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城下,日軍排列著整齊的隊伍站在門口等待著石原的最後檢閱。


    在鬆井的伴隨下,石原走出巨大的城門,在欣慰地看了一眼周圍軍容嚴整的日軍後,他沉聲說道:“鬆井君,我要走了。目前的國際形勢對我們十分不利。但在東亞戰場上,我們還是占據優勢。我現在最擔心的是華東部隊的士氣。戰爭打了多年,部隊的惰性已經出來了,有些士兵甚至有厭戰情緒。”


    鬆井恭敬地點頭道:“請將軍放心。我的聯隊必定一如既往,絕不會有任何問題。”


    石原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就好,你的聯隊久經考驗,淮陰城的防備也十分堅固。但我們必須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一次兩次的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失去了戰鬥的意誌,告訴部隊,隻要再堅持一兩年,一兩年內,國際形勢會徹底改變,最終勝利屬於大日本帝國,屬於所有將士,屬於傑出的鬆井聯隊!拜托了!”


    鬆井聽到石原的囑托,深深鞠躬,顫聲說道:“嗨!”


    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鬆井的肩膀,石原望了望淮陰城和城下的部隊,隨後迅速轉身,大步走上早已經等候一旁的裝甲車。


    見石原登車,負責衛戍的阪田立刻朝衛隊大聲命令道:“摩托車隨將軍行進。騎兵跟我開道!”


    裝甲車與摩托車同時轟鳴起來。阪田跳上馬,策馬奔馳。五個騎兵跟隨他衝向遠方的公路。


    透過車窗看著仍然矗立在門口的鬆井,石原無奈地長歎了口氣,鬆井聯隊接連不斷地失敗,讓他已經無法容忍自己繼續留在這裏,長期在亞洲戰場的生活讓石原始終無法原諒鬆井這麽優秀的聯隊竟然會屢次敗在裝備低劣的支那軍人手中。


    石原不知道自己臨別時對鬆井的囑托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對於他自己來說,日本所期待的勝利此刻也已經變得異常模糊。


    臨走之前,總部發來的電報已經明示,美國人剛剛在幾天前向廣島和長崎扔下了兩枚原子彈,巨大的破壞力和殺傷力都是現階段日本所不能承受的。


    而將期望寄托在與美國人一決勝負的軍部,卻始終無法將大部隊從支那抽身,大量兵力牽製在支那境內,讓軍部現在已經無兵可用。


    “報告將軍,前麵的公路被山洪衝斷了。”阪田的話音忽然打斷了石原的沉思。


    聽到報告,石原迅速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圖,沉吟道:“鹽淮路被洪水衝斷了?我們可以掉頭走定淮路。它距此也不遠。”


    聽到此話,一個軍官立刻從摩托車上跳下,急聲向石原報告道:“報告將軍,定淮公路不安全。其中有一段必須穿越遊擊區,那裏常有新四軍出沒。建議將軍不要走定淮公路,還是先返迴淮陰城,然後坐飛機迴南京吧。”


    石原微笑著說道:“是麽?可我倒很想看看那裏的地形地貌、莊稼和村鎮。如果可能,我甚至想到新四軍駐地去看看呢,看看他們的夥食、駐地、裝備和訓練。看看他們都是些什麽樣的人!告訴你吧,早在對華戰爭還沒開始的時候,我就以商務專員的身份去過支那內地七個省區,一百多個城鎮。現在好久不去了,真有些掛念啊。”


    聽到石原的話,軍官頓時愕然地站在那裏。阪田則欽佩地說道:“將軍,您真了不起!”


    石原矜持地詢問道:“阪田君,你的意見如何?你看我是退迴淮陰,還是繼續前進?”


    阪田正聲迴答道:“報告將軍,所謂遊擊區,隻是牛灣鎮附近幾十裏的地麵,最多隻有幾個民兵打打冷槍,那裏的敵情完全被誇大了。如果將軍想走定淮公路,我敢以我的腦袋保證將軍的安全!”


    石原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好,我相信你的判斷,拐到定淮路上去吧。”


    軍官再次勸阻道:“將軍,就算隻有民兵活動,那也不可大意。請將軍慎重考慮。”


    阪田嗔怪道:“如果木川君不放心。我先率騎兵前去探路。之後迴來向將軍報告情況,那時請將軍再做決定。”


    石原沉吟了片刻同意道:“好。給你一個小時,快去快迴。”


    得到命令的阪田朝五個騎兵喝道:“跟我來。”隨後率先越過小河,朝遠處奔馳而去。


    東方發亮,第一束陽光就落在順溜隱蔽的草叢上。經過一夜細雨的滋潤,地麵上的野草全部發出嫩芽,幼嫩的枝葉掛著晶亮的露珠,絨絨的煞是好看。


    草葉與露珠的遮蔽,竟然把順溜徹底地掩蓋起來!偽裝下,順溜唿吸均勻地趴在那裏,時刻不離身的狙擊步槍則被牢牢地抓在手中。


    遠方一聲雞鳴聲忽然響起!一直酣睡的順溜頓時被驚醒,他睜開眼,稍微動彈了一下有點發硬的身體,感歎道:“唉,又是一宿。”


    抬頭望向公路,此刻田野和山丘上都被一層薄霧所籠罩,靜謐無聲。耳畔邊除了雛鳥如同夢囈般的低鳴外,就隻有一陣陣清脆悅耳的水流聲。


    不遠處的小院裏,保國正在取水,他光著筋肉結實的膀子,將提上來的水朝井台一擱,隨後一頭紮進水裏折騰起來……


    看到這一幕,順溜不禁嘿嘿笑了起來——偵察排長安排的伏擊陣地竟然無巧不巧地離姐姐家如此之近,第一天晚上進入狙擊陣地的時候順溜竟然沒有發現,現在看來,如果任務完成之後,他還可以抽空去姐姐家串個門。


    潛伏已經三天了,可是,敵人還沒有出現,這多少讓順溜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有些懈怠,就在他準備再次掉轉槍口看看姐姐家的小院時,忽然,一絲警覺沒來由地從心底泛起。


    感受到這絲警覺的順溜,頓時緊張起來,重新掉轉槍口,瞄向公路。


    透過草叢的縫隙,順溜清楚地看見遠處公路拐角馳來幾匹東洋馬,立刻興奮得眼睛發亮,三天的時間沒有白等,這幾個鬼子肯定是尖兵,負責探路,石原過會兒肯定會來!想到這裏,順溜輕輕調整身體,手指哢地打開了槍機保險。


    前方,阪田驅馬來到草崗下。幾個騎兵立刻湊上前來。


    “報告隊長,周圍數裏沒有發現敵情。”


    “隊長,公路兩側都很安全。”


    阪田聞言點頭,下馬道:“留一人在這守候,其他人跟我來,到崗上看看。”說完將韁繩交給留守的士兵,大步朝草崗上走來。


    草叢中,順溜清楚地看見阪田越來越近。他屏息靜氣將自己徹底融入到草叢之中。


    前麵,阪田越來越近了,一直走到草崗高處,甚是大意地站在順溜身邊,掏出望遠鏡朝四周觀察。


    感受著身旁有節奏的震動,順溜用眼角向旁邊瞄去,立刻看到一柄玉把指揮刀就吊在自己頭上,微微晃動著。


    這鬼子帶玉把指揮刀呢,這家夥是王族啊!看到這特殊的標誌,順溜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手中的步槍握得更緊了。


    身旁,阪田放下望遠鏡,向旁邊的軍士命令道:“去個人向將軍報告,這裏一切安全,請將軍開進吧!”得到命令,軍士應聲而去,迅速奔下草崗。


    阪田用肉眼再次看向遠方,四周仍一如之前般平靜。可就在他轉身時,卻忽然看見崗下一座院子,阪田猶豫了一下,再次舉起望遠鏡。


    鏡頭中,一個年輕女子的美麗麵容閃現出來。她垂著長長的頭發,正在簷下梳頭。每當她掠開長發,便露出雪白的脖子。


    看著眼前這美麗到極致的景色,阪田的唿吸聲漸漸粗重,他一把丟開望遠鏡,大步朝那座孤院衝去。


    草叢劇烈顫動了幾下,順溜立刻尋著震動看去,卻發現鬼子竟然掉頭向山下的姐姐家跑去。


    “姐,快跑!快跑啊姐!姐!姐!”順溜幾乎是用所有的毅力才忍耐著沒有喊出聲來,因為激動,此刻他潛伏在草叢中的身體不斷地顫抖起來。


    前方,公路的拐角處仍無動靜,敵人的將軍並沒有如他設想般出現,思索了片刻,順溜慢慢掉轉了槍口,瞄向崗下的姐家。瞄準鏡中,之前的鬼子身影一閃,大腳踹開院門,進入姐家,隨後身影消失不見。


    一陣陣若有若無的喊聲,稍後順著風聲傳來:“啊……畜生,你們要幹什麽?放開我,畜生!放開我!”


    聽到那撕心裂肺的喊聲,順溜的身體不可抑製地顫動著,他迅速用瞄準鏡尋找著目標,可是,除了那破碎的水缸,淩亂的院子,姐姐的身影卻蹤跡不見。


    百米外的姐家,此刻正發生著令人心碎的慘劇。


    堂屋內,姐被如陷入**期的野獸一般的阪田按在飯桌上,身體怪異地彎成了一張痛苦的弓。身後,阪田像一頭**的騾子,猛烈的、瘋狂的摧殘著姐姐!其餘幾個鬼子則站在四旁加油著,呐喊著。


    案上,被**的姐姐拚命掙紮,聲聲嘶喊:“畜生!保國,你在哪?順溜,快來啊!順溜在哪?快來殺鬼子……”可是,任憑她如何掙紮卻始終無法逃脫阪田的魔掌。


    山岡上,姐那淒慘的嘶喊聲隨風清晰地傳來,隱蔽在草叢中的順溜,終於按捺不住憤怒的心情,霍然站起身來。


    可是就在他要跳起身衝向山下時,遠方公路拐角處忽然出現的兩輛開道摩托車,卻製止了他的行動。


    那是專門為裝甲車開道的衛戍車隊,看到逐漸逼近的摩托車,順溜全身顫抖著,慢慢臥迴到原處,再度將自己埋入草叢,有些機械地準備好武器,靜靜地瞄向公路拐角。


    瞄準鏡中,在摩托車的引導下,裝甲車緩慢地拐過彎道,警惕地朝草崗方向馳來。


    “來了,鬼子將軍石原來了!狗日的,你開快點啊,快點過來啊!”看著裝甲車慢吞吞地向前行駛著,順溜在心中不斷焦急地催促著。


    可是,他越催促,裝甲車卻越來越慢,最後竟然停在了道路中間。


    姐那淒厲的嘶喊聲又傳到崗上了:“順溜你在哪?!順溜快來啊!”


    順溜隻覺得自己原本穩定的槍口不可抑製地跳動起來,不單單是槍口,他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隨著激動的心髒不斷地跳動,跳動,全身如同被放在火上燒烤一般,滾燙無比。此刻,自己最親最愛的姐姐,正在鬼子的魔掌下遭受淩辱,可是他卻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而不能相救,心中的疼痛讓順溜全身的肌肉都不由得僵硬在一起。


    “哪怕是天崩地裂,你也必須像石頭那樣埋在草裏,靜靜等候石原進入射程!”臨行前,陳大雷的命令再次在耳邊響起,聲音一遍遍撞擊著順溜的腦海,讓他在狂躁的邊緣,保持著僅有的一絲冷靜。


    咬著牙,喘著粗氣,抑製著自己衝下山的衝動,順溜努力地穩定著自己的心緒,穩定著自己的槍口,穩定著瞄準鏡內不斷跳躍的十字線。


    “順溜,你在哪?快來殺畜生!保國快來啊!”姐姐淒厲的喊聲再度傳來,順溜隻覺得自己有足夠的理由放棄這次行動。


    “二雷啊,革命軍人,不管是天崩地裂,不管是生死存亡,都得服從命令!”陳大雷的交代,讓順溜不由得想起那因為自己的失誤而無辜犧牲的吳妮,原本已經弓起來的身軀,再次緩慢地放鬆下來。


    “順溜,你在哪?快來殺畜生!保國快來啊!”可是姐姐怎麽辦?含辛茹苦將自己拉扯大的姐姐,在心中已經替代了娘的位置,順溜自詡槍法好,可是好槍法卻連姐姐都保護不了。


    “執行命令,說起來簡單,但你執行多了以後,就會發現很難很難,有時甚至很痛苦。”可是,別人的姐姐呢,石原是鬼子的司令,他的任何一個命令都可能導致成千上萬人失去親人,如果放過他,順溜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原諒自己。


    腦海中,兩種聲音交替迴響著。順溜的瞄準鏡也不斷劇烈抖動著,壓抑著的喉嚨裏傳來陣陣悲戚的哽咽!眼前,三營長的身影忽然閃現,為了完成任務,三營長甘願讓自己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下,任由敵人一槍槍將自己摧殘而死,他這麽做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為自己提供那可以斃敵的機會。


    可是,順溜卻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把握住這個機會,那該死的敵人仍然奪走了嫂子的生命,一想到這點,順溜就覺得內心的烈火仿佛要把自己烤焦了一般。


    眼前的這個機會不能再因自己而放棄了,否則,災難不知道將會降臨到誰的頭上。想到這裏,順溜咬牙迫使自己穩定下來,凝視著前方一動不動的裝甲車。


    終於,姐的聲音沉靜了,鏡頭中的裝甲車卻仍然停在原處。順溜猶豫了一下,迅速掉轉槍口,瞄向姐家,可是此刻,那裏卻一片沉寂,沒有任何動靜。


    遠處,道路盡頭的田間小道上,保國正推著小車向家走去,單薄的小車上,堆滿了準備明天帶去犒勞新四軍的肉。


    可就在他麵帶微笑接近小院時,院子裏忽然隱約傳來鬼子的唿喊聲:“阪田君……阪田隊長!”


    保國聞言大驚,不由得朝自家小院一看,原本整潔的院落,此刻已經混亂一片,院門板蹋掉半邊,院子裏一片淩亂!見此情景,保國大驚,扔掉車上的肉,隨手抓起兩把殺豬刀,發瘋般衝進自家院子:“媳婦!我來了,媳婦……我來了!”


    堂屋內,發泄完獸性的阪田等人恢複了人形,得意地穿上軍裝,束起指揮刀,正要離開。


    門外卻突然響起一聲狂吼:“媳婦!”怒目圓睜的保國攥著手中的殺豬刀衝進屋子,立刻看到委頓地躺在角落裏,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妻子。


    頓時,保國瘋狂了,真正地瘋狂了!他不顧一切地怒吼著,揮舞著兩把殺豬刀朝鬼子們撲去。站的離他最近的一名鬼子完全沒有料到保國會這樣瘋狂,驚愕間被一刀紮進肚子,慘叫著倒在地上。


    聽到鬼子的慘叫,姐掙紮著起身,淒聲狂喊道:“保國,快跑!別管這些畜生,快跑啊你……快跑!!”


    但是此刻,已經被怒火充斥著的保國已經完全聽不見了,他像瘋狂的猛獸般吼叫著,揮舞殺豬刀,衝向其餘的鬼子。


    草叢中,順溜的槍管死死地瞄定裝甲車,但是那車一動不動,車內的石原蹤影不見。


    而在崗下,此刻卻清晰地傳來保國一陣陣霹靂般的怒吼聲:“畜生!狗日的畜生……”


    順溜迅速掉轉槍管,再次瞄向姐家,立刻發現,瘋狂中的保國,正揮刀跟鬼子拚命!


    拚鬥中,又有一個鬼子被保國刺中心髒,慘叫著倒地死去。可就在此時,阪田的指揮刀寒光一閃,一刀劈中保國的胳膊,一隻手臂頓時被砍落在地上。


    汩汩而出的鮮血噴濺得四處都是,可斷了一條胳膊的保國卻仍然忍住疼痛跟鬼子拚殺著,口中喃喃地咒罵道:“狗日的!狗日的!畜生!畜生!”


    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瘋狂的、踉踉蹌蹌的漢子,阪田一時間愕然了,對方堅強的意誌顯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見對方發呆,保國唿喊著舉起殺豬刀一刀劃過阪田的肩膀,一陣鮮血噴出,阪田痛叫了一聲,雙手舉刀,狠狠地朝保國劈下。


    保國終於倒下了!


    看到保國倒地,一旁的姐撕心裂肺地慘唿道:“保國……保國啊!”


    前方不斷傳來哭喊聲的小院,讓坐在裝甲車中的石原明白了什麽,他憤怒地朝小道上望去,立刻發現阪田和兩個日軍正架著一個傷員,抬著一具死屍,狼狽地走來。


    見此情景,車旁的日軍連忙叫喊道:“看,阪田隊長來了!阪田隊長遇襲了!”


    阪田臉色一紅,放下屍體迅速地走到裝甲車前,垂首立正。


    石原隔著車窗冷冷地問道:“阪田,出什麽事了?你跑到民宅裏去了吧?是不是你的性欲蒙蔽了你的理智?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在執行任務嗎?”


    阪田猶豫了一下,顫聲說道:“報告將軍……發現了一個新四軍。”


    石原懷疑地看了看阪田,打開車門質問道:“哪來的新四軍?如果真有,為什麽隻有一個?不要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那是小孩子的無聊把戲,我要提醒你,阪田君,現在不是你的娛樂時間!混賬,你整整耽誤了三十多分鍾!”


    瞄準鏡中,打開車門訓斥阪田的石原徹底暴露在槍口下,鏡中的十字線如影隨形地壓在石原身上。


    努力穩定著槍口的順溜,耳畔再次迴響起父親的聲音:“娃兒,你得把槍握住嘍,這槍是從你心窩裏長出來的,握槍的時候,天塌下來也感覺不到,地陷下去也不關你事。你的唿吸你的眼睛你的心肝你的性命,統統附著在這槍身上呢!娃兒啊,這時你就是槍,槍就是你。你倆是一個身子一條命啊!”


    隨著父親那溫和的絮叨,順溜漸漸平靜下來,瞄準鏡中的十字線死死地叼住了探出身的石原!


    “砰!”


    槍聲響過,訓斥著阪田的石原,身體猛地一晃動,整個人一頭摔倒在地,鮮血頓時從胸口湧出,將筆挺的軍服染成一片紅色。


    看見石原倒下,站在一旁的阪田,撲向石原大喊著:“將軍中彈了!有敵情!保護將軍!”


    聽到命令,摩托車上的機槍隨即朝草崗上盲目射擊,尖厲的哨聲四下響起。


    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石原,阪田嘶聲下令道:“返迴淮陰,救護將軍!快快,返迴!返迴!”聽到命令,裝甲車急速掉頭,迅速朝來路急馳而去。


    崗上,那片草叢終於爆炸一般爆發了!順溜縱身躍出,端著狙擊槍跳了起來,怒吼道:“狗日的,別跑!”


    說著,迅速地扣動扳機。飛來的子彈準確地擊中一輛護衛的摩托車,摩托車翻滾中掉進河灘地裏。掉頭而逃的裝甲車頓時暴露在射界內。


    “啪啪啪!”迅速推彈上膛,迅速射擊,順溜的速度快得驚人,射出的子彈打得裝甲車丁當做響,激起一陣陣火花。


    坐在車內的阪田雙手拚命扶著石原,按著仍在流血的胸口彈洞。大聲催促著:“快開車!不要管敵人,快開!加快速度,快開!”


    駕駛員聽到命令,一腳將油門踩到最底,裝甲車顛動著,噴著黑煙衝過公路拐彎處。


    裝甲車內,阪田迴頭恨視著衝下崗來的順溜,突然發現,眼前那熟悉的身影正是在三道灣戰鬥中獨自一人牽製了他們數個小時的新四軍戰士。


    愕然中,阪田強自挺起胸膛不避不讓地迎著順溜頻頻射來的子彈。


    前麵,裝甲車越馳越遠,但順溜仍然勉力追趕著,不斷的裝彈,射擊,推彈上膛……


    終於,潛伏了三天的身體,再也無法承受這劇烈的運動,順溜在衝上公路的一刹那踉蹌著跌倒了,而手中的步槍,也在同時發出哢哢的空膛聲!死盯著正在消失的裝甲車,順溜惱怒地一拳砸在堅硬的公路上。


    短暫的戰鬥仿佛被抹去的記憶,瞬間結束,所有的一切重新又被投入到寧靜之中。


    公路上,順溜蹣跚著,一步步走進小院,走進一片混亂的姐家。


    堂屋裏,遍地血泊,保國的一隻胳膊斷在門檻,另一隻在門內,但兩隻手掌仍然死握著殺豬刀,頭顱則怒目圓睜地躺在案下。


    順溜渾身發抖,朝四處張望尋找著——姐不見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慌忙中,順溜衝出院門,焦急地四處唿喚著:“姐……姐……姐!”


    姐還在,離院子不遠的井台上,姐衣衫襤褸地坐在那,怔怔地發呆。


    順溜一怔,慢慢向姐走去,顫聲輕喚道:“姐……姐!”可是,無論順溜怎麽喚她,姐都毫無迴應地呆呆坐在那裏。


    見此情景,順溜悲傷地跪到姐麵前,拚命晃動她的手,唿喊道:“姐,你看我一眼,我是順溜啊,我是你兄弟啊……姐啊,你看著我!”


    姐終於動了一下,轉頭看著順溜,卻癡癡地說道:“不!你不是順溜,你不是我兄弟……我兄弟是新四軍,是排長!他一定會來救我的,他殺了七十多個鬼子呢。我在這等著他呢……我兄弟馬上就來了,騎著大馬來。你是誰?你不是我兄弟。”


    順溜痛極,撲倒在姐姐腳前,腦袋重重撞擊著地麵,慘聲哭泣著:“姐啊……姐啊,我是順溜,我是你兄弟啊!”


    “順溜,別哭,去幫姐拿件衣服來,姐現在這樣怎麽見人啊?”似乎是順溜的唿喊起了作用,姐眼中閃過一絲光芒,輕聲要求道。


    聽到姐姐的要求,順溜轉悲為喜,匆忙地點了點頭,快步竄進屋內,胡亂地翻找起來。


    可當他再次迴到井台時,姐已經不見了,井台上空空蕩蕩,井內卻傳來一陣沉悶的撲通聲——姐自殺了,對於她來說,生命已然無可留戀。


    僵硬地趴在井台上,順溜目光癡然地注視著逐漸恢複平靜的水麵,耳邊忽然響起那曾經陪伴了自己整個童年的歌謠聲。


    我的兄弟小順溜,順順溜溜的眼,順順溜溜的手。


    順順溜溜的日子,順順溜溜地走。


    順溜笑,姐姐瞅,爹去打獵娘煮酒。


    天上的月亮地下的狗,都來護著咱家小順溜……


    摩托車護衛著裝甲車轟轟馳入巨大的淮陰城城門。


    車上,阪田仍拚命扶著石原,手掌按著石原流血的胸口,朝城門處的日軍大叫道:“讓開,讓開!將軍受傷了,立刻叫軍醫救治!快啊!快打電話!”


    城下的日軍迅速讓開道路,裝甲車直接衝進司令部大門。


    得到信息的軍醫,奔跑著迎向被擔架抬著的石原,擔架旁邊,阪田兩隻血淋淋的手抓著擔架把拚命地狂奔著,不斷詢問著:“軍醫到了嗎?快,替將軍檢查!”


    聽到命令,軍醫匆匆打開藥箱,緊張地忙碌起來。阪田跪在旁邊,關切地注視著唿吸逐漸微弱的石原。


    石原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身旁的阪田,喃喃地說道:“阪田?把我的骨灰帶迴家鄉……葬到櫻花樹下。”


    阪田大悲,嘶聲叫道:“將軍……將軍啊!”


    石原喃喃地重複道:“櫻花……櫻花樹下……明白了?”稍頃,頭一歪,徹底沒了聲息。


    看到軍醫悲痛地搖頭起身,圍攏在周圍的眾日軍頓時放聲大哭。稍後趕來的鬆井則木然地佇立於旁,事情怎麽會這樣,剛剛離開沒多長時間的將軍,此刻卻變成了一具屍體,鬆井隻覺得眼前忽然變得混亂起來。


    噩耗突傳,淮陰城上高高飄揚的日軍國旗,此刻全部降半旗致哀。


    巨大的廣場上,日軍號手立於高處,舉著一支閃閃發光的銅號,奮力吹響了悠長的熄燈號。


    嗚嗚咽咽的熄燈號中,無數日軍從各處列隊走來,走向寬闊的廣場,在他們身後,護靈隊伍莊嚴地走來。在正當中的一輛炮車上,死去的石原安穩地躺在那裏。


    廣場正中,早已堆起一座柴架。鬆井持刀率領著一排日軍軍官,嚴肅地佇立在柴堆旁。


    熄燈號中,炮車戛然停止。四名軍官恭敬地將石原抬下,輕輕地抬上高高的柴堆,隨後一名軍官迴首請示地望向鬆井。


    鬆井微微點了一下頭,那軍官立刻從腰間彈匣裏摸出一顆子彈,他兩手使勁一扭,將彈頭拔了出來,小心地把褐色火藥灑到柴堆上,伸出打火機點燃火藥,噗,柴堆頓時躥起高高的火苗。


    熄燈號依舊嗚咽著,在嗚咽聲中,火焰越燒越兇猛,最後完全淹沒了石原。


    眼見大火肆虐地吞噬著石原的身體,隊伍中的阪田忽然跪了下來,滿麵淚水,痛苦地哽咽著。


    兩旁的軍官恨恨地注視著阪田,低聲斥責著:


    “哼,執行任務的時候,竟然擅離職守!什麽軍人?”


    “將軍之死,他罪無可赦!”


    “犯下這麽大的罪過,還有臉活著嗎?幹嗎還不切腹?”


    “對,這樣的人,應該切腹謝罪!”


    聽到同僚們的斥責,哽咽的阪田嘶聲迴答道:“我願意切腹!但是,將軍有命令,他要我把他帶迴故鄉,安葬到櫻花樹下。我必須完成將軍的心願!”


    順溜挎著狙擊槍,神情呆滯地走進了山莊,正在井台取水的文書第一個望見順溜,立刻喜悅地奔來詢問道:“二雷你迴來啦?媽的,你可迴來了,司令員都快急死了!悶屋裏跟營長下了大半天棋,一聲不出……哎,你到底幹嘛去了,到底執行什麽任務去了啊?”


    順溜木然地不言不語,繼續朝前走著,絲毫沒理會搭訕的文書。


    文書不解,再次追上來親切地問道:“累不?餓不?要不要我替你擦槍……說話呀!”可仍然沒有得到順溜的迴應。


    看著順溜遲緩地向前走著,心中疑惑的文書快步跑進村子。


    馬棚內,陳大雷正在喂馬。文書匆匆跑進來報告道:“司令員,二雷迴來了!”


    陳大雷一驚,連忙追問道:“迴來了?人在哪兒?為什麽不來見我?”


    文書立刻說道:“他剛剛進莊,那樣子——唉,累得快不行了,我剛才跟他說話,他好像沒聽見,不搭理我。司令員,你派二雷執行的什麽任務啊?現在可以告訴我了不?”


    陳大雷簡短地說道:“伏擊,打石原。”


    文書大驚,喃喃地說道:“天爺!石原啊,日軍司令啊!”


    在文書的伴隨下,陳大雷快步進入排房,卻見空蕩蕩的排房裏順溜獨自抱著槍,失神地坐在角落裏發呆。


    陳大雷快步走到身邊,大聲道:“二雷!”


    順溜驚醒過來,呆呆地望了陳大雷一眼再次低下頭去。


    看到順溜反常的樣子,陳大雷急忙追問道:“情況怎麽樣?石原來沒來?”


    順溜沙啞地點頭道:“來了,打掉了!”


    陳大雷一愣,驚喜地追問道:“二雷,你真的打掉他了嗎?二雷,這事必須千真萬確!你看清沒有?到底打掉沒有?還有,就算你打掉了一個鬼子,那鬼子是不是石原將軍?”


    順溜沙啞地說道:“是他……我打掉了。”說罷,頭一歪,整個人搖晃了幾下,忽然昏迷過去。


    陳大雷厲聲喊道:“解開他衣裳,看受傷沒有?”


    文書立刻上前一把撕開順溜的衣襟,上下檢查了一遍後,放心地說道:“唔,好像沒大傷。不過,給他準備的幹糧,他一口都沒吃啊。”


    陳大雷看看滿滿一袋幹糧,明白過來,長歎一聲,感動地望著昏迷的順溜說道:“他已經累到極點了,先讓他好好睡一覺。還有,叫炊事班找隻雞來,燉湯!”


    文書點了點頭,一搭手,扶起順溜,可雖然兩人使盡百般力氣,卻始終無法拿走被順溜緊緊握著的步槍。


    看著順溜青筋暴露的大手,陳大雷無奈地放棄了努力,轉而對文書說道:“唉,先扶他去休息吧。”


    文書動情地點了點頭道:“三天兩夜啊,一口幹糧不吃,還來迴跑了這麽遠的路。真虧他——怎麽堅持下來的?”


    陳大雷長歎道:“打伏擊的時候,人趴著一動不動,不會感到餓。但隻要一站起來,就會立刻軟掉了。二雷能堅持到現在,真不得了!意誌真堅強!”


    聽到陳大雷的話,文書不禁擔心地說道:“不過……司令員啊,二雷究竟打掉石原沒有?我對這事還是有點……擔心。你說,要是真打掉了石原,那他還不高興得瘋嘍?可你看二雷剛才那樣子,不肯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半點高興勁,反倒有點失魂落魄的,這像打掉石原的樣子嗎?!當然啦,也許他真的打掉了一兩個鬼子,但並不一定是石原,說不定認錯了目標。”


    陳大雷沉吟了片刻,說道:“你擔心的對,這事必須慎重,一點兒不能馬虎……我看這樣吧,消息暫時不要擴散,更不要向軍區報喜,等二雷睡醒後,好好跟他談談,問明白詳細情況。還有,你趕緊叫人通知老宋——就說我說的,請他立刻進一趟淮陰城,看看日軍的動靜,也想法探聽一下情況。總之,先得搞清石原活著還是死了。”


    文書點頭道:“好。要是真死了,城裏的鬼子肯定會亂成一鍋粥,瞞都瞞不住!哎,要不要跟一分區通個話,問一問劉司令那邊的情況?他們不是也派人伏擊了嗎?”


    陳大雷正聲說道:“不用問,老劉肯定沒得手!要是他打掉了石原,早就嘻嘻哈哈地給我打電話了。”


    原本令人震驚的消息就這樣被壓製下來,陳大雷自問,對於順溜能否擊斃石原,他心中確實也沒什麽把握。


    軍區內,仍然一如平常般訓練著,直到大司令的一個電話,陳大雷心中的疑惑才徹底被解開。


    “陳大雷,你們打掉了石原,為什麽不報告?!”電話那邊,大司令半生氣半興奮地質問道。


    聽到大司令的質問,陳大雷大為驚喜,不敢相信地說道:“真打掉啦?嘿嘿,大司令,我正在核實哪,我已經叫老宋進淮陰城摸情況了。”


    大司令立刻迴答道:“不用摸了,石原早死了!昨天傍晚,人都火化掉了。軍區的偵察員就在淮陰城裏,親眼看見火葬場麵。哦,鬼子還吹熄燈號哪,石原沒上床,上天了!”


    得到大司令的肯定,陳大雷哈哈大笑道:“真的呀!哈哈哈!”


    大司令嗔怪道:“那還有假,我剛給劉強掛過電話了,他告訴我,他們派出了四個伏擊小組,都沒撞上石原,一槍沒放都給撤迴來了。我想,肯定是你們打掉的石原!現在,把詳細情況說我聽聽。”


    陳大雷連聲笑道:“對對,是我們,當然是我們!報告大司令,執行任務的戰士名叫陳二雷,我早跟你說過這人……對對!報告大司令,我親自選的伏擊地點,偵察排長親自定的射擊位置。二雷同誌了不起啊,他一個人在草崗埋伏了三天兩夜……三天兩夜啊,一口幹糧沒吃,……不吃不喝,全心全意等候戰機,硬是把石原等來了……一槍斃命!大司令,我們這個同誌真是英勇啊,頑強啊,而且具有超乎尋常的意誌力。完成任務後,他單獨一人安全返迴,一點兒意外沒出。我問他情況,他隻說一句,‘打掉了!’聽聽大司令,謙虛啊,謹慎啊,不驕不躁啊,這就是我們的陳二雷!大司令,我們要為陳二雷同誌請功……什麽?不光要給二雷記功,還要給我們六分區記功……哈哈哈,好好,好啊!”


    在與大司令寒暄了兩句後,陳大雷放下電話,興奮得滿麵紅光,早不知何時趕來的偵察排長說道:“確定了!石原死逑了!昨晚上燒掉的!大司令說,這次戰果太重要了,不但要給二雷記大功,還要給我們六分區記功哪。而且還要通報全軍區,上報延安!”


    偵察排長喜得把桌子一拍,跳了起來,手舞足蹈地大喊道:“好!好!好!哈哈哈!”


    陳大雷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補充道:“晚上開慶功會,你趕緊準備一下。總得有個大標語、大紅花什麽的!還有,告訴炊事班,晚上加個餐吧?告訴炊事班班長,要沒肉,割他的腎!”


    聽到陳大雷的吩咐,排長歡笑而出,正在這時電話鈴再次響起。


    抓起話筒,一分區劉強的聲音立刻從裏麵傳來:“大雷啊,祝賀你們擊斃石原,真誠的祝賀……誰跟你客氣!歸根到底,你打的我打的還不一樣嘛?都是新四軍的戰果,所有功勞都屬於黨!對不對?不過,跟你說句實話吧,你們這功勞,是從我們手上搶去的。告訴你,石原幾乎撞到我們槍口上了,因為發大水,就差幾十米!媽的,狗日的突然掉頭迴去了,拐到定淮路上去了!大雷啊,你的運氣怎麽就這麽好?從小黃莊到聯合戰役,再到伏擊石原?你運氣好得有點不像話嘛!”


    陳大雷哈哈大笑著說道:“哎呀老劉,這話酸了!你還不知道我嗎?我打仗從來不靠運氣,是運氣追著我,我躲都躲不開!嘿嘿,老劉哇,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你的人派到我的伏擊區裏來了吧?你想跟我搶石原吧?哈哈哈……哎,你接到軍區通報沒有……什麽通報?嘉獎六分區的通報唄!現在不是有電話了嗎,通報的事快得很!老劉哇,記著哦,軍區通報下來後,你立刻傳達到你分區的每一個戰士那裏——親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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