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山靜默,風吹雲去,竹林濤聲,洗盡鉛華。


    月亮爬上了半空,遂又被浮雲蓋去,若隱若現,風息,隱約有流水潺潺,伴有一兩聲鳥啼,疏忽不見。


    一個世界,都埋在寂靜裏。


    佛堂的油盞裏,光亮如豆,映襯出一尊巨大的八臂牛頭大威德金剛護法越得高達怖畏。


    鸞秋玉恭敬地點上了香,擺了擺,呆呆地看著那香頭的煙霧嫋嫋上升,滌蕩著,很快就散去。


    這一刻,她的心在多年的安和之後,竟生出了一絲絲的悸動。


    白日裏那個潑辣張揚的母老虎,此刻,是個沉靜細微的女子,多了一抹柔情。


    “醒了麽?”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鸞秋玉頭也不迴低聲問道。


    “了凡師弟在照應,還是沒有醒來。”進來的是了塵,也許是因為一路小跑的原因,聲音有些喘息。


    “還沒醒?”鸞秋玉皺了皺眉頭,目光從那護法像上收迴,走出了門:“我去看看。”


    天鑒寺側院。這裏是外門俗家弟子的住所,並不豪華,甚至有些簡陋,一排排的石頭房子,門戶低矮,外牆用顏料刷得一片朱紅,倒是顯出格外的肅穆。旁邊是山,生長著倔強的鬆柏和巨竹,連綿成海,一望無際。


    比起天鑒寺其他的地方來,這裏反倒多了幾分恬靜。


    鸞秋玉進了一間房子,裏麵的了凡慌忙站起。


    房子不大,牆壁厚實,家具很少卻收拾得很幹淨,火塘裏炭火燒得正旺,異常的溫暖。


    對頭的兩張大床上,那老和尚和少年就躺於其上。


    鸞秋玉坐下來,先是度出靈氣在那少年身上試探了一番,點了點頭,又托起老和尚手腕,小心度入了些靈氣,突然臉色青,一股墨黑的魔火閃電一般自那老和尚體內竄出,迅即攻向鸞秋玉心脈。


    “師娘!”見鸞秋玉不妙,了塵等人想要上前阻止,被鸞秋玉一掌拍飛。


    急急撤迴了手,鸞秋玉盤坐在地,動用靈力截殺那一絲湧入體內的魔火,身體顫抖,花容失色,約莫一頓飯的功夫,鸞秋玉才恢複如初。


    “師娘,如何?”了塵低聲問道。


    “太奇怪了。”鸞秋玉理了理鬢角的一縷青絲,搖了搖頭。


    了塵和了凡不明其意,相互看了一眼,也不敢問。


    “這少年倒是好說,先前受了重傷,靈脈盡毀,幾乎喪了性命,不過好像被人喂了什麽靈藥,保住了性命,即便覓兒犯了糊塗事,有了我的雪蛤,也無大礙,醒來隻是時間問題。”鸞秋玉拿起旁邊的手帕,沾上了熱水,細心地將少年額頭上的汗珠拂去。


    “靈脈盡毀?”了凡和了塵聽了這話,很是遺憾。


    修仙之人,最看中的便是靈脈。普天之下,人皆有金木水火土五種靈體,隻不過有資質優劣之分罷了。靈脈乃靈體之根本,也是修仙的基礎法門。修仙第一層便是講究煉體,也就是說,依據個人情況,尋找適合於自己靈體的方法加以錘煉,經過苦修,靈體築牢,靈脈精進,突破煉體一層,便可正是進入修仙者的行列之中。這少年靈脈盡毀,也就是說基本上不太可能有進入煉體苦修,也就等於被掐斷了修仙者的問道之路,的的確確,是個廢物了。鸞秋玉為了保住他,不惜用了自己的玄冰雪蛤,了塵等人自然覺得可惜。


    “不管怎樣,保住性命就是萬幸。倒是這個老和尚,古怪得很。”鸞秋玉看了看老和尚,很是忌憚。


    “老和尚有古怪?”了凡張了張嘴,疑惑得看著鸞秋玉。


    看著了凡的模樣,鸞秋玉微微點頭:“普智那貨色,心腸雖壞,眼睛卻是極好的。這老和尚,一身修為高不可測,剛才我用了些手段試探一番,結果卻如同迎風打拳。他受到的傷,遠比這少年嚴重,也詭異得多,不僅很有可能是中了極端厲害邪法魂術,致使元神進入了枯涅之境,斷無活命的可能,更要命的是,竟然有不下三種魔火、劇毒,方才我一不留神,被一股魔火攻入體內,那魔火不傷肉身,卻對元神有極大的破壞力,若不是我反應快,動用本命精血以及本門的大般若咒消除,恐怕也要身死道消了。”


    鸞秋玉的話,嚇得了塵等人麵如土色。鸞秋玉乃是結丹初期的強者,大般若咒更是天鑒寺修煉涅磐心境的無上清淨咒,竟然在一絲魔火麵前如此狼狽,這老和尚到底招惹了什麽人被下了如此毒手。


    “師娘,能讓元神進入枯涅之境的,定然是魔道的手段。”了塵道。


    鸞秋玉讚賞地點了點頭:“算你還有些見識。依我看,八成是鬼穀的陰魔聚獸化元**。”


    “鬼穀?!”了凡冷汗都下來了。


    普天之下,菩提宗、天一劍派、水閣雲天乃是正派根基所在,而鬼穀、冥教、摩訶宮乃魔道至尊,尤其是鬼穀,修真之人聞之無不瞠目變色,“天蒼蒼,地蒼蒼,冤魂哭,人斷腸,萬人入鬼穀,十千枯骨揚,天蒼蒼,地蒼蒼,鬼穀內,埋刀槍,爹娘哭兒魂,竟成魔一場。”這歌謠,連十歲孩童都會唱。


    尋常人眼中,這鬼穀就是血魔兇煞的化身,一旦得罪,家破人亡倒是其次,連三魂七魄都要受邪法禁錮,不入六道,不得生。


    “這老和尚帶著一少年和鬼穀高手搏命,中了如此歹毒的邪法,不但全身而退,竟然能逃到此地,一身的修為和毅力,實在讓人敬佩。”鸞秋玉歎了口氣:“不過,還是可惜了。”


    “師娘,那接下來如何是好?師父閉關了,我們不能留這老和尚在寺裏,得罪了鬼穀,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了塵道。


    “總不能將這二人丟出去不管吧。”鸞秋玉站起來,看著外麵的山影呆:“眼下隻能看一步走一步了,隻希望這老和尚能夠早點醒來,帶著少年離去,我們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了。”


    “師娘說的是。”


    “好了,天晚了,都休息去吧,明日再說。”鸞秋玉拍了拍了塵等人,走出屋外。


    一幫人心情沉重,紛紛離去,原本擁擠的屋子,恢複了平靜,隻剩下一隻夜梟落在窗台上,偶爾喵地叫上一聲,淒厲恐怖。


    “這女娃,倒是有些見識,不錯,不錯。”暗影之中,原先橫臥床上的老和尚,輕聲一笑,猛地坐起。


    幹瘦的身子,讓他在昏暗之中如同一截枯木,毫無生意,但他坐起的瞬間,一股無比強大威嚴的氣息迅籠罩整個房間,連先前落在窗台上的夜梟也止住了啼叫。


    老和尚站起,走進那少年的大床,輕輕坐下,看著那昏睡中的少年,臉上流露出了無限的愛憐,那笑容,仿佛陽光一般,真誠,純粹,讓那原本青灰暗淡死氣沉沉的臉,也顯得慈祥起來。


    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老和尚在那少年身上仔細檢查了一番,歎了歎氣,卻又笑了笑:“吃了我的九轉菩提丹,又得了玄冰雪蛤,小子運氣卻是不錯。”


    “娘,娘……”少年嘴唇翕動,嘴裏低哼了幾句,似要醒來。


    這幾聲,讓老和尚身形一頓,一雙濁目,潸然淚下。


    “老衲修枯禪兩百餘載,今日先是為你一家老小破了心境大開殺戒,又為保住你唯一的血脈得罪了那個絕對不能得罪的人,老兄弟,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日後極樂世界見了,少埋怨我幾句就成。”老和尚嘴角抽動,似哭還笑,看著低聲囈語的少年,蒼老幹瘦的手掌輕輕抹去少年眼角的淚水。


    “你不能死,還是活著好。活著好。做一個普通人,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終老一生,就是好。至於這記憶……”老和尚露出了一絲不忍,卻又咬了咬牙:“與其帶著無盡痛苦活著,不如一切都忘了吧。孩子,別怪爺爺。”


    言罷,老和尚的一隻大手放在了少年天靈之上,渾厚的金芒洗刷而過,那少年臉上的糾結緩緩消失,幾息之間,少年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茫然得令人心碎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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