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吟心想,看河對麵黑乎乎一片不像是有人家的樣子,附近的河麵上也沒看到橋,所以應該不是過河去。小叔大半夜要去的地方也總不能是什麽荒郊野嶺吧,那就隻能是往有光的地方去了,看來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果然,吳繼風在柳樹左側的缺口前勒了一下韁繩,向左輕輕一拉,馬兒就朝著左邊的光亮處走去了。


    一轉彎,沒有了柳樹和灌木叢茂密枝條的遮擋,一條整潔的鵝卵石子路出現在了眼前。


    鵝卵石子路有五尺多寬,一看就是經過精心修整的,石子路兩側種滿了翠竹,竹葉茂密遮擋了月光,一些光亮穿過竹葉間縫隙映在地上,在石子路旁投下了點點亮光。


    吳繼風在石子路前停下了馬,脫下風吟的帽子,輕笑道:“到了,就是這裏了。”說著自己一步躍下馬背,扶著風吟也下了馬。


    石子路的盡頭看著像是一處院落,一人多高的院牆上開著一個圓形的拱門,紅色的亮光在拱門處匯集,一下就吸引住了風吟的目光。


    風吟隻顧看著那亮光,卻沒抬頭看院內的景色。吳繼風看著風吟不解的模樣笑著搖搖頭,把她的小腦袋往上一提,道:“看上邊。”


    風吟這才抬頭往上瞧去,目光所及之處,圍牆之內一棵參天大樹立在那裏,生生擋住了整片天空。


    那樹看起來極大極粗,像有幾百年的樣子,風吟第一次看見這麽大的樹,不禁驚歎道:“這樹好大呀!”


    說完猛然憶起白日李吉的話,一驚,心中卻已明白過來,欣喜地迴頭看著背手立在月光下的小叔,不敢置信道:“是銀杏樹!”


    吳繼風溫柔的目光落在風吟臉上,緩緩開口:“你快十二了,也應該來這裏掛一件信物。”


    吳繼風的目光裏蓄滿了疼愛,伸手理一理風吟披在肩膀的黑發,聲音微顫略帶感慨,“你長大了,剛見你時你還那麽小,不過才四年而已,你就長成大孩子了。”


    吳繼風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那麽荒涼、殘忍,生生印在了他的腦海深處,他至今都還經常從那場噩夢中驚醒。


    周圍全是死屍,她獨自坐在一片廢墟裏嚎啕大哭,遠遠望去,像一個殘破不堪的舊娃娃一般,被死氣浸染。


    烏黑的長發散亂得不成樣子披在肩上,原本裝飾發髻的蝴蝶頭飾斷了隻翅膀歪歪地斜在腦後,欲落未落。頭上不知是哪裏破了,從前額大片大片地往下流著鮮血,染紅了半張臉,那血液滴落在鵝黃色的衣裙上,一滴一滴浸透了衣料。


    他心裏忽然有了不忍,是自己在今日斷送了她的一切。手中沾滿鮮血的劍咣當一聲就掉到了地上,低頭看了看最終還是沒有去撿。


    提起最後的力氣小心地朝她走了過去,可又害怕自己這滿身的鮮血嚇到她,所以也不敢貿然去碰她。


    她仰著脖子一直哭一直哭,哭得連聲音都斷斷續續地沒有了力氣,卻還是不肯停下。他實在不忍再任她哭下去,輕輕在她身前蹲下,才注意到她腳上連鞋子都沒有了,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腳上全是灰漬和令人心顫的傷口,原本的公主,現在卻像個破爛的乞丐。


    腦中就浮現出她一邊哭一邊光著腳跑,在滿地的死屍中間尋找爹娘的情景,就像小時候的自己。


    心一下就碎了,痛得不能自已,不知是為她還是為小時候的自己。手不由自主就伸了出去,想要擦幹她的眼淚,微顫著輕聲安慰。


    她在他聲聲低沉的“別哭”聲中迴過神來,抽抽泣泣地止住了淚,一雙滿是驚恐的大眼睛盯著他,卻連聲音都不敢發出。


    他突然感覺到罪惡,此刻的自己大概就是魔,害得她沒了爹,沒了家的魔。


    再不忍麵對她稚嫩無辜的臉,於是彎腰抱起她想要先帶她離開這裏,右手抱住她的瞬間感覺一雙涼涼的小手環住了自己的脖子,她的頭倚在自己肩膀,唿吸就在耳邊。


    心內猛地烈一震,手卻不自覺收緊。這個孩子從那天起就進了心裏,自己再也沒放下。


    不遠處就是銀杏樹了,吳繼風拍拍風吟的肩膀,從懷裏取出一枚精致的同心結放到她手心,道:“快去吧,再磨蹭天都亮了。”


    風吟的心被這驚喜衝擊得還沒平複下來,臉上的笑容是從未有過的燦爛明豔。


    即使明知自己姻緣難覓,小叔還是帶自己來了。他不願看自己比別人低一分,單這一份心思就足以讓風吟感動不已。


    伸腳往鵝卵石上邁了一步,腳底微微有些疼,卻又有些癢。走了幾步腦子就清醒得不得了,一路奔波的疲憊感都在酥酥麻麻的痛癢中消失殆盡了。


    風吟迴過頭來看看,才發現小叔還在原地沒動,就問道:“小叔你怎麽還不走,這石子路走起來可舒服了呢。”


    吳繼風看著遠方的銀杏樹搖搖頭,“他們說許願時不能有男子在身旁,不然就不靈了。”說著卻又似覺得好笑般搖搖頭,“我還是在這裏等你吧,你自己進去。”


    原來還有這種規矩,風吟點點頭,轉過身繼續朝前走去。


    走到拱門前時,風吟的一顆心激動得咚咚跳個不停,紅色的光從門內映出照在風吟的臉上,有些刺眼,卻又莫名地吸引著她的視線。


    閉上眼睛深唿吸平複了一下心情,像個孩童般固執地在心裏默數了三個數,在“三”數完的瞬間睜開眼向裏看去,隻看一眼心中便升騰起熱烈的歡喜。


    整個院牆看起來是一個橫寬幾丈的圓形,在最上方的平整台麵上以間隔月兩尺的放置了一塊塊向院子內側突出的石板台子,台子邊緣處站立著一隻隻石刻的鏤空鳳鳥,而鳳鳥的嘴中吐出長長的細鏈,垂落到台子下方的牆內,細鏈的底端掛著一盞紅紙燈籠,發出暖紅色的亮光。此刻的紅光就是從那一盞盞的紅燈籠裏發出來的。


    圍牆內靜靜燃著的幾百盞紅燈籠,將整個院子照得又暖又亮,奇絢無比。而在圍牆的正中央,那棵傳說中締結姻緣的銀杏樹就靜靜長在那裏。


    風吟朝著那樹走去,一時好奇地左右看起來。圍著這棵樹靜靜轉了一圈,細細一數竟有整整十一步,可見這棵樹有多壯觀。


    這銀杏樹大,枝條也茂盛。茂密的枝條向四周分散伸展著,覆蓋了差不多大半個庭院,在伸手可及的高度,每個枝條上都掛著紅絲線編織的同心結,大大小小的擠滿一樹,像是開了一樹紅花,倒也是別樣美麗。


    風吟抬手碰一碰頭邊的幾個同心結,想象著它們的主人立在樹下誠心祈求“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情景,不由露出一絲微笑,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種甜蜜越又帶著羞澀的真摯。大概,嫁得一心人便是世間女子最大的期盼了吧。


    那麽,自己呢?自己會遇到什麽樣的人呢?


    心念剛動,風吟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眼睛。心頭湧上苦澀的心酸,風吟像是羞恥般迅速垂下了手,低垂下眼眸,不敢再去玷汙別人的幸福。


    自己不是早就明白嗎,這雙紅瞳,擋住了所有通往幸福的路。


    什麽姻緣、什麽一心人!像現在這般在府裏了此一生也許已經是自己最好的命運了,又何必來這裏自欺欺人呢。


    深深咽下那快要噴薄而出的怨氣,風吟將攥在手裏的同心結放入了懷中。


    又不甘就這麽白白來了一遭卻什麽也做不了,風吟略一思索,伸手利索地解下了自己綁發的鵝黃色絹絲飄帶,踮起腳將它掛在了自己所能觸到的最高處的枝條上,細致地挽了一個蝴蝶結。


    似是終於壓下了那股怨氣,風吟對著那發帶笑著突出了一口氣。


    心突然虔誠起來,像是拜佛般雙手合十,風吟閉上眼睛低聲祈禱:“信女風吟,在此誠心向雪女祈求,願遠離紛擾,平淡一生。”


    風吟聲音剛落下,就聽得身後“砰”的一聲悶響,似是什麽從高處掉落的聲音,驚得她一個激靈轉過身來,急忙警惕地後退一步,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瞪大了眼睛。


    雙眼緊緊盯著那個方向,厲聲喝到:“是誰!”


    等了半晌也沒有迴應,風吟卻不敢放鬆警惕,但又不能一直縮在原地不動。想了又想,風吟還是決定應該過去看看,畢竟想要出去也隻有這一條路。


    於是咬緊牙關攥著拳頭,風吟一步步小心地朝著那聲音傳出的方向走了過去。


    每走一步心跳就劇烈一分,可四周卻一直沒有什麽動靜。走的越近看的越清,走出五步後,風吟借著燈籠的光終於看清了那落下的物件-----一地白色的瓷片。那些碎裂的瓷片邊的土地上,還有一圈不規則的深色陰影,像是什麽液體撒了的樣子,配合著周圍空氣中散發著的濃濃的酒香,風吟斷定,那白色的瓷片原本應該是一個酒器。


    酒器,野貓野狗可不會有這種東西。風吟心中一驚,也顧不得再多想,立馬打起十分的精神就朝著拱門的方向跑去。


    還沒跑出幾步,身後一個暗沉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不必跑,我不會傷你。”那聲音在暗紅色的光影中流轉,雖陌生,卻像清雨般衝淡了恐懼的迷霧。


    一向是未知最令人恐懼,所以當風吟聽見這並非是威脅的聲音時反倒冷靜了下來,不由地停下腳步,好奇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了頭。


    此時,原本空無一人的大樹下出現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男子著一身黑衣,胸膛往上的位置隱在了黑色的樹影下,看不清容貌。


    風吟見他動也不動,似乎並沒有什麽歹意,於是小聲說道:“打擾你喝酒了,我…我馬上就走。”說著便又要轉身。


    男子似是抬起頭望向了樹上,低沉的聲音再次傳來:“無妨,這裏,本就是給女子祈願的地方。”


    或許是天氣太寒,或許是夜色太暗,又或許是他站在那裏的樣子太清冷,風吟離地那麽遠,都從那聲音裏竟然聽出了絲絲悲戚的味道。


    他說完向前走了兩步,走到了風吟掛著的絲帶前,伸手碰了碰枝頭那別致的蝴蝶結,開口道:“你這東西倒是不同。”


    風吟想,他大概聽到了自己的願望吧。於是也不刻意隱瞞,“我不求姻緣,自然用不到同心結。”


    男子轉過頭望著風吟,聲音冷似秋霜,“姻緣?哼,天下間多少女子癡迷於情愛,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這情愛,卻會是最害人的毒藥。”


    風吟不懂情愛,更不懂他說的話,隻是隱約感覺他的聲音危險了起來,自己莫名地不想再多呆。於是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開口道:“我該求的都求完了,也該走了,就不打擾您了。”說完也不等他迴話,迅速地轉過身就要走。


    男子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隻是聲音突然冷如冬霜,“她以前也喜歡半夜來這裏,圍著這棵樹,一直轉圈。”


    風吟一愣,她,她是誰?


    這時他的話又傳來,“她也總喜歡穿一身白色的衣服,就像你一樣。”


    心不知怎得唿地一跳,風吟感覺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皮膚瞬間泛起一層恐懼的酥麻。風吟轉身想要去看他,卻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來到身後。


    此時,腦海中充斥的所有感覺全都變成了恐懼。


    “啊!”風吟驚叫一聲閉上了眼睛,急忙後退幾步拉開距離,拚命壓抑住聲音再抬頭看時,他卻不在了。


    恐懼更深了一層,風吟急忙往兩邊去看,想要搜索出他的身影,卻聽見他冰冷的聲音從四周圍繞而來,“你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她迴來了,一身白衣圍著樹轉圈的樣子,就跟她當年一樣。”


    那聲音像是鬼魅的低吟,一聲聲彈撥著風吟緊繃卻又脆弱的神經。深深的恐懼圍繞著風吟,她此時隻有一個念頭,逃!


    也顧不上看,也顧不上想,風吟飛快地轉過身朝著門口跑去,此刻隻想著跑出去,一定要跑出去。


    拚盡全力跑了幾步,拱門似乎就在眼前了,心裏剛鬆一口氣,身子卻被一股強硬的力道生生拖了迴去,自己掙紮著卻根本掙不開,腳底想要抓住地麵卻隻留下一條長長的土痕,風吟想叫,卻在還沒來得及叫出口時被這個力道拖拽著,後背狠狠地撞到了那顆銀杏樹的粗大樹幹上。


    疼,撞擊的力道從後背蔓延到全身,疼到連喊叫都發不出聲音,卻又被那力道限製著,隻能倚靠著樹幹發出痛苦的低哼。


    待那陣猛烈的疼痛過後,風吟想到了院外的小叔,想向他唿救,想讓他來救一救自己,想著也許自己聲音大些,小叔就能夠聽見。


    可是剛要張口,就感到似是有什麽小東西被彈在了喉嚨處,自己隻覺得猛然一痛,聲音便硬生生卡在喉頭,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男子突然出現在風吟麵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亮,在風吟身上投下一大片冰冷的陰影。風吟想抬頭看他的樣子,卻逆著光根本看不清他的臉,隻能感受到一片模糊的、死亡般的黑色。


    風吟越發害怕,心跳得像擂鼓一樣,卻也隻能緊緊地握住拳頭不讓自己流出淚來。


    這時,他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怎麽會在夜裏來呢,啊?”


    話音剛落他就扼上了風吟的脖子,逼迫著她抬起頭來。


    他的手冰涼,冷得風吟一個激靈卻更加害怕起來。


    他低下頭去看風吟的臉,在目光相遇的瞬間一怔,片刻之後似是了然般冷哼一聲,“血瞳,怪不得要夜裏才來。”


    說罷他鬆開了風吟的脖子,風吟隻覺拽住自己貼在樹上的力道也隨之猛地消失了,原本靠著那力道倚在樹上的自己一個不穩向下墜去,一下子便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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