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


    白牧在嘶吼。白牧已瘋狂。


    那已不似是人的聲音,而像是垂死掙紮的猛獸的悲愴而憤怒的咆哮。


    已擊中他身軀的鐵棍斷裂,已刺中他臂膀的長劍碎成碎片。


    小白鉤在嘶鳴,小白鉤似也已瘋狂。


    一團團巨大的電光盤旋著,閃躍著,頭顱、殘肢、斷兵不住從電光中迸出。


    血流成河,屍橫如山。


    白牧還沒有停手,他已瘋狂,他已不願停手。


    蔣雙陸已被鉤尖撕成了七八段,廖牽牛的腦袋已和身子分了家,黃木匠被攔腰斬成了兩截……


    殺、殺、殺!


    ×      ×      ×


    “丹丹——”


    金盞花的尖叫聲讓人慘不忍聞。


    世上很少有人能知道、也很少有人能理解金盞花和文丹丹之間的感情有多麽深厚。


    她們同時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她們本人又都是傑出的武功高手。她們互相爭鬥,互相吃醋。她們本該是仇人。


    可她們偏偏又像親姐妹一樣親,也許比姐妹更親。


    金盞花也已瘋狂。


    她的身上已中了十幾種暗器,但她卻似根本就沒感覺到。


    她要殺人,要衝過去救文丹丹。


    索影如血。


    蕭慎本已退開,他沒有必要再去纏鬥。他知道今日這一戰他已勝定。


    無論到最後他這一方還能剩下多少人,隻要他自己還活著,就是勝利。


    越女扇已死,金盞花和白牧都已遍體鱗傷,支持不了多久。


    蕭慎撫著被文丹丹拍碎的右肩,退向公子無父身邊。


    公子無父也沒有動手,他隻是僵硬地站在那裏,迷茫地看著血腥殘酷、血肉橫飛的廝殺,聽著各種淒厲的慘叫聲。


    他好像是個局外人,一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人。


    蕭慎站到他身旁,啞聲笑道:“咱們已經勝定了。”


    公子無父渾身一顫。


    蕭慎道:“若非你想出這種借刀殺人之計,隻怕還真吃力。


    公子無父又是一顫。


    蕭慎啞聲道:“孩子,天目派有你這樣出色的接班人,真是天幸,哈哈,哈哈……”


    公子無父扭頭憤怒地瞪著他,嘶叫道:“住口!”


    蕭慎愕然:“你……這是跟你外公說話?”


    公子無父剛想吼什麽,卻停住了。


    他聽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詫異的尖笑聲,那是一個瘋女人才會發出的尖笑聲。


    他慢慢轉頭,看見了胡雲。


    胡雲站在牆邊,嘻笑著,拍著手看熱鬧:“文姨,文姨打呀,咯咯……”


    公子無父忍不住抽搐起來。


    蕭慎麵上現出了惡毒的微笑,歎息道:“她笑得真好看。”


    公子無父狂吼一聲,反手一肘,撞中了蕭慎心口,轉身一腳,將蕭慎踢飛了起來。


    索影卷過。索影如血。


    蕭慎撞上了索影。


    血現。


    大戰已停。除了粗重的喘息聲、痛苦的嘶叫聲,就隻有胡雲詫異的笑聲在響。


    公子無父木然挺立,看著白牧。


    ×      ×      ×


    白牧已成了血人。


    他的身上,已重傷不下百處,他的背上還插著一枝判官筆,腿上釘著兩隻萬字奪,肩上還留著一把彎刀。


    但他還沒有死,他還站著沒有倒下,小白鉤仍握在手中。


    鉤仍雪亮。


    他扔下鉤,踉蹌著走向文丹丹,喉中發出低啞的嘶鳴。


    ×      ×      ×


    金盞花已無法站起身,她受的傷更多,更重。


    若非她手中仍然捏著那根血紅的長索,誰也不會認出,她就是金盞花。


    她在艱難地爬著,爬過一具具屍體,向文丹丹爬去。


    ×      ×      ×


    文丹丹還沒有死,她甚至還在微笑。


    她的臉已烏青泛綠,可她眼中仍然洋溢著深情。


    夕陽在院牆上,夕陽如血紅。


    她看見了血紅的殘陽,也看見了出現在麵前的兩張麵孔,兩張血跡斑斑的麵孔。


    她笑著,喃喃道:“真髒,像兩個小髒孩兒。”


    她的聲音已很低,低得無法聽清。


    金盞花哭叫著:“丹丹,……丹丹你沒事就好,丹丹……”


    文丹丹輕輕歎了口氣:“小金,別吃醋,……小金……”


    白牧嘶聲道:“丹丹,你……你別說話,我馬上給你治傷,你很快就會好的,……就會好的,就會……”


    文丹丹看著他,深情地微笑著,喃喃道:“大哥,……我真幸運,真……高興,大哥,親親我……”


    白牧嗚咽著輕輕吻了她一下,握著她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文丹丹籲了口氣:“大哥,……我看不見你了,……小金,小金你……還在嗎?……”


    文丹丹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殘陽已落下,紅楓葉已飄零。


    白牧怔怔地看著她,慢慢倒了下去,倒在她身邊。


    金盞花也已倒下,她的右掌拍在自己的胸口,將四枚暗器深深拍了進去。


    她知道若非胡雲的暗算,文丹丹本不會死。她的女兒殺死了文丹丹,她隻有賠上自己的命。


    金盞花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她一直都是。


    ×      ×      ×


    殘月兒隻剩下了一線,彎彎地橫在天際,冷鬱而孤獨,蒼白而憔悴。


    那一線殘月,是不是像一隻鉤?


    公子無父木然而立,如一株早已枯死的樹。他已在這裏站了整整半夜了,仍然一動未動。


    胡雲笑累了,偎在牆角睡著了。黯淡的殘月冷冷清清地照在她臉上,也照在她嘴角的微笑上。


    公子無父就這麽站著,站在殘月下,站在滿地橫陳的百具屍體前。


    他在想什麽呢?


    ×      ×      ×


    嵖岈血戰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江湖。


    江湖朋友們對蕭慎的強大勢力的覆滅額手稱慶。他們都已被壓抑了很久,現在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但人們聽到公子小白、金盞花和文丹丹戰死的消息,卻沒有太多的悲痛。他們隻是在感歎。


    有的人感歎白牧的離家出走之不該,感歎金盞花拋棄榮華、追隨舊情之不智,感歎文丹丹的殺孽太重、遭到報應之必然。


    有的人感歎小白鉤給白牧帶來的不祥,認為罪魁禍首是小白鉤。鉤名失意,怎可出世呢?


    小白長紅越女扇,曾經是江湖上風雲一時的大人物,然而他們卻沒有好人緣。他們在江湖上的朋友太少,而仇人太多。


    然而,人們並沒有親眼看見他們的屍體,也沒發現他們的兵器,以至有人偷偷傳言說,他們其實並沒有死,他們隻不過不想再入江湖,他們已飄然去了化外之境。


    至於像嘉興雙刀這樣輕命重義的英雄,更是沒有人提起。


    因為他們雖然是真正的英雄,卻沒有顯赫的名聲。他們所有的,隻是一腔熱血和滿懷正氣。


    這樣的人,是不是江湖真正的脊梁?


    ×      ×      ×


    薔薇山莊的慘景已驚動了天下,甚至已上達天聽。


    朝廷自然不會知道什麽白牧、文丹丹,什麽蕭慎。朝廷隻知道嵖岈山下的薔薇山莊死了數百人,全是江湖匪類作惡所致。朝廷關心的是,鎮南侯夫人及其女兒一死一瘋。


    朝廷頒下了海捕令,擒拿兇手。


    誰是兇手?


    說來好笑,朝廷認為兇手是白牧和文丹丹,因為在現場沒有找到他們的屍體,自然已經畏罪脫逃。


    當然,鎮南侯夫人不在兇手之列。


    思思聽到消息時,嚇得腿都軟了,但她不敢哭出聲。


    她還要安慰母親,她怕母親受不了這個沉重的打擊。


    可母親居然很鎮靜,甚至還能微笑:“別聽人家瞎說,我有數。”


    思思忍著淚,強笑道:“就是,我也不信。”


    實際上她信。


    母親愛憐地拍拍她的臉蛋,柔聲道:“他要真的死了,我會有感覺的。現在你該去招唿客人們了,別讓人家等著。”


    思思以為母親是傷心得糊塗了,可又不敢多說,淚汪汪地望著母親,小嘴一癟一癟的。


    母親的眼睛也濕潤了,但她的語氣卻十分堅定,不容置疑:“他會迴來的。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迴來的。”


    母親為什麽這麽自信呢?


    恩恩不知道。


    她猛一下撲進母親懷裏,放聲痛哭起來。


    ×      ×      ×


    公子無父並沒有死,他隻不過丟了一條臂膀。


    他同時丟掉的,還有稱霸江湖的野心,以及冷酷偏狹和自私。


    他悄悄地迴到麗水,悄悄地挑起了白牧拋下的重擔,耐心地服侍著蕭麗娘。


    他原諒了陶江,陶江卻沒有原諒他。陶江經常咒罵他,用鐵拐揍他,他也並不生氣,默默地忍受著。


    他經常悄悄地周濟貧苦之人,但從不當眾行善事。他常常將自己關進書房裏,很久很久不出來。


    他老得很快,他也活得很苦。他一直都未娶妻,孤獨地走著人生的路。


    很多年以後,陶江和蕭麗娘相繼去世,公子無父一月之內,散盡錢財,悄然離開了麗水。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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