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慎正在微笑。他很誠懇地看著白牧,歎息似的道:“賢婿,老夫是來促駕的。這麽做也是迫不得已。隻要你迴去見見麗娘,一切都好說。”


    白牧木然盯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蕭慎轉向文丹丹,拱了拱手,道:“文姑娘,你是他的密友,你勸勸他。”


    文丹丹抿嘴一笑,柔聲道:“他這個人固執得很,我勸他一點用也沒有。”


    蕭慎歎道:“好好一家人,鬧得夫妻不和,父子反目,又何苦來呢?”


    文丹丹笑得更迷人了:“蕭大俠是在勸我識相一點,自動退出?”


    蕭慎點點頭,沉痛地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文丹丹道:“很可惜,公子小白本來就是屬於我的!你要我放棄他,絕對辦不到。”


    蕭慎苦笑道:“而他和小女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文姑娘何必拆散別人的家庭呢?”


    文丹丹笑道:“你要他的財富,他都讓給你了呀!再說,當初若非你硬要拆散我們,也許我們的孩子,也有公子無父那麽大了。”


    蕭慎歎道:“文姑娘,你真讓我失望,也讓我厭惡。”


    文丹丹嫵媚地偎近白牧,甜甜笑道:“隻要小白愛我疼我就行了,世上其他人愛怎麽看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的笑實在很迷人。她的眼中,有一種深情,這種深情,隻有一個經曆過痛苦、也經曆過歡樂的成熟的女人才會有。


    文丹丹就是成熟的女人,而且容顏年輕。像她這樣的女人,是不是天下少有?


    不少人已經看得有些眼睛發直了——是不是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到了她這樣的年紀,還能這般年輕,這般嫵媚,這般深情?


    文丹丹道:“蕭大俠,你們的行動很快啊!嘉興雙刀前腳剛到,你們就殺進來了,而且悄無聲息,實在令人佩服。”


    蕭慎微笑道:翻薔薇山莊這點機關,還難不倒老夫。實際上我們昨天晚上就已到嵖岈,乘夜色破壞了這裏的一些機關。兩位正自顛鸞倒風,聲聞十裏,自然未曾察覺。哈哈,哈哈!”


    文丹丹不僅氣憤,而且吃驚,更有許多說不出的羞惱。當她瞥見眾人麵上的怪笑時,更是氣得臉兒雪白。


    白牧伸手攬住她微微顫動的腰肢,安撫地拍了拍她,冷冷道:“蕭慎,嘉興雙刀與你有何冤仇,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蕭慎道:“嘉興雙刀和天目派作對二十餘年,老夫到現在才取他們的狗命,實在已經很仁慈了。”


    白妝道:“所以,我今天一定殺你!任何人我都可以放過,但絕對不會放過你!”


    蕭慎哈哈一笑,大聲道:“你以下犯上!我畢竟是你嶽父大人。”


    白牧森然道:“現在說這些話很無聊,而且顯得膽怯。”


    蕭慎笑容僵在麵上,眼中卻噴出了怒火。


    白牧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叫道:“公子無父,請你出來。”


    “我在這裏。”


    隨著一聲冷笑,公子無父領著吳飛龍、蔣雙陸、薑尚、李浩等十數人緩緩走了過來。


    文丹丹驚唿失聲:“小侯爺?”


    白牧也已呆住,刹那間臉色已變白,瞳孔也在急劇地收縮。


    隨著公子無父走出的人群中,居然有一個披頭散發、麵色憔悴的少女,一個很像是金盞花的少女。


    她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乞憐似的望著白牧和文丹丹,麵上淚痕交錯。她的全身都發僵,顯然是被點了穴道。


    她不是走出來的,而是被拖出來的。拖她出來的人,就是廖牽牛。


    這個少女,就是“小侯爺”胡雲。


    ×      ×      ×


    公子無父停住,傲慢地道:“文女俠說得不錯,這位小姐,就是金盞花的女兒胡雲。”


    文丹丹尖叫起來:“小金呢?你們把小金怎麽樣了?”


    公子無父淡淡一笑:“也沒怎樣,隻是她身體不太好,可能得臥床一生了。”


    白牧後悔得恨不能揪下自己的頭發——他本該想得到,這些人無惡不作,他們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


    他本該勸金盞花一起走。他不該讓她一人留下。她雖然已是鎮南侯夫人,可也是“小金”,她不應該出事。


    如果他叫她和自己一起離開侯府,她一定會同意,那樣她就不會被公子無父暗算。


    白牧忍不住哆嗦起來。


    他已被徹底激怒。


    文丹丹身子一旋,已閃電般衝出,衝向廖牽牛。


    她的動作的確很快,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很遠,至少有五丈。


    她剛衝近,吳飛龍的斧頭和薑尚的爛銀槍已攔在了麵前。


    槍影如蛇,斧光烏沉,氣勢迫人。


    吳飛龍號稱當今武林第一“神力”之人。以千斤之神力揮動兩把木匠的斧頭,其威勢可想而知。


    吳飛龍自信能躲過他兩斧頭的人,江湖上絕對超不出六個。


    薑尚的槍法據稱已不遜於昔年名滿天下的槍王劉過。他手中的那對尺長的爛銀槍,曾連排紮穿關中最著名的八大兇神,也曾和當今精於槍法之人對決九場,大獲全勝。


    薑尚的爛銀槍,甚至連吳飛龍都有些忌憚。


    這二人聯手一擊,當世還有誰能阻擋?


    槍影斧光中,突然綻開了一朵雪白的花,又像是飛起了一隻雪白的大蝴蝶。


    槍飛,斧落,人倒。


    爛銀槍已飛出,疾如標槍,隻不過是射向院外。


    薑尚已倒地。他的腦袋已然一團模糊,像是被兩扇石磨壓癟了似的,說不出的詫異。


    吳飛龍也已倒地。他的手中,仍緊緊握著斧柄,左手的斧頭,已斫進自己小腹,右手的斧頭,砍斷了他的右腿。


    他竟似是自殺而死的,可吳飛龍又怎麽可能自殺?


    眾人還根本來不及轉念,來不及驚訝,這兩大高手就已落敗身亡。


    幾乎與此同時,公子無父的吼聲炸了開來:


    “住手!”


    文丹丹倏地頓住,恐怖地瞪著胡雲。


    公子無父已將劍擱在了胡雲的脖子上,冷冷道:“你若想她死,就隻管動手。”


    胡雲驚恐地望著文丹丹,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暈過去。


    文丹丹籲了口氣,寒聲道:“公子無父,你要自認還是個大丈夫,就放下小侯爺。”


    公子無父道:“兩位的武功實在太嚇人,我要想點辦法。隻憑武功硬打硬衝,隻怕會讓許多兄弟送命。”


    白牧啞聲道:“公子無父,放開她。”


    公子無父搖搖頭,冷笑道:“我現在還不想放她。她是我手中的一張王牌,隻要她還在我手中,你們就隻有認命。”


    白牧道:“放開她,否則我殺了你。”


    公子無父大笑道:“很好,我公子無父若能死在公子小白鉤下,也可算是榮幸之至。”


    白牧道:“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公子無父笑道:“你怎麽不會?我怎麽會認為你不會?”


    白牧緩緩伸手入懷,摸出了一柄鉤,一柄雪亮的鉤。


    小白鉤在午後的斜陽下閃亮,如耀眼奪目的閃電。


    森森的殺氣,已充斥了整個天地。


    許多人已感覺到了自己的信心正在被這殺氣摧毀,他們都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白牧。


    蕭慎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幾步,他實在害怕白牧,害怕小白鉤。


    當年他煞費苦心,才借聯姻將白牧困住,目的就是不想和白牧正麵衝突,並非僅僅為了白家的財富。


    現在,這尊殺神已動了殺機,蕭慎能不心寒嗎?


    公子無父也不禁打了個寒噤,旋又狂笑起來:“白牧,你出手吧!”


    話音剛落,公子無父就覺得身邊有氣流在急驟地湧動。


    豔紅的光影刹那間裹住了他。


    劍飛開,手已被一道豔紅的繩索縛住,身後也響起了一聲尖笑:“臭小子,你竟敢如此放肆!”


    “金盞花!”


    “長紅索!”


    所有的人臉色都變了,白牧和文丹丹更是齊聲驚唿:


    “小金!”


    站在那裏,臉色鐵青,殺氣騰騰的中年貴婦,不是金盞花,又是何人?


    金盞花怎會到了這裏?


    ×      ×      ×


    金盞花厲叫道:“廖牽牛,放開雲兒!”


    廖牽牛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乖乖拍開胡雲的穴道,往旁邊退去。


    公子無父瞪著右腕上的長紅索,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盞花冷笑道:“王八蛋,白牧養了你十九年,你居然這麽忘恩負義!雲兒,你還不快站到白叔叔那邊去,愣在那裏做什麽!”


    胡雲還是怔怔地立著,好像還沒清醒過來。


    蕭慎等人都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一時也都站著出神,不知該幹什麽好。


    文丹丹抿嘴笑道:“小金,剛才公子無父說你遭了不測,我們可嚇壞了。”


    金盞花恨聲道:“哼,你們嚇壞了?你們是誰?嚇壞了,又怎能顛鸞倒風,聲聞十裏?”


    文丹丹的臉紅了,白牧的臉也紅了。


    金盞花的醋意,實在是大得驚人。


    公子無父突然用力,想掙脫長紅索,可根本辦不到。


    金盞花冷笑道:“小王八蛋,你就認命吧!乖乖讓你的人滾出山莊,老娘或許還會放了你。”


    文丹丹笑道:“長紅索伸縮如意,軟似牛皮,硬似金鋼,公子無父,你就認輸算了。”


    金盞花怒道:“要你多嘴!”


    文丹丹吐吐舌頭,調皮地笑道:“喲,小白長紅越女扇,好容易又湊到一起了,你好意思這麽恨我?”


    公子無父的眼睛已赤紅,他不能就此認輸,不能就這麽輕易地被人縛住。


    他飛快地拔出李浩的刀,大吼一聲,斫向長紅索。


    李浩的刀的確是削金斷玉的利器,否則富甲東海的長鯨幫幫主也不會看上這把刀。


    刀落下。


    長紅索猛烈地顫悠起來,帶得公子無父右肋奇痛。


    長紅索無損。


    金盞花狂怒地抖起了長紅索,公子無父的身子騰在空中,翻滾不已,那把刀卻始終沒有脫手。


    金盞花一邊抖索,一邊怒罵:“你個小王八蛋,你還敢綁架我女兒!今兒要不殺了你,隻怕你還要翻天!”


    公子無父嘶叫道:“金……盞花,你這賤……貨!你這……千人騎……萬人跨……”


    金盞花尖叫聲中,右手猛一帶長紅索,想將公子無父帶迴身邊,一掌殺了,不料公子無父卻重重地摔落在地。


    血灑落。


    金盞花帶迴的,是公子無父的一隻臂膀。


    右臂。


    公子無父居然用刀斫下了自己的右臂。


    烈士斷腕,該是何等的悲壯?公子無父一躍而起,拋下刀,迅速地點了斷臂處的穴道。


    他的臉上已沾滿鮮血,扭曲不堪,猙獰而且可怖。


    可他居然連哼都沒哼一聲,他隻是緊緊咬著牙,咬碎了牙齒。


    胡雲好像突然闖清醒了,知道了自己處境的險惡。


    公子無父就像是一隻受傷的猛虎,其瘋狂的反噬將無可抵擋。


    金盞花的嗓音都變了???“雲兒——”


    胡雲衝出,衝向文丹丹,哭叫道:“文姨,文姨救我!”


    蕭慎站在一側,也閃電般掠出,直奔胡雲而去,四下裏的高手們也都從震怖中驚覺,怒吼著衝上白牧,衝向文丹丹,衝向金盞花。


    ×      ×      ×


    金盞花的長紅索舞動起來,舞起漫天紅影,方圓數丈內,狂風唿嘯,衝進紅影圈內的三個高手慘叫著,被抽飛了起來,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但仍然沒有人肯後退。他們都已紅了眼。他們本就是死士,他們已不在乎生死。


    公子無父是他們的主人,主人既已經斷腕,死士們自然不再要命。


    無數暗器從四麵八方飛進紅影內,又激彈而出。


    ×      ×      ×


    白牧揮動了小白鉤。


    他已不得不傷人。他已被徹底激怒。既然他已一再失意,何不幹脆失意到底。


    許多年的憤怒和痛苦火山一般爆發了。鉤如匹練,落下,旋動,騰起。


    首當其衝的是一個手掄大鐵錘的壯漢。鐵錘被擊落,壯漢的兩隻手掌也被砍下。


    蔣雙陸本已出劍,但又飛快地鬆手,著地滾開,一隻耳朵已飛起。


    李浩已拾刀衝上,刀發,人亡。他那把寶刀已被削成了兩段。


    一杆鐵槍已毒蛇般刺進了白牧肩頭,旋即一隻鍔嘴鉗夾住了他的右腿。


    白牧反身兩鉤,槍折,鉗斷,使槍的黑漢被自己的槍杆倒穿心髒,用鉗的中年人被白牧一腳踢在了咽喉上。


    ×      ×      ×


    文丹丹的越女扇掃向蕭慎的長劍,長劍就蕩向外門,削中了一個飛撲而上的大漢的麵門,大漢狂嗥著仰天而倒,蕭慎迴劍,舞得虎虎生風,護住了周身。


    胡雲還在哭叫,張開雙手,撲向文丹丹。


    文丹丹右手執扇,連連擊倒三人,雙腳連環後踢,踹開了十數件兵刃,左手前伸,攬住了胡雲,口中笑道:“雲兒莫怕,看你文姨殺人玩。”


    文丹丹的武功,原來極曼妙雅致,現在卻毒辣異常,招招致命,扇扇傷人。她殺人的技巧,甚至已超過了當世的任何一人。


    曾有過她那種慘痛經曆的女人,心中必然充滿了殺機戾氣。她已經曆過太多的折磨,她已殺過太多的人。


    這樣的女人,如果沒有一個她摯愛的男人來引導,來感化,絕對會成為殺人如麻的女魔頭。


    文丹丹本已有了白牧,她本想安安靜靜地陪他去探河源,安安靜靜地退出江湖,甚至隱居化外。可現在,她的願望已即將落空。


    她隻有殺人。她不得不殺人。


    文丹丹左手摟著胡雲,仍然殺得得心應手。可當她一扇子掃中蕭慎的肩頭時,卻突然僵住了。


    兩杆長矛、一根鐵鏈、一麵盾牌、一枝方天畫戟幾乎同時擊中了她。


    胡雲掙開她的手,呆呆地看著搖搖欲墜的文丹丹。


    胡雲的右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匕首上沾滿了血。


    文丹丹的血。


    文丹丹吃驚地瞪著胡雲,好像根本不相信胡雲會暗算她。


    胡雲一步一步後退,匕首落在了地上。


    文丹丹突然苦苦地笑了一下,喃喃道:“雲兒,你錯了。”


    她終於緩緩軟倒,麵上仍帶著那種苦澀無奈的微笑。


    胡雲忍不住尖叫起來:“文姨,不是我,不是……不是……”


    白牧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悲吼:“丹丹——”


    金盞花淒厲的尖叫撕裂了天地:“丹丹——”


    文丹丹聽到了他們的唿喊,但已無法迴答。


    越女扇飄落,沾滿了殷紅的鮮血,如一片再也扶不住枝頭的紅楓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白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周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周郎並收藏小白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