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勝衣隻有苦笑,他沒有掩耳,伸手摸摸鼻子,舉步往來路走迴。


    走出了三丈,突然又停下。前麵轉角即時轉出了一個人。


    那個人衣白履白,頭發眉毛胡子亦無不根根發白,麵龐就像是冰封過似的,一絲血色也沒有,就連嘴唇亦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鉛白色。


    小巷陰暗,那個人的出現,簡直就像是冥府的幽靈,飄忽無聲。


    可是在那裏一立定,卻像是一個用白雪堆成的假人,令人頗有一種置身隆冬十二月的感覺。


    他的眼睛亦仿佛由冰雪凝成,一片乳白色,但仍然分得出眼瞳眼白。


    那眼白竟沒有眼瞳的白。


    他在上下盯著沈勝衣,目光森寒,亦猶如冰雪。


    與他目光接觸的那刹那,沈勝衣亦不由打了一個寒噤,然後整個人就像在這冰冷的目光中凝結。


    有風。


    白衣人的衣衫在風中飄動,他的麵容始終一些變化也沒有,所以看來仍然隻像是一個雪人,不過披上活人的衣服。


    在他的腰帶上掛著一支劍,由劍柄以至劍鞘,一色的雪白。


    劍穗在風中飛舞,白衣人雙手低垂,碰也沒有碰那支劍,但劍氣已迫人眉睫。


    沈勝衣有這種感覺。


    時間在靜寂中消逝,小巷逐漸暗下來,兩個人始終沒有動。


    一絲笑容終於在白衣人的嘴角浮現出來,這笑容卻令人不寒而栗。


    沈勝衣沒有笑,也沒有動。


    白衣人終於開了口,也隻是一個字:“好”沈勝衣沒有作聲,白衣人等了一會,才接道:“你是第一個麵對我這麽久,仍不為所動的人。”


    沈勝衣淡應:“這也許是因為殺氣比你更重的人我見過不少。”


    白衣人的麵色立時又好像白了幾分,笑容也更冷。“隻聽這句話,已知你並非無名的人。”語聲一頓,一沉。“高姓大名?”


    “沈勝衣——”白衣人一征,眉一蹙,目光陡然亮起來,上下打量了沈勝衣一遍:“你就是沈勝衣?”


    不待沈勝衣迴答,他又道:“江湖上傳說的沈勝衣,不錯,就是你這般模樣。”


    沈勝衣一抖衣衫:“可惜我就是喜歡這個裝束。”


    “這實在可惜得很。”白衣人搖頭,“一個人隻看其外表就知道是誰,也並不是一件好事。”


    “閣下是有感而發。”


    白衣人冷冷一笑。


    “好像做閣下這種工作的人,這麽容易辨認,的確並不是一件好事。”


    “你隻看到我的外表,就知道我是誰了?”


    “冷血歐陽,歐陽立!”


    “這之前我們沒有見過麵?”


    “沒有。”沈勝衣目光一閃。“江湖上不知道人這樣子的隻怕不多。”


    “我的樣子的確很特別。”歐陽立冷冷一笑。“幸好我的劍還很不錯,總算還能夠活到現在。”


    他的話雖然很自負,表麵上卻一些也看不出來,忽問:“以你看有沒有第二個這般模樣的人?”


    沈勝衣沉吟地迴答道:“相信是沒有了。”


    “憑什麽這樣肯定?”歐陽立冷冷的問:“是不是,因為到現在為止,你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我這樣的人?”


    沈勝衣不覺點頭。歐陽立目光一遠:“你迴頭看看。”


    沈勝衣迴頭望夫,這一望之下,不由得目定口呆。


    在他後麵的小巷轉角,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的裝束容貌與歐陽立赫然就完全一樣。


    相距雖然差不多十丈,沈勝衣仍能夠看清楚,那刹那,他竟然有一種感覺,以為那其實就是一直與他說話的歐陽立,不過在他迴頭的同時,飛身涼到那邊去。


    可是天下間又那有這樣迅速的輕功?他仍然不由自主迴望歐陽立。


    人站在原地,突又問:“他若說他就是歐陽立,你怎樣?”


    沈勝衣偏身向左右兩旁望了一眼。“相信——”歐陽立得意的笑起來,他笑得雖然仍那麽冷,但亦聽得出他實在很得意。


    那個完全一樣的白衣人同時舉步走過來。


    沈勝衣看在眼內,沒有動,一雙劍眉緩緩鎖起來。


    歐陽立接問:“你怎麽不問我們二人到底那一個才是歐陽立?”


    “我在等你說。”


    “都是——”沈勝衣劍眉一舒:“你們莫非就是孿生兄弟?”


    歐陽立卻道:“不過,你既然將我當作歐陽立,無妨叫他歐陽臥。”


    話聲一落,那個歐陽臥已在三丈外停下。


    沈勝衣看得更清楚,他們的確完全一樣,隻不過表情有異。


    這個歐陽臥的表情比歐陽立更冷酷。


    沈勝衣又左右望一眼。“兩位到底打什麽主意?”


    “你應該知道。”歐陽立冷笑。


    “冷血歐陽,據說一生中隻懂得一件事——殺人!”


    “不錯!”


    “我卻是不曉得有什麽地方開罪了兩位。”


    “你既然知道冷血歐陽,亦應該知道,冷血歐陽從未為自己殺過一個人。”


    沈勝衣反問:“是誰要你們殺我?”


    “這句話不是你這種聰明人問的。”


    沈勝衣再問:“是為了南湖的事?”


    歐陽都沒作聲,沈勝衣又問:“抑或是為了怡紅院,為了我追蹤方直的事?”


    歐陽立、歐陽臥相顧一眼,仍然不作聲,沈勝衣等了好一會兒才道:“兩位怎樣才會迴答我?”


    歐陽立即時迴答道:“在你要斷氣之前。”


    沈勝衣“哦”的一聲,歐陽臥那邊突然問道:“你是否願意立即離開嘉興,完全忘記今天所發生的事情?”


    “不願意。”沈勝衣斷然拒絕。


    歐陽臥搖頭。“那就真的隻有一個辦法了。”


    “殺我?”沈勝衣替他們說出來。


    “不錯!殺你!”歐陽臥的手落在劍柄上,“錚”的一按劍簧,那支劍立時彈出了三寸來。


    先出擊的卻是歐陽立,在“錚”的那一聲同時,歐陽立的身形就離弦箭矢也似的射出。


    他的劍也就在那一刹那無聲的出鞘。


    拔劍的動作固然迅速,地出劍的動作更加迅速,灼目的劍光一閃,那支劍就像是閃電也似,直刺向沈勝衣的咽喉。


    劍與人成一直線,快而準。


    沈勝衣本是望向歐陽臥,霍地迴頭,左手拔劍,立即一劍削出。


    劍光與目光幾乎是同時到達歐陽立那支劍的劍尖上。


    “叮”一聲急響,劍尖相撞,火星閃逝,歐陽立人劍倒飛而迴。


    歐陽臥的劍與人同時到了。


    一模一樣的人,一模一樣的劍,出手卻不一樣,歐陽臥的劍法飛靈變幻,飛刺沈勝衣二十六處穴道。


    沈勝衣身形急轉,閃十劍,接十六劍未及迴攻,歐陽立人劍已從後飛射過來。


    這一劍亦是閃電一樣。


    沈勝衣目光一閃,身形一矮,反手一劍,間不容發的將來劍接下。


    他隨即倒踩七星,前閃歐陽臥的劍,手中劍也竟就纏著歐陽立的劍,倒攻了迴去。


    歐陽立連退兩丈,竟然擺脫不了沈勝衣那支劍的糾纏,他一麵退,手中劍一麵毒蛇一樣吞吐,連刺沈勝衣十七劍,但都被沈勝衣全接下。


    歐陽臥同時迫進兩丈,連連進擊,二十四劍出劍,竟沒有一劍刺中沈勝衣。


    沈勝衣踩的是七星步,歐陽臥也是踩著七星步攻前,偏就追不上。


    他大怒,一聲長嘯,身形步法一變,一步一標,劍與人毒蛇一樣標向沈勝衣。


    劍劍都是刺向要害。


    沈勝衣仍踩七星步,身形已變,鬼魅般飄忽,劍偶迴,間不容發之差以劍柄將刺來的劍撞開。


    歐陽立每一個動作都看在眼內,可是達一分可乘之機也沒有。


    沈勝衣雖然背著他,腦後卻長著眼睛也似,出劍恰到好處,非獨及時化解他的攻勢,而且隱約已牽製住他的人與劍。


    歐陽立沒有作聲,眼瞳中卻已透出驚懼之色。


    沈勝衣是同時應付他們兩人,若是隻應付一個,將會是怎樣一種局麵,實在不難想像。


    歐陽臥的眼瞳中同樣透出了驚懼,劍勢身形步法再一變。


    這一變他的身形如毒蛇一樣翻騰,腳尖一沾地立即彈起,劍勢更刁鑽,每一劍都是刺向沈勝衣的咽喉。


    沈勝衣身形更迅速,突然發出叱喝聲,劍勢也不知是否有叱喝聲助威,更顯得急勁。


    他竟然還能夠說話:“靈蛇門的武功據說早已失傳,想不到今天從閣下的身上再現!”


    這句話是對歐陽臥說的。


    歐陽臥的麵色應聲仿佛又白了幾分,手中的劍再一急,十三劍連刺沈勝衣的咽喉。


    沈勝衣“哦”的一聲,身形一偏,突然貼著右麵牆壁拔起來了。


    他身形的變化,簡直就像是一隻壁虎也似,貼著牆壁挪移,眨眼間已經上了牆頭。


    歐陽臥雙劍追擊,急如電閃。


    雙劍那刹那合共刺出了三十九劍,沒有一劍追得及沈勝衣的身形。


    好一個沈勝衣。


    牆壁上那刹那出現了三十九個劍洞,白堊紛飛,每一個劍洞的深淺都好像一樣,但仔細一看,不難發覺歐陽臥刺出來的比較深,大小也都不一樣。


    歐陽立則相反,非獨淺,而且大小都差不多。


    這也就是說,歐陽立的出手要比歐陽臥輕靈,而且每一劍用的力都恰到好處。


    沈勝衣看不到那些劍洞,卻早已清楚這兩人劍法的高低。


    他身形才上,劍已經護住了全身的要害。


    歐陽立並沒有追擊,並肩齊退,卻隻是退出了一丈。


    歐陽臥目光一閃,道:“這個人的身手比你我高出很多。”


    歐陽立冷冷的道:“合你我之力,絕不是這個人的對手。”


    他說得很肯定,絕無疑問,他臨敵經驗也比歐陽臥豐富得多。


    歐陽臥竟還說了一句廢話:“你真的能夠肯定?”


    歐陽立沒有迴答,隻是一聲冷笑,這一聲冷笑之中竟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歐陽臥深看了歐陽立一眼,一聲歎息。“我應該相信你的判斷。”


    歐陽立又一聲冷笑:“我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離開。”


    歐陽臥瞳孔暴縮。


    歐陽立手中劍突然一動,一蓬剝光出,在他頭上約莫三尺的一條樹木的橫枝在劍光中碎成無數片。


    歐陽立左手一探,抄住了其中兩片,往右手劍鋒之上一轉。


    那兩片樹枝立時被削平。


    歐陽立出手的迅速非獨歐陽臥看不清楚,就是沈勝衣,也一樣看不清楚。


    他詫異的望著歐陽立,他立即便想到歐陽立的用意。


    歐陽臥也顯然想到了,那張臉刹那間仿佛又白了好幾分。


    歐陽立隨即將那兩片樹枝伸向歐陽臥,冷冷的道:“長的走,短的留下!”


    歐陽臥一咬牙,伸手拔出了左麵的一片。


    歐陽上接將左手攤開,留在他掌中的那一片顯然比歐陽臥那一片長。


    歐陽臥目光及處,慘然一笑,反手一握,再鬆開,那片樹枝粉屑般落下。


    歐陽立一揚手,樹枝飛開,一聲:“抱歉。”


    “不必抱歉。”歐陽臥微喟。“你的運氣一向比我好,正如你的武功一樣。”


    歐陽立毫無表情,轉身舉步,隻一步,已跨出了丈外。


    “你也留下!”沈勝衣高牆上身形一動,急射了出去!


    歐陽臥身形同時拔起,箭也似射出,及時擋在沈勝衣身前。


    他身形未穩,手中劍已刺出了三劍!


    這三劍刺出,他身上空門大露,可是他完全並不在乎,就像拚了命,也要將沈勝衣截下來。


    這也是事實。


    沈勝衣身形不由一頓,左手劍連變,接住了那三劍,再看歐陽立,已消失在巷子轉角。


    歐陽臥身形一翻,已立在牆頭之上,喝叱聲中,又已攻出了三劍。


    這三劍更兇險。


    沈勝衣從容接下。


    歐陽臥的身形旋即翻騰起來,人與劍又像是化成了一條毒蛇,不停的射向沈勝衣的咽喉要害。


    沈勝衣接連兩次要越過,但都被歐陽臥迫了迴來,他知道要追歐陽立已經來不及的了。


    那刹那,他突然間生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念頭。


    即便拿下了歐陽臥,隻怕也問不出什麽。


    在他的眼中,歐陽臥事實已與死人沒有不同,因為那幾劍接下來,他若是肯挨一劍,絕不難將歐陽臥刺傷在創下。


    而那一劍,他亦絕對肯定隻會輕傷。


    歐陽臥的劍法與方才比較,隻有更淩厲,沈勝衣卻一些也並不欣賞。


    最低限度,歐陽臥方才所用的劍法,並不足以送命,隻對敵人構成威脅。


    破綻實在太多,而那些破綻卻都是絕對可以補救,同一個人用同一種劍法,絕沒有可能一下子變得這麽大。


    沈勝衣知道是什麽原因。


    歐陽臥在拚命!


    這是事實,也所以歐陽臥的劍,隻攻不守。


    可惜他的武功與沈勝衣比較,實在有一大段距離,所以他雖然不要命,亦不能與沈勝衣拚一個同歸於盡。


    那三劍出手,他便已經知道了,可是他並沒有退縮,喝叱連聲,瘋狂進攻。


    牆頭隻不過一尺寬闊,對兩人卻一些影響也沒有。


    沈勝衣身經百戰,無論怎樣惡劣的環境他都有經驗,腳踏的就算隻是一條繩子,對他也沒有多大分別。


    歐陽臥所學的武功,絕無疑問,是絕對適合這種狹小的環境作戰。


    他身形翻騰,時蹲時立,甚至臥倒在牆頭之上,那種形態,與一條蛇看來簡直一樣。


    蛇的靈,的刁,的狠,完全在他的劍上表露無遺。


    沈勝衣應付得並不輕鬆。


    他要殺歐陽臥,反而容易,再接二十七劍,他甚至已有兩次的機會,可以完全不受傷而將歐陽臥刺殺在劍下。


    那兩個機會卻都是非常短促,他可以掌握得住那刹那,一劍刺入歐陽臥的咽喉,卻沒有把握,隻將歐陽臥傷在創下。


    咽喉本就是致命的要害,要殺一個人有時也的確比刺傷一個人困難。


    再接十三劍,沈勝衣反而被迫退了一丈。


    一個人拚起命來,的確更加難應付。


    這一丈退過,沈勝衣的身形突然又再倒退了一丈,脫出了歐陽臥那支劍攻擊的範圍。


    “住手!”沈勝衣接喝一聲。


    歐陽臥的攻勢應聲停下,滿頭汗水淋漓,可是態度仍然是那麽強硬。


    “為什麽要住手?”他一麵的譏誚之色。


    沈勝衣冷靜的道:“我要殺你,你已經死了幾次。”


    “我知道——”


    “難道你不怕死?”


    “千古艱難唯一死,有誰不怕?”歐陽臥胸膛起伏,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那你是為了什麽?”


    “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


    “是不是你已經沒有選擇?”


    “不錯!”歐陽臥一些也沒有否認。


    沈勝衣劍一擺,突然道:“你走!”


    “走?走去那裏?”


    “喜歡那裏就那裏。”沈勝衣說得很認真。


    歐陽臥笑了起來:“有人說,你是一個很大方的人,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沈勝衣淡然一笑:“你我之間也並無任何仇怨,以至非拚命不可。”


    歐陽臥道:“的確沒有,可惜你這個人的好奇心實在太大了。”


    沈勝衣點頭:“這是我最大的毛病,可惜總是改不了。”


    “這的確可惜得很。”


    沈勝衣轉迴話題:“你放心,我是絕不會追蹤你到什麽地方,隻希望,你臨走之前,迴答我一個問題。”


    歐陽臥笑容一斂:“我並不想走,所以也不想迴答你任何問題。”


    “你不走,我走也一樣。”沈勝衣半轉身子。


    歐陽臥的劍立時一動,就像隨時都準備刺出去,沈勝衣目光一閃,問:“是不是連我要走也不能呢?”


    歐陽臥笑了笑:“能,隻是在你臨走之前,必須先做妥一件事。”


    “你說”


    “殺我!”歐陽臥一字一頓,一些也不像在說笑。


    沈勝衣上下打量了歐陽臥一遍。“你真的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歐陽臥每一個字都像是金鐵一樣。


    沈勝衣喃喃地道:“看來方直進去怡紅院,一定牽涉一個驚人的秘密。”


    歐陽臥冷笑。“你的好奇心實在太大了,這對於你的健康,一定有很惡劣的影響。”


    沈勝衣沉吟不語。


    歐陽臥一咬牙,劍方待刺出,沈勝衣目光一抬,突然道:“兄弟如手足,以我看,你們並不是兄弟,否則歐陽立絕不會棄下你不顧。”


    “廢話——”


    “可是你們的相貌卻如此相似,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秘密?”


    歐陽臥一征,神態明顯的有些異樣。


    沈勝衣再問:“是易容?”


    歐陽臥冷笑不語。


    沈勝衣接道:“靈蛇門崛起滇邊,冷血歐陽據說都是出身於長白劍派,似乎不能夠混為一談。”


    “而且——”沈勝衣一頓又道:“靈蛇門一向不收外姓弟子,上上下下都是姓夏。”


    歐陽臥的眼角一顫。


    沈勝衣一麵說一麵留心歐陽臥的表情,心頭疑念更重,突然問:“你到底是姓歐陽還是姓夏?”


    “少說廢話!”歐陽臥人劍急上,又是毒蛇般一劍劍飛刺沈勝衣的咽喉!


    沈勝衣再退,身形一翻,就落迴巷子裏。


    歐陽臥緊追在沈勝衣身後,貼地一滾,劍纏向沈勝衣的雙腳!


    沈勝衣雙腳迅速移動,再退三丈,已到了巷子轉角,卻是又往上拔起來,據上了上麵的一條樹木橫枝。


    他本就不喜歡殺人,也不願意這樣瞎纏下去,所以他隻有離開。


    憑它的輕功,要離開應該絕不成問題,歐陽臥身形雖快,與他到底還有距離,歐陽臥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也顯然已看出沈勝衣要離開。


    就在沈勝衣掠上了橫枝的同時,歐陽臥叫了起來。“沈勝衣,你這樣地離開,一定會後悔。”


    沈勝衣淡然一笑。“我既然無意殺你,隻有離開了。”


    這句話出口,他看來真的就要飛身離開,那知道,歐陽臥這時候又說了一句話:“你真的不理會艾飛雨的生死?”


    沈勝衣在說話間雙臂一振,已拔起了差不多一丈,但到話說完了,他又落迴原來的位置。然後,他以一種奇怪的目光望著歐陽臥,以一種奇怪的聲調反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歐陽臥冷冷的招手。“下來。”


    沈勝衣呆了一呆,身形一動,掠迴樹下。


    歐陽臥盯著沈勝衣。“人說你很夠朋友,果然不錯。”


    沈勝衣淡然一笑。“你現在大概可以迴答我了。”


    歐陽臥搖頭道:“還不可以。”


    “要什麽條件?”沈勝衣沉吟著問。“是不是要我保護你的安全?”


    歐陽臥冷冷的道:“你雖然武功高強,但是要保護我,仍然不足。”


    沈勝衣沉默了下去,在想著歐陽臥那句話。


    “你到底隻是一個人。”


    ?拔乙燦信笥選!鄙蚴ひ灤πΑ!拔業呐笥閹淙徊歡啵但每一個都一定會傾全力幫助我。?


    歐陽臥搖搖頭。“看來你是有些誤會了。”


    沈勝衣“哦”的一聲。


    歐陽臥笑笑。“我是說,這件事絕不是人能夠解決。”


    說到那“人”字,他特別加重語氣。


    沈勝衣好像已經明白,又好像仍未明白,仍然以奇怪的目光望著歐陽臥。


    歐陽臥胸膛起伏,仿佛在調息真氣,沒有說下去。


    沈勝衣等了一會,試探著問:“你是說,你受製的並不是一個人?”


    這句話出口,連他自己都也覺得有些兒可笑。


    歐陽臥的迴答竟是:“不錯!”


    沈勝衣一征,忍不住追問:“不是人,是什麽?”


    歐陽臥沒有立即迴答,沈勝衣也沒有再追問,隻是冷靜的站在那裏,又反覆將歐陽臥所有的說話細想了一遍。


    歐陽臥好一會兒才從齒縫中迸出一個字


    “魔!”


    沈勝衣又一征:“魔?”


    歐陽臥鄭重的頷首,一些也不像在胡說八道,在開玩笑。


    沈勝衣忍不住再問:“你知道“魔”是什麽意思?”


    歐陽臥反問:“你說呢?”


    沈勝衣歎了一口氣:“恕我想不透,你可否說明白一些。”


    歐陽臥道:“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嗎?”


    “控製你們的,不是人,是魔,是不是這個意思?”


    歐陽臥點頭,毫不猶疑的點頭。


    沈勝衣苦笑:“真的是有“魔”的存在?”


    歐陽臥笑了笑:“也許他還不是已成魔,但他所用的,絕無疑問是一柄——魔刀!”


    “魔刀?”沈勝衣隻有苦笑。


    “那柄刀有天魔的咒詛,有天魔的威力,天下間,絕沒有第二柄那樣的刀。”


    沈勝衣在聽,在想。


    他聽不懂,也想不透,歐陽臥這種話,是不是太玄,大不可思議?


    風吹過,樹葉一陣“籟籟”的亂響,巷子裏好像忽然寒了起來。


    沈勝衣有這樣感覺。


    他不由自主的抬頭望去。


    天色已暗下來,夜幕雖然還未低垂,也差不多是時候的了。


    歐陽臥接道:“沒有人敢背叛他,包括我在內。”


    沈勝衣目光落下,忽然發覺歐陽臥的眼中透著一種強烈已極的恐懼。


    這種恐懼顯然已長了根,一提到那個魔,那柄刀,自然就流露出來。


    沈勝衣沉吟著問:“艾飛雨到底出了什麽事?他與你們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歐陽臥以一種詭異的目光望著沈勝衣,詭異的一笑。“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必須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沈勝衣不假思索的道:“隻要我能夠做得到的,我都會答應你。”


    “君子一言——”沈勝衣淡然一笑。“我並不是君子,但答應了的事情,一定會盡力去做。”


    一頓接問:“你要我答應你什麽?”


    “其實我早就說了。”


    “殺你?”沈勝衣試探著問。


    歐陽臥點頭:“我可以反刺自己一劍,但能夠死在你的剝下那是更好。”


    沈勝衣盯著歐陽臥,沒有作聲。


    “不過這一劍必須刺得恰到好處,否則,死不了我不會說,若是立刻氣絕,那就是要說,也說不出來的。”


    沈勝衣劍眉一皺,沉吟了起來。


    歐陽臥接道:“對你無疑很不公平,最低限度你不能放開手腳,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反傷在我劍下,但,因此而可以知道一個足以震驚天下武林的大秘密,就是吃些苦,也值得!”


    沈勝衣沉吟著道:“或者我可以從另一方麵著手。”


    “或者——”歐陽臥冷笑,“隻可惜你已經沒有時間。”


    沈勝衣目光一閃。“你是說,艾飛雨的性命有危險?”


    歐陽臥冷冷的道:“以我看,你還是早一些找到他的好。”


    “也許我們可以合作。”


    “不可以!”歐陽臥斷然拒絕。


    沈勝衣歎了一口氣,歐陽臥人劍即時欺前,人快劍快,直追沈勝衣的咽喉。


    他是真的在拚命,那刹那,上下最少露出了十二處破綻。


    沈勝衣都看在眼內,他的劍雖然不能夠連接從那十二處破綻攻進去,但最少可以刺出七劍。


    七劍之中最少又有三劍可以致命,但他一劍都沒有刺向歐陽臥,一劍護手,封開了歐陽臥四十九劍的進攻。


    歐陽臥劍勢不絕,人與劍上下翻飛,從不同的角度繼續進攻沈勝衣。


    沈勝衣從容應付,右手捏劍訣,左手劍配合靈活的身法,將歐陽臥的攻勢或封或拒或閃或讓,一一化解。


    他連接了歐陽臥有九十六劍,一劍也沒有還擊,可是,歐陽臥的人與劍已接近崩潰。


    “還手——”歐陽臥連聲吼叫,人簡直已接近瘋狂。


    沈勝衣到他第七次吼叫還手,終於還手,以十三劍將歐陽臥的攻勢瓦解,再一劍乘隙刺入,刺進了歐陽臥的胸膛。


    劍一入即出,歐陽臥怪叫一聲,一個身子曳著血虹倒退出兩丈。


    “好劍——”他的劍一沉,插入地麵,支持著身子不倒,望著沈勝衣。


    激動的情緒也同時平靜下來。


    沈勝衣一麵走前,一麵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


    歐陽臥忽然笑了起來:“能夠死在這樣的一劍之下,又還有什麽遺憾?”


    沈勝衣沒有追問。


    歐陽臥接笑道:“你到底還是一個聰明人,可惜你實在太關心你那個朋友。”


    沈勝衣腳步停下,微喟道:“關心則亂,否則我應該想到,你既然隻有一條死路可走,要說早就已說了。”


    歐陽臥道:“抱歉——”沈勝衣搖頭。“你到底是懼什麽?”


    “那柄刀……”歐陽臥的語聲微弱。


    “魔刀?”


    “不錯,魔刀”歐陽臥的語聲突斷,人亦倒了下去。


    沈勝衣那一劍實在恰到好處,在死亡之前,歐陽臥還可以說這許多的話。


    可惜全都是廢話。


    沈勝衣本來寄望歐陽臥臨死之前,能夠告訴他一些什麽,但不等歐陽臥開口,一看歐陽臥那種笑容,他已經知道歐陽臥絕不會告訴他什麽的了。


    那種恐懼顯然已根深蒂固。


    魔刀到底是怎樣的一柄刀?難道真的有一種魔力,非獨能夠控製歐陽臥的生命,還控製他的魂魄?


    又一陣急風吹過,沈勝衣竟然感到有些寒意。


    一種由小發出來的寒意。


    艾飛雨的濫殺,方直的嫖妓,這兩件事情雖然不能混為一談,但同樣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艾飛雨、方直都是他的好朋友,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多少也知道一些。


    這一些現在卻都被他們本人完全推翻,令他們改變的到底是什麽?


    難道也是那一柄魔刀?


    沈勝衣不能夠肯定,卻已經能夠肯定一件事。


    這絕非巧合,他們之間是必然都有關係。沈勝衣是為了調查艾飛雨的濫殺江南四友的弟子走訪方直,也就因為跟蹤方直才被歐陽立臥兄弟襲擊。


    現在歐陽臥更說得很明白,艾飛雨的生命關係著他們。


    沈勝衣卻想不透他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關係,這到底又是怎樣的一件事情呢?


    他本來就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現在要他不插手這件事更就沒可能了。


    這除了滿足他自己的好奇心,當然還為了艾飛雨、方直都是他的好朋友,在他這比較起來,滿足好奇心當然是次要的了。


    從何處著手?


    沈勝衣忽然省起了那位胖胖的小紅姑娘,忽然又想到隻要能夠有一個水落石出,就是再挨一頓臭罵也不要緊。


    他隻是奇怪,歐陽立臥兄弟與他由巷子打上牆頭,打得那麽激烈,居然都沒有人出來一看究竟。


    是不是那些人都不想惹麻煩?


    還有那位小紅姑娘,無論怎樣看,也不像是一個不好管別人的閑事的人。


    所以沈勝衣決定又去敲敲那道血紅的門。


    就像是方才那樣,他敲得並不重,也不輕,又足於驚動從門後走過的人。


    這一次,他等了一會,還是沒有迴應,可是他卻又聽到一個人的唿吸聲。


    那種唿吸聲不怎樣均勻,可以聽得出在門後,那個人實在有些緊張。


    沈勝衣考慮了一下,伸手再敲。


    一樣沒有迴應,門後卻傳來了腳步聲,唿吸聲也隨著去遠。


    沈勝衣想像得到是怎麽一迴事,雙臂一震,飛鳥般掠上了那道滴水飛簷,躍入了怡紅院的後院。


    那在滴水飛簷之上他已經看見了那位小紅姑娘桶子一樣往前滾動。


    那位小紅姑娘卻沒有發覺,沈勝衣已躍了進來,隻顧往前滾動。


    沈勝衣沒有唿喚,身形一落又起,一個風車大翻身,淩空從小紅的頭上飄過,落在小紅的麵前。


    小紅總算看見了沈勝衣,他的身子實在很想立即停下來,可是他的身形實在大圓,腳步雖然已收住,還是向前滾過去。


    沈勝衣慌忙伸手扶住,他實在一片好心,隻怕小紅一個收不住勢子一較摔倒。


    可是他的手才沾土小紅的肩膀,小紅就像是給毒咬了一口,叫了起來。


    她驚叫的聲音還不算太難聽,隻不過像一棒用力的打在一個破銅鑼之上。


    沈勝衣也給嚇了一跳,一驚縮手,小紅就變了滾地葫蘆。


    他的一雙小眼睛惶恐的瞪大,好像隨時都會昏過去。


    沈勝衣慌忙安慰:“姑娘你不要驚慌,我隻是要向你打……”


    下麵的話還未接上,小紅又叫了一聲,這一聲絕不在方才那一聲之下,然後她那雙小眼睛一翻,竟就真的昏過去。


    沈勝衣實在想不到一個罵人罵得那麽兇,身才那麽胖的人,膽子竟然這麽小。


    他卻是想到這兩聲大叫一定會驚動怡紅院的所有人,不想惹麻煩,最好就立即離開。


    但他仍然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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