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五秦川(9)


    “我們兩個怎麽有點像,”朱道楓有一次在喝酒的時候無意中說道,“他們說我們長得很像,我沒覺得,不過xing格很像倒是真的,嗬嗬……”


    說者無心,聽者驚心。


    的確有人說他們長得有點像。首先說這話的是牧文。那是在朱道楓的三十六歲生日前夕的一次聚會上,話一說出來,馬上得到其他幾個君子的認同。善平就開玩笑說:“威廉,你迴去得好好問問令尊,是不是給你生了個弟弟,失散在人間……”


    “是啊,有這可能,你們倆實在太像了!”


    “沒錯,迴去是要好好問問。”朱道楓連連點頭。


    “如果有,可能就是我!”秦川漫不經心地開玩笑。


    “是嗎?那我們去鑒定鑒定,沒準是有這可能。”


    “威廉,如果是,你打算怎麽對待這個老弟啊?”牧文嗬嗬直笑。


    朱道楓想都沒想,就答:“一切共享,除了女人。”


    一陣哄笑。


    秦川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很“認真”地說:“當然,假若我們真是親人,我想我也會給你最珍貴的。”


    朱道楓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很感動的樣子。“謝謝,我也一定會給你最珍貴的,如果我們是親人的話……”


    半個月後,朱道楓大概已經走出了那件事的yin影,主動打電話叫秦川去看一樣東西,秦川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問看什麽,他迴答說你來了就知道,絕對的超現實。結果秦川下班後趕到梓園,一進門就差點趴到地上,原來朱道楓要他看的竟是生日那天神秘出現的棺材,離譜的是,棺材上麵已經被畫滿圖案,蓋板上突兀地“長”出了一棵樹,枝繁葉茂,生機勃勃,跟象征死亡的棺材形成qiáng烈對比……


    棺材擺在壁爐邊,牆上竟然還掛著朱道楓的“遺像”,笑容可掬,目光正好落在下麵的棺材上,“怎麽樣?有創意吧?”朱道楓拽著傻了的秦川坐到壁爐邊的椅子上,秦川麵對著棺材,朱道楓背對著棺材。


    “你……你這是……”秦川受驚不小,連話都不會說了。


    “我也是突發的靈感,”朱道楓似乎很滿意自己的“作品”,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樣子,指著棺材說,“明白是什麽意思嗎?很簡單的,棺材意味著死亡對不對,上麵的樹就代表重生,生生死死本是人生平常事,想象一下,當躺進去的人在生命終結後以樹的形式獲得重生,同樣獲得陽光雨露的滋潤,多幸福,看到的人就不會再懼怕死亡,反而倍加珍惜現有的生命……”


    “那樹……是怎麽長上去的?”秦川還是心驚rou跳。


    “哦,在蓋板上打個dong,樹是長在棺材裏麵的,其實這樹隻是個象征,寓意著生命,很好理解的,你要不要打開蓋板看看?”


    “不,不,不需要……”秦川連連擺手。


    朱道楓笑了起來,點根煙,還是抑製不住興奮。他穿了件amanni的條紋西裝,裏麵是件暗花紋的休閑毛衣,下麵配了條同色的休閑褲,靠在棺材上侃侃而談,慵懶中倍顯優雅,隨xing中透著瀟灑,秦川奇怪地看著他,不能理解這是一個正常人的行為,都說藝術家是瘋子,他不是藝術家,卻比藝術家“瘋”得還徹底,可是,可是為什麽,他特立獨行的樣子竟是如此令人著迷,秦川是男人,都為他“著迷”了!


    “我從小就很喜歡藝術,上大學的時候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學畫,學攝影,學雕塑,什麽都學,一到假期就四處旅行,到過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傑出的藝術家……”朱道楓給秦川“上課”,看他一頭霧水的樣子,又繼續說,“我準備把這件藝術品拿到國外去參展,下個月巴黎正好有一次行為藝術的展覽,盛況空前呢。”


    “展覽?”秦川差點昏厥。


    “是啊,過幾天我正好要去意大利處理公務,順便就先把這件藝術品送到巴黎,不過……”他又麵露難色,很傷腦筋地說,“就是不知道飛機給不給托運啊?”


    秦川暗笑,鬼才給你托運。


    “應該沒問題,大不了包機。”他財大氣粗地說。


    “參加完展覽了還拿迴來嗎?”


    第56節:五秦川(10)


    “當然要拿迴來,這可是我的心血,光上麵的圖畫我就畫了好多天,牧文他們都來看了……”


    “怎麽樣?”


    “還怎麽樣呢,差點橫著出去,”朱道楓嗬嗬直笑,“還就你跟我合拍,見了一點也不覺得出奇,我們欣賞的東西原來這麽接近,難怪他們都說我們很像……”


    秦川連忙岔開話題,“這次出去要多久?”


    “哦,可能要一陣,先去巴黎參展,然後去意大利,迴來的時候還要在香港逗留幾天,看看家母,已經一年多沒去看她了。”


    秦川問:“令堂身體不好嗎?”


    “不太好,一直就不好。”


    “我母親也是。”


    “哦?你母親身體也不好?”


    “是啊,年輕的時候吃過太多的苦,歲數一大,就是一身的病了。”


    “有時間一定去拜訪令堂。”朱道楓真誠地說。秦川連忙推辭:“多謝,不過家母很怕見生人,所以……”


    “威廉,你最害怕的事qing是什麽?”秦川突然問。


    “最害怕的事qing?”朱道楓不解,“你怎麽問這個問題?”


    “想問問,因為我總是有很多害怕的事qing,不知道你有沒有。”


    朱道楓說:“我當然有,是人就會有喜樂和恐懼。”


    “那是什麽呢?”


    “這個,當然有很多,籠統地講,我很害怕失去。”


    “失去?失去什麽呢?”


    “很多啊,比如親人、朋友、愛qing……”朱道楓忽然很傷感起來,靠著棺材若有所思,“其實我已經失去了很多,牧文可能跟你講過,我有兩個兄弟,都沒了,父親長年在國外,母親在香港的寺廟吃齋念佛也難得見麵,親qing是整個的沒了。愛qing呢,你是知道的,失去得更早,所以現在很害怕再失去,雖然我已經沒什麽可以再失去了……”


    “財富呢?”


    “這個,無所謂,財富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根本就沒把這放在心裏,”朱道楓如是說,“錢對我來說隻是枯燥的數字而已,剛才跟你講了,我年輕的時候喜歡藝術,一心想成個畫家,周遊世界,賞遍人間美景,最後為著家族的責任忍痛放棄夢想,過著身不由己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失去這些財富,我倒覺得輕鬆了,不用再像現在這樣身不由己,隻是那樣會覺得對不住父親,他對我的期望很高,年紀也大了,如果弄得家境敗落,怕他承受不起,我已經失去了兩個親人,再失去,承受不起的就是我了……秦川,你看我是不是活得很累,活得言不由衷……”


    “沒有人會活得真正輕鬆。”


    “也是,不過你最害怕什麽,我倒想知道。”


    “我嗎,最怕死。”


    “怕死?”朱道楓大為詫異,讓他看著棺材,豈不更怕死了?


    “是啊,如果死了,很多事qing就無法完成。”


    “有意思,你想完成什麽?”


    “想活得輕鬆,確切地說,是想打開心裏的枷鎖,這枷鎖從我一出生就有了,我來到這世上,好像就是為了打開這副枷鎖,而活著才有可能,打開了,也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朱道楓看著他:“你很不快樂,秦川。”


    “你好像也不快樂。”


    “是,我們都不快樂,不知道什麽原因。”


    “與生俱來的吧。”


    正聊著,秦川的手機響了。繁羽打來的,在電話裏帶著哭腔說,“秦川,給我找份工作吧,我不要錢,我就是想要個活下去的理由,你現在不理我了,我就隻能寄希望於工作,沒有工作,我會悶死的。”


    “你什麽都不會,我上哪去給你找工作?”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qing。”繁羽現學現用。


    掛掉電話,秦川的心qing壞到極點,臉色自然也不好看。


    “怎麽了?什麽事qing這麽不開心?”朱道楓關切地問。


    “別提了,一個女人給煩的,分手給了她一筆錢,可是她還找我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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