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火紅的夜
陳偉繼續說道：
“銅頭，我這裏能不能守到明天真說不準，如果鬼子兩個連隊再上來，壓強和江濤的後備隊全押上也不一定擋得住，銅頭你要記住一句話，擋不住的時候，你給我釘緊了屌哥，把他拉到後麵去，還有我老婆孩子，你和屌哥要幫我照顧好，聽見了沒有？”
“聽……聽見了！”
“算是兄弟求你……”
“陳偉你咋能這樣說哩？你把兄弟當成什麽人了，怎麽？你想壯烈在這裏？不成不成？明知打不過咱就走球的嗎？莫非咱們幾個都要交代在這裏不成？”
陳偉拍拍朱銅頭的肩膀，笑著說道：
“既來之，則安之，早晚有這麽一天.也可能打著打著鬼子就怕了，隻要有一支援軍可以過來，這仗可能也有希望，記著，你要照顧好屌哥和我家老婆孩子！，如果大薛也迴不去，你們都得照應起來？記住了？”
此時朱銅頭早已經哭成一團，佝僂著腰身像是個犯了錯的乖娃子。
夜色正濃，月光漸漸被一層薄雲遮在了後麵……
朱銅頭抱著幹淨溜光的大桶，跟在夥夫後麵慢慢地往迴走著。陳偉說的話讓他心裏沉甸甸的，他心裏知道這場戰鬥的艱難，守衛外圍陣地的57師弟兄們幾乎全部傷亡，失去了戰鬥力，那還是在鬼子有些輕敵的情況下，如今鬼子知道了麵前的57師是個不容易對付的角色，已經增加了火炮和飛機，剛才壕溝裏的弟兄還說鬼子把一種沒見過的炸彈扔下來，落到地上就是一個大院子那麽大片火，燒得可斜乎了，石頭都燒得裂開……
“通通通……”
一陣密集的迫擊炮聲突然從四周響起，朱銅頭慌的趕緊貓腰趴在壕溝裏。天空猛地炸開了幾十個雪亮的照明彈，弟兄們喜歡管它叫人造小月亮，鬼子在衝鋒前偶爾會打一兩個，可現在一下子打了這麽多，整個常德城像是到了大白天一樣，朱銅頭瞪著大眼迴頭看去，隻見地平線上一連串猛烈的閃光此起彼伏，然後就在震天的炮聲，無數顆炮彈的唿嘯聲中，國軍陣地上猛地升起一團團更加猛烈的血紅的火焰，剛才還寧靜安逸的陣地，刹那間就變成了火紅的煉獄。朱銅頭被天上的白光和四周閃爍的紅光恍得睜不開眼，兩隻耳朵被震得生疼，空氣中瞬間充滿了死亡的味道。爆炸的tnt刺鼻的硫磺味以及照明彈燃燒的臭味，再加上燃燒彈濃烈的汽油味，攪和在一起，在戰場上掀起一陣流風。朱銅頭再不敢看，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縮成一團，更索性將裝湯的大桶扣在頭上，渾身瑟瑟發抖。大桶被橫飛的彈片和石子敲得叮當亂響，外邊的炮火聲在桶裏聽來就像是波濤洶湧的海浪一樣，朱銅頭隱約在這濤聲裏聽見了自己弟兄們那嘶啞的喊殺聲。
老屌剛和顧磊吃完晚飯，正準備到陣地前麵去看一看，一排炮彈就唿嘯著砸了過來，二人吩咐著指揮所的人趕緊轉移，剛離開那裏，兩顆炮彈就正中了它，兩聲巨響之後，一個指揮所連同方圓10米之內的坑道都被夷為了平地。
“炮火一停，就讓亞強的預備隊上去，通訊員趕緊把電話接好！顧磊，你去前麵看一下，告訴戰士們準備，一定要頂住鬼子這次進攻，這次頂住了，以後就能頂住！”
老屌情急之中大叫著，遠處的前沿陣地已經被炸成了一個火山口，估計是日軍用了大量的燃燒彈，整個戰線上燒得通紅，鬼子發瘋一般的喊叫已經聽得清清楚楚，陣地上僅有的兩挺重機槍已經開始射擊，老屌估計剛才那一頓炮火又至少造成了一半左右的人員傷亡，預備隊隻能現在就投入戰鬥了。
“我現在就去！”
顧磊也知道現在是緊要關頭，鬼子從四個方向同時發動了進攻，天上現在至少有20多架飛機飛來飛去，一邊扔炸彈一邊給日軍指示轟擊目標，如果擋不住日軍這次攻擊，四條防線上隻要有一條被日軍突破，鬼子湧進城來，其他三條防線也隻能主動放棄。師部明確傳達了命令，每一條防線戰至最後一人，最後一彈，也不許後撤一步，違者殺無赦！可見保持這條防線是多麽重要！這也是等待援軍到來唯一的辦法。
“隻能硬拚了！”
顧磊操起一隻步槍，帶著兩個警衛員向前線陣地跑去，路上他看見了朱銅頭裝牛肉湯用的大桶被彈片崩的象漏勺一樣，卻不見人，心裏很是納悶，莫非這廝壯烈了，咋不見屍那？不會是當了逃兵？
到了陣地上顧磊驚奇地看到，幸存的20多個戰士幾乎是趴在地上在向日軍射擊，戰壕已經被炸的參差不齊，炸起的土要把戰壕填平了，陳偉渾身是血，扯著嘶啞的喉嚨指揮著大家。日軍大概300多人已經衝到了離陣地不到40米的距離，開始一邊射擊一邊衝鋒，亞強的3排也到了，立刻架起武器向日軍開始射擊。顧磊看到朱銅頭趴在一個彈坑裏，喊著號子往外扔著手榴彈，這廝膀大腰圓臂力過人，也不用助跑，輕輕鬆鬆一扔就是40多米，旁邊一個小兵給他喊著方向：
“朱哥往左扔一點，還是那麽遠，嘿呦，你好像正砸在小鬼子頭上嘿！不對？朱哥，這個你忘了拉弦了！沒炸！再來一個！”
“他媽了個逼的！老子讓你打我的桶？！讓你打我家兄弟？！看家夥！”
朱銅頭在坑裏扔得興起，光著膀子，滿頭大汗。他在往迴跑的時候被炮火炸得抬不起頭，一顆迫擊炮彈正在他腦袋前方3米多元炸開，把套在頭上的大桶炸得飛了起來，朱銅頭嚇得幾乎當時就尿了，上上下下摸了半天發現居然沒有掛花，不由得抱過那個桶來親了又親。迴頭一看，照明彈下麵的陣地上殺生震天，鬼子已經在往上衝了，他再看看老屌在的指揮部也已經被炸成了一團火，他前後徘徊了一會兒，從地上拾起一顆手榴彈，腳一跺就跑迴了陣地。陳偉看他迴來了非常意外，知道他槍法很臭然而力氣不小，就安排他去扔手榴彈，朱銅頭使出了打小練就的扔石頭打狗的手藝，居然十幾顆手榴彈彈無虛發，通統扔在鬼子人最多的地方。而且這廝扔得很有技巧，時間掐算的很準，俱都是落地即炸。為了炸到躲在土坡後麵的鬼子，還扔出去兩個在空中爆炸了。炸得鬼子隻要聽見那邊一個殺豬一樣的吆喝聲響起就趕緊挪窩。陣地上兩挺機槍配合的恰到很好，一個機槍手被炸死了，大薛正趴在那裏開著火，一大群鬼子被打死在陣地前麵，其餘的也硬是被壓在40米開外的溝裏不敢露頭。
“陳偉你們怎麽樣！？”
“呦？！顧連長，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屌哥那？”
“他沒事！傷亡情況怎麽樣？”
“你說啥？”
陳偉的耳朵幾乎已經被震聾了。
“我說這裏的傷亡怎麽樣！”
“哦！我們排隻剩下12個人了，基本上各個都受了點傷，其他的都在炮火中犧牲了，幸虧亞強他們趕得及，要不然這個**口子就堵不住了！”
“注意保持戰鬥隊形，大家不要都擠在一條線上，讓戰士們三個兩個的到那些彈坑裏去，打退了敵人注意去揀他們的武器彈藥，尤其是手榴彈，我們的彈藥一定要節省啊，朱銅頭！你給我扔得悠著點，別光顧了過癮！”
顧磊對他們的狀態很滿意，以一個排的犧牲化解敵人一次兩百人的衝鋒，已經很不容易了。
“鬼子沒有下去的意思啊！”
“那是！他們和咱們一樣，屁股後麵也有督戰隊，你還是快點走吧，眼見著鬼子又要上來了……”
果然，隨著幾發平射炮打過來，幾顆煙霧彈在陣地前爆出一團團濃煙，在黑夜裏看不清顏色，鬼子們一聲高喊，紛紛從地上站起來又開始向這邊衝鋒。
“先不要開火，節省彈藥，等他們鑽過來再打！”
陳偉大聲地下著命令，突然，一架飛機從濃煙中猛地鑽出來，轉眼就到了陣地上方。
“隱蔽！臥倒！”
顧磊的喊聲還沒有落地，飛機的機槍就開火了，幾個戰士剛來得及抬頭看，就被從天而降的子彈打得血肉四濺，趴在機槍上的大薛躲了一下，但是槍杆子粗的機槍子彈還是打中了他的腿，大薛的左腿“咯察”一聲就分成了兩截，小腿肚子遠遠的飛在一邊。兩個戰士見狀，忙撲過去扶起他，一個立刻拿出繃帶來要給他包紮。大薛疼的嗷嗷直叫，大喊著兩個戰士聽不懂的話，朱銅頭在旁邊大喝一聲：
“他讓你們去操作機槍，別管他！鬼子上來了！”
說罷，朱銅頭就把一顆手榴彈扔了出去，隨即，戰士們開火了。子彈在夜空中拖曳著火紅閃亮的尾巴，齊唰唰的掠向張牙舞爪的鬼子，江濤那邊的小鋼炮也開始用火力支援這邊，一時間彈雨如蝗，血漫當場。顧磊用一根繩子把大薛的腿紮住，把他那半條腿撿迴來塞到大薛手中，吩咐通訊員要把他抬走。大薛卻不幹，一把將小兵通訊員推了個跟頭，情急之下居然喊出了一句響亮的話：
“我不走！”
戰壕裏的戰士們激戰之餘聽到了大薛的話，驚訝的像是見了鬼，隻聽說過啞巴說話鐵樹開花的故事，沒見過喉嚨被子彈打飛了還能喊口號的大兵！朱銅頭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大薛！原來你裝啞巴裝了這麽多年啊？斷了一條腿，你又能說話了，我替你謝謝小鬼子啦，王八羔子們！看家夥！”
大薛嗬嗬笑著爬上來，推開被子彈擊中頭部的機槍手，將輕機槍穩穩地頂在肩上，大吼一聲就掃了過去。
這次鬼子的衝鋒格外猛烈，不管身邊的鬼子如何倒下，剩下的仍然高喊著往前衝著，陣地前麵層層疊疊的日軍屍體象麻袋一樣摞了起來，後麵的鬼子象跨欄杆一樣衝上來，在前麵彈坑的幾個戰士子彈像是打光了，一個想跑迴來，被一個鬼子用刺刀釘在了地上，另一個機靈的猛地蹦出去，操起地上散落的日軍步槍，照著迎麵而來的鬼子就是一槍。顧磊認得那是老屌從黃家衝帶來的小兵黃克方，步槍子彈將鬼子臉上打出一個拳頭大的洞，一大團東西飛了出去。還沒等黃克方開第二槍，兩個斜次裏衝來的鬼子借著前衝的力量，用刺刀把他刺了個透穿，黃克方疼的大叫，丟了槍用兩隻手去抓麵前的兩個鬼子，可是怎麽也夠不著。一個鬼子拔出刺刀，又再重重刺下，小兵黃克方一聲不坑地倒下了。正在散兵坑射擊的亞強見狀勃然大怒，操起機槍立起身來，將兩個鬼子打得猶如蜂窩一般，隨即號叫著端著槍衝了出去。剛跑出兩步，一串流彈正打在他的胸前，崩出一片血霧。
“排長！”
3排的幾個戰士高喊著衝出戰壕，要把他們的排長救迴來，但立刻也被鬼子的子彈打倒了。亞強幾個趔趄跪倒在地，用機槍支著自己的身體。他受傷不輕，失去了抵抗能力，隻能靜靜地望著越來越近的鬼子。一個鬼子過來搶走了他的機槍，和另一個鬼子抗起亞強就往後麵跑，陳偉見了急了，可又不敢開槍。著急得也要也衝出去，顧磊一把將他拉住，大聲嗬斥到：
“陣地要緊！現在還不能衝鋒！”
陳偉等人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亞強被兩個鬼子牢牢地抓住掙紮不脫，他明白鬼子是要抓個活口，真後悔身上沒綁個手榴彈。眼看離弟兄們越來越遠了，顯然是大家不敢開槍，否則早就把這兩個鬼子收拾了。朱銅頭也是急得四處找步槍，拿起來又不敢打。這時隻聽見亞強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的一聲大喊：
“弟兄們！打死我！銅頭，炸死我！……”
剛才衝出去的3排的戰士們被壓在那一堆鬼子屍體後麵，鬼子也放慢了進攻速度，開始朝這邊扔手榴彈打槍，陳偉看到亞強被拖得越來越遠，猛地衝到朱銅頭麵前，大聲命令到：
“扔手榴彈，再不扔就來不及啦！”
“我不！咱們得去把他救迴來！”
朱銅頭大哭著說。
“你犯什麽混？想救他，可能嗎？！根本不可能！要是鬼子知道了我們在這邊隻有一個連的兵力，陣地就完蛋了，你要讓亞強活受罪麽？你要讓他當叛徒麽！我告訴你，沒人能受得了鬼子那一套折磨，你要是當他是兄弟就殺了他，服從命令！”
陳偉的眼淚將他臉上凝固的血痂衝出了兩條印跡，眼睛紅得象野地裏的餓狼，看得出他做這樣的決定，心裏也是無比的痛苦。
朱銅頭咧著嘴哭嚎著，默默的從彈箱裏把最後三顆手榴彈拿起來，仰天哭道：
“亞強！別怪你兄弟啊……我的好兄弟啊……小鬼子，**你媽！亞強兄弟看著……兄弟銅頭幫你來了！”
朱銅頭看準方向，趁著又有兩顆照明彈點亮的光，一顆接一顆把手榴彈扔了出去。三顆手榴彈先後落在亞強和兩個鬼子左右，將他們炸成了碎塊。朱銅頭發出斯心裂肺的一聲大喊，跪倒在地，然後哭嚎著一頭撞在地上。
這時，江濤的4排也奉老屌的命令增援了上來。4排的戰士們憋了好久，在那邊被鬼子的炮彈折騰的要瘋了，一上來就砌裏卡查地把陣地前麵的鬼子趕了下去，而鬼子那邊顯然也多了一隻增援部隊，又集合了100多人反攻上來。兩架飛機在陣地上突然扔下了幾顆燃燒彈，戰壕裏猛地騰起兩人多高的火焰，十幾個傷兵促不及防，全被火焰吞噬了，大家幾聲慘叫過後就沒了聲息。一時間戰壕裏大亂，顧磊一邊拍熄身上的火苗，一邊命令大家不要亂。這時一群鬼子趁機衝到了陣地前麵，散兵坑裏的十幾個戰士已經和他們扭成了一處，槍是沒法子放了，顧磊和陳偉對望了一眼，二人在彼此的眼睛裏都看到了必死的決心，兩人齊聲大喊：
“弟兄們殺鬼子那！衝啊！”
“給排長報仇啊……”
幾十個戰士猛地跳出戰壕，一邊開槍一邊向鬼子撲去，跑在前麵的幾個兵都是3排的，打頭的戰士拿著幾顆冒煙的手榴彈衝進鬼子堆裏，也不管他們紮在自己身上的刺刀，用手榴彈砸碎一個鬼子的頭，隨即就在轟的一聲中把自己和七八個鬼子炸得血肉橫飛。鬼子原以為這陣地上應該沒什麽抵抗能力了，一看來了這麽多增援的部隊，有點摸不著這邊的實力，又看到這幫中國人如此之不要命，拚殺了一陣終於退了下去。
陳偉和顧磊帶著戰士們追了一陣就退了迴來，把一路上鬼子丟下的武器都揀了迴來。二人樂嗬嗬地跳迴到戰壕裏，驚訝的發現朱銅頭沒有衝鋒，在那裏哭得像個淚人，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已經被燒成了焦炭的戰士，戰士的一隻手裏還死死地抓著自己的那半條腿……
陳偉繼續說道：
“銅頭，我這裏能不能守到明天真說不準，如果鬼子兩個連隊再上來，壓強和江濤的後備隊全押上也不一定擋得住，銅頭你要記住一句話，擋不住的時候，你給我釘緊了屌哥，把他拉到後麵去，還有我老婆孩子，你和屌哥要幫我照顧好，聽見了沒有？”
“聽……聽見了！”
“算是兄弟求你……”
“陳偉你咋能這樣說哩？你把兄弟當成什麽人了，怎麽？你想壯烈在這裏？不成不成？明知打不過咱就走球的嗎？莫非咱們幾個都要交代在這裏不成？”
陳偉拍拍朱銅頭的肩膀，笑著說道：
“既來之，則安之，早晚有這麽一天.也可能打著打著鬼子就怕了，隻要有一支援軍可以過來，這仗可能也有希望，記著，你要照顧好屌哥和我家老婆孩子！，如果大薛也迴不去，你們都得照應起來？記住了？”
此時朱銅頭早已經哭成一團，佝僂著腰身像是個犯了錯的乖娃子。
夜色正濃，月光漸漸被一層薄雲遮在了後麵……
朱銅頭抱著幹淨溜光的大桶，跟在夥夫後麵慢慢地往迴走著。陳偉說的話讓他心裏沉甸甸的，他心裏知道這場戰鬥的艱難，守衛外圍陣地的57師弟兄們幾乎全部傷亡，失去了戰鬥力，那還是在鬼子有些輕敵的情況下，如今鬼子知道了麵前的57師是個不容易對付的角色，已經增加了火炮和飛機，剛才壕溝裏的弟兄還說鬼子把一種沒見過的炸彈扔下來，落到地上就是一個大院子那麽大片火，燒得可斜乎了，石頭都燒得裂開……
“通通通……”
一陣密集的迫擊炮聲突然從四周響起，朱銅頭慌的趕緊貓腰趴在壕溝裏。天空猛地炸開了幾十個雪亮的照明彈，弟兄們喜歡管它叫人造小月亮，鬼子在衝鋒前偶爾會打一兩個，可現在一下子打了這麽多，整個常德城像是到了大白天一樣，朱銅頭瞪著大眼迴頭看去，隻見地平線上一連串猛烈的閃光此起彼伏，然後就在震天的炮聲，無數顆炮彈的唿嘯聲中，國軍陣地上猛地升起一團團更加猛烈的血紅的火焰，剛才還寧靜安逸的陣地，刹那間就變成了火紅的煉獄。朱銅頭被天上的白光和四周閃爍的紅光恍得睜不開眼，兩隻耳朵被震得生疼，空氣中瞬間充滿了死亡的味道。爆炸的tnt刺鼻的硫磺味以及照明彈燃燒的臭味，再加上燃燒彈濃烈的汽油味，攪和在一起，在戰場上掀起一陣流風。朱銅頭再不敢看，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縮成一團，更索性將裝湯的大桶扣在頭上，渾身瑟瑟發抖。大桶被橫飛的彈片和石子敲得叮當亂響，外邊的炮火聲在桶裏聽來就像是波濤洶湧的海浪一樣，朱銅頭隱約在這濤聲裏聽見了自己弟兄們那嘶啞的喊殺聲。
老屌剛和顧磊吃完晚飯，正準備到陣地前麵去看一看，一排炮彈就唿嘯著砸了過來，二人吩咐著指揮所的人趕緊轉移，剛離開那裏，兩顆炮彈就正中了它，兩聲巨響之後，一個指揮所連同方圓10米之內的坑道都被夷為了平地。
“炮火一停，就讓亞強的預備隊上去，通訊員趕緊把電話接好！顧磊，你去前麵看一下，告訴戰士們準備，一定要頂住鬼子這次進攻，這次頂住了，以後就能頂住！”
老屌情急之中大叫著，遠處的前沿陣地已經被炸成了一個火山口，估計是日軍用了大量的燃燒彈，整個戰線上燒得通紅，鬼子發瘋一般的喊叫已經聽得清清楚楚，陣地上僅有的兩挺重機槍已經開始射擊，老屌估計剛才那一頓炮火又至少造成了一半左右的人員傷亡，預備隊隻能現在就投入戰鬥了。
“我現在就去！”
顧磊也知道現在是緊要關頭，鬼子從四個方向同時發動了進攻，天上現在至少有20多架飛機飛來飛去，一邊扔炸彈一邊給日軍指示轟擊目標，如果擋不住日軍這次攻擊，四條防線上隻要有一條被日軍突破，鬼子湧進城來，其他三條防線也隻能主動放棄。師部明確傳達了命令，每一條防線戰至最後一人，最後一彈，也不許後撤一步，違者殺無赦！可見保持這條防線是多麽重要！這也是等待援軍到來唯一的辦法。
“隻能硬拚了！”
顧磊操起一隻步槍，帶著兩個警衛員向前線陣地跑去，路上他看見了朱銅頭裝牛肉湯用的大桶被彈片崩的象漏勺一樣，卻不見人，心裏很是納悶，莫非這廝壯烈了，咋不見屍那？不會是當了逃兵？
到了陣地上顧磊驚奇地看到，幸存的20多個戰士幾乎是趴在地上在向日軍射擊，戰壕已經被炸的參差不齊，炸起的土要把戰壕填平了，陳偉渾身是血，扯著嘶啞的喉嚨指揮著大家。日軍大概300多人已經衝到了離陣地不到40米的距離，開始一邊射擊一邊衝鋒，亞強的3排也到了，立刻架起武器向日軍開始射擊。顧磊看到朱銅頭趴在一個彈坑裏，喊著號子往外扔著手榴彈，這廝膀大腰圓臂力過人，也不用助跑，輕輕鬆鬆一扔就是40多米，旁邊一個小兵給他喊著方向：
“朱哥往左扔一點，還是那麽遠，嘿呦，你好像正砸在小鬼子頭上嘿！不對？朱哥，這個你忘了拉弦了！沒炸！再來一個！”
“他媽了個逼的！老子讓你打我的桶？！讓你打我家兄弟？！看家夥！”
朱銅頭在坑裏扔得興起，光著膀子，滿頭大汗。他在往迴跑的時候被炮火炸得抬不起頭，一顆迫擊炮彈正在他腦袋前方3米多元炸開，把套在頭上的大桶炸得飛了起來，朱銅頭嚇得幾乎當時就尿了，上上下下摸了半天發現居然沒有掛花，不由得抱過那個桶來親了又親。迴頭一看，照明彈下麵的陣地上殺生震天，鬼子已經在往上衝了，他再看看老屌在的指揮部也已經被炸成了一團火，他前後徘徊了一會兒，從地上拾起一顆手榴彈，腳一跺就跑迴了陣地。陳偉看他迴來了非常意外，知道他槍法很臭然而力氣不小，就安排他去扔手榴彈，朱銅頭使出了打小練就的扔石頭打狗的手藝，居然十幾顆手榴彈彈無虛發，通統扔在鬼子人最多的地方。而且這廝扔得很有技巧，時間掐算的很準，俱都是落地即炸。為了炸到躲在土坡後麵的鬼子，還扔出去兩個在空中爆炸了。炸得鬼子隻要聽見那邊一個殺豬一樣的吆喝聲響起就趕緊挪窩。陣地上兩挺機槍配合的恰到很好，一個機槍手被炸死了，大薛正趴在那裏開著火，一大群鬼子被打死在陣地前麵，其餘的也硬是被壓在40米開外的溝裏不敢露頭。
“陳偉你們怎麽樣！？”
“呦？！顧連長，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屌哥那？”
“他沒事！傷亡情況怎麽樣？”
“你說啥？”
陳偉的耳朵幾乎已經被震聾了。
“我說這裏的傷亡怎麽樣！”
“哦！我們排隻剩下12個人了，基本上各個都受了點傷，其他的都在炮火中犧牲了，幸虧亞強他們趕得及，要不然這個**口子就堵不住了！”
“注意保持戰鬥隊形，大家不要都擠在一條線上，讓戰士們三個兩個的到那些彈坑裏去，打退了敵人注意去揀他們的武器彈藥，尤其是手榴彈，我們的彈藥一定要節省啊，朱銅頭！你給我扔得悠著點，別光顧了過癮！”
顧磊對他們的狀態很滿意，以一個排的犧牲化解敵人一次兩百人的衝鋒，已經很不容易了。
“鬼子沒有下去的意思啊！”
“那是！他們和咱們一樣，屁股後麵也有督戰隊，你還是快點走吧，眼見著鬼子又要上來了……”
果然，隨著幾發平射炮打過來，幾顆煙霧彈在陣地前爆出一團團濃煙，在黑夜裏看不清顏色，鬼子們一聲高喊，紛紛從地上站起來又開始向這邊衝鋒。
“先不要開火，節省彈藥，等他們鑽過來再打！”
陳偉大聲地下著命令，突然，一架飛機從濃煙中猛地鑽出來，轉眼就到了陣地上方。
“隱蔽！臥倒！”
顧磊的喊聲還沒有落地，飛機的機槍就開火了，幾個戰士剛來得及抬頭看，就被從天而降的子彈打得血肉四濺，趴在機槍上的大薛躲了一下，但是槍杆子粗的機槍子彈還是打中了他的腿，大薛的左腿“咯察”一聲就分成了兩截，小腿肚子遠遠的飛在一邊。兩個戰士見狀，忙撲過去扶起他，一個立刻拿出繃帶來要給他包紮。大薛疼的嗷嗷直叫，大喊著兩個戰士聽不懂的話，朱銅頭在旁邊大喝一聲：
“他讓你們去操作機槍，別管他！鬼子上來了！”
說罷，朱銅頭就把一顆手榴彈扔了出去，隨即，戰士們開火了。子彈在夜空中拖曳著火紅閃亮的尾巴，齊唰唰的掠向張牙舞爪的鬼子，江濤那邊的小鋼炮也開始用火力支援這邊，一時間彈雨如蝗，血漫當場。顧磊用一根繩子把大薛的腿紮住，把他那半條腿撿迴來塞到大薛手中，吩咐通訊員要把他抬走。大薛卻不幹，一把將小兵通訊員推了個跟頭，情急之下居然喊出了一句響亮的話：
“我不走！”
戰壕裏的戰士們激戰之餘聽到了大薛的話，驚訝的像是見了鬼，隻聽說過啞巴說話鐵樹開花的故事，沒見過喉嚨被子彈打飛了還能喊口號的大兵！朱銅頭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大薛！原來你裝啞巴裝了這麽多年啊？斷了一條腿，你又能說話了，我替你謝謝小鬼子啦，王八羔子們！看家夥！”
大薛嗬嗬笑著爬上來，推開被子彈擊中頭部的機槍手，將輕機槍穩穩地頂在肩上，大吼一聲就掃了過去。
這次鬼子的衝鋒格外猛烈，不管身邊的鬼子如何倒下，剩下的仍然高喊著往前衝著，陣地前麵層層疊疊的日軍屍體象麻袋一樣摞了起來，後麵的鬼子象跨欄杆一樣衝上來，在前麵彈坑的幾個戰士子彈像是打光了，一個想跑迴來，被一個鬼子用刺刀釘在了地上，另一個機靈的猛地蹦出去，操起地上散落的日軍步槍，照著迎麵而來的鬼子就是一槍。顧磊認得那是老屌從黃家衝帶來的小兵黃克方，步槍子彈將鬼子臉上打出一個拳頭大的洞，一大團東西飛了出去。還沒等黃克方開第二槍，兩個斜次裏衝來的鬼子借著前衝的力量，用刺刀把他刺了個透穿，黃克方疼的大叫，丟了槍用兩隻手去抓麵前的兩個鬼子，可是怎麽也夠不著。一個鬼子拔出刺刀，又再重重刺下，小兵黃克方一聲不坑地倒下了。正在散兵坑射擊的亞強見狀勃然大怒，操起機槍立起身來，將兩個鬼子打得猶如蜂窩一般，隨即號叫著端著槍衝了出去。剛跑出兩步，一串流彈正打在他的胸前，崩出一片血霧。
“排長！”
3排的幾個戰士高喊著衝出戰壕，要把他們的排長救迴來，但立刻也被鬼子的子彈打倒了。亞強幾個趔趄跪倒在地，用機槍支著自己的身體。他受傷不輕，失去了抵抗能力，隻能靜靜地望著越來越近的鬼子。一個鬼子過來搶走了他的機槍，和另一個鬼子抗起亞強就往後麵跑，陳偉見了急了，可又不敢開槍。著急得也要也衝出去，顧磊一把將他拉住，大聲嗬斥到：
“陣地要緊！現在還不能衝鋒！”
陳偉等人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亞強被兩個鬼子牢牢地抓住掙紮不脫，他明白鬼子是要抓個活口，真後悔身上沒綁個手榴彈。眼看離弟兄們越來越遠了，顯然是大家不敢開槍，否則早就把這兩個鬼子收拾了。朱銅頭也是急得四處找步槍，拿起來又不敢打。這時隻聽見亞強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的一聲大喊：
“弟兄們！打死我！銅頭，炸死我！……”
剛才衝出去的3排的戰士們被壓在那一堆鬼子屍體後麵，鬼子也放慢了進攻速度，開始朝這邊扔手榴彈打槍，陳偉看到亞強被拖得越來越遠，猛地衝到朱銅頭麵前，大聲命令到：
“扔手榴彈，再不扔就來不及啦！”
“我不！咱們得去把他救迴來！”
朱銅頭大哭著說。
“你犯什麽混？想救他，可能嗎？！根本不可能！要是鬼子知道了我們在這邊隻有一個連的兵力，陣地就完蛋了，你要讓亞強活受罪麽？你要讓他當叛徒麽！我告訴你，沒人能受得了鬼子那一套折磨，你要是當他是兄弟就殺了他，服從命令！”
陳偉的眼淚將他臉上凝固的血痂衝出了兩條印跡，眼睛紅得象野地裏的餓狼，看得出他做這樣的決定，心裏也是無比的痛苦。
朱銅頭咧著嘴哭嚎著，默默的從彈箱裏把最後三顆手榴彈拿起來，仰天哭道：
“亞強！別怪你兄弟啊……我的好兄弟啊……小鬼子，**你媽！亞強兄弟看著……兄弟銅頭幫你來了！”
朱銅頭看準方向，趁著又有兩顆照明彈點亮的光，一顆接一顆把手榴彈扔了出去。三顆手榴彈先後落在亞強和兩個鬼子左右，將他們炸成了碎塊。朱銅頭發出斯心裂肺的一聲大喊，跪倒在地，然後哭嚎著一頭撞在地上。
這時，江濤的4排也奉老屌的命令增援了上來。4排的戰士們憋了好久，在那邊被鬼子的炮彈折騰的要瘋了，一上來就砌裏卡查地把陣地前麵的鬼子趕了下去，而鬼子那邊顯然也多了一隻增援部隊，又集合了100多人反攻上來。兩架飛機在陣地上突然扔下了幾顆燃燒彈，戰壕裏猛地騰起兩人多高的火焰，十幾個傷兵促不及防，全被火焰吞噬了，大家幾聲慘叫過後就沒了聲息。一時間戰壕裏大亂，顧磊一邊拍熄身上的火苗，一邊命令大家不要亂。這時一群鬼子趁機衝到了陣地前麵，散兵坑裏的十幾個戰士已經和他們扭成了一處，槍是沒法子放了，顧磊和陳偉對望了一眼，二人在彼此的眼睛裏都看到了必死的決心，兩人齊聲大喊：
“弟兄們殺鬼子那！衝啊！”
“給排長報仇啊……”
幾十個戰士猛地跳出戰壕，一邊開槍一邊向鬼子撲去，跑在前麵的幾個兵都是3排的，打頭的戰士拿著幾顆冒煙的手榴彈衝進鬼子堆裏，也不管他們紮在自己身上的刺刀，用手榴彈砸碎一個鬼子的頭，隨即就在轟的一聲中把自己和七八個鬼子炸得血肉橫飛。鬼子原以為這陣地上應該沒什麽抵抗能力了，一看來了這麽多增援的部隊，有點摸不著這邊的實力，又看到這幫中國人如此之不要命，拚殺了一陣終於退了下去。
陳偉和顧磊帶著戰士們追了一陣就退了迴來，把一路上鬼子丟下的武器都揀了迴來。二人樂嗬嗬地跳迴到戰壕裏，驚訝的發現朱銅頭沒有衝鋒，在那裏哭得像個淚人，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已經被燒成了焦炭的戰士，戰士的一隻手裏還死死地抓著自己的那半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