐的人就一定要窮嗎?做出滔天大功的人就一定要生活樸素嗎?不一定,如果讓有能耐的人富裕起來,他們會變得更加有能耐,而不是用大義這杆旗來壓迫他們,讓他們還要效忠朝廷,還不能伸手要錢!那他娘就是不講理!


    眼看著這城門口的人越聚越多,錦衣衛們也開始維持秩序,讓所有的人站好隊,一個一個的報自己的特長,幾個應天大學的老師先進行篩選,這幾個老師當中,劉鐵軍凜然在列,旁邊還坐著一個胡子花白的大漢,正是尚守田,最邊上還坐著一個眼神木訥的年輕人,正是苟潤田!


    他們現在都是應天大學的老師,應天大學也有相應的科目,兵科!還有農科,那可是應天大學的熱門科目,倒不是因為別的,皇帝喜歡啊,再加上大明的偌大領土,怎麽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們!你們!”


    “你們還有一點點讀書人的風骨嗎!聖廟都被當今糟蹋了!你們竟然還要效忠如此愚昧的朝廷!”


    一個儒生也是拚了命了,這番大逆不道之言都能說得出口。


    可他卻直接站在高處振臂高唿,“你們看一看,我說出的這番話,我知道我自己命不久矣,我就是想用我的一腔熱血,喚醒讀書人的血性!”


    儒生麵色通紅,在他的眼中,這朝廷簡直就和暴秦無異!說不上什麽時候天下士人就會揭竿而起,改天換地!


    “喚醒你奶奶個腿………”


    一隻破爛之極的布鞋,劃過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奔他的臉龐。


    “砰!”


    一股酸臭味撲麵而來,儒生沒忍住,吐了……


    可是接下來看到的,卻是無數衣衫襤褸的窮苦讀書人,無數漆黑的腳掌,還有漫天的喝罵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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