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隻問你的畫。”牧文抱怨道。臉上卻洋溢著笑容。他戴著副眼鏡,一身書卷氣,很斯文,根本就不像個商人。這一點跟朱道楓很相似。


    “我當然要問我的畫,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幅畫花了我三年時間。”朱道楓脫去外衣,一個傭人連忙接過去,另一個傭人已經端上茶水了。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又問了句,“畫在哪?”


    “在那兒呢。”牧文指了指壁爐那邊。


    第27節:三朱道楓(1)(4)


    朱道楓喝口茶,走過去,仔細端詳起那幅畫來。


    “嗯,不錯,裱得很好。”他很滿意。


    “那是,誰不知道你的要求高啊,我可是盯著手下人做的。”牧文說。


    那是一幅人物肖像,畫中是一個年輕女子,霧一樣的眼睛,憂鬱地注視著前方,她一隻手按著頭,可能是不讓風chui亂她的秀發,一隻手提著黑色裙角,身後的背景是一條長長的鋪滿落葉的林蔭道……


    “畫得還真不錯,色彩很到位,”牧文也走過來欣賞道,“不過三年畫這麽一幅畫,我真是搞不懂你。”


    “我也搞不懂,怎麽就對她這麽難忘,你說她還會出現嗎?”


    “我又不是上帝,我怎麽知道。”


    “我有種預感,牧文,”朱道楓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幅畫說,“我今後的人生可能跟這個女子有關……”


    “別胡扯,你還不知道她是誰呢。”牧文不以為然。


    “我是不知道她是誰,或者說,我不能確定她是誰……”


    “什麽意思?難道你有線索了?”


    “我也不清楚,”他搖頭說,“我就是懷疑,她是不是那個孩子……”


    “哪個孩子?”


    “你不知道,十年前有個孩子爬進園子,被láng狗咬傷了,整張臉都被咬得麵目全非,還好發現及時,撿迴了條命……我去醫院看過兩次,她當時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後來我出了趟國,迴來時那個孩子已經不見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那你怎麽就認定她就是那個孩子呢?”牧文表示不解。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他皺著眉頭,好像在迴憶,“當時那孩子滿臉是血,我抱起她的時候,她正好看著我,那眼神……沒法形容,就是很難忘,雖然那孩子還小,但眼睛的輪廓跟這個女子如出一轍……”


    牧文笑了起來,看著他,還是直搖頭。“你真是太感xing,都可以去當作家了……”


    “你不是我,當然沒有這種感覺,還記不記得幾年前園子裏開party,有人從書房陽台上跳下去的事?當時我就懷疑是那個孩子……”


    “先生,可以開飯了。”管家這個時候走了過來。


    “就在這吃飯吧,辛苦你了,幫我裱畫。”他總算說了句客氣話。


    “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我很為你擔心,三年了,你陷在這畫裏出不來,以前你是陷在對心慈的迴憶裏出不來,後來好久沒見你提起她,我以為你走出來了,沒想到你是從一個深淵裏爬出來,又跌進另一個深淵……”


    “沒辦法,我就是這樣。”他歎著氣,笑了起來。


    晚飯後,兩人又說了會話,牧文才懶洋洋地起身告辭。


    送走牧文,他徑直進了書房。打開抽屜,從一個筆記本裏拿出一張已經泛huáng的紙,上麵寫著字跡不同的兩段話,頭一段是他自己寫的:心慈,心慈,你會想起我嗎,告訴我,怎麽樣才能讓我將你遺忘,我活得好艱難,遺忘對我來說根本不可能,而思念又像魔鬼在吞噬著我的心……


    後一段不是他的筆跡,從字體看顯然是經過專業書法訓練的,非常雋秀,感覺是個女人寫的:不是魔鬼在吞噬你的心,而是你本身就是魔鬼,你想遺忘對方是不可能的,因為被你遺忘的人不允許你把她遺忘;你活得艱難也是應該的,因為還有人比你活得更艱難,或者,那不是個人,是鬼,是你把她變成了鬼,她現在就藏在你心裏,別想趕走她,終有一天她會出現在你身旁!


    變成了鬼?藏在我心裏?他端詳著這段話,百思不得其解,卻似乎又有些認同。這幾年他心裏不正是有個影子揮之不去嗎?這個人不就是她說的“鬼”嗎?是我把她變成鬼的?而他一直想確定的是,寫這段話的人跟林蔭道上的蒙麵女子是不是一個人,感覺應該是,可又找不到確切的共同點。心裏藏著個“鬼”,說得還真有點那個意思。


    “先生,先生……”


    有人在外麵敲門。


    “誰?”


    “是我。”管家的聲音。


    “什麽事?”


    “太太又在發脾氣,您過去看看吧。”


    第28節:三朱道楓(1)(5)


    “又怎麽了?”


    “我們也不知道。”管家說。


    他惱火地打開門,叫起來,“不知道,不知道,你們什麽都不知道,那我要你們在這gān什麽,養著你們享福嗎?”


    管家躬著身子低著頭不敢出聲。


    他氣衝衝地穿過走道奔下樓。太太住在後麵一棟。他還沒進去,隔老遠就聽到裏麵傳來她的咆哮聲。還有摔東西的聲音。他站到門口,突然又不想進去了,自己心qing本來就不好,還要去看她發威,他怕自己會控製不住。他轉身又往迴走。管家連忙又跟了過去。“先生……”管家在後麵喊。


    “我不去看她,看她又解決得了什麽問題!”他快步走著,甩了一下手。


    “可是……”


    “讓她砸吧,把這房子拆了都沒關係!”


    迴到前麵的房子,走進客廳,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點根煙,狠狠地抽了一口。


    “這可怎麽得了,太太最近qing緒特別反常。”管家也進來了,站到他身邊。


    “什麽反常,她不一直是這樣嗎?”他大口大口地吐著煙,好像要把心裏惡氣吐出來一樣。


    “是啊,已經被太太趕了四個保姆走了,”管家低著頭,“服侍您的小玫馬上也要迴老家嫁人了,這裏的人手都不夠了,所以……我想請示先生,是不是再雇幾個人進來。”


    “雇人這種事不需要通過我,你自己看著辦吧。”


    “還有,先生……”


    “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說!”


    他不耐煩地站起身,頭也不迴地上了樓。進了臥室,他疲憊不堪地倒在chuáng上,望著天花板,心裏又是空空的沒有著落了。


    這場婚姻究竟是誰的錯呢?


    不是誰的錯,而是一種懲罰,老天在懲罰他。難道不是嗎,現在的他應有盡有,唯獨沒有美好的婚姻,老天什麽都給了他,唯獨不給他愛qing。他躺在chuáng上在想,如果沒有那場車禍,和他結婚的就是心慈而不是碧君。他的確是帶著責任和她結婚的,但也沒想過她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她心理的殘疾比她身體的殘疾更叫人難以接近。難道這輩子就這麽跟她過下去嗎?雖然有名無實,可她畢竟是他的妻子,他做不到像他的父親一樣隨便拋棄一個女人。他已經受到懲罰了,不想再遭天譴。


    這場婚姻源於十年前那場可怕的車禍。


    心慈和碧君是閨中密友,她們的父母也都是世jiāo,當時兩人剛剛從香港大學畢業,碧君將要和家人一起移民加拿大,走之前特意來內地看望即將走入結婚禮堂的心慈。心慈的未婚夫就是朱道楓。他們是在香港認識的,朱道楓去看望皈依佛門的母親,在一次聚會上認識了剛剛讀大二的心慈,兩人一見鍾qing,很快就難分難舍。好不容易挨到畢業,心慈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朱道楓的求婚,她等這一天實在是等得太心急了。朱道楓也是。


    婚禮就定在chun節的前幾天,心慈隨父母來到內地,雙方家人見麵商討結婚事宜。心慈很喜歡梓園,一進去就流連忘返,天天纏著朱道楓帶她到莊園後麵的林間散步。莊園後麵是一座小山,上麵種滿桃樹,因為正是冬天,桃花還沒開,心慈總是問同樣的問題,桃花怎麽還沒有開啊,還要等多久啊?那天她又問,朱道楓就笑著說,“你這麽急gān嗎,到要開的時候自然會開嘛。”


    “我就是等不及啊!”心慈挽著他的手,小鳥依人般撒嬌道,“我怕我還沒等到桃花開,你就變心了。”


    “胡說!你都戴上訂婚戒指了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這怎麽知道,誰不知道你認識我之前很花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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